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的声音很大，不仅贾琏听清楚了，负责征兵的杨家军以及在场的其他报名之人都听清楚了。
纷纷转头看向无双与贾琏的交谈。
无双学的是刺客，最习惯亦或是最安全的手段就是降低存在感，不被他人发现，才能给敌人一击必杀。但今日一反常态，顶着众人视线依旧坚持说道：“我想当兵。”
已经说明她的态度了。
贾琏沉默了一会，“换个地方说。”
“嗯。”
走到书院另一处无人的紫藤连廊，曾经在夏日极尽盛开的紫藤花只余下深黑色枯枝，盘虬嶙峋卧在木架上，在寒冷的冬日蛰伏积蓄养分，以待明年春暖花开。
贾琏疑惑：“为什么想要去当兵？之前没有听你提过。”
无双想了想回答：“也是最近的想法，我想成为戏中的杨将军一样，保家卫国，戊疆守边，拯救平民百姓。”
“因为看了那出戏吗？”贾琏敲着食指思考说道：“那若是我告诉你，如今名满金陵城的杨将军纯属虚构的呢？”
无双错愕：“不可能。”
“呵。”贾琏轻笑：“没什么不可能，你应该知道这出戏是我写的，里面用了多少真话、多少假话，我最清楚。实话告诉你，整出戏中除了杨将军打白衣教是真的，其它的都是假的，包括抓到头目，揭示官贼勾结、解救无辜之人这些通通都是假的，不过是上面为了朝纲稳固，故意放出来的消息，真正的白衣教余孽还在四处逃亡，宣讲教义呢。而我也不过因势利导，将计就计，就按这些个假消息编排了这出戏用来征兵，如今看来的确效果不错。”
无双不敢相信，震惊的看向贾琏：“可为何，为何要这么做。”
操场上排着长队的女子都是怀揣着对杨将军的仰慕之情前来的，她们放弃了原本安稳平安的一生，毅然决然走入军营，以一己之身为杨家军增添战力。
若这一切都是假的。
那她们相信了的人算什么！被骗的小白鼠，征兵人数的分母，还是前线最不值钱的炮灰？
“为了完成任务啊。”贾琏十分冷酷肯定她的想法：“一旦征兵之事顺利开展，我得了护卫，军队得了兵，朝廷得了名，一举三得。”
无双含泪问道：“但，我们呢？我们这些相信了来当兵的人呢？能得到什么？”
贾琏仿佛被问住了，随口说道：“嗯，这我还从未考虑过，可能得到马革裹尸，战死沙场？”
“贾琏！”无双第一次这么愤怒喊道。
这不对，她一直信赖的救命恩人，一直以来仰望存在的二哥，怎么会如此视人命为草芥，随意玩弄这些人生中只剩唯一亮光的女子。
无双第一次这么认真的思考，以前她只需要遵照命令杀人，这还是第一次为自己，为与她一样信念的女兵思考，这条路真的对吗？
贾琏没有给她太多思考时间，再次开口：“所以，是否当兵你再好好想想。”
说着就准备离开了。
“不！我还是要当兵。”无双一扫之前略有迷茫的神情，瞪着澄亮的双眼重新坚定说道：“若这世上没有杨将军，那我来当这个杨将军。”
贾琏停下脚步，无奈转身回看更加坚定的无双。
“我尊重，但你与报名的那些女子不同，你有第二条路可以走。按照我原本的计划，未来几年你会在崇山书院学习各项世家小姐一样的才艺技能，等回到了京城，由我父亲收你做义女，你会从孤儿无双变为贵女贾无双，有贾家做后盾，无论你想嫁人或是立女户，都能保证你衣食无忧、随心所欲、平安顺遂，这条康庄大道不好吗？”
“非要坚持从军，余生皆活在血腥和危险中，运气好或许能捞个一官半职，运气不好，别说成为她们的信仰，或许你刚到战场就被敌人杀死，沦为一抔黄土，消失于世间。
“我最后再问你一遍，真的选好了吗？”
听到这里，无双反而笑了，而且是由内而外的开怀大笑。
贾琏愣了：“你笑什么？”
无双仿佛摆脱了枷锁，真心实意的感谢：“二哥，谢谢你。”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谢谢你帮我点清楚了未来的两条路，让我清楚看见我的内心想法，不再迷惘。在学院的这半年来，我与跟这些世家小姐们日日相处，她们人都非常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词歌赋无所不能，比之男子一点也不输。但她们缺就缺在女子之身，无法科举入仕，只能留在后宅，每天想的都是如何能嫁给更显赫的人家，怎样成为有手段的当家主母，彻底笼络男人的心，一辈子都是为了另一个陌生的男人而活，打碎自己，彻底变成一个自己都不认识的另一个人。”
“第二条路虽稳，但绝不是我想要的，或许我成不了戏文中的杨将军，但我会成为有梦想的无双，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还是为了千千万万像我这样女孩子能走出一条新路，若我成功了，戏文将不再是戏文，而是真相。
“我愿意为之一试，当兵虽苦，但这是我选的，既然选好就绝不更改，若您不同意我也……”
“我同意。”
“什么？您，您同意了！”无双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她以为还要很长时间才能劝说贾琏。
贾琏轻笑：“当初捡到你们的时候我就说过，绝不插手你们未来的路，你们的路自己做主。”
“…是，谢谢二哥。”无双也想起来当初他们初见的情形，她与游保正在被人贩子的走狗追捕，慌不择路跑进一个庄子，正好遇上如玉一般的贾琏正在拔草，他们心灰意冷只能尝试向这个小孩求救，只记得贾琏丢掉手中的杂草含笑答应，一挥手，身后的人贩子全被护卫解决，自此，她跟游保有了家。
贾琏摇摇头示意不必感谢，擦身而过的时候轻声说道：“对了，戏折子的故事都是真的，你要走的路也是对的。”
无双笑容更加灿烂。
……
走过拐角，贾琏停住脚步：“鬼鬼祟祟的干嘛？”
徐淮瀛从一棵松树后出来，快走几步追上：“嗐，我事先声明啊，我早就在紫藤连廊待着了，是你们走过来在我面前说话的，可不是我故意偷听的。”
“听见也无妨。”
徐淮瀛不理解：“不是，你试探了这么久，谎话都编的跟真的一样，怎么最后松劲，同意无双妹子去当兵啊？”
贾琏无奈摇头：“试探了才知道她心意已决，我反对也没用。不过也是好事，无双能早早认清想走的路，比我强留她在京城浑浑噩噩过一生，好多了。”
“可是，打仗是会死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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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琏步履不停，冷静分析：“无双有自保能力，据我所知，藏书楼的兵法计谋她都阅读过了，又有一身童子功，或许没法马上得到一官半职，但成为像杨柒一般的人物只是时间早晚的事情。”
听到这话，徐淮瀛也放心了不少，也有心情嬉皮笑脸开玩笑：“嘿嘿嘿，看来你都考虑好了，琏哥儿，帮我看看，若我也去当个兵会怎样，想来我也是自小熟读兵书，又天生蛮力，拿个将军不再话下。”
贾琏冷眼一扫：“哼，在你有这个想法的第二天，腿就会被打断，留在书院直到考上为止。”
徐淮瀛不满：“欸！对我就这么凶残，不是说找到未来的路，早点去做更好嘛。”
贾琏头也不回：“你的路就是好好学习考上进士，挣个爵位延续家族荣光。”
徐淮瀛耸了耸肩：“哎，看来我是没有驰骋沙场，征战四方的命喽。”
……
当贾琏再次回到征兵场地，发现杨柒将军也来了，正坐在椅子边，翻看报名册。
“哟，琏小子，听说你拐走了我一个好苗子？”
贾琏面不改色：“若是您这边好，我又怎会轻易拐走呢？说不准待遇方面再提提，人就来了。”
杨柒冷哼：“臭小子，套路我。”
贾琏拱手：“不敢不敢，只不过是望杨将军能惜才，能文能武的女兵可不多见。”
“还用你说！”
杨柒一听这话就知道好苗子还在，放下心来，能从崇山书院招得一两个会识字的女兵太不容易了。
别说女兵，就是男兵想进这些个文人书院征兵都不容易，问就是他们书院各个都是科举好苗子，没人愿意跟他们这些穷当兵的走，就连齐观颐发话也不好使，那些个老酸儒院长就是不开门，若是硬要闯入他们就准备抹脖子上吊。
无奈，去其他书院征兵之事无疾而终。
崇山书院只是没有办法拒绝，当时询问的时候徐太傅也是一口回绝，不过齐观颐拿着近百年来给崇山书院投资的一本本账簿放到徐太傅眼前。
他沉默了。
啧，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哪怕是徐太傅也不好再一口回绝。
最后双方谈判了很久，崇山书院退了一步，出让一小块操场给他们报名使用，并约法三章绝不能主动拉扯学生当兵，也不允许在书院开展宣传，更不允许他们影响正常学习。
杨柒想起当时的谈判过程，徐太傅那据理力争，寸土不让的神情还在脑海中深深留下印象。
贾琏不知道杨柒在回忆什么，他只知道该到收取回报的时候了：“不知杨将军对我们任务完成的是否满意？”
早已大大出乎杨柒意料的报名人数，杨柒痛快点头，“满意。”
“那就好，按照约定，我们帮您完成征兵，您要答应我们一个心愿。”
“说来听听。”
“护送我们往返扬州。”
杨柒一口答应：“就这？我还以为多难的事情呢，我答应了。”
贾琏微笑：“那就多谢杨将军了。”
杨柒琢磨着不太对，是不是太简单了，开口询问：“就只是护送，没有其他的事？”
贾琏一副老实人模样真诚说道：“放心，我的人品您还信不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