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宫宴，对帝后而言是非走不可的流程，着眼点都是大事，但在后宫，激动人心的理由就只有一条：大场面能见到皇帝。
都是年轻女子，谁也不甘心就这么沉寂下去，两年多没有任何机会，守孝还得素净到底，现在就是最大的触底反弹，一听说消息，马上急着裁衣服，打首饰。这里面也能看出个人处境的区别。
崔昭仪无宠，从东宫就这样，但她有钱，又是皇后之下位份最高的，输人不输阵，大手笔打赏尚宫局，明摆着不蒸馒头争口气。再说，谁知道皇帝哪天转了性，能看到她呢？
到现在她也没有服输。
杨婕妤仅次于她，又年轻漂亮，故而手笔不如她的大，尚宫局也很殷勤。
再往下的小虾米就不够看了，拿不出多少钱，身份也不高，就得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或者抱上大腿，或者宫人嘴甜会说话，能找到门路……总之热闹得很。
第一锦的衣服有专门的人负责做，给嫔妃做衣服的是单独部门，要不是这样，她们也不敢这么热闹。
打从东宫的时候她们就都明白，皇后不是靠奉承丈夫地位稳固的，人家凭本事，既能抓住男人的心，又能走进书房里，最让竞争对手绝望的就是这种正妻。她从来没有不容人，也从来不搞小动作，是男人自己不找别人的。
所谓夫唯不争，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杨婕妤其实心里隐约有感觉，自己恐怕再也不能得宠了。在东宫就是最好的机会，可皇帝眼里从来没有她们这些人，现在进了宫，出了孝，想要美人外面可以送新的，永远有人比她年轻。
更别提她本来也不算十分漂亮，否则在先帝的后宫里就出了头。当初被选中，是因为先帝不想亏待儿子，又不想让女人移了儿子心志，故而选的都不是最美的宫人。
不过这种话，杨婕妤就算是心中隐隐有感觉，也没有跟谁说过。一同去过莱州的赵美人来找她说话，叽叽喳喳，生动活泼地幻想着万一宫宴上皇帝瞧见衣着出众的自己，万一会获宠之类事件，杨婕妤也只含笑应和。
就算不能得宠了，人也要有个奔头，曾经是宫婢，如今是主子，已经不算差。更何况……杨婕妤心中隐隐有感觉，如果安分老实，甚至能为皇后分忧，婕妤这个位置也不是自己的终点。
毕竟让崔昭仪作为嫔妃之首，皇后肯定不乐见。
总要抓住一头吧？
任何女人只要见过皇后，争宠的念头就大概能打消七八分，因为根本不知道要怎么赢，剩下的不过是不服和不平。但宠爱，孩子，都没了指望，好歹还有位份，还得生活。
杨婕妤想着，忽然见赵美人的兴奋就像被人掐断了似的，忽然失落起来，垂头半晌道：“其实我也知道，有娘娘在，陛下眼里还能看到谁啊？这些功夫，也算是白费了。”
怎么可能心里不明白？
杨婕妤物伤其类，柔声道：“妹妹也不必这样讲。你我原本都只是宫婢，若非先帝安排，陛下和娘娘宽和，说不准骨头都烂在宫里了。没有娘娘，咱们在莱州，也说不准早就病死了。人有志气是好事，若是陛下喜欢，咱们就该伺候，若是不能得宠，也该想想这一路走来，到这个地步也没有辜负自己。好好过日子，对自己好点也不算亏啊。”
从莱州时，杨婕妤就是赵美人的主心骨，两人的关系一直很亲近。
听了这话，赵美人情绪也不高：“我知道。”
杨婕妤笑道：“再说，守孝这两年多，咱们没见过陛下，谁也没亏了咱们啊。想吃，想穿，想玩，尽都由着自己，就算在先帝的后宫里，能有几人这么自在？这都是主上的恩德，娘娘的慈爱。妹妹啊，不要看自己失去了什么，说句实心话，那也不是咱们的命，但看看自己有什么，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赵美人终究还是豁达的，否则也没法和杨婕妤这么好，二人消磨半日时间，也都找回了平常心。
次日是去椒房殿请安的日子。
第一锦忙于照顾皇帝，辅佐政务，故而进宫后请安的频率比在东宫还低，十日一次。这种例行公事的会面还是很有必要的，有什么不方便，或者传不到的话，这种时候当面说，要真有情况，也是当面更能看得清楚。
再说，这种看似没必要的流程，实际上也能给嫔妃们紧紧弦，隔三差五俯首帖耳一次，才不会因为山高皇后远，就不把她放在心里。比起出事了再杀鸡儆猴，第一锦更喜欢防患于未然。
所以现在后宫里的生活规律都是围绕着一个月里的这三天，因为请安次数少了，所以礼数要到位，眼看日子快到了，她们提前几天就准备好请安要用的衣服，首饰，话题。毕竟皇后日理万机，过时不候，真有什么小要求，不适合跟玉兰说的，就得趁此机会。
崔昭仪就有话说，等散后她留了下来，第一锦还觉得诧异呢。
和被留在东宫成了活死人的王奉仪比，崔昭仪这个人还算事儿少的。除了当初太子妃示意下，她和第一锦争过道，之后就一蹶不振，相当沉默，就连进宫后只是被封为昭仪，她也一声不吭，硬是把这份亏待咽下去了。
心里怎么想的不清楚，但之后第一锦撤换了她身边大部分宫女，让崔良娣失去用惯了的陪嫁，和收拢的心腹，她也没说话。
聪明人的形象就是这么树立起来的，第一锦对她也多了几分耐心：“昭仪有事？”
崔昭仪犹豫了一下，起身端正地跪在她面前：“妾身入宫多年，久未见家人，想往家里送点东西，还请娘娘允准。”
其实她也试着迂回婉转的办这件事，比如通过留守椒房殿的玉兰，又或者贿赂皇后身边的人为自己说话，但也不知道皇后是怎么调.教的，椒房殿的人眼高于顶，根本不愿意。
要是能说动皇帝身边的人，崔昭仪也不用这么费心，可御前的人也都很受皇后的影响，她除非是下血本，否则话根本递不上去。再说，就算递上去了，怕也指望不上皇帝怜惜自己。
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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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为什么，但崔昭仪也清楚，皇帝一直很讨厌以太子妃为首的东宫原班人马。东宫的良娣只封为昭仪，毫无疑问是一个明确的信号。所以事情到最后还是要看皇后的意思，崔昭仪也是没脾气了，干脆直接来求。
第一锦倒也没什么不高兴的：“想家了啊？这事也容易，再说这次宫宴，你本来也能见到家人。有什么东西或者书信送回去，只管送到椒房殿来吧，宫里的规矩你也清楚，别犯了忌讳就好。”
明人不说暗话，第一锦直接告诉崔良娣任何东西进出都要审查，也免得她再费劲钻空子，自己再费劲找出来，闹得脸上不好看。
崔昭仪没再说别的，干脆利落谢恩，告退。
玉兰端着茶过来，恍然大悟道：“原来昭仪心里想的是这件事。”
如今宫里有什么风吹草动，瞒不了椒房殿一星半点。只是崔昭仪做事还有些章法，上下活动找关系的动静不大，目的也没有漏出来。
第一锦喝了一口茶，笑道：“进宫多少年了，想家也是情理之中。后宫里的事儿有你，我也算是放心了。”
玉兰道：“如今人少，何况身份也不高，在咱们椒房殿前面，没人能挺得直腰板。不过……现在都说陛下要选人进宫……”
毕竟出孝了嘛，也算人之常情。
玉兰怕的倒不是等闲的美人，她怕的是大臣建议皇帝广选淑媛充掖庭，访问几个名媛淑女礼聘入宫，这分量可就不一般。
本朝妃嫔的主要来源只有三种，第一种就是礼聘，家世才貌皆好，进宫起点也高，第二种便是选宫人，择优录取为妃嫔，第三种就是诸王公主甚至大臣进献。
第一锦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不过不太可能。皇帝现在已经确诊遗传了母亲的头风，正是小心翼翼，讳莫如深，对他自己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时候，哪敢肆意纵欲？
原先第一锦不管他去找别人，现在换了赛道，也就把他管了起来，明摆着为他好才吃醋，皇帝也无话可说。
这些话不能大嘴巴，第一锦就只对玉兰道：“崔昭仪也就罢了，心中有主意，你小心点，别真让她夹带传递出什么去，过段日子我会和陛下说，允准嫔妃家人入宫探望，到时候门户也要守住了。还有几个低位嫔妃，缺什么少什么你也要关心，她们未必敢说，你却不要怠慢，闹出来了谁也不好看。等这回宫宴忙完了，你也能松快松快。”
玉兰一一答应，全都记在了心里。
宫宴转眼就到，第一锦和皇帝一起出发，临走前还被他挑剔一番发髻顶上那朵绢花，他干脆自己去剪了一朵沉香台，指点墨兰给她戴上。
“今年这菊花都很不错，算他们尽心了。”皇帝在一旁看着墨兰紧张肃穆地重新调整花朵位置，心情倒是闲适。
沉香台是一种近豆沙色的暗调粉红菊花，花瓣翻卷，外侧向外散开，内侧向内聚拢，层层叠叠，艳光四射，华丽堪比牡丹。
第一锦伸手摸了摸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