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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第 30 章

作者:尘里八万春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哈哈哈哈哈……”神官兀自抚掌笑了。


    “好精彩的控诉。”他仰头看着未完工的祭坛,他眼中的神像壮美,神秘。独独为他瞥来一抹眸光。


    顾怀瑾背着村民们举起的火光,一步步走入漆黑的祭坛,他这一生潦草求生过,作丑谄媚过,在困苦到极处时,他也问过那尊吸饱了香火的神像。


    他问:“为何我过得这么苦?”


    “为何众人都讨厌我?”


    “为何我生来贫贱低人一等?”


    佛说……


    佛只是垂眸。


    他深深地低下头来,笑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好吗?”


    “行善之人,满足他们小小的愿望,作恶之人便打上如我一般的烙印死去。善恶分明,不好吗?”


    方钰沉声:“善是什么?恶又是什么?善恶如何定义?千百年来的公约被你一朝打破,以可笑且并不严谨的标准衡量世人,你凭什么?”


    “我凭什么?啊……我凭什么。”顾怀瑾好似脱了力,软骨一般靠在墙面,世俗的白灰落了双肩,好似有千金重,压得他直不起腰。


    “当年还是孩童时,我同其他孩子混玩,其中一人的长命锁不小心挂在我的身上。被前来寻人的长辈看见了,二话不说认定我的罪行,在我脸上烙下有我半张脸的疤。”


    “年岁愈长,疤痕却也如影随形。那时怎么没人出来为我伸张正义,告诉我‘不该以自己的标准惩恶世人’?他们只会厌恶我,排挤我!”


    “所以,你练成了换脸易容的本事?”沈汀把张娘子的手抓锝很紧,抬头冷声问。


    是啊,他能绘出千张脸,千张脸都是自己,他描摹世人,成为世人,惩罚世人。千张万张脸,唯独不敢面对的,还是自己。


    沈汀:“所以你将自己安排进暗赌,众人兴致高涨,唇舌便没有理智作拦,欲念,邪念,善念一朝既出。你由此成为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神明,顾怀瑾,以错误惩罚错误何其傲慢?”


    他眼中有一瞬的怔愣,这一瞬的冷漠过后,回过神来的村民们从那小小的墙口涌进来。


    “我的女儿只是反驳了一句师长便被夺了性命啊!”


    “阿叔他只是多看了银簪一眼便被放血致死!”


    “阿弟他,他只是没朝神像下跪……”


    荒谬啊,何其荒谬……沈汀忍不住流泪。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顾怀瑾看着愤怒的,朝他而来的村民,明明刚刚他们还对他俯首帖耳,现在居然要举着火把把他当作过街老鼠,多么虚伪的人啊。


    多恶心的人啊,他坐在原地,抬头去看属于他的神明。明晃晃的火把即将落下来时,他一直埋在身下的右手找到某个凸起,轻轻按了下去。


    平整的地面豁然开了一道口子,而活生生的顾怀瑾头也不回地钻了进去,很快没了踪影。


    方钰的一声不要还没出口,众人都只僵着火把看向空洞的洞口。


    萧颂安拉过方钰立即拨开人群下去,沈汀将张娘子交给辛枫,干脆利落地抹一把泪也跟了上去。


    洞口幽暗难行,一次只能通过一人,顾怀瑾对此地熟悉,几乎一眨眼便没了踪迹,三人默不作声地追,即将看到出口时,却看见那所谓的出口之外还有三条岔路。


    三条岔路皆有风过来,这不是什么有着生门或死门的机关,仅仅只是三条未知的岔路而已。


    偏偏光线昏暗,他的火筒掉在了祭坛之上,潇洒如萧颂安,身上除了一把剑自然什么都没有,沈汀更不用说。鼓动的心跳作了鼓点,敲得他脑仁疼。


    “一人一条路吧。”沈汀同萧颂安作势要往各自的洞口走,方钰却颤声道:“先等等。”


    等什么?


    “再等就来不及了……”沈汀压着心慌有些不解。


    “我说了再等等!再等等……”方钰第一次失了他的风度,颤着手捂住眼,有些愧疚刚刚的情绪外泄。


    突然发什么疯?!沈汀往外迈了一步,感到自己的手被身后人慌张抓住又克制地放开。


    正当她回头之时,一个女人掌着三根火把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头:“这里有火……你们还追吗?”


    方钰接过火把,通过顾怀瑾的痕迹很快辨出了正确出路,三人再一次默不作声地急走。火把将尽,密道的风却越来越大,他把浮上来的焦躁压回去,再也没精力调整到平素温和的模样。


    淙淙的流水声顺着微风灌进来,沈汀甚至闻到了一股浅淡的土腥味,洞口豁然大开,沈汀面前的两人擎着火把,顺着倒伏的草丛往前追去。


    沈汀满头大汗地赶,远远看见两道利落的身影同神官交锋,三人渐渐由小丘下挪到河岸上,萧颂安眉眼一厉,反手挽了剑花冲着顾怀瑾的破绽就要往前压。


    顾怀瑾被方钰逼得退无可退,眼看着就要撞上萧颂安的剑时,他却足尖一点,居然就着剑的冲劲径直扑进水里!


    萧颂安刺了个空,还没来得及懊恼,余光便见身侧一抹白光立即追着顾怀瑾扑进河中,乍起的水花冰凉地浇在萧颂安脸上,他想也没想,喉咙里哼出一声“哥”就要往下冲。


    沈汀也吓蒙了,看着萧颂安起势就喊:“等等,你会水吗?!”


    “啊?”萧颂安如梦初醒似的往后退一步:“我不会。”


    “真是疯了。”沈汀气喘吁吁地站在河边,黑黝黝的水流往前飞速涌动,周围一切都安静下来,一点异常声响也听不见了。


    沈汀环顾四周,撸两把袖子,两股战战地瞧方钰的身影。


    暗流、礁石、沈汀脑子里一遍遍想到水底的危险因素,她顺着河流找,慌极了只好大声喊方钰的名字。萧颂安有些失魂落魄地跟在后面,也不出声,急得沈汀猛地一拍他的背,把萧颂安拍得一个趔趄:“你作什么发呆?快找人啊!”


    他怔怔抬起头:“方钰也不会。”


    “什么?”


    萧颂安笑得有些惨:“方钰也不会水。”


    沈汀感觉自己的身体一下就冰了,带着哭腔埋怨一句:“你们真是疯了。”


    干什么这么拼命,干什么这么冲动?沈汀一边走一边望着暗河,一种无力感深深攥住了她的心,慌乱之间,不远处的河岸上忽然现出一道白光。


    “方钰!”沈汀喊一声,连忙同萧颂安一并跑过去。


    那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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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影艰难爬上了岸,似乎转头看了沈汀他们一眼,便直直翻个身仰躺在草地上。沈汀冲到他身侧,忽地不敢动了。


    方钰半个身子还泡在水里,腹部的伤渗出鲜红的血,随着水流染红了飘起来的层层衣摆,方钰满面水珠,闭着眼,连呼吸都浅。


    萧颂安有些握不住手里的剑,直到方钰慢慢睁开眼睛,偏头看看萧颂安,又转头看看呆愣着的沈汀,胡乱扯了个笑:“紧张什么?我还没死,只是有些累。”


    湿漉漉的眼眸盛着星光,沈汀噎了一瞬,忽然不知道要怎么摆表情了。她想生气,又气不起来,这个人把萧颂安同她的命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恨不得栓在身边捧在心里,可他又是怎么对自己的呢?撇开他俩打算一人入林,关键时刻顶着死亡威胁也要往河里冲。


    沈汀简直没招,邪火把额头都熏得烫起来,不管方钰说到一半的话,冷着脸转身就往回走。


    没走出两步,萧颂安背着昏厥的方钰三两步冲在了沈汀前面,沈汀下意识抬头,见方钰满面苍白,皱着眉头微睁了眼看着她,这一眼仿佛带了某种执念似的,沈汀莫名其妙抛开生了一半的气,认命似的三两步小跑着跟上。


    洞口很快涌出一堆村民,其中一拨簇拥着三人,大喊着找大夫匆匆往回赶,另一波则由张里正假模假样地带着,打算顺着河打捞顾怀瑾的尸体向村民交差。


    **


    方钰被背回万孚村,神君谣言破了大半,张里正终于带着摇摇欲坠的帽巾给他们三人找好了落脚地。一阵忙乱过后,万孚村才正式沉入夜色。


    沈汀到了门口就停下来了,偶尔帮大夫跑跑腿,就是憋着一口气没进去,萧颂安也生着方钰的气,沉着脸安排好了一切事宜,小心翼翼把门一关,踢着石子就往他房内走,尖锐的石子带着怒气猛地被他踢到一边,咕噜噜滚到沈汀的衣裙之下。


    沈汀若有所感,抬头看一眼萧颂安,继续闷头捻草玩儿。萧颂安长叹口气,在沈汀身侧撩袍坐下。


    “大夫说他失血过多,加上精神紧绷,疲累过度才会昏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便好了。”


    沈汀把碎草扔了,双手抱住双膝,轻声问:“那他的伤严重吗?”


    “不严重,他被我背回来时醒了一会,一直撑着想等你进来呢,被我一拳锤晕了。”萧颂安笑两声,随手折下一根草,默默在手上翻折。


    “那顾怀瑾呢?”


    “嗯?”萧颂安一大半注意力全在手指间的草上,抬起一边眉毛,等到沈汀的话在他耳朵里过了一遭才道:“方钰被顾怀瑾刺中后,立刻夺下对方的刀反刺进他的左肩,顾怀瑾随着水流冲走了。”


    这桩案子就这么结束了?沈汀如梦一般,挠挠头,莫名其妙有些怅然。


    萧颂安觑一眼沈汀,手上动作加快了些。沈汀兀自发呆,怀里忽然被塞了一只草蟋蟀,长得实在丑,沈汀几乎是一看就笑了出来。


    她转头看萧颂安,感到他的眉眼间也都是疲惫了,便也将话闷在唇舌之下。


    她在刚到河岸边时,看见对岸闪过一抹红,看不清是谁,起初她还以为是错觉,结果萧颂安偏偏是看到那动静之后显得有些反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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