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
卢近侍见桓恂纵身跃入水中,惊得目瞪口哆,嘴巴半张着合不拢。
此时两船相隔约莫数十丈远,粼粼波光在船舷间悠悠晃动。
早在羽涅一行人登那艘堂皇富丽的画舫时,他们已留意到了她的身影。
更准确来说,是他留意到了她身影。
岸边,桥上,以及同样游玩的人,纷纷被这疾雷不及掩耳一幕吓坏,都探着头往河水里看。
但见一道玄色身影与一道藏青色身影几乎同时跃出船舷,宛如两支离弦之箭划破水面,朝着落水之人游去。
水下暗流汹涌,羽涅挣扎着将手探出水面,旋即被骤然翻涌的水旋拖入更深的地方。
在画舫上的华若等人见她的身影被河流吞没,着急担忧的宋蔼抬脚就要跳下去救人,但是却被身边的侍卫奋力拉住。
已有几个侍卫跟着下去帮忙。
桓恂盯着那抹在水中沉浮的素色身影,速度极快。
顾相执同样目光如鹰隼,锁定逐渐下坠的羽涅。
两人在激流中展开无声的角逐。
在桓恂手指已经能触到羽涅衣袖时,眼看人就要被他救到。
随着一股更湍急的暗流卷来,羽涅身子骤然向侧方斜去。
顾相执眼疾手快,借着水流之势,一把揽住已昏迷的羽涅。
他扫视过桓恂一眼,没有片刻停留,调转方向向上游去。
看着羽涅被带着身影渐远,桓恂心中闪过一种熟悉的感觉。
凭着这份感觉,他第一次对顾相执,一个在朝堂上跟他目前没有冲突的顾相执,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杀意”。
画舫上的众人望见顾相执怀中紧抱的身影,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实处,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几名侍卫早已候在船边,动作利落地将人一一拉上船板。
所有人目光与心神都系在羽涅身上,无一人留意到刚刚从水里挣扎出来的桓恂,接着匆匆退回了画舫内。
卢近侍急声催着船夫将小船划得再快些,直到桓恂身边才停下。
桓恂一手搭在摇晃的船头,望着顾相执怀中那抹苍白的身影随画舫渐远,抹了把脸上的水。
直到船影看不见,他才手臂用力扒着船沿上了船。
“大人…大人您没事吧!”卢近侍那张黑黢黢的脸上,挤着满眶焦灼。
桓恂摇了摇头,拧了把湿透的衣摆,水珠顺着指缝簌簌往下掉。
他接过船夫递来的巾帕,擦了擦手上的水渍。
卢近侍一副差点被吓死的模样,絮叨着:“您离得那么远,那画舫上多得是人,干嘛还要救她?”
听到卢近侍的话,桓恂一怔,想了半天,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落水时那抹慌乱的身影,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缘由。
他垂着眼皮没作声,反复用帕子擦着手指。
卢近侍见他不应,又想起方才惊涛骇浪般的场面,忍不住又补了句:“属下知道您在岭南练出了好水性,可您自小就怕水,不是最忌讳沾这些?”
“那要我看着她去死么?”他声音忽然响起来,擦手的动作没停,像是质问一般。
卢近侍霎时被问住,张了张嘴没再说话。
他脑子里当然有答案。单凭羽涅对他仰仗的主子有用这层关系,就不能让她死。
可他……
他又望了望桓恂的表情,总觉得这事儿没有这么简单。
不过这话,他不敢当着桓恂的面问出来。
谁不知道,他这位少主最不喜欢人提及他私事。
桓恂衣服已经湿透。
他道:“回去吧。”
一想到他们好不容易挑个好时候出来转转,想让自己主子暂时抛开朝堂上那些烦忧,好好松快松快,没承想却被这档子事搅了清静,卢近侍心里便忍不住泛起不快。
画舫上那么多人,他们离得远,本就不宜营救。
况且御马监的人也在,凭御马监的本事,也不至于让人死了。
但桓恂已经发话,卢近侍只能给船夫使了个眼色,让对方往岸上靠。
上了岸,桓恂往后河中心的画舫望了一眼,这才上马离去。
画舫里。
顾相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羽涅抱至榻上,在他手刚要抬起准备施救,却因顾忌她的身份,宽袖下的手指动作骤然顿住。
平日严肃的宋蔼急得脸色发白,哪还等得及他发号施令,抢步上前,双手交叠着按向羽涅的胸口,动作急切不失章法。
所有人目光都聚集在羽涅身上。
宋蔼反复按压了两三次后,躺在榻上的人睫毛颤动两下,接着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响起。
“嗬……”羽涅猛然弓起背,口中喷出几口水。
胸腔里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终于随着呛咳散去,又过了片刻,她眼皮才沉重地勉强掀开一道细缝。
朦胧的光影中,最先映入她眼帘的是宋蔼等人焦灼的目光,再稍一偏头,人群后方,顾相执那双素来覆着寒霜的眼,此刻竟似消融了几分冷意,静静落在自己身上。
见她总算睁开眼,赵华姝、华若齐齐松了口长气。
两人快步上前,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惊惶。
赵华姝道:“妹妹是不知道,我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幸好…幸好你平安无事。”
“可不是嘛。”赵华若忙不迭接话,语气里满是追悔:“早知就让侍从来捡,也不至于发生这样的事。”
二人说罢,赵华姝回眸叫道:“快,赶紧沏杯温茶来。让顺和公主缓缓神,压压惊。”
侍立的婢女早候着吩咐,应声“是”,脚步飞快转身去准备。
羽涅自己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之前在怀远时,她跟琅羲他们去山上摘酸枣吃,有些树长在靠近悬崖峭壁的地方,琅羲跟阿悔拉着她都没事。
谁知这次会出这么大的意外。
她撑着榻沿坐起身,语气带着不好意思的歉疚:“对不起啊,让你们担心了,我原想着那帕子掉得不远,很容易就能捡上来,没料到会遇见暗流。”
她说着,心里暗暗懊恼。看来往后是不能再这般冒失,平白给人添了这许多麻烦。
赵华姝见她撑着坐起,伸手扶住她的胳膊:“快别这么说,妹妹平安无事比甚么都强,倒是你,呛了那么多水,此刻定是难受得紧吧?”
羽涅摇了摇头。
赵华若道:“怎么会不难受,我们这就回泓峥馆去,再让人去太医署叫太医来,给姐姐好好诊治一番。”
她甚是担忧:“要是姐姐身体出了问题,我跟华姝姐姐怎么跟皇兄交代,跟羯族人交代。”
不待羽涅说话,赵华若吩咐外头的侍卫,让靠岸。
不愿扰了她们游玩的兴致,羽涅说自己一人回去即可,但赵华若她们态度强硬,无论如何都要陪着她。
在旁边看了半天三人推诿的顾相执,最终开口:“二位公主不必担心,有微臣、及宋居令陪着顺和公主回馆中即可。”
他一说话,赵华姝便不知如何开口接话。
赵华若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转,忙道:“这如何使得?顾少监方才为救顺和姐姐已是不顾性命,若再要少监一人相送,我与华姝姐姐心里如何过意得去?”
似乎从这句话里,赵华姝终于找到了关心他的理由。
“华若所言确有道理……”她话音微滞,声音很轻:“不知少监方才…可曾受伤?”
顾相执广袖垂落,躬身行了礼:“臣无恙,谢公主垂问。”
赵华姝见他始终垂着眸,心中一涩,没再言语。
在她二人执意相送下,羽涅终是拗不过,还是任由她俩陪着回到馆中。
踏入馆内不久,太医署的医官已闻讯而至。
为首的太医令为羽涅诊治,凝神细诊了约莫半盏茶工夫。
好在没其他问题。
太医署最后开了几副安神的药,交由随行医官去配药,又仔细向宋居令叮嘱了煎服之法,随即提着药箱告退。
经过诊治,得知她真没有大碍。
赵华若跟赵华姝这才彻底安下心来。
想起方才太医叮嘱的“静养为要”,赵华姝道:“太医方才说,妹妹现下最要紧的是安歇静养,我和华若就不多扰,你且安心躺着,好好将养身子,过几日我们再来看你。”
羽涅颔了颔首:“劳烦姐姐跟华若妹妹挂心,今日因为出了这岔子,改日有空,我再陪你们泛舟游玩。”
赵华姝笑着应了声“好”,又回头叮嘱宋蔼:“华晏若有任何动静,即刻遣人来报。”宋蔼躬身应下后,华若再说了几句体己的话,她们二人这才互相携手离开。
走到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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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门外,华姝望了望门口的顾相执,才继续向前门外走去。
羽涅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转眸对宋蔼道:“替我送送两位姐姐。”
宋蔼回了句“是”,转身快步跟了上去。
待赵华姝她们一走,顾相执这才进来。
翠微想阻拦他,却被他一个眼神喝退,不敢上前。
半躺在榻上的羽涅此时觉得这人面目没那么可憎,他走过来时,她也不怕。
连那晚他带给她的惊惧,似是都消弭了几分。
等他走到塌边,居高临下看着她时。
她看着他,嘴唇有些泛白地问:“顾少监救我,是怕没人去和亲了?”
他没说话。
接着,他便看见她仰躺在床榻上说:“放心,现在就算是我死了,羯族人也不会想跟皇室联姻。”
回来那会儿,馆中的婢子们才给她换过衣物,梳洗了一番。
此时她头上无任何珠花金簪,一张脸素白,跟在靖远时他命人将她救起来时的容貌一模一样。
联想她这两天在内院做的种种奇怪事务,他不难猜测,跟她说服羯族取消和亲一事无关。
“你如何联络的他们?”这几日,她连正门都没出去,他不觉得她有机会跟羯族人见面。
羽涅盈盈一笑,没打算告诉他实情,只是说:
“那些琐事,少监不用知晓,你只需要知道,过两日,取消和亲的圣旨就会下来,无论是我,还是华姝她们,都不用被当作一个牺牲品。”
她转眸瞧他:“我知道你怕我死,连累华姝去和亲才下水救的我,但无论如何,我得谢谢你。”
顾相执没接她话,屏退在场的婢子后。
他沉思片刻,开口问她:“所以联姻要是取消,你又要准备做甚么?”
他猜测:“装死逃走?”
赵华晏就是作为联姻的棋子,才被召回建安。若不用再联姻,那她就失去了应有的价值。
一不是被送回朔阳,继续为国祈福,二就是留在建安,做个不受重视的公主。
在他眼中,他不觉得,她会选择这两条路中的任何一条。
顾相执的猜测没有错。
这两条路,却是哪一条都不是羽涅要的。
眼底下,她只想跟琅羲他们见面,回到灵宝观,继续做个倒腾火药的咸鱼。
这建安比她想象中还要乱,她一个公主身份,连将杀人凶手送进大牢的能力都没有。
待在这样的锦绣地狱,不如早早离开,好好当她自由自在的小道士。
先前她虽应下了桓恂,允诺要为他效力。
他待她,倒也未曾有过实质性苛待与伤害,甚至此刻看来,还算得上好。
可她心里始终横亘着一道坎。史书上关于他的斑斑劣迹,记载他双手沾满的血腥,她仍然不会忘,正因如此,她不愿做助纣为虐的推手。
哪怕眼前的桓恂尚算良善,她也从未奢望过自己能扭转甚么。
一个将来会视人命如草芥、执掌生杀予夺的刽子手,又岂是她几句规劝、几分善意便能感化。
所谓伴君如陪虎,陪伴一个危险的人,同样如此。
唯有逃,远离他,才是正确的法子。
她思及至此,扯了下唇:“顾少监说得对,装死是个不错的法子,我是这么想过。”
“你以为,装死就能躲掉你身为赵华晏替身的命运?”
“不装死也行。”她有商有量:“只要顾少监睁只眼闭只眼,反正,我这回逃了,不会再牵扯任何人,我对少监已没有利用价值,留我还有何意义?”
顾相执眼神在她脸上凝了片刻,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瞧不出太多情绪,只淡淡一扫,便转开视线。
他的视线从支着薄如蝉翼的寝衣的展架上,摆放着妆奁口脂的妆台上缓缓掠过。
殿内的一切都透着女儿家的细腻温婉。
换作旁人,面对这般闺阁景致,定会依着礼节刻意错开目光,生怕唐突。
可他像是无视礼节,坦坦荡荡望着,将殿内的每一处精巧都看得分明。
看着她寝殿里的装饰,他抬手,抚上悬挂的帷幔,徐徐开口:“公主怕是还没看清楚,如今不是我留不留你的事,倒是你……”
说着,他回眸看她:“还能逃得过‘顺和’这个身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