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负责来负责去,岂不又要拉拉扯扯,纠缠不清?
听闻她如此迫不及待划清界限。
贺凤臣顿了一顿,她说得没错,他本该赞同的。
按理来说,他应该更怕她此时纠缠。
可他觉得很不好受,没忍住,又多反问了一句:“是因为……方梦白吗?”他垂下眼,看着地上一只小蚂蚁。袖口指尖攥紧成拳,竭力维持嗓音的淡然。
是方梦白,不是玉烛。
阿风犹豫:“对,我说了,这件事不能让阿白知晓。”
贺凤臣:“……难道便这样揭过?”
阿风一愣,“那能怎么办?你想怎么办?”
小蚂蚁忙忙碌碌,未知去向,却在蒲团前被眼前的巨物挡住了去路。
它显然一时间无法处理这样的事,呆了几秒,绕着蒲团转起圈圈。
他不喜欢这只小蚂蚁,他觉得它很眼熟。
贺凤臣顿了好一会儿,移开视线,抿了唇角,“或许,我可以私下里……”
私下里如何呢,他也不知道。
重要的是,“私下里,他不会知道。”他又补充一句。
阿风更茫然了,私下里能做什么?
私下里对她好点?
瞧着贺凤臣垂眉敛目的模样,阿风猜他心里也不好受。
这少年素来是以阿白男妻自居的,而且婚恋观似乎还有点传统。似乎一直把自己放在个贤妻良母的位置。
她就又多安慰了一句:“我们刚刚……是个错误,你别放在心里。”
错误。贺凤臣抿唇,似乎喃喃了一句什么。
嗓音很轻,阿风没听清。
她也不好追问,犹豫了一下,最终选择一锤定音,结束这笔糊涂账:“就这样罢。听我的。”
贺凤臣被她堵了回去,沉默了好一会儿。
这才又抬起脸,眉宇间隐隐不赞同:“……我毕竟对你……”
“比起跟我纠缠,你更喜欢方梦白是不是?”阿风直视着他。
贺凤臣略微怔忪了一秒,面露犹豫挣扎之色,似乎在衡量她跟方梦白之间的天平。
但最终,还是轻轻点了点头,“我与玉烛……成亲已逾三十年……”
漫长的时间造就的感情,非一朝一夕可以抹去的。
阿风表示理解,但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发酸。
她慌乱地捺下那股酸楚:“你是阿白的男妻,喜欢的人是他。今天跟我……并非你本意……作为妻子,你应该不想让阿白知道今天我们两个之间发生的事吧。”
“……你也是。”贺凤臣听着,轻轻补充了一句。
“是,所以我也不想让阿白知道。”阿风坦然说。
贺凤臣不知何故,闻她此言,却沉默。
“或许。”隔了好一会儿,他才吐出两个字,轻轻地提出另一个建议,“他可以双娶……若我……不在意呢……”
阿风心里一跳,大惊:“你疯了?给老公纳妾?这么贤惠?!”
问题她也不可能做小啊!
“不是纳。”他认真地飞速反驳了一句,“是并嫡双娶,你我平起平坐。”
贺凤臣却似乎真的深以为可行,断断续续说:“如果是你……我不在意……阿风,抱歉,对你做出这样的事……我喜欢你……”
“等等,等等!”她脑瓜子嗡嗡的,忍不住大叫,“更乱了!!”
心里一时又酸,一时又跳。
“你的喜欢可能跟我所想的喜欢不一样。”她赶紧拦住他乱说。
贺凤臣这人脑回路明显比较神奇,智商情商忽高忽低,说话不太过脑子。
贺凤臣执拗说:“我当真不介……”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他眼睛,打断他:“没那么简单,爱是有独占欲的,如果我俩,呃……一起嫁给阿白,阿白总要跟我睡觉吧……做今天的事,你愿意吗?”
贺凤臣一怔,眼前浮现出二人交缠的画面,心头一痛,却一时不知,到底是为谁而起……
阿风见他怔忪,明显是听进去了,忙再接再励:“你对我的喜欢,不是爱情……只是单纯不讨厌我对不对?”
贺凤臣还未及深思,便被她打断思绪,下意识点点头。
阿风:“你有同门师长,你喜欢你师父吗?”
贺凤臣:“喜欢。”
“你看你喜欢我,和喜欢你师父差不多,你不会想嫁或者娶你师父吧。”
“……不,”贺凤臣反驳,“不一样。”
阿风:“一样的一样的,只是我是女的,他是男的,我年轻,他老……才会有点差别。”
贺凤臣无言以对:“……”是这样吗?
他微微皱起眉,思路被阿风打断,他有些困惑了,隐约觉得不对劲,却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
阿风趁热打铁:“总之,你喜欢方梦白这点不会变的对不对?
贺凤臣迟疑着,点了点头。
“你不想让阿白离开你对不对?”
贺凤臣顿了顿:“……不想。”
他抬起头看着她,目光变得坚定,不言自明了。
“抱歉……”贺凤臣定了定心神,“你说得对……”
“此事……暂不能令玉烛知晓。”
可不知为何,他喉口有些发堵,心头涌动的是惊痛、不快?指尖也忍不住悄悄用力,掐到发白……
为何他刚醒来,她同他说的第一件事便是这个……为何偏是她主动提出……
贺凤臣答应得这么爽快,阿风心里不知为何也感到一阵刺痛。
然后,便是一阵长久的沉默。两个人之间发生了这样的事,再如何都回不到过去的相处了。
一片安静之中。
贺凤臣好像终于整理好了情绪。
他沉默了一会儿,清冷的嗓音重又在破庙里响起:
“倘若真如你所说,那我们已犯下大错,日后……便不要再接触了。”或许她说得是对的。在此之前他本也拟跟她保持距离……
阿风愣了一秒,才回过神来。
没想到贺凤臣一下子就想开了。
“也。也是。”她低头,“以后还是少接触罢……”
她本来应该松口气的,可看他这么爽快,心里又有点酸酸的失落。
贺凤臣站起身,问,“可还能起?”嗓音较之往日却多了几分疏离。
“能。”阿风点点头,“二……”
贺凤臣眼睫一颤。
她仓促改口:“贺兄……你的毒不要紧吧?”
贺凤臣顿了一下,应下了这个称呼:“暂得了纾解……目下,想来暂无大碍,回去之后,再另寻办法罢。”
二人连肩出了破庙,都一言不发。
此时大雨初歇,踏出庙门时,檐上的积雨刚巧顺着瓦楞落了下来。
贺凤臣抬袖替她挡了一下,很快便又收回了手,半截湿漉漉的袖口顺着白皙的手背垂落下来。
阿风看着他潮湿的袖口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滋味。
不行,得赶快说点什么。
“你杀了余风月,”阿风闷闷地踢了一下路边的小石子,“真的不要紧吗?”
“不要紧的,你若担心……”
贺凤臣顿了一顿,“我会保护好你。”
说曹操,曹操到,两人正说着,倏地天边十几道烟气直坠。
贺凤臣手一伸,便将她挡在身后,背后流风琴飞出,横在身前。
烟气里跳出了十几个行色匆匆的修士,个个都衣着华贵,不同凡俗。
为首的那个,约莫二十多岁的年纪,容貌跟余风月有五六分的相似,想来是族兄之类的人物。
但凡稍大一点的宗门世家,门中都设有弟子命灯。
余风月的命灯一灭,余家便知不妙,匆忙派出族人循着余风月的灵气来寻。
余景曜落地:“就在这里!月儿的魂灯灭了!”
他喊了几嗓子,蓦然见到阿风跟贺凤臣这两个不速之客,眉头登时警惕地皱起:
“你们是谁?怎么会出现在此地。”
贺凤臣言简意赅:“路过。”
月儿的魂灯就在这里灭的,荒郊野岭的凡人界多出两个罕见的修士,余景曜哪里会信!
一边小心周旋,一边暗中给身后族人打手势。
“路过……二位道友可曾见过一个年轻修士,与我一般年纪,长得也像,那是我的族弟,年少贪玩,失踪……”
“见过。”贺凤臣打断了他,漆黑双目直视着他,“我杀了。”
话音刚落,密林里骤然一静。
阿风呆了:……哥你到底要不要这么诚实啊!!
她眼睁睁看着那位老兄也呆了。
是错觉吗?她为什么觉得从破庙里出来之后,贺凤臣就有点不大高兴。
本来这人说话就直白过头,爱创人。现今,简直是开个泥头车到处乱创。
众人凝滞了几秒。余景曜大怒:“岂有此理!你为何杀我族弟!”
贺凤臣淡淡:“他想强1奸我。”
余景曜:“……”
众人:“……”
阿风:“……”这是在挑事吧?这真的是在主动挑事吧?
难道是还在生余风月的气?
可他真是这么记仇的人吗?
亦或者,在生她的气?!想到这个可能,阿风悚然一惊。
这少年如此心平气和,轻描淡写说出“强1奸”二字,深谙余风月德性的余家众人,竟被打个措手不及,一时之间都失去了语言能力。
贺凤臣继续添油加醋:“他想强1奸我,技不如人,我杀了他。”
余景曜语塞了半天,才勉强整理了思绪,横眉怒道:“月儿只是年少贪玩!你何至于取他性命!!”
贺凤臣:“退后。”
阿风还沉浸在贺凤臣创死所有人的说话方式间,没回过神来。
直到少年清泠泠的嗓音,温温柔柔再度回响耳畔,“别担心,我会保护你。”
她这才意识到他这是在跟她说话。
贺凤臣挡在她身前,心平气静地目视着前方,寸步不移。
阿风摇摇头:“二……”
贺凤臣微垂睫,侧眸等她呼唤。
“贺……公子。”她匆忙改口。
贺凤臣顿了好一会儿,缓缓掣出回雪剑,才又“嗯”了一声。
“贺公子,你难道忘了那头木龙……”
贺凤臣:“没忘。你表现得很好。”
阿风:“难得的试炼机会,我不想只被你保护,我也想试试。”
经历过拂衣楼、散修,余风月这桩桩件件,阿风当然不会再傻白甜地认为修士之间能够和而不同,美美与共。
杀人夺宝,天经地义。弱肉强食才是此地的生存法则。
一回生二回熟,对杀人这件事她甚至也已经接受良好了。
贺凤臣闻言,倒没拦她,只道了声,“别离我太远。”
便拔剑拨弦,冲了上去。
或许是对面人太多,这还是阿风第一次瞧见贺凤臣同时拨琴运剑,不免觉得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