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风惊讶:“二哥你怎么在这里?阿白呢?”
“还有……你还好吧?”
少年苍白的面色间掩盖不住深深的疲倦。
贺凤臣摇摇头,“他在煎药。”
又顿了一顿,语气有点不自在,“我来看你。”
想起她昏迷时这两人的争执,阿风明白了。
贺凤臣是偷偷来看她的。她忍不住瞅瞅紧闭的大门,思索他到底是走的正门还是爬窗……
窗子下面那簇美人蕉是不是有点瘪?
“你怎么样?”贺凤臣起身为她倒了一杯水,想要喂她。
阿风:“没事,我自己来——”
贺凤臣沉默一下,又收回手,开口:“阿风——”
阿风:“不要说!”
贺凤臣长睫微动,有点呆呆地,迷惘地看着她。
“咕咚咚”一杯清水下肚,阿风顿时觉得好多了,连连摆手道,“不要道歉,不是你的错,是那几个散修杀人夺宝,不是好人,不要把他们的错揽到自己头上哇。”
贺凤臣抿唇。
阿风:“其实……阿白跟你说得那些话我都听到了。”她严肃了眉眼,“他就是关心则乱,太担心我了,我会好好教训他的!”
贺凤臣接过杯子放好,垂下眼睫,语气淡淡的,透着股深深的自暴自弃之感:“不必了,他厌我已深。”
“不要这么想啊。”她第一次见他这么恹恹的,都有些不习惯了。
“而且,你不是也为了锻炼我吗?”
贺凤臣倏地沉默了,语气也淡了下来,“我没有那般伟大。”
阿风:“啊?”
“阿风,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是故意的。”
阿风愣愣:“故意的?”
少年长睫垂落,倏地掏出一方干净的手帕,顿了一顿,摸向她的嘴角,替她擦了擦唇角的水渍。
曼声说:“……我讨厌你插足我跟玉烛,便借此机会,索性送你去死……”
阿风愣了一下,有点生气了,一把推开贺凤臣:“吓唬我,说这些反话有意思吗?”
贺凤臣被她推得怔了一下,“……你不信?”
阿风:“我知道二哥你不是这样的人。”
贺凤臣缄默了一瞬:“阿风,将所有人都想得太好,你会吃亏。”
阿风迷茫:“我没有把所有人想得都好啊?我信任二哥你不是应该的吗?”
贺凤臣又沉默了,语气却明显软了下来:“倘若,我没有你所想的那么好呢。”
阿风忍不住笑了:“二哥你能有多坏。”
贺凤臣垂下目光,又不说话了。
“放心啦,”阿风故作轻松地安慰说。
“阿白很喜欢你。”阿风说完,自己都觉得有点没说服力,又讪讪补充了一句,“他现在只是失去了记忆——等他恢复记忆,你们说不定……”
她说不下去了,她难道真见想方梦白恢复记忆,跟贺凤臣卿卿我我吗?阿风一下子就坐立不安起来。
方梦白才责骂过贺凤臣,她说这些,自己都觉得虚伪。
“不必了。”贺凤臣的语气果然一下子淡了下来,“我不想听。”
阿风慌了神,赶紧找补,“……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贺凤臣垂着长睫,乌发散落下来遮住面上神情,失魂落魄的自责神情看得阿风心都快碎了。
美人不要伤心啊。
代入一下贺凤臣,阿风觉得自己都要碎掉了。
老公失忆变心也就算了,还要为了小三迁怒自己。
阿风想着想着,反倒忍不住迁怒起了阿白。
……阿白真是的,她又不是小孩子了,自己做出的选择自己会承担后果。
阿风下意识想拍拍他胳膊。
贺凤臣却不着痕迹避开了,“……是我的错。”
他低着头自言自语喃喃说着,冷不丁抬起头,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阿风:“?”
少年纯黑的眸子里仿佛涌动着说不上来的情绪,愧疚,痛苦,疑惑,挣扎。
“我不懂。”他迷惘地喃喃,“……我对你……是嫉妒……还是……?”
“都是因为你,”贺凤臣深深看着她,幽幽说,“害得我们夫妻离心……”
少年凤眸一下子变得冷酷起来,打量着她的眼神充满着敌意。阿风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可一眨眼的功夫,他眼里的冷酷又如浮化的春冰,朦胧着江上的湿漉漉的春雾。
贺凤臣话锋一转,无不不解说:
“我该恨你,可比起恨,我竟更担心你的安危,懊悔自己的决定。”
锻炼她的心志或许出自他的本意,但也或许只是为了尽快给他们之间的混乱作了了断的借口。
……因为她这些时日,已经实有些影响他的心神,也影响到他跟方梦白的关系了。
可他没想到,这会令她受这么严重的伤。
贺凤臣变脸变得太快,阿风也彻底糊涂了,他到底在说什么。
贺凤臣又陷入自己的思绪中沉默了一会儿,出了半晌的神。
再一次抬头看向她时,显然已下定了决心。
“阿风你通过了试炼,我如今拦不下你了……你可以跟着我们,但我们之间的师徒关系也结束了。”
阿风更糊涂了,心底一惊!这分手宣言是怎么回事。
正当这时,方梦白端着药碗走了进来,见到屋里的贺凤臣,他面色顿时就有些不好。
“贺兄……你怎会在这里?”他瞧瞧门扉,“你怎么进来的?”
贺凤臣抿了一下嘴唇,干脆利落地站起身道:“我这就走。”
阿风:“等等!”
贺凤臣已以手支窗,毫不犹豫,跳了出去。
阿风:……真是跳窗来的?
贺凤臣下意识循着自己来时的路径出了屋,踩到窗下那一簇美人蕉,才觉出不对劲。他愣了一下,默默挪开脚:
……他方才明明可以走正门的。
不过跳都跳了,贺凤臣也不觉如何丢脸。正举步要走,身后忽然传来夫妻之间的喁喁低语。
“阿白,你赶他走干嘛,不是二哥的错。”
方梦白的嗓音。似乎苦笑了一下,“阿风,我知道,但你让我如何不迁怒于他?自他出现,自顾自的做得那些事,你受了他多少苦楚……”
贺凤臣面色又白了一层,握紧了指尖,身子晃了晃。
当初方梦白失踪之后,他找了他很久很久,为此不顾血脉中的诅咒,动用了禁术。
他无视了师长的劝阻,内心只想着,只要方梦白还活着就够了。
只要他还活着,他什么都可以不要。
他的夫君仍活着,却已经变了个人。
身后低低的交谈声,就像一把把刀子一样扎在他心底。
更令他无法理解的是,他非但怪不了阿风,那个勾引他丈夫的孩子……
甚至自己也在为她辗转反侧。
贺凤臣合了一下眼,不自觉挺直了脊背,道袍下的脊骨孤傲执拗如一道冰棱,双袖一摆,出了美人蕉丛。
他强令自己不再去听,不再去想,也不去在意。
……
阿风成功说服了方梦白。
方梦白皱了皱眉,终于还是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保证不会再迁怒贺凤臣。
或许是因为愧疚,没了方梦白的阻拦,贺凤臣几乎每天都会来看她,为她端茶送水,伺候汤药,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
叶凌云在她受伤之后第二天便登门拜访了。
彼时,贺凤臣正将一方干净的帕子,浸在一盆清水里打湿,捉了她的右手,替她清理掌心的伤口。
狰狞的伤口,像盘踞在他心头名为“嫉妒”的毒蛇化身,烧得他心口又痛又痒。
他长睫微颤,指腹不自觉摸到她伤处,如愿听到女孩子小声的哀求。
她小声:“嘶……二哥……”
贺凤臣抬起眼,用自己也没料想到的速度飞快地移开了手:“疼吗?”
阿风:“有一点……”
贺凤臣放轻了动作,安慰说:“我会轻一点。”
又从袖子里翻出个什么东西。
阿风定睛一看,惊讶:“蜜饯?”
贺凤臣:“嗯,甜的。你含在嘴里,或许就没那么痛了。”
阿风:“谢谢二哥,你真贴心。”
贺凤臣不答,从袖子里翻出个瓷瓶来,拔开瓶塞,倒出点玉白色的粉末在她掌心虎口。
阿风意识到不对:“等等,二哥,你伤药不是用完了吗?”
贺凤臣停顿了一秒:“刚……”
阿风:“刚?”
贺凤臣面不改色,淡定说:“刚炼的。”
阿风:“二哥你还会炼丹?不应该啊,你之前都会炼丹怎么会炸厨房。”
贺凤臣顿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别问了。”
阿风乖乖的:“哦。”
贺凤臣垂着眼,捏着她手掌给她上药,掌心伤口狰狞。他抿紧了唇,忍不住又问了一遍,“……很疼吗?”
阿风安慰说:“还好了,二哥,你这药真神奇,刚撒上去就不太疼了。”
“阿风,阿风。”叶凌云的嗓音忽然在门外响起,“你在里面吗?”
贺凤臣抬起眼,询问之意很明显。
阿风愣了一下,要不要介绍一下?
“这是我之前认识的朋友,叶凌云,人很好,帮我一起杀了木龙。”
贺凤臣这才点了点头:“既是朋友,便好好相处。”起身去开门。
叶凌云一见贺凤臣便愣住了。
“……贺、贺前辈……”不知何故,他总有些怕阿风这两位兄长。
贺凤臣主动让开半步,淡道:“去吧,阿风在等你。”
叶凌云松了口气,忙不迭溜进了屋里。
阿风高兴拍床:“这里呢!”
叶凌云:“阿风,你怎么样?”
阿风:“刚上过药,没什么大事。”
叶凌云长舒口气:“那就好,之前吓死我了,还好你这两个哥哥来得及时。”
说着便将好几瓶丹药放在了她床头。
“这是?”
叶凌云:“谢礼,还没谢你之前救我呢。放心好了,我们仙霞派虽是名不见经传的小派,却颇长于炼丹。”
“这几瓶有治疗外伤的,治疗内伤的,增长修为的。”
是奶爸!阿风眼睛一亮。
这些丹药的功效让她十分眼馋,嘴上却可劲儿说着:“这怎么好意思,使不得使不得。”拿出过年推让长辈红包的姿态,疯狂摆手。
叶凌云也很给面子地拉扯了两回。
“三辞三让”之后,阿风开心地将丹药收入囊中。
“咱们仙霞派的大家都可好了,”叶凌云诚恳地邀请说,“有机会,阿风你一定要来我们宗门做客啊!你救了我,我师兄师姐一定会感谢你的。”
叶凌云的邀请,短暂地冲淡了阿风卧床养病的苦闷,“等我有机会一定去拜访!”
叶凌云哈哈大笑了两声,目光倏地落到她床头的小瓷瓶上:“咦,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