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太清楚“入道”的具体评判标准到底是什么。只得勤勤恳恳,每日加倍的刻苦。就连刚买没几天的话本,也没时间看完,闲翻了几页便随手撂到了一边。
方梦白心疼得她辛苦,劝她休息。
阿风不敢歇,“若是没能入道,二哥赶我……”
少年闻言,不知何故沉默了一会儿,轻飘飘道:“……他也未必会赶你。”
阿风忍不住看了方梦白一眼。
从前阿白是不甚在意她跟贺凤臣接触的。
但自前几天起,直至那天晚上,她便觉得他态度有了彻底的改变,变得古怪,说话语气有些怪声怪气的,总皱着眉,像有心事。
也可能是她做贼心虚,疑神疑鬼。
“我……我还是有点怕他。”她迟疑说。
因贺凤臣态度实在神秘难测,忽远忽近。她也委实摸不清楚这少年的脾性。
方梦白抬起头,见她惴惴,倒是柔缓了面色:“不必担心……你修炼刻苦,修为涨得也快,又岂有不过之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算他不肯放你。我近日剑术小有所成,虽然比不上他回雪剑法,但总好过从前手无缚鸡之力,任由他宰割。我们夫妻再另作盘算便是。”
得了方梦白的安慰,阿风心里这才好受些,点点头。
方梦白知晓她外表娇弱,内心素来顽强的,便住了嘴,也不再劝她休息,只尽量替她将生活中的小事一应打点齐全,不致她分心。
她就这样,糊里糊涂的过起了家长陪读一般的高三生活。
方梦白每每练完剑,总披襟散发,钻到桂花树底下,抄着锯子、凿子,叮叮当当忙活着什么。
阿风看不明白,“你在忙什么呢。”
方梦白温言:“过两天你就晓得了。”
过了两天,收拾出个雏形出来,竟是搭了个简易的小卷棚。
入了伏,暑气正盛,她每天练完剑热出一身汗,屋里又闷得慌。
他怜她辛苦,这才给她弄了片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小天地。
卷棚搭好了。
方梦白拖了一张短榻到卷棚下,牵了她的手来看。
又把井水里湃过的西瓜给她切了。
“看看,为你准备的。喜欢吗?”少年柔声说。
绿荫,短榻,冰西瓜!
阿风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极为感激道:“阿白!多谢你!你人真好!”
方梦白微微一笑,极为受用的模样。拉着她的手在榻上坐了,催促说:“试试?”
阿风坐在铺了凉席的短榻上,发出舒服地叹息:“真好,舒服。”
她往后一仰,贴着冰凉凉的竹席就不肯再动弹了。
方梦白跟着她脱了鞋上榻:“日后,你尽可在这里小憩了。”
阿风有点犹豫。
少年披着头发,偏头问:“怎么了?”
阿风:“这……会不会有点太张扬了?”
贺凤臣毕竟很避忌她跟阿白接触……
方梦白意识到了她指的是什么,皱起眉:“……倒也不必事事怕他。”
阿风没吭声。
方梦白柔声问:“怎么这么看我?”
“是错觉吗?”阿风挠挠脸,“总觉得你学了剑,性子也张扬了。”
方梦白一怔。
“张扬点……也没什么不好。”
“宁我负人,毋人负我……”他这话说得极轻,仿佛含在少年唇齿间的一缕春风
阿风没听清:“怎么?”
方梦白抬脸一笑,长臂将她一拦:“没什么。”
……不过这两天,贺凤臣的确没怎么管过他们两个。不管了,也就这几天功夫了。若是没能入道,她跟阿白还不知能相处几天呢。
阿风很快便将这事抛之脑后。
她调整了个舒服点的姿势躺了下来。
方梦白也在她身边找了个位置。手虚虚地搭上她的腰身。
“要休息吗?”他温柔的眼凝着她。
清风拂过桂花树叶,阿风吃了好几块西瓜,舒服得直眯眼,困意袭来,她打个哈欠,点点头。
往方梦白那边靠了靠,挨着他沉沉睡了过去。
方梦白也闭上眼,呼吸一下一下变得绵长。
贺凤臣结束了入定,走出东厢房的时候看到的便是眼前这一幕。
他顿足,目光一眨不眨,紧紧凝视着桂花树下相拥而眠的两人。
快一个月了,这一个月任凭他使尽手段,也没令这二人分离,反倒总背着他,一个不留神的功夫,就搅合到了一起。
贺凤臣淡淡垂下眼睫,见这两人大夏天抱成一团,竟不思遮掩,愈发张扬,心底微感不虞。
也不知道这不虞到底是针对阿风,还是方梦白。
只觉得都很刺眼。
他目光从方梦白脸上落到睡得脸都发红的阿风身上。
这几天里他不是没觉察出阿风待他态度的改变。
……是因为他打了她丈夫吗?
贺凤臣心里头发闷。
这两人如此亲密,让他觉得自己如此格格不入,滑稽可笑。
他最初只是想跟阿风保持距离,可是买回来的龙阳图册早就化为了齑粉。
倒是那男女春1宫……他这几天,想起来,便忍不住翻一两眼。
夏天暑气又盛,看得他浑身燥热,坐立不安。
贺凤臣盯紧了阿风的睡颜,心里的不满、嫉妒,如污泥一般缓缓蔓延。
……都是她的错。他默斥。
这是他的丈夫。
她凭什么跟他的夫君成日里黏在一起,害得他心神不宁,也害得他们夫妻相殴。
他无法坐视,想了想,走上前,也脱了鞋,上了榻。在她左手边躺了下来。
阿风是被热醒的。
迷迷糊糊间,觉得身子很重,左右不透风,又闷又热。
她以为是方梦白离得太近,睁开倦眼瞥了他一眼。
可很快,又感觉不对劲,左边的肚子也很沉……
手!
有一只手搁在她肚子上!
不对,还有腿!!
意识到莫名其妙出现的手脚,她吓得差点灵魂出窍,以为闹鬼,整个人都清醒了。
慌忙扭头一看。
这一看不要紧,她愣在原地,出窍的魂魄这回彻底吓得飞向了天际。
……这还不如闹鬼呢。
睡在她左手边的不是什么鬼。
而是贺凤臣!
他闭着长睫,乌发海藻般披落,手和脚都如藤蔓一般缠上她的腰腹,睡得正香。
阿风看了半天,“嘎嘣”扭动了一下脖子,又看看方梦白。
比起心安理得的贺凤臣,少年微微皱眉,似乎不太安稳,他一只手搭在她肚子上,梦中不自觉蜷着身子往她身上贴。
三个人的衣衫,头发,呼吸都交缠在一起。
肚子上搭了两个人的手,被夹在中间的阿风,瞬间就僵硬了。
内心感到淡淡的崩溃:……她只是单纯睡个午觉啊。
这算怎么回事?
同床共枕,大被同眠。
咱仨是不是太暧昧了?
阿风:不敢动-
不敢睁开眼,希望是我的幻觉。
阿风双手合十放在肚子上,安详地闭上眼。
希望眼前的这一切不过是她睡糊涂了的噩梦,一睁眼,一切都还是好好的。
……完全无法置之不理!
贺凤臣的身子太重了!明明看起来清隽瘦弱如同少年,压在人身上怎么会这么重?!
她深吸一口气,睁开眼,撇了眼肚子上搭着的胳膊、腿。
缓缓地,一点点挪动着自己的身子,企图从这桎梏中挪出来。
很好,就差一点了,加把劲。
短短尺长的距离,阿风挪出了一身的汗,眼看胜利即将在望。
贺凤臣不适地皱了皱眉,梦里可能觉得有些痒了,软着嗓子“唔”了一声,又往她身边贴了贴。
阿风:“……”忍不了了。
她忍无可忍一巴掌呼到他脸上,揪着他耳朵低声说:“醒醒!”
贺凤臣终于醒转。
怔了一秒,乌黑眼底泛起迷茫的水汽:“……阿风?”
“你怎么会在这里?”阿风扯他领子,“给个解释?”
贺凤臣刚睡醒可能有些迟钝,隔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找回神思。
沉默少顷,答:“……睡觉。”
阿风:“?”就睡这儿?
鉴于贺凤臣的神情实在太平静,太正直了。
这甚至让阿风有点怀疑自己小题大做起来,她委婉道:“二哥,我们之间男女有别……”
贺凤臣已彻底清醒,直起身,去挽松散的长发,淡淡说:“我生性不爱女子。”
阿风愣了一下。
——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
浓翠滴荫下,贺凤臣面容姣好沉静,侧身绾发,乌发如铺,美若女子。
如果贺凤臣单纯把她当姐妹的话,那睡在一起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相反,惦记着贺凤臣可能对她有不轨之心的自己,未免就有点太过傲慢了……
不过怎么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性取向不同便真的不必保持距离吗?
阿风隐约觉得不对劲,有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贺凤臣垂眸扫了一眼仍在沉睡的方梦白,道,“阿风,你们又将我的话当耳旁风。”
阿风原本还高涨的气焰,一下子就又矮了下来,“……这,情况不同。”
好在贺凤臣没有追究他俩的意思。
这样不行。阿风很快反应过来,她得把主动权拿回手里。
“你们那天为什么会打架?”
贺凤臣顿住了,“玉烛,怎么说的?”
阿风看向他清凉的眼底,认真说:“他说,你想跟他行男男之事,他不愿意。”
虽然很缺德,但阿风不介意再添油加醋一下,拆散这对男鸳鸯。
“他说你的行为给他造成了困扰。”她稍微夸张描述了一下方梦白羞愤的情绪。
贺凤臣的眼睫猛地颤了一下,表情有一瞬间的波动。
“……他是这么说的?”
“包的。”
贺凤臣避开她的视线,神情好似有点难堪,局促,“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