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艳艳生的新作你们可看了?”
书生们小声交头接耳,七嘴八舌。
“哪能呢,月初便一直闷在斋里念书,哪儿来的闲情逸致问这些风月!”
“哈哈子溢兄倒是个风流客!我那日亲眼所见他买了!”
那些人热烈地切磋,议论着,遮遮掩掩问那店家买了几卷避火图走了。
贺凤臣无动于衷,漠不关心地移开视线。
可目光无意间触及二楼一晃而过的荷色衣角。
他心里一紧,仿佛被个拳头捏住,一下子难受起来。
他深知这些时日,自己是有几分古怪的。成日里不能静心。一见到阿风,胸腔里便好似塞了个顽皮的小僮。
在他心底奔跑跳跃,搅得他心里天翻地覆,不得安宁,又任□□置气,动辄令他生闷气。
而若见不到阿风,便又惘惘的,雨打花枝般,蔫头耷脑。
他弄不明白这复杂的感情,却知晓是因阿风而起。
想来,自己这段时日忙着指点她修行,在她身上投注的精力已然太多了。
竟连方梦白也无暇关注了。
他听说那避火图,略迟疑了一刹,也朝那柜台后的伙计走去:“可有避火图售卖?”
伙计一愣,瞅了眼前的少年好几眼。
少年长身玉立,风轻云淡,一开口竟如此直白,不加遮掩。
伙计瞠目结舌了好一会儿:“……有倒是有,客官你要什么样的?”
贺凤臣恬不知耻反问:“都有什么样的?”
伙计:“那就得看客官想要什么样的了。”
贺凤臣摇摇头:“我不知道,你都给我看看。”
伙计嘿了一声,暗笑这少年生得这般脱俗好样貌,还是个色中饿鬼呢。“这倒是宽泛……唔,客官,且等着,我拿几卷出来给客官瞧瞧,哪卷客官‘兴致盎然’。”
过了一会儿,搬出好几套春-宫出来。
幅幅都是以工笔细细描摹,男女在不同场景下交-媾之情貌。
既有那衣衫凌乱,含蓄不露,注重男女之间耳鬓厮磨,温柔爱抚的。
亦有那直白露骨,将人体肌肤勾勒得纤毫毕现,令人血脉偾张的。
但每一幅无不是香艳旖旎,气韵生动。
贺凤臣低头不过略翻了一眼,大脑嗡地一声,便好似被个重锤迎面砸了一下,整个人都懵了半秒。
嗡嗡嗡。耳畔蜂鸣阵阵。
那避火图中的男女仿佛偷了他跟阿风脸的画皮妖怪跳到了他脸上来。
他面如火烧,眼里泛起水雾,心几乎快跳出喉咙口。仓促间,惊魂未定地合起画卷。
贺凤臣顿了好一会儿,面色飞红,花颊红唇,眼波如水,目含汪汪春情,抬眸问那伙计:“可有描绘男子之间的?”
龙阳之好嘛。那些个达官贵人就爱这个,伙计也不意外,低头就给他翻找起来,“客官且等等。”
贺凤臣手展开那龙阳春1宫图。
画中的两个男子紧紧相拥,紧密交缠,情态张狂,丑态毕露。
他不过略瞥了眼,喉口有些翻涌。
强压住了反胃之感,面无表情地飞快用手盖住了,“我要这个。”
伙计觑他眼色,揣摩着他心思,将手边一册推推,“这一卷,小郎君可要看看?”
贺凤臣闻言去翻,翻了两幅,目光便顿住,忍不住聚精会神看起来。
这一卷讲的似乎是个狐妖变成绝色美人,引诱有妻子的书生。
书生一见狐妖便着了魔,纳了她为妾,可惜小妾对他一直冷冷淡淡,不肯多笑一笑。书生便千方百计,想讨美人欢心,博他一笑,为此连自己的正妻也抛之脑后去了。
本以为是个男子坐拥双美,三妻四妾的庸俗故事。
孰料,一日,书生为了给小妾买朱钗首饰外出,回到家中,竟撞破个美少年按着自己妻子,裸1抱在榻,二人忘情,在成好事。
少年回眸间,秀眉樱唇,其眉眼容色,分明与那狐妖如出一辙。
原来,这狐妖本是个男身!只因一早爱慕书生妻子,这才幻化成女人,伺机接近了书生夫妻,趁书生不在,引诱了妻子,淫其妻。
贺凤臣看得心绪起伏,一时忘情,冥冥间,似与那狐妖感同身受……
伙计见这少年一时恍然凝想,一时蹙眉迷惘,心里也觉得好笑。
“如何?这一卷怎么样?那男女之间的还要吗?”
贺凤臣猝然回神,一顿,“……也罢,都包起来罢。”-
阿风跟着祝娘子在楼上逛了一圈,淘到了一大批近来时兴的话本。
没曾想祝娘子也好此道,红着脸小声给她安利了不少美文。
“这本、还有这本好的,有情人终成眷属,陈生衷情,到老也只妻子玉香一人。”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阿风看得眼花缭乱。
这几天里她光忙着修炼,没怎么留意市面上竟又多出了这么多新话本子。
这下可有的看了。
抱着淘来的话本子,阿风兴冲冲地下了楼。
贺凤臣独立柜台前,看来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
阿风过去打招呼:“久等了。”
贺凤臣细细看了她一眼:“……也不算久,你们好了?”
她觉得贺凤臣的神情有些奇怪,一时间也没多想。
“好了,二哥,你在下面等了那么久,难道就没什么想买的吗?”
贺凤臣目光不知为何在她面上顿住了,“我……”有些仓促地移开视线,“……我不好此道。”
学霸小仙男嘛,都是不看这些杂书的,阿风表示理解。
回到桂花巷,跟祝娘子告了别,阿风迫不及待回到屋里,一头栽进了话本的海洋,看生看死。
劳逸结合,总归她今天的修炼任务已经完成了。就算是高三生,也得让人放松放松不是。
阿风回屋之后,贺凤臣洗了菜,走到院子里的露台灶台前。
而那里,已经被个不速之客占据。
白雾袅袅,一道青色身影在案前忙忙碌碌,运刀如飞。
贺凤臣看他身影,慢慢地朝他走了过去。
贺凤臣走到他身边时,方梦白好似才发现他,有些惊讶地挑起眉:“贺兄,怪我忙忘了神,竟没瞧见你。”
“不要紧。”贺凤臣摇头,将自己刚刚洗干净的白菜,萝卜等搬上案台,“借用贵宝地。”
方梦白对他早有微词,此时微笑,手不动声色按住砧板,守着大锅寸步不移:“贺公子,仙人之体,不食五谷,吸风饮露,近来怎么偏跟这些浊米油污较上了劲。”
心道:这段时日他眼睁睁看着阿风跟贺凤臣走近。
阿风单纯,贺凤臣却是个不识礼数的。
前几天他霸占了灶台,取他而代之,日日给阿风下厨也就罢了。
如今他二人既然闹了别扭。
这灶下哪里还有你插足的道理?
贺凤臣淡淡道:“妻子职在中馈,炊爨当然。”
方梦白慢条斯理强调:“若我没记错的话,自见面起,贺兄便一直以在下妻子之居。”
“可贺兄所作所为……”方梦白莞尔一笑。
顿了一顿,若无其事,风轻云淡,“真不知你喜欢的是我……还是阿风?”
他说完,细细观察贺凤臣的神情。
“你吃吗?”贺凤臣不以为然地反问。
方梦白皱起眉。
贺凤臣已挤走他,拿起菜刀,给萝卜雕起花来。
剑修精妙绝伦之剑术,用在此处,竟也合宜,少顷功夫,玉屑霏霏,一朵青白玉的花朵,在他雪白指尖层叠怒放。
“这萝卜——”方梦白眉头皱得更紧了,心里生出股危机感出来。
“阿风的饭食自有我来照料,不劳贺兄费心。”
贺凤臣放下刀,俯身瞧了萝卜一眼,显得极为满意,“玉烛,你喜欢吃萝卜吗?若我未记错,你当不爱的。”
方梦白微一怔,不解其意。
贺凤臣盯紧他双眼,一字一顿,慢慢道,“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若你喜欢,我自会为你洗手弄些酒食来,可阿风才喜欢吃萝卜不是么?”
不咸不淡的话语,却见其对阿风的喜好已了若指掌了。
方梦白心里倒吸口凉气,被他呛得眼前一黑,两耳嗡嗡,差点缓不过气来。
岂有此理。
“你以为自己多了解阿风?”
贺凤臣摇摇头,顺手取了巾子擦拭了拭指尖:“我没有你了解她,但我会试着从旁多加留意。”
方梦白冷笑:……他倒要瞧瞧,阿风到底是偏爱谁的手艺。
这话说完,两人都不再言语,各自紧锣密鼓地炒起菜来。
到了饭点,被叫到饭桌前的阿风,瞧着这满满一桌子菜,诧异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方梦白笑着递给她一双筷子,“你平日里修炼刻苦,正要多吃些。”
看了一下午话本的阿风顿时心虚起来:“……”
贺凤臣也在她身边捡了个位置坐下。
自然地夹了一筷子萝卜送她碗里:“尝尝这个萝卜如何?”
看到萝卜花的阿风,一下子震惊了:“好漂亮的萝卜!”
她夹了萝卜,左看右看,怎么看怎么喜欢,舍不得入口。
贺凤臣:“不合胃口?为何不吃?”
“不是不是。”阿风忙解释说:“是太好看了,舍不得吃。”
她话音刚落,便觉右手边的方梦白气息一滞。
阿风纳罕:“阿白?”
方梦白微笑,飞快往她碗里夹了筷子葱爆大虾:“尝尝这个,你不是最爱吃肉?”
“萝卜……”他状似无意,“清口顶好,但当多吃些肉食,健壮身体。更遑论,食之本义在‘味’,色香不过锦上添花。”
阿风纳闷地看他。
怎么好端端地就发表起美食评论来?
“外面的菜做得再好看,也不如这家常菜日日吃的。”方梦白慨叹了一口气,又给她挟了一筷子大虾。
贺凤臣:“试试这块排骨。”
方梦白抿了唇角:“那这碗鱼汤又如何?”
阿风:“……等等!”
她彻底糊涂了。
就算她再迟钝,这个时候也觉察出不对劲了。
“你们到底在攀比什么?这是什么厨王争霸赛吗?”
方梦白顿了一会儿,方才风轻云淡说:“……不过是跟贺兄切磋厨艺罢了。”
他若无其事问:“不知阿风你更喜欢哪一道菜?”
理智告诉她哪一道菜都不能选。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才过了一下午的时间,这两人突然剑拔弩张起来。
……但炮灰可不是好当的,她于是诚恳说:“都很好吃。”
这个回答显然不能令方梦白满意。
少年不知想起什么,眉尖微微蹙起,气息凝滞,顷刻沉默。
连带着贺凤臣也安静了下来。
隔了一会儿,他主动拿起筷子,打破了平静,结束了这场没来由的闹剧:“吃饭罢。”
吃完这顿没头没脑的饭,阿风回到屋里,琢磨了一下这两人的古怪。
……贺凤臣不是喜欢阿白吗?怎么这两人弄得针锋相对的,差点害她无辜躺枪。
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她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便不再难为自己。
反正是他们自己的事。就算这两人闹翻天,也绝不会闹出人命来。私心说,她还乐见这两人吵架呢,最好吵到离婚。
她很快便将这件事抛之脑后,快快乐乐地就这方才没看完的话本继续往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