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凤臣出了门,正巧跟方梦白撞了个正着。
他如往常一般,默默颔首。
一般情况下,两人兜头相撞,方梦白都看天看地装作很忙的样子,但贺凤臣也不在意。
尽到自己的心意就行,他略一颔首,面色淡漠跟方梦白擦肩而过。
孰料,今天,方梦白见他,面色却微一惊,破天荒地主动叫住他:“……贺兄?”
贺凤臣一怔,顿足,有点不解,“玉烛?”
若是从前,他定暗自欣喜,今日倒不是很欢喜……或许是因为仍惦念着阿风,不解对她的心意,便无心去管方梦白。
方梦白皱眉,迟疑:“你、口脂……”
这个颜色,分明是他给阿风亲手调制的!
贺凤臣下意识摸了摸唇瓣,回过神来,老实说:“阿风……”
方梦白惊疑不定:“阿风?”
贺凤臣垂眸,心神不宁,下意识脱口而出自己的真实想法:“阿风,弄的。”
方梦白大吃一惊,快要晕过去了:“?!”弄的?
怎么弄的?
阿风涂的?还是阿风吃的?
方梦白觉得眼前有点晕。
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小妻子被美少年美色诱惑,主动勾着脖子,奉送香吻的一幕:“二哥,嘿嘿嘿,你好美啊。”
方梦白有点站不住了。
贺凤臣纳闷地瞧了方梦白一眼,似乎不解他为何面色如此苍白。
但他如今不甚关心方梦白的感受,举步便越过了他。
方梦白愣住,“留……”伸手一拦,没拦住。
少年白嫩脸蛋神色淡漠,并无多谈之意。
方梦白耳畔简直一百口铜钟齐鸣。少年的漠不关心,也在此时被解读成多样的意思。
这是炫耀吧?炫耀吧?或是这少年分化之法?故意勾引阿风,离间他们夫妻……阿风年纪小,被他骗了也是情有可原……
倒吸一口凉气,方梦白忙刹住飞舞的念头,匆匆朝着他反方向迈步回屋。
回到屋里的时候,阿风正坐在镜子前摆弄那些口脂。
贺凤臣生气生得莫名其妙,她心里也正郁闷。
她好心给他涂口脂,这人起初分明还很好奇,不曾抗拒过,怎么突然就翻脸无情了。
如果一开始就不想涂,那就跟她说啊。
好心当成驴肝肺,阿风也生气了。
方梦白一只脚刚跨过门槛,便不由出了一身冷汗,各种庞杂的念头交织成他不能承受之重。
他凝望阳光下女孩子朦胧的侧影,心中又酸又怕,眨眨眼,睫下几乎渗出一滴晶莹的泪珠。
“阿风?”好半天,才艰涩地挤出两个字。
阿风一愣,发现方梦白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口,“阿白?你怎么来了?”
方梦白的神情有点奇怪,少年眼眶红红的,有些强颜欢笑的模样:“阿风……刚刚……”
“刚刚怎么了?”阿风纳闷,打量他一眼,“阿白,你眼睛进沙子啦?好红啊。”
方梦白受到会心一击:“……”
他微微一笑,艰难说:“刚刚我瞧见贺兄……口脂……”
“口脂?”一提这个,她就来了一肚子的气。
“你不说还好,一说我就来气!”
方梦白一惊:“怎么了?”
阿风控诉:“我看他对我口脂感兴趣,好心拿了口脂给他涂!他不知道怎么还生气了,一言不发擦得乱七八糟。”
方梦白愣了好一会儿,才接受了这话里的信息量:“所以,口脂是你给他涂的?他自己擦的?”
阿风没多想:“那不然呢。”
方梦白几乎是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举袖擦着冷汗说,笑着说:“原是如此……原是如此……”喃喃着,这才坦然跨进了屋。
阿风:?你在傻笑什么?-
老夫老妻了,阿风也没多在意方梦白偶尔的古怪。
她如今满脑子都被贺凤臣占据了。
没想到接下来几天还没等她表达自己的不满呢。贺凤臣待她的态度竟显而易见的冷淡下来。
练剑的时候也只以口述为主,能不上手就决不上手。
教完剑转身就走,绝不同她啰嗦。她积攒了好几个问题想问都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就连方梦白也觉察出了他们之间的异样,被口脂事件那么一吓,他自是乐见其成的。
这日趁着贺凤臣入定,夫妻二人寻了个隐蔽的角落偷偷碰了个面。
方梦白闻她抱怨,心中极为愉悦,只表面仍不动声色,故作善解人意地宽慰说:“贺兄不谙世事,喜怒随心,难免有些反复无常,任意妄为了些,你既拜他为兄长,理当多多体谅师长。”
阿风原本还没怎么,听他敲这一通边鼓,怒火一下子就被点燃了,不满道:“你怎么还替他说话!”
方梦白觑着她气鼓鼓的面色,微微苦笑,适时火上浇油:“……你既唤人家二哥,你们关系好,我又能如何?”
“……若是改日你们和好了,”他眉尖轻拢,含一段忧悒,“我岂不是做了恶人,那时候你们又将如何看我?”
少年眉睫低垂,面色隐隐浮动着失落。
阿风见了,无端有些心虚。
……这些时日,顾忌着贺凤臣的淫威,她的确有些忽略阿白了……
“不至于。”她忙握住他的手,“我、我这不是想着跟他拉近关系,将人哄好了,便宜我们夫妻行事嘛。”
方梦白微微一笑,反握住她的手,笑中柔含讥讽的轻哂。
瞧不出是信还是不信她这鬼话连篇。
阿风羞惭埋头,更加心虚了。
“原是如此,竟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错怪阿风。”
好在方梦白没再跟她计较这个,
“小生在此给阿风赔罪了。”说着,像模像样,朝她做个揖。
阿风:“唉你说得对,他毕竟都是百岁老人了。就当更年期吧。”
方梦白不懂更年期,不妨碍他莞尔:“理当如是。”
“等等。”阿风猛一扭头,突然发现了华点,“他说跟你结契三十年。阿白你多大年纪了,该不会也一百多岁了吧?”
方梦白笑容僵住了,“……”
……他,多大年纪了?
这他倒是未曾细想过。
如此说来,自己岂不是也有百岁高龄?
阿风眼睁睁看着方梦白面色一变再变,精彩纷呈,忍不住笑出声来。
方梦白回过神来,知是被她戏弄。
一挑眉,玉面含笑,双手虚虚一抓,故作恐吓状:“好哇,你竟吓我。”
阿风边笑边躲:“这你就不懂了,男人可以五百岁,决不能五十岁。”
方梦白这些时日跟贺凤臣练剑,也隐约回悟了从前的心得体会,进展极为神速。
他双臂一展,极为轻松地便扣住了阿风肩膀,将人整个抱在怀里。
少年笑得极开怀,她头面紧贴着的胸口一直在震。
“为何?”他五指托住她后脑,以手为梳轻轻梳拢她汗湿的头发。
……这要怎么解释?阿风一时有点卡壳。真老头和修仙文的区别?
“呃,五百岁的修士身强力壮,五十岁的老头就不好说了。”
方梦白笑道:“那以你之见,我是风烛残年,还是老当益壮?”
阿风不解:“以我之见?”
方梦白眨眨眼,故作困惑地歪了歪脑袋:“夜里娘子难不成不曾有过心得体会?如此看来,倒是小生不是……没能将娘子服侍得满意,日后定当引以为戒,时时自勉。”
阿风:“?”
她面色腾得一下红了个透,忍不住拧了他手臂一把,气道:“死变态!”
阿风想不明白方梦白为什么能含笑说出这么破廉耻的话,
他敢说,她都不敢听。
方梦白似乎也自觉羞耻,微微红了脸。
万幸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笑着跟她说起了正事,“隔壁那位祝娘子前些时日不是约了你去逛街?你成日闷在家里修炼也不好,该出去走走的时候还得出去透透气,散散心。”
阿风心想,有道理,第二天便提着方梦白为她准备的糕点,去祝家登门拜访。
祝娘子热情地出来迎接。
当天两人便相伴着一道儿去了平阳城内市廛。
方梦白跟贺凤臣毕竟都是男子,阿风还是跟女孩子比较有共同话题。
祝娘子性子温柔,说话声气慢吞吞得像只蜗牛,她超喜欢温柔漂亮的大姐姐的。
平阳城商业繁荣,大街上熙熙攘攘,车马行人堵得水泄不通,各色店铺比屋连甍,挨挨挤挤打出错落不一的招牌,直看得阿风错不开眼。
这也不能怪她没见识。
要知道自打穿越之后,她便一直待在槐柳村里,古代交通条件不发达,她最远也不过是跟着阿白坐了牛车去县里,哪儿见过这么热闹的古代街景?
祝娘子觑着她好奇,便也含笑着,尽量作陪。
这边扯上一块布,那边买上一朵头花。
人群中挤了半天下来,两个人都挤出了一身的热汗。
又大老远瞧见有卖饮子的。
阿风忙不迭挤到那小贩面前,买了两杯冰凉的饮子,先将一杯递给祝娘子。
自己埋头吸入了一大口,
一口冰镇乌梅汁下肚,阿风长出一口气,顿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此情此景,竟有些当初跟小姐妹们喝着奶茶压马路的意思。
她跟着贺凤臣修炼了半个多月,身强体健远非昔日可比。这一路走下来,精神奕奕,自不觉累。
可祝娘子就不一定了,她性子柔,身子骨也弱,气喘吁吁的,眼看着就有点走不动。
阿风主动扛起大包小包,腾出一只手举着饮子,问:“咱们还逛吗?”
祝娘子抿着唇角有些羞涩地笑了一下:“逛的。我歇歇就行。”
阿风安慰说:“没事,又不急。”
两人坐了一会儿,讲起身边那些琐碎八卦。
祝娘子捶着腿问:“那野猪精前些时日被个义士杀了,阿风你知道吗?”
“啊、啊?”捧着“奶茶”的阿风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祝娘子说的是什么。
“真的?”她干巴巴问。
祝娘子:“哪能有假?那野猪精的尸体就被丢在林子里,上山的樵夫都看见了,后来官府来了,派人将尸体收走了,但据说那尸体上全是剑痕,足足几百道呢,也不知是哪位义士所为,可给咱们一方百姓狠狠出了口恶气!
“唉……”她语气几多悲伤,有几多释然,“也好教我那姨母老人家安心了。”
义士阿风闻言有些心虚,低头喝了口“奶茶”。
有没有可能那几百道剑痕不是出气,只是单纯打不过。
话锋一转,祝娘子又语含艳羡:“唉,我真羡慕义士他们,仗剑天涯,行侠仗义,一定威风得很吧,可惜我身子太弱,对了,阿风,我瞧你倒也是会武的?”
栖云州的修士本来就少,拂衣楼的人还不知道在哪个地方窝着呢。
阿风也不敢暴自己是修士的事实。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便遮掩说:“呃对,我们家以前开武馆的。”
祝娘子:“难怪,真好……欸,等等,”她说着说着,倏地站起身,惊讶地往前直瞅,“那不是贺公子?”
阿风顺她视线一看,也惊讶了一秒。
人群中那个白衣如雪的身影,可不正是贺凤臣吗?
他衣翻雪浪,行走在人群中,乌眉微动,似乎有些不太习惯人群的拥挤。
素脸凝霜,玉骨冰肌,独立风尘。
还没等她回神,祝娘子便已向人群中招呼:“贺公子!这边!”
贺凤臣循声抬眸。
阿风哑然,同那深秀清寒的眸子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