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梦听他这话说的十分唐突无礼,不由得怒极反笑。
有些人不过是只风筝,借着东风上了天,便以为有了翅膀,可以直上青云了。
她踱了两步,深吸口气平复了下心情,努力维持着仪态:“我回建康不久,与夏侯公子你不过几面之缘,不知你何出此言?如此抬爱,不敢当。”
月光下可见夏侯权的脸上泛起一层腻腻的白粉,显得有些阴森可怖。
他对归梦的拒绝不以为意:“妹妹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俗话说因缘天定,并不在相处时日的长短。我如今是太子殿下的内弟,妹妹是太子殿下的表妹。你我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亲上加亲,岂不是美事一桩?”
他见归梦不说话,又接着殷殷劝道:“士族之间通婚联姻本就是稀松平常的事。妹妹你家世贵重,放眼看去,世家公子之中,唯有我,可堪与你匹配。你不必害羞,我择日便可请人去府上提亲,待得妹妹你及笄,再定婚期……”
他自顾自沉浸在美好愿景之中。归梦并不打断,只是静静地听着,任由他说。
夏侯权只当她害羞,说完后满眼期冀地含笑望着她。
归梦却侧首瞧着廊柱边的花藤,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玩意似的。
“哎呀,紫芽你看,这凌霄花多会攀缘。一旦攀上大树便缘藤而上,无孔不入,缠得死死的。”
紫芽点头附和道:“是呢,我听说凌霄花还会吸取别的植物的养分为自己所用。做人可不能如这花一般,损人利己。”
归梦悠悠叹道:“如此钻营,看似有凌云之志,其实不过是凭借他人。”
两人一唱一和,意有所指。
夏侯权终于聪明了一回,勃然变色:“你们讽刺我?”
归梦见他被激怒,开心地抚掌而笑:“不错不错,夏侯公子居然听出来了。”
“你……不识抬举!”夏侯权恼羞成怒,涂了白粉的脸隐隐涨成猪肝色。
归梦先前忍着,是想听听他到底能说出多少无耻言语,此刻无需再忍,立时嘴下毫不留情:“是我不识抬举还是你欺人太甚?说起来,也真难为你姊弟俩了,夏侯氏的荣光,如今全系在你姊姊一人身上。你这做弟弟的,自然也要替她分担一些。只不过,你若是如你祖父一般,去建功立业,战场杀敌,我倒还看得起你几分。你要趋炎附势,可别把如意算盘打到我身上来!”
夏侯权“哼”了一声:“你神气什么?当初你家拒婚太子,满朝皆知。你不嫁我,我倒要看看贵族之中哪个敢娶你!”
归梦嘻嘻笑道:“照啊。我若想亲上加亲,当初嫁给太子就行了。我连太子妃之位都不在意,又怎会嫁给你呢?至于我将来嫁不嫁,嫁给谁,就不劳你费心啦。”
夏侯权直气得七窍生烟,一拂袖,恨恨地去了。
紫芽见夏侯权走远了,有些担心地开口:“梦娘,你方才的话会不会说得太狠,得罪他了……”
归梦轻嗤:“对这种人,话说得越狠越好。不然他会蹬鼻子上脸,以为有机可趁呢。”
回到殿内,依旧是推杯换盏的欢乐气氛。今日皇帝陛下兴致很高,留在席上拉着几位权臣连连对饮。
众人皆知,陛下沉迷炼药修道,以往纵有盛大宴会,也是早早离席了。今日却是一反常态。
这种场合,自然是极好的交换消息的所在。归梦啜着酒,耳边不时飘入母亲和其他几位贵妇交谈的话语。
“听说桓大官人到了豫州,把那欲作乱的侯峻安抚住了……”
“难怪陛下今日格外高兴……”
“毕竟桓超是陛下的妹婿,给自家人长脸了。你看乐阳长公主春风满面的样子……”
“还有桓家那俩兄弟,真是得意忘形!”
她们絮絮私语聊得兴起。
归梦却只敏感地捕捉到“豫州”两个字。
此事会不会和明铮有关?莫非他去豫州也是为了这件事?
那是不是代表,他的归期不远了?想到这,归梦握着酒杯的手忍不住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殿外有内监尖细的声音响起,划破了一片歌舞升平。
内监踩着细碎的脚步,匆忙呈上书信到太子手中。
太子拆开看完,眉头已是紧锁,紧接着将书信转呈给皇帝。皇帝饮酒作乐正在兴头,本不愿看,只见太子嘴唇动了几下说了些什么,皇帝才接过信,努力睁大迷朦的醉眼,辨认着信上的字迹。
归梦远远看着——皇帝保养得宜,虽已年过半百,但并无老态,华冠下的头发依旧乌黑。一身明黄色九龙长袍衬得他颇具威严。
只是此刻醉得东倒西歪,两颊酡红,以致于他手拿着书信阅览的样子有些滑稽。
“竖子!”待得看完书信内容,皇帝已是龙颜大怒,伸手一掌击在面前的矮几上,直震得酒杯倾倒,酒液四流。
众人不知发生何事,见状纷纷停下手中动作,面面相觑,不敢出声。
丝竹管乐也停了下来,殿内一时噤若寒蝉。
幸而一旁的谢皇后仪容如常,端庄自若,先是劝慰住皇帝,又摆手命内监扶着皇帝先行退席。
“陛下不胜酒力,诸卿安坐。”皇后的声音沉稳自持。
“皇儿。”谢皇后侧首看向太子,太子已了然。接着太子便借口身体不适,委婉地主持结束了宴会。
端午晚宴就在不明不白中不欢而散了。
参与宴会的众人无不是抱着满肚子的疑问离开的。
翌日,天刚蒙蒙亮,宫中便有使者来唤东安侯入宫议事。归梦纵然平日再贪玩不懂事,也意识到非同小可,听到消息便起床陪着忧心忡忡的母亲一起,等父亲还家。
父亲除了侯爵在身,只担了侍中的散职,平日也并不参与军机要事,多是在家陪伴母亲,做些闲差。像这般急召,从未有过。
这一等,就是一天。直到傍晚夕阳西下,才听门房那传来父亲还家的消息。
这一天委实是过得漫长又艰难。
归梦的大伯,岑家长房岑照官至大司空。归梦的几位堂兄也分别担着尚书、给事中等职位。曾祖父也是将帅出身,带着族人南渡后为朝廷立过大功,一手创立了北府兵,位列三公。岑氏一族之所以在士族之中有一席之地屹立不倒,不仅是因着与谢氏联姻,外戚的身份,也因着祖上打下的根基深厚。
她生来大富大贵,顺心如意,想做任何事想得到任何东西都是轻而易举。
自她有记忆以来,她从未见过父亲英气威武的脸上现出过倦色、愁容,更不曾见母亲担忧落泪,无心饮食。
她印象中也就见过父母为两件事苦恼过。
第一件事:无子,将来无男丁袭爵。不过随着时间推移,父母亲似乎也早已看淡随缘了。
第二件,是她的婚事。当年面对姨母谢皇后的结亲之意,父母亲也是困扰苦恼了一番,但也很快做了决定解决了,并不如今日这般惊惶。
归梦扶着父亲坐下,奉上温热的茶水,迫不及待地询问:“宫中到底传唤父亲商议何事,怎地去了那么久?”
谢氏亦是满脸关切地握着丈夫的手,等着他开口。
岑熙看着妻女对自己的关心,忍不住拍拍妻子的手以示安慰,又抚了抚女儿面庞,温声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梦儿的婚事,我们需得早做打算了。”
“这是为何?”母女俩异口同声。
岑熙叹了口气:“你可知昨夜晚宴为何提前草草结束?桓超虽是暂时平了侯峻的野心,允诺此番回去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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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奏请圣上封他为王,但那侯峻贪得无厌,竟还突然要求娶士族门阀之女为妻。桓超好大喜功,生怕有变,竟先自作主张答允了。此事是与他同去的一名太子的手下差人带了书信回来上报的。”
归梦“哦”了一声:“原来昨夜陛下就是看了这封信,无怪会如此愤怒。”
谢氏亦道:“这侯峻不过是草民出身,听说还是夷狄混种,凭他也配与世家通婚!”
岑熙饮了口茶:“还不止,那信中还说,侯峻自觉带兵归顺,必得有贵女相配,方能彰显陛下对他的重视。所以若非皇女,那最好是王、谢两家的女子。”
谢氏听到提及谢家,再也忍不住,啐道:“乱臣贼子竟这般狂妄!士族女子哪由得他来挑拣?”
归梦眨巴眨巴眼睛,有些不解:“他想求娶的是皇族,或是王谢两族的女子,与我并无干系。父亲又何必担心?”
岑熙摇了摇头:“你想得简单了。自你祖父那一辈开始,王、谢、岑三家便互相联姻。你虽是岑家人,可身上也有谢氏的血脉。更何况,要论身份尊贵,你是当今未嫁的贵女中头一份的。”
归梦好奇道:“原来我们也与王家结过亲?那为何我们平日并不和王家来往?”
谢氏轻叹一声:“还不是因为你姑母……”她话未说完忽地意识到失言,与岑熙对视一眼,便不再继续说了。
“姑母不是过世许久了吗?”
岑熙岔过话头:“都是些陈年旧事了。他王家高门鼎贵,我们颇有不如。只是放眼看去,王家男多女少,谢家也并无适婚女儿。所以,你也有被选中之虞。”
谢氏问道:“那么陛下的意思呢?”
“这就是召我们前去的原因了,若要和平解决招降此人,待侯峻入了京师,必要许配一名贵女给他。侯峻在豫州握有一支精兵,势力不小。他若倒戈北胡,无疑会成我朝的心腹大患。此番桓超去招降,也是做了先礼后兵的准备的。只是没想到,这侯峻心机深沉,先是一口答应,待得返京途中又提出与士族通婚的要求。如今已是势成骑虎,若是不答允他,只怕就要兵戎相见了。桓超先答允他恐怕也是行缓兵之计。”
谢氏的声音有些发颤:“这……这怎么行?这如何是好?”她目光掠过女儿姣好的面容,满是焦虑担忧:“夫君必得想法救救梦儿!”她出身谢氏高门大族,向来骄傲也以此为荣。万万没想到有一日,这谢氏的出身也会成为一道符咒,会害了亲生女儿。
归梦忽地笑了:“这侯峻也有些意思。有道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一朝得势,便要求娶士族女子装点门面,非要破了士族不与寒门通婚的惯例。这岂不是在狠狠打脸士族,出一口从前被看不起的恶气?”
谢氏有些哭笑不得:“你倒还欣赏起他来了?若真的嫁给这贼子,瞧你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她吐了吐舌头:“女儿不过就事论事嘛。说起来,陛下应当也不乐意被胁迫着破这个例。那何不索性灭了他?”
岑熙起身,负手而立:“说得容易,刀兵一起,便是浮尸千里,血流成河……总之,一切要等那侯峻入宫面圣后才有定论。所以我说,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尽早给梦儿议亲。”
归梦没想到最终竟还是这个结论。她固然是害怕被选中嫁给侯峻那等逆贼,可是也不愿由着父母之命去嫁给他人。她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如果要指婚,请把我指给明铮!可是她深知,以明铮的家世,是不可能入得了父母的眼的。
从方才的谈话来看,双亲依然认定士族之间彼此通婚是情理之中,不可更改的成规。
可她偏偏不信邪,越是艰难的事,她越要去做成。骨子里的那股拗劲上来了,她倒觉得侯峻之事也不算全然的危机,这危机中也许就透着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