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9. 第八章 心知肚明

作者:梅八叉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出了人命案,并没有让万花楼变得萧条,到了夜间,照样是红灯高挂,艳帜高悬,姑娘们倚窗卖笑,向楼下的客人们挥舞着丝帛手绢,丢来一个个邀请的眼风。


    而看门的龟奴今天忙得不可开交,只是一个劲迎来送往,点头哈腰,没注意到两个略显紧张的客人以折扇当头,遮遮掩掩地走了进去。


    大厅里迎接的咨客慧眼如炬,扫了一眼穿戴就知道两人不是什么富家公子,再看面容青涩举止局促,料定是出来见世面的小家子,绝非金龟之像,随手拉了个姑娘过来:“伺候二位少爷。”


    姑娘熟练地攀扯上喻枫的手臂,胸沉甸甸地压着,喻枫吓了一跳,想往后抽,又被江潮生死死按住。


    “贵客,我叫小红,请随我来。”小红一边挽着喻枫,一边对江潮生抛着媚眼,同时张罗着问:“是喝酒,是听曲儿?还是过夜?”


    喻枫更加紧张,使劲咳了一声:“点一壶酒,听两段曲儿就行。”


    “好嘞。”小红将二人引入房间,回身去吩咐龟奴,江潮生趁机对喻枫说,“你打探消息,我出去探探。”


    喻枫倒吸一口凉气:“不应该是我出去查案,你打听消息吗?”


    “我和小红姑娘单独在房间里,不好吧?我怕我一个把持不住……”江潮生故作羞涩,喻枫却怒视他一眼,直接戳穿:“是不是想躲起来偷懒?!”


    “哪有!套口供这种事,自然是你专业。”江潮生说完提高声音,做神秘状询问:“小红姑娘,我听说,前几日万花楼的阿水姑娘……”


    小红脸上娴熟的谄媚笑容都淡了些,回身坐下,懒懒地说:“阿水活着的时候也不见这么红,死了一大把人来问她的事儿,是啊,她死了,官府说是自杀。”


    说着一撇嘴,讥笑着:“又不是刚进楼的黄花大闺女,为清白要死要活,在火坑里待了十年,都人老珠黄混日子了,突然自杀?啧啧。”


    “哦!看起来是有内幕啊!”江潮生饶有兴趣地往前凑了凑,“跟我们说说呗?我最爱听这些坊间奇闻。”


    说着,手掌轻动,推过去一锭银子。


    在小红眉飞色舞开始讲之后不久,江潮生说了句:“放水”,就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房间。


    他之前常给阿水送馄饨,对万花楼并不陌生,从恭所进去,出来的时候已经扯开衣衫,歪戴头巾,踉踉跄跄做醉汉状,走廊上人人躲避,他脚步虚浮,在一个拐角处故意犹豫了一下,扑进盆景花木的阴影当中。


    再出现的时候,已经是隔壁的花楼,此处比前面幽静许多,人也变少了,丝竹轻宣,透着一股雅致的气韵。


    江潮生更不停步,行走间娴熟地把外衣反穿,又将头巾腰带一些小物件随手藏在暗处,等到瞅准机会跨入第三进花楼的时候,他顺手一甩外衣,露出里面纯黑色短打,从袖中掏出黑巾蒙在脸上。


    身形轻俏,抬手扒住雕花廊檐往上一卷,如灵猫一般攀上了屋顶,江潮生弯腰躬身,沿着屋顶一溜小跑,踩过的瓦片竟没发出一点声音。


    正在他略有些得意的时候,周身突然一凛,江潮生警觉地抬头,呆住了。


    夜空弯月如勾,银辉泻地,高高的屋顶上,黑衣人戴着黑金面具,负手而立,淡淡地看着他。


    目光中满是嘲弄。


    江潮生心下一沉,也不再遮掩自己的身形,缓缓地站了起来,右手暗暗握住袖中的判仙笔,沉声问:“你来做什么?”


    叶景行没回答,江潮生却以为自己得到了答案,他满腔怒火夹杂着郁闷,一时间竟浑然忘记了自己与对方的武功差距,冷笑着点头:“我知道,你是来杀秀秀的!”


    叶景行依旧没回答,江潮生却更加愤怒,尖锐地指责:“滥杀无辜犹不自知,为权贵扫尾擦屁股,这就是你自诩的公道堂传人吗?判仙笔在你手里是助纣为虐的吗?你有什么资格戴着这张面具?你辜负了唐大侠!”


    一阵夜风吹过,尽管是炎夏天气,江潮生也觉得浑身冰冷,他闭了闭眼,深知今日不能善了,只能拼死一搏。


    再睁开眼时,却见黑衣人对他招了招手,然后指向江边停泊的一艘不起眼的花船。


    “什么意思?”江潮生狐疑:目前看来,这个公道堂不像要杀他啊?


    黑衣人却径直走向檐边,飞身而下,敏捷飘逸如夜枭临空,转眼就没入了黑暗当中。


    江潮生咬咬牙,跟了上去。


    秀秀作为人命案的在场一员,其实府衙来了三次要提去问话,都被老鸨哭哭啼啼地拦住了,说她一直昏迷,实在无法起动,有好几家医馆的大夫都能作证。


    “我的心肝儿肉哎!我的摇钱树哎!”说到伤心处,老鸨哭得梨花带雨,好不伤心,来带人的捕快只能无功而返。


    而此刻,‘一直昏迷’的秀秀好端端地坐在花船上的舱室里,烛光摇曳,映着她惨白的脸。


    “都记住了吧?”老鸨拉着她的手,很亲切地说,“你就安心等消息,把两份口供都背熟,明日上公堂,看妈妈我的手势,千万别弄混了。”


    “是。”秀秀低眉顺眼,恭顺地答应,“我听妈妈的。”


    “秀秀啊。”老鸨觑着她的神色,语重心长地说,“你可千万别错了念头,你这条命是拿阿水的命换的,来之不易,阿水那死丫头没福气,她的前程以后就是你的,只要你乖乖听主人的话……她要你说是他杀呢,你就说是他杀,要你说是自杀呢,你就说是自杀,一丝儿都错不得,若是错了,逃到天涯海角也没人能保得住你。”


    她的手过于用力,秀秀疼得皱起了眉头,老鸨急忙松开,心疼地吹吹:“乖孩子,只要明日的差事办好了,你依旧是花魁,好日子在后头呢。”


    突然,她眉头一皱,诧异地看向窗口:“什么声音?”


    江潮生从她背后鬼魅似地出现,一掌把她劈昏了过去,秀秀惊慌地瞪大双眼,刚要开口喊叫,江潮生手疾眼快,判仙笔从袖中飞出,直抵在秀秀的咽喉上:“闭嘴!”


    秀秀细嫩的皮肤被笔尖划出一道红痕,她抬起眼,楚楚可怜地看向突然出现在面前的黑衣人,两行清泪从眼中流出,划过如花娇颜,凝聚在白嫩的下巴颏上,摇摇欲坠。


    她颤抖着呼了口气,泪水如花瓣露珠,终究还是滴了下去。


    那脆弱的模样,老虎来了都得动心。


    可惜江潮生不是老虎,他冷声问:“说,刚才老鸨的话什么意思?什么两套口供?什么自杀他杀?到底那天发生了什么?”


    秀秀的泪水落得又多又急,无声呜咽得喘不上气来,此时舱内又出现了一个黑衣人,冷冷地说:“我劝你手稳点儿,她要是死了,万花楼就更赖上叶玟杰了。”


    “可是阿水已经死了。”江潮生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张发财给她收的尸。”


    秀秀身子一颤,竟有些不敢看江潮生充满怒火的眼睛。


    “这混小子,攒了那么久的钱,要开面店,要让阿水当老板娘,结果全花在棺材上,说要让阿水睡得舒服一些,到了坟地,他非要打开棺材跳进去,好几个人才拉出来……”江潮生眼眶发热,他用力眨了两下,恨恨地说:“你以为他们会放过你吗?你照着他们的话做了,也是个死!”


    叶景行在舱内踱步,冷不丁地发问:“那日你早就知道叶玟杰要去你房里?”


    秀秀抽泣着点了点头。


    “万花楼拿你的命给叶玟杰设了个死局,没想到死的是阿水。”叶景行淡漠地点点头,“也对,死的是谁,万花楼并不在乎,只要有人死了就行。”


    江潮生听不懂,但他清楚地看到秀秀的泪水流得更凶了。


    他收回判仙笔,低头看着秀秀,低声说:“说出来吧,你还记得吗,你叫她一声阿姐,你们俩在夜里分吃一碗面,可她现在躺在棺材里……你还活着,唯有你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叶景行走到他身后,和他并肩而立,补了一句:“说了,我送你离开。”


    不知道被哪一句话打动,秀秀终于下定了决心,抬手抹去眼泪,尽量平静地说:“那天我在房里歇息,妈妈派人送了酒来,说等一下殿下要来告别……”


    她突然打住,苦笑了一下,抬头看着两个黑衣人,在江潮生脸上多停留了一会儿,决绝地说:“我不想再骗人,这些也是假的!我说实话吧!前一天就有人找到我,告诉会给我一壶毒酒,让我看窗外信号行事,若垂下三条丝帛,我就要把毒酒喝下去。”


    泪水再度爬满了秀秀的脸颊:“我不想死,我才十五岁!但是我不同意也没用,他们会捏着我的嘴灌进去!”


    “不会的。”叶景行心平气和地说,“那样痕迹会被仵作看出来。他们要的就是你自愿。”


    江潮生难以置信地问:“所以你求了阿水,让她替你去死?”


    “不是的,我没有!”秀秀哭着说,“阿水姐姐一直不赎身,是因为上面看中了她的才能和心思,要她入百花深处主持分管,以后能成为主人也未可知,而她进入百花深处的考验,就是来给我送毒酒。主人要她永远记住这一刻,我是她最疼爱的妹妹,也是她亲手送走的。”


    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秀秀哽咽着摇头:“我本来都认了命,想着死就死了吧,也没什么,结果开门看到是阿姐,我突然就发了火,世道不公!凭什么死的是我啊?我哭,我闹,我骂她,阿姐不说话,只是看着我……看着我……”


    她哭得说不下去,突然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嘶声说:“这时候叶玟杰进来了,窗口也垂下三条丝帛,我知道我的死期到了……阿姐突然把叶玟杰推倒在地,拿起了桌面上的小刀,说‘始终是要死一个的,为什么不能是我呢?’,然后阿姐就一刀捅进了自己的胸口,忍着痛狠狠向下一拉……”


    江潮生别过头去,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秀秀稍微平静了一点,拿过叶景行提供的纸笔开始写供词,末了在下面签字画押。


    叶景行拿在手里看了看,又递给江潮生,嘲讽地说:“你也做个见证,不然日后别又说是公道堂为虎作伥,甘当朝廷走狗,为给皇子脱罪,做的假口供。”


    江潮生隔着面巾摸了摸鼻子,干笑着说:“不敢,不敢。”


    叶景行收起供词,对秀秀点点头:“收拾一下,我马上带你离开。”


    “不,不用麻烦大侠。”秀秀向后缩了一下,小声说,“阿姐从前跟我说过,若是有一天我走投无路了,可以去街角小酒坊去找哑婆婆,她欠了阿姐一个人情,会妥善安置我。”


    叶景行颔首:“你自有去处,没第三个人知晓,是最好的了。”


    街角确实有一家小酒坊,门头狭窄,但酒香浓郁,走进三丈之内就能闻到,隔着墙都能看到院内的酒坛堆得极高,想必生意不错。


    但这样的酒坊,真的只有哑婆婆一个人,敲了半天门才来开,老态龙钟,眯着眼睛吃力地往外看。


    “哑婆婆,阿水姐姐说,若我走投无路,可以来求你。”秀秀期期艾艾地上前说话。


    老婆婆的眼神却停留在她身后的两人身上,也是,谁家大半夜一开门看到两个脸都蒙起来的黑衣人,都要惊诧一下的。


    “哑婆婆?”秀秀有些不安,求助地问,“您认识阿水姐姐吗?”


    老婆婆把目光收回来,对她点了点头,指了指院内,秀秀如蒙大赦,回身匆匆向两人福了一礼,飞快地溜了进去。


    接着,院门就在两人面前毫不留情地关上了。


    江潮生仰头,突然问叶景行:“你闻到没有,好香啊?”


    叶景行冷冷地看他一眼,嫌弃地说:“我还以为你心存愧疚,怎么还有闲心赏起酒香来?”


    “不是,我为什么要愧疚啊?”江潮生莫名其妙。


    叶景行伸出手指点着远处的万花楼,讥讽地说:“白日里你们不是纷纷觉得朝廷昏庸,官府无能,捕头们沆瀣一气把□□不允的凶杀案做成自杀案以讨好皇子,现在呢?逼死一条人命只为做棋盘上的一步博弈之局。”


    江潮生无话可说,只有沉默。


    “看见了吧,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江湖,所谓的快意恩仇,狭义之道,原来就是用无辜少女的性命去构陷他人,暗中行事无法无天,到底是谁在草菅人命!?”叶景行语气森冷地说,“比起来,官府治下至少还有律法在!”


    “所以才需要有公道堂啊!”江潮生低声说,“白天有白天的法律,夜晚有夜晚的规则,官府无能为力的地方,仍有一股力量能鉴裁制衡,仍有人能维持公道正义,这不就是公道堂存在的意义吗?”


    叶景行冷笑一声:“红尘俗世人心莫测,是千年万年不变的道理,天地洪流岂是一个小小的公道堂能抗衡的?不过是螳臂当车,徒劳无益。”


    “等一下!咱俩到底谁才是公道堂啊?!”江潮生惊诧万分地问。


    叶景行凝望着他,轻声说:“当然是我。”


    他顿了一下,又用低得近似耳语的声音说:“其实,我恨公道堂这三个字。”


    就在江潮生以为他要掏出判仙笔跟自己决出胜负的时候,叶景行却一纵身,无声无息地窜上房顶,消失在黑夜中。


    江潮生摸摸鼻子,兴味索然地转身离开,走着走着,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突然一拍脑袋:“糟糕!”


    他把喻枫忘在万花楼了!


    当喻枫第一百次推开小红痴缠过来不安分的小手时,她实在忍不住了,掩饰地说:“好闷热!开窗透透气罢!”


    几步走过去推开窗,江风带着水气吹来,喻枫却不觉清凉,只觉焦躁,暗骂江潮生这条小泥鳅死哪儿去了,出去就不见回来!


    她四下张望,无意中看到对面那栋楼的走廊上有个姑娘款款走过,浓妆艳抹,眉心还点了梅花钿,走得一步三摇风情万种,和其他万花楼姑娘别无二致,但不知为何,喻枫就觉得她与众不同。


    甚至还有些眼熟。


    “你过来看看那个姑娘是谁。”喻枫招手叫过小红,小红变了脸,尖酸地说:“我人还在这儿呢,怎么就看别人去了?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小蹄子敢抢我的生意。”


    此时那姑娘正微笑回眸,眼神和喻枫一错而过,喻枫飞速在记忆里搜索着,突然灵光一现,她想起来了!这好像是江潮生四月里当街英雄救美的姑娘!


    与此同时,小红纳闷地说:“不是我们楼里的啊,奇怪,哪有女人跑来逛青楼的。”


    “你确定吗?”


    小红酸溜溜地说:“她一看就是个雏儿,我们万花楼里哪还有雏儿啊。”


    两人正说着,突然对面楼里响起了呛咳声,越来越多的人互相搀扶着从房间里踉跄而出,有的甚至憋紫了脸,冲到走廊上扶着栏杆拼命喘气,龟奴以为又出了人命案,纷纷赶来,一踏入这层也都中了招,纷纷掐着嗓子弯下腰又吐又咳。


    喻枫紧盯着先头的姑娘,只见她走得很慢,一路招摇妩媚地挥舞着披帛,乍看和姑娘们揽客的手势并无不同,但她集中精神看去,那姑娘的披帛之下竟有一团团粉红香雾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


    忽然身边的小红也捂住了嘴,用力咳嗽起来。


    喻枫当即厉喝一声:“下毒的贼子休走!”,马上屏住呼吸,跃出窗台,右手从靴筒里拔出短刀,向着走廊上直冲而去。


    香堇一看被人发现,也不惊慌,还回头笑了一下,一扭身,踩着栏杆借力向远处掠去,顷刻不见踪影,只余她的披帛缓缓落下。


    香堇几次纵跃,借机甩掉身上累赘的衣饰,再回头,发现喻枫还跟在后面,她暗骂一声,眼看已经离开万花楼到了僻静地带,杀心顿起,也不再逃逸,脚尖轻轻落地,站在一排屋顶之上,冷笑着威胁:“再追,就杀了你!”


    喻枫丝毫不惧,右手一抹,雪亮刀光闪过眉眼,扬声说:“江州府捕头喻枫在此!小贼还不束手就擒!”


    香堇一怔,借暗淡月光再看才认出来,顿觉头疼,开始后悔自己停下来的举动,当机立断一纵身就跑。


    谁知喻枫说话之间已经到了,短刀带着风声袭来,香堇不欲多纠缠,左手叩动机关,顿时一蓬银丝从她腰带上迸发,尽数对着扑来的喻枫射去。


    喻枫也算敏捷,回刀阻拦,但她用单刀惯了,今日的短刀就有些不趁手,尤其抵挡暗器,错估了尺寸,眼看一撮漏网之鱼越过她的刀光,直冲下腹而去!再想躲已经来不及!


    夜空中流星乍现,黑金笔飞旋而来,无数金芒闪耀,将暗器全部打飞,余波不息,对着香堇卷去。


    香堇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出现的黑衣蒙面人,又看向他手中的判仙笔,还有这熟悉的招式……


    公子怎么会在这里?


    仓皇之下,她觉得一定是自己坏了叶景行的大事,二话不说,转身就溜。


    江潮生一把扶住喻枫,焦急地问:“你没事吧?”


    “我……我没事。”喻枫的心砰砰乱跳,有一些是因为刚才的死里逃生,还有一些,是大侠挺身相救的英姿。


    她收敛心神,赶紧站直身子,拱手行礼:“多谢大侠搭救,您怎么会在这里?”


    “呃……”江潮生的手尴尬地伸在空中,“我……那个……”


    喻枫的眼神落在他的夜行衣上,不免带上了几分怀疑:“大侠,我知道世间多不平,但朝廷自有法度在,有些事情还是不要擅自决定的好。”


    毕竟她还是府衙的捕头,不能对以武犯禁的事视而不见。


    “没有没有!”江潮生赶紧摆手,“我只是出来拯救了一位少女。”


    喻枫的眼神更疑惑了,大半夜的,这话怎么听得那么……油滑呢?


    江潮生也觉得自己必须维持大侠的形象,咳了一声,用力挺直身板,好整以暇地一摆手:“关于万花楼的人命案,你放心吧,我已经拿到了关键人物的口供,你先回去,不日即将水落石出。”


    感受着喻枫投来的钦佩眼神,江潮生美滋滋地想,果然蒙面巾一戴,待遇都不同啊。


    “多谢义士!”喻枫略一踌躇,回头看看远处跟炸了窝一样,人群拥挤出大门,都往街上跑的万花楼,还是说:“在下有一同伴仍在万花楼,我要回去找他。”


    “嗨,不用,他自己长腿会出来的。”江潮生大惊。


    喻枫皱眉摇头:“我那同伴毫无自保之力,又爱管闲事,实在不能让人放心。还是去寻一寻。”


    “哎……”江潮生说不上什么滋味,只能一拍胸脯,“你先走,我去找!”


    香堇惊魂未定地回到行宫,一落在院子里,就看见正屋灯火通明,她纳罕地问陶陶:“公子今晚出去过吗?”


    陶陶奇怪地看着她:“香堇姐姐你竟敢私窥公子行踪?”


    “不是……我刚才……”香堇说不明白,干脆接过她手里的茶盅,“我亲自去问。”


    她掀帘子进了屋,叶景行正在临案书写,头都没抬地问:“办妥了?”


    “是,此刻万花楼一片混乱,可做小惩大诫。”


    香堇看叶景行没有提起刚才遇见的事,犹豫了一下,还是壮着胆子问:“公子,恕婢子僭越,敢问公子今晚有无去过万花楼?”


    叶景行抬起眸子,目光清冷,压得香堇差点跪了下去,心里一万个后悔,自己是怎么了,居然敢怀疑?刚才遇见的黑衣人肯定是公子啊!难道这世界上还有两支判仙笔吗?


    “去过。”叶景行坦然承认,指了指案上压着的一张纸,“不然也拿不到能给叶玟杰证明清白的口供。”


    香堇一口气松下来,险些喜极而泣,脚步轻快地端茶过去:“那就是了,奴婢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呢,那……奴婢方才在公子面前逃走,没有后患罢?”


    叶景行的笔顿住了,微微侧头看向她,目光中含义不明。


    香堇觉得自己又该跪下去了。


    正在这时,帘子一掀,高远冲了进来,叶景行脸一沉,怒喝:“叫你禁足思过,你是越发不服了?”


    高远喘着气,低声说:“公子,口供不能交上去。”


    “放肆!”叶景行勃然变色,“事关皇子清白,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高远二话不说跪倒,颤抖着声音说:“这是王爷的意思。”


    “你别拿义父来压我,我才拿到口供,义父怎么知道?”叶景行冷冷地说,右手一抬,湖笔带着墨汁丢下书案,判仙笔振袖而出,带着一股杀机落在他手上。


    高远被杀意压得身子都趴了下去,拼尽全力迸出一句:“王爷已经驾临江州城!”


    城南有山,俯瞰江洲城,峰顶少有人至,茂密野草之中掩着一座孤坟,叶景行到达的时候,峰顶上只有叶晟一人,他穿着一件朴素灰衣长衫,周身上下毫无装饰,却越发显得面如冠玉眉目清俊,站在那里不像个在朝堂上杀伐果断的郡王,倒像个世外修行的清雅居士。


    叶景行不敢怠慢,立刻跪下:“义父。”


    叶晟没回头,只是伸出一只手摆了摆:“先去见过你爹。”


    “是”,叶景行转向孤坟,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头。


    “景行,最近身子还好?”叶晟回身看着叶景行,温和地问,“补药我已经交给香堇,你要记得吃。”


    叶景行依然跪着,目光落在小小的坟头上,轻声说:“义父,有些事我看不太清。”


    叶晟叹口气,走过来亲手扶起他:“你还年轻,乍入江湖,懵懂是应该的,无碍,有义父在。”


    他的手扣上叶景行的手腕,摸着凸起的骨头微微动容:“怎么如此拼命……唉,有时候我也觉得当年我错了,非要让你承担起复兴公道堂的重任,其实若做个富家翁,安乐一生,对你是不是更好些?”


    “义父此言让我惶恐,当年是我求义父教我明月心诀修炼的,不然身为手无缚鸡之力之辈只能苟活一生,哪有机会替我爹伸冤。义父待我视如己出,我一直铭记在心。”叶景行垂下羽睫,突然问:“义父,我有一事不明,那份口供为何不让我交上去?您是否另有打算?”


    虽然现在知府已经以自杀结案,但百姓群情激奋民怨沸腾,交了口供让真相大白天下,至少能揭穿万花楼的计谋,对于叶玟杰的声誉也能挽回一些,除非……是叶晟不想叶玟杰清白。


    “咱们这位好圣上,是忘记当年和先皇后相拥而泣被四皇子一党压制得惕惕不安的日子了,自己靠着嫡出太子身份登基,如今竟然觉得贵妃所出的老四可堪大用,还都是老四,可真巧啊。”


    说着,叶晟讽刺地一笑,“叶玟杰不被踩到谷底,怎么能乖乖听话呢。”


    叶景行并不意外,只是突然间有些疲倦:“义父,江州赈灾,一而再,再而三,祸事频出,叶玟杰固然没亲手害人,但他识人不清,昏聩无能,绝非明君之像。”


    “为父知道,但此时需要这个蠢货站在我这边。”


    叶晟深深地凝望着自己这个最得意的作品:“景行,圣上老了……眼看风云再起,朝堂中的事自有为父去筹谋,你只要在江湖上闯出公道堂的名声,威慑江湖帮派不敢妄动就好,能做到吗?”


    叶景行感觉到叶晟的手握住自己手腕的温热,心里一暖,又有些羞愧,他低眉轻声说:“我……做得不好。”


    “胡说,你一向做什么都是最好的。”叶晟温声安慰,“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凭自己的心意去做罢,高远不听话,就让他滚回来,我再挑好的给你。”


    叶景行眉心微微皱起,委婉地说:“高远是义父的人,也该回到义父身边去,我有香堇和陶陶就够了。”


    “也好,等江州事了,你回京城再说。”叶晟笑了笑,“本以为你来江州,只是初出茅庐试试手,没想到小小江州,水浅王八多。”


    他加重语气强调:“你不要再动万花楼了,他们势力遍布全国,一半的人口买卖都与之相关,青楼妓女只是掩护,各大宅门帮派里的仆役随从老妈子等等……那才是他们起家的本钱,目前惊扰不得,免得两败俱伤。”


    也许是山风太大,叶晟握在叶景行腕上的手指湿冷得有些让人不适:“日后有机会,徐徐图之。”


    叶玟杰来的时候前呼后拥,走的时候偃旗息鼓。


    他大约知道自己灾星已过,又神气活现起来,还特地来了偏院一趟,大着嗓门说:“叶景行,你的人情我记下了,咱们京里见,以后跟着我,有你的好处!”


    说着还想上手拍叶景行以示亲热,被避开了。


    叶玟杰很不高兴,香堇赶紧打圆场:“殿下,公子有疾,咳了半夜了,不敢过了病气。”


    “病了啊?”叶玟杰嫌弃地看着她,“我说你也太不注重身份,不管亲的干的,好歹你也姓叶呢,出来身边就跟这几个人,能伺候得好吗?怪不得成天三灾八难的。”


    他扫视了一圈,看着擦地的江潮生,煎药的陶陶,抱着剑蹲在屋檐上吊着白眼发呆的高远,摇头啧啧:“这都什么货色,等回去我送你二三十个奴才使唤。”


    说着,叶玟杰一甩大袖,转身离去,偏偏长寿提水进来,迎头撞上他出门,回避之时慌慌张张地被门褴绊倒,一跤摔下来,半桶水都泼到了叶玟杰的蟒袍上,叶玟杰怒气大发:“狗奴才!”


    江潮生离得最近,敏锐地察觉到寒光一闪。


    他只犹豫了那么一瞬,仅仅是一瞬,叶玟杰的骂声就变成了惨叫:“啊!救命!”


    高远身形一晃,已经到了跟前,劈手一掌将长寿打飞出去,撞在柱子上,身子软绵绵地垂下来,口中鲜血狂喷。


    叶玟杰肋间血迹醒目,一把匕首插进去半截,他疼得乱叫:“护驾!护驾!”


    “长寿!”江潮生不敢置信地奔过去,一把抱起瘫软的长寿,“你疯了!?”


    他认知里的长寿一直是个黑瘦老实的半大小子,有吃有睡就满足得不得了,一心要勤快当差好能留下长久做个小厮,说起未来眯着眼睛幸福地笑。


    怎么今天竟然敢刺杀皇子?这可是夷九族的大罪!


    “哥……我没办法……万花楼……养了我……”长寿双眼无神,咳着血,断断续续地说。


    “你别说话,我去找大夫救你。”


    话没说完,一道寒光闪过,长剑贴着江潮生的手臂狠狠刺入了长寿的胸口,他身体一弹,无力地蹬着腿,慢慢闭上了双眼。


    江潮生惊怒交加地抬头望去,高远冷冷地把长剑拔了出来,扬声说:“红花会余孽刺杀皇子,被当场格杀。”


    叶玟杰被香堇扶着,暴戾之气让眼睛都变得血红,歇斯底里地吼着:“杀!都杀了!剁碎了拖出去喂狗!”


    隔着整座院子,江潮生和叶景行遥遥相望,他眼神震惊,而后者站在台阶之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发生的事,眼神毫无触动。


    高远的手重重地落在江潮生肩上,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犬齿:“阿生,也听见了吧,他说是红花会派他来刺杀的。”


    不是,不是的,是万花楼,不是红花会!


    但江潮生此刻一个字都不能说,他只能僵硬地点点头。


    高远满意地一笑,突然伸手抓住他衣领往后一拖,把他拽离了长寿的尸体,叶玟杰从后面冲上来,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抢过高远的长剑,骂骂咧咧地在长寿身上乱戳乱砍:“什么红花会白花会?!都是江湖匪类,逆贼!逆贼!等我禀告父皇,都杀了!杀光!”


    叶玟杰被这突如其来的刺杀吓破了胆,不敢在行宫多停留,坚持要去卫所被千军万马保护才能安心。


    但太平年间哪有兵马进城的道理,所以纪知府只能派出捕快衙役来行宫护送殿下到城门□□接。


    江潮生趁机溜出来,四下张望,孰料后背被人狠狠一拍,喻枫口气不好地问:“小泥鳅!上次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嘘!”江潮生回身使眼色,把她拽到一边小声说:“有一个不能透露姓名的义士,让我转告你一句话。”


    喻枫心头一跳,握刀的手都紧了起来:“说!”


    “柳树胡同荒宅,晚上见。”江潮生眼看有人怀疑地看过来,急忙贴墙边溜走了。


    叶景行和背后的势力一定会对红花会动手,江潮生心内焦急却也知道无法阻挡,但在此之前,他起码可以再做一件事。


    入夜,江潮生打扮利落,在屋顶上一路飞驰,到了柳树胡同的荒宅,这里荒废已久,当年还做过丐帮的窝点,江潮生熟门熟路就跟回家一样。


    他来得早,没事还拔了一圈野草,垫在屁股底下做了个窝。


    喻枫还没来,隔壁院子的枯树上无名野鸟凄惨地啼了几声,江潮生低着头,正在拿野草编兔子玩,突然听到一个清冷的声音讥诮地问:“等谁?”


    江潮生猛抬头,看见破败屋顶之上,熟悉的黑衣人当风而立,黑金面具闪着摄人的寒光,竟是叶景行!


    “你……”江潮生手心渗出冷汗,他紧紧地握住袖子里的判仙笔,脑子飞速地转着,猜测着叶景行出现在此地的原因。


    他不应该去城外围剿红花会了吗!?


    “说话啊。”叶景行翩然落地,缓步走来,一股强大的威慑力当头压下,“等谁?”


    江潮生心一横,就要跃起溜走:“没等谁,走了。”


    叶景行一伸手,判仙笔在掌中熠熠生辉,真气灌注之下金芒闪烁,透出无边杀意:“想好了再回答!”


    眼看无法脱身,江潮生豁出去了,索性厉声说:“之前我欠老杨一个人情,答应要保他妻儿平安。江湖规矩,祸不及家人!确实,红花会本也不是什么良善人,既吃得肉就该挨得打,我没法管,但妇孺无辜,我今天要带他们离开!”


    一口气说完,他已经握笔做好了战斗准备,没想到叶景行淡淡地来了句:“那就走啊。”


    “啥?!”


    叶景行已经跃上了屋顶,回头淡淡看他:“就凭你一人?”


    “哦哦!”江潮生赶紧跟上,两条人影同时掠起,他的轻功平时也算够用,此刻被行云流水的飘逸身形一衬,多少显得有些蠢笨了。


    但这也算是并肩作战!?江潮生心里没来由兴奋起来。


    “你人还怪好的嘞。”他小声说。


    也不知道叶景行听没听到,反正没吭声。


    此处离杨顺水的私宅不远,江潮生一边瞥着叶景行一边问:“你今晚是要去城外剿匪吧?去晚了不要紧吗?”


    “三更天开始,来得及。”叶景行顿了一下又说,“就算还了上次枫桥渡的账。”


    “其实我可以的,我也找了帮手。”江潮生底气不足地说。


    叶景行斜他一眼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98502|17195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那个女捕头嘛,白天就看见他俩窃窃私语了。


    远处一座小院,朴实无华,窗口烛光摇曳,有小儿啼哭传来,妇人趋前抱起摇晃着哄睡。


    江潮生松了口气,正想着等会儿该怎么说,就看见叶景行一展衣袖,飞跃而下,竟是直接动手了!


    “喂!”江潮生压低声音阻止无果,只能四下观察望风。


    叶景行是在跃入小院的一瞬间察觉到不对的,他自从修炼明月诀之后,肌肤敏感,对一丝风的流向都清晰无比,这座看似平常的小院竟有数人气息!


    但此时箭在弦上不可不发,他再无迟疑,大袖一挥,木窗顷刻之间四分五裂,露出屋中一个抱着襁褓的青年妇人,她面色惊恐,浑身颤抖。


    叶景行感到身后已有两道刀风暗中袭来,他径直冲入窗内,伸手去抓襁褓,此时婴儿啼哭更甚,妇人紧抱在身前,看着他的面具颤声问:“你是谁!?”


    “跟我走!”叶景行断喝,一把抓住襁褓,心中突然一惊。


    这个手感……不对啊!


    生死关头,一股玄之又玄的感觉充斥全身,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判仙笔振袖而出,落在手中似有龙吟之声,叶景行不假思索催动明月诀,真气尽数灌注入笔,疯狂旋转之下,无数金沙化作寒芒布满狭小空间,护住全身,顶着后背袭来的刀光疾退。


    下一刻,轰隆一声,爆鸣顿起!


    江潮生不敢置信地抬头,看见刚才还宁静温馨的小院此刻火光冲天,烟雾弥漫,一股突如其来的疾风向四周冲击而去,无数残片碎瓦崩得到处都是,噼里啪啦地落了一地。


    “不好!”他脸色顿变,不顾一切地冲了下去。


    是江南霹雳堂的雷火弹!号称撼山碎石,无坚不摧,怎么会在这里!?


    叶景行……叶景行怎么样了!


    那刚才崩飞的碎片当中,还有人的残肢!血腥味合着火药味扑面而来,可以想象院中的惨状。


    江潮生目眦欲裂,心都快爆开了,本来应该是他,他承诺的,责任是他的,进去的也该是他,不该是叶景行……


    “咳咳!”火光中冲出一道黑影,熟悉的黑金面具,只是右手软绵绵地垂在身侧,身形歪斜不稳,被江潮生迎面一把抱住:“你还活着!?!”


    叶景行的脸无力地俯在江潮生的肩膀上,两人身体相靠,江潮生惊恐地发现他身上黑衣濡湿,鼻中满盈血腥气。


    “走……快走。”叶景行虚弱地说,江潮生二话不说,俯身把他扛在背上,使出毕生本事施展轻功,仓皇飞奔而去。


    不久之后,小院火焰映照出一人身影,他站在已经倒塌的院门外,抬手在鼻子前面扇着风:“啧啧,还真炸到老鼠了。”


    他举步向前,在院中草草搜索了一下:“这下干净,都炸成碎肉了……等等。”


    火光之下,有什么在瓦砾中发着微弱的金光,他蹲下来,伸手扒拉开杂物,露出一杆黑金笔。


    拿起黑金笔,高远的身侧莫测,看了看天色,竟微微地笑了起来:“有趣!让我猜一猜,等下我们公子还能不能出现呢?”


    江潮生把叶景行背回荒宅,一路上叶景行的脸就垂在他身侧,呼吸急促,断断续续地咳嗽,鲜血顺着黑金面具滴在他的黑衣上,每一滴都让他心急如焚。


    把叶景行放在刚才铺好的野草上,江潮生跑去角落挖开地砖,掏出一瓶不知道放了几年的药,手颤抖得差点打不开。


    他费力地掏出几颗药,刚要送过去,叶景行的手挡住了:“不必。”


    “管用的!我兄弟也是被打的吐血,吃一颗就好了。”江潮生急得团团转,差点直接伸手去揭他的面具塞药。


    他知道叶景行是谁,叶景行大约也知道他是谁,这一层比窗户纸还薄的所谓秘密横亘在两人之间,双方都默契地不去捅破。


    但今天不一样!生死关头了!


    “你听我说。”叶景行喘息着,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三更天,南明渡,上船,去……”


    他猛烈地咳了起来,冰冷的手指死死钳住江潮生,命令他:“今晚,你就是我!”


    江潮生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来不及犹豫,一咬牙重重地点了点头:“好!”


    事关叶景行,就是千斤重担他也得扛起来。


    他转念一想,又急切地叮嘱:“我约了人在此见面,你也得冒充我!”


    叶景行没说话,只是抬起手,慢慢地摘下了黑金面具,月光下,露出他俊秀苍白的脸。


    江潮生也解开蒙面黑巾,露出了本来面目。


    两人四目相对,星光映照之下,都把对方的脸看得清清楚楚,再无遮掩。


    这一刻,两人也许在心里曾经构想过千百遍,长大之后再度重逢的情景,但形势逼人,纵然见面,竟是连多一个字也没时间讲。


    叶景行喘着气,把面具扣在了江潮生的脸上,手无力垂下,疲倦地闭目喘息:“去罢。”


    “嗯!”江潮生握住他的手紧了紧,“等我!”


    亲卫们觉得今天的高统领有些奇怪,他素来阴鸷,今日行动又是要大开杀戒的,他却嘴角含笑,不时摸一摸怀中,似乎那里面藏着金银宝贝一般。


    “都给我听好了!今天是剿灭江湖匪类,一个不留,谁腿软的,现在就滚下水去!”高远看了一眼天色,笑容更盛,一挥手,“出发!”


    亲卫们面面相觑,有胆大地问:“不是说公子也来?”


    “哈哈哈。”高远仰天大笑,他此刻断定叶景行已经死在小院的爆炸里,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但很显然,这位公子对王爷的背叛已经是铁板钉钉。


    他还没笑完,场中火把突然齐齐一暗,劲风掠过,面前已经多了一人,手执判仙笔,脸上黑金面具,缓缓地转过身来,冷冷地逼视着他:“笑什么?”


    高远像被雷劈了一般,张口结舌,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叶景行!毫发无损地出现了!那他怀里的判仙笔是怎么回事!?


    “哼!”黑衣人傲视众人发令,“阵前发笑,动摇军心,拖出去斩了!”


    亲卫们一时哗然,高远更是心惊胆战,赶紧上前躬身施礼:“公子恕罪,一时放肆,下次不敢了。”


    “哼!”黑衣人一挥袖,手执判仙笔的笔尖正对着高远,他看了个清清楚楚,黑色陨铁中金沙闪耀,星星点点,货真价实的判仙笔,绝非赝品。


    “既知错,头前划船去!今日你就做一枚马前卒。”黑衣人冷冰冰地说。


    众亲卫又一起看向高远,火把照耀之下渡口的小船早已备好,但为了隐匿行踪,都是柳叶型的小船,让堂堂亲卫统领高远去划船?


    “是。”高远一阵憋屈,但也只能听从。


    黑衣人再度转向众人,语气高傲地下令:“今日进攻蓼花岛,东西北合围全力绞杀,留出南面不得有一人一船阻击,听明白了吗?”


    亲卫们不敢吭声: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高远忍不住插嘴:“公子这是何意?事先明明定下要四面合围,瓮中捉鳖,尽剿贼寇,不留一条漏网之鱼的。”


    “怎么?本公子行事还要向你禀报吗?”黑衣人沉声问。


    “属下不敢。”


    “那帮江湖贼子心狠手辣,若是得知毫无退路,势必以命相搏凶悍异常,若让他们以为还有活路可以逃走,打斗之时必生惜命之心,这是兵法阳谋,这也是为了你们着想。”


    众亲卫低头称是,于是黑夜中所有人迅速而无声地上了小船,船尾荡起的水波悠长,犹如十数条择人而噬的巨大黑蛇,悄然向红花会大本营游去。


    江潮生站在船中央,看着高远哼哧哼哧在面前划船,不经意地抬头抹去了额上的冷汗。


    他这边算是混过去了,不知道叶景行那边如何。


    叶景行闭目运功,真气周身流转,一点点修复着被震荡所伤的筋脉血肉,终于一口污血喷出,胸口犹如冰碴塞满的窒息感减轻了些。


    “大侠?”诧异的声音传来,喻枫身着青衣,一张脸烟熏火燎好几处漆黑,站在院门口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叶景行睁开眼睛,一时却不知道该怎么装成江潮生,只能淡淡地说了一句:“你来晚了。”


    “对不住,前面几条街有火情,我协助军巡铺疏散民众,刚刚灭火。”喻枫握紧单刀,鼻端的血腥气和焦糊气让她平生警惕“您这是……”


    叶景行迟疑了一下,低声说:“正有事相求,你可曾在废墟之中看到一杆黑金笔?”


    “您的判仙笔?”喻枫脸色大变,“未曾!不过大侠放心,我这就回去仔细寻找。”


    “不必。”


    叶景行的心向下沉去,虽然不知道是谁利用小院布下霹雳杀局,但既然炸响了,那势必有人会回来查看收尾。


    判仙笔一定是被那人捡走了,说不得还在附近停留,此时喻枫再回去寻找只会打草惊蛇。


    不知道江潮生那边能不能应付,说起来,刚才若不是他下去,换做江潮生那个三脚猫撞上雷火弹,必死无疑。


    “大侠,是不是那个假的公道堂之人布下陷阱,要害您?”喻枫愤慨地说,“居然在城中动用火药!浑然不顾普通民众身家性命,真是罪该万死!”


    叶景行抬眸看她,从喻枫的眼神中看到了真挚的关心,心里叹了口气:这江州府的小捕快,虽然眼神不好,难得心地赤诚。


    “你的风雷刀法是跟谁学的?”他岔开话题问。


    喻枫一脸迷惑:“我在老家跟一位伤退的镖局师父学的,是叫风雷刀法?大侠果然见多识广。”


    叶景行又叹了口气,伸出手捡了根草杆:“也罢,教你几招。”


    说罢,他真气灌注之下,细弱草杆向前如刀挥出,竟带上了隐隐风雷之声:“看好了!”


    喻枫其实隐隐有些疑惑,为何这位义士大侠之前平易近人还有些碎嘴子,今夜却变得言简意赅起来,大约是因为受了伤有气无力?但叶景行一招使出,她啥都顾不上了,双眼瞪大,一瞬不瞬地仔细观看,同时在心里揣摩,看到顿悟之处,拔出单刀,心无旁骛开始演练。


    直到天色微明,喻枫才意犹未尽地收回单刀,经过叶景行的点拨,她突然觉得刀法较从前圆融贯通了许多,有些本来艰涩的地方豁然开朗,一夜未睡却更加神采奕奕。


    “多谢大侠指点。”她真心拜服,拱手道谢。


    叶景行经过两个时辰的调息运功,内伤也好了许多,利落地敛袖而起:“那就此别过。”


    “等一下。”喻枫冲口而出,“您叫我过来本来是打算做什么的?”


    叶景行一摆手:“已经无事,不用劳烦你了。”


    喻枫的眸子黯淡了下去,她心里酸涩,轻声问:“您是不是因为我是喻东升的女儿,才对我有所保留的?”


    她低着头,没注意到叶景行猛然扭过头来,黑眸中闪过一丝寒光,良久才淡淡地说:“你多虑了。”


    喻枫鼓起勇气抬头看向他:“我知道大侠在追查那个假冒公道堂行凶的人,若日后有关系我爹的线索,可不可以告诉我?我不相信我爹是那种人。”


    她的声音失落地低下去:“但他们都觉得判仙笔下无冤魂,公道堂说我爹是赃王他就一定是……我爹肯定是冤枉的!目前我找不出证据,有生之年,我一定要查出真相,手刃凶手!”


    喻枫一直等着,夜色朦胧中,终于看到面前的黑衣人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说:“好。”


    与此同时,在江中附近的蓼花岛上,高远一身狼狈,冲到江潮生面前,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现在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江潮生学着叶景行的模样,微微侧首,三分霸气三分清冷四分飘逸出尘,斜眼看着他。


    高远恨得回身指着南边:“本来可以无声无息摸上来,您偏要放火烧岛,贼子们有了防备,更因为南方无人把守,我亲眼看着杨顺水拼着丢了条胳膊,带着几个人跳水逃了!……”


    更可恨的是公子平时人淡如菊,今天却像吃了千年人参一样,热血上头,冲锋在前,浑忘了指挥之责,问题他的雨花笔法施展起来真就是天罗地网敌我不分,一招又一招的‘急把银河倾做雨’无休无止地施展开来,红花会固然死伤无数,他率领的亲卫们被波及的也有不少!


    他还经常祸水东引,好几次红花会的钩刃尖芒都被他引到了自己身上!现在好几处撕扯掉的皮肉还在汩汩流血。


    高远不得不怀疑,叶景行是在报复。


    江潮生运足了叶景行的高冷神韵,讥诮地看着他:“你质疑我?”


    这一眼瞬间压制住了高远,让他不得不憋屈地低头咽下了这口冤气:“属下不敢。”


    “我自有主张,早有人坠着尾巴跟下去了。哼!等你坐到我这个位置,再来问我不迟。”江潮生冷哼一声,目光扫过蓼花岛上四处余烬未息的火苗,还有倒地惨叫的伤员,亲卫们正拿着刀四下巡视,看到尸体就补一刀,动作利落,纪律森严。


    他能做的都做了,也不知道能逃出去几个。


    江潮生心里叹息着,傲慢地转身:“回城。”


    城内巷子里突发的爆炸火情固然惊心,但一夜之间城外红花会土崩瓦解更是骇人听闻,街头巷尾纷纷议论,到底是哪路好汉要来抢地盘,怀疑对象已经列了十几家。


    这一切都和江潮生无关,倒是本该在叶玟杰走后搬出行宫的叶景行突染风寒,卧病不起,纪知府没好意思赶人,只能让他继续住下去。


    陶陶的小药炉子扇得一日不得歇,院里弥漫着汤药的苦香。


    江潮生一手提着水桶一手拎着抹布进来,有些怅惘地想:少了个长寿。


    他闷头擦地,偶尔抬头,看见窗户半开,叶景行在窗前榻上坐着看书,白衣乌发,侧影俊秀如玉雕,一派安静恬淡的气质。


    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


    日头升到头顶才干完,江潮生热得一头汗,刚直起身子准备回厨房喝碗绿豆汤,一团黑影从窗内抛来,他赶紧接住,却是一本《诗经》。


    叶景行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窗前,看着他,叹气道:“既跟了我,不能这副没读过书的蠢样,这本《诗经》拿去,一气读完背熟,再来找我听解经释义。”


    “啊?”江潮生忙不迭扔下抹布接住了书,翻开看了几页,挠挠头,“公子,饶了我吧,读书也不能让我擦地擦得更干净些。”


    绣帘飘动,叶景行白皙的侧脸若隐若现,他投来嫌恶的目光:“你又不能擦一辈子地!”


    香堇摇着扇子,笑眯眯地在旁边帮腔:“我们公子最是心善了,我和陶陶认字都是公子教的。”


    江潮生低头看着书,新油墨的清香,眼前一阵恍惚,仿佛回到了十五年前,自己近乎虔诚地捧着书本,对面一只小手在上面认真地指点着:“这个字念唐,就是你和我姓的那个唐,这个子念江,就是唐小江的江……”


    “对,公子最是心善了。”他抬起头,笑得憨厚,“我一定好好学。”


    一阵微风吹过,吹动枝头嫩叶,传来江边水气,行宫偏院这小小一隅此时竟有些岁月静好的意味。


    而叶景行和江潮生都知道,这是风雨之前难得的平静。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