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祝莺来提前了十分钟到达跟霍延约好的见面地点。
雅瓦纳这半个月都是大晴天,昨晚一场夜雨下到现在都没停。
阴雨绵绵,乌云压得极低。
路面倒映着浑浊天光,空气凝成沉甸甸的铅块,压得人胸腔发闷。
车只能开到山脚,上山的路需要步行。
司机停好车,蔡蔡撑着长柄黑伞先下车,快步走到后座,为祝莺来打开车门,同时,伞面往她头顶倾斜,挡掉落下的雨水。
祝莺来今天穿了一条黑裙,长发松散的挽在脑后。
一枚做工精巧的黄莺铂金胸针别在她的胸前,挨着心脏的位置。
胸针色泽纯净,哪怕在阴雨天也闪着微光。
祝莺来下车后,弯腰把放在车里的洋桔梗花束抱出来。
洋桔梗是早上她亲自在后花园摘的,花枝葳蕤,花瓣上还有清晨的露珠,香气淡雅宜人。
“走吧。”祝莺来对蔡蔡说,嗓音略显沉闷。
蔡蔡点了点头,撑着伞跟在祝莺来身边,两个人沉默地往半山腰走去。
抬眸往上看,半山腰的墓碑群模糊成深浅不一的灰斑,像被雨水洇开的墨点,零星散落在雾霭氤氲的植被间。
从山脚步行十来分钟就到了祝莺来父母的墓前。
墓碑被雨水冲刷得很干净。
祝莺来弯腰放下花束,接过蔡蔡递过来的伞,打开撑在花束旁边,为它遮风挡雨。
“妈妈,你种的洋桔梗今年也开得很好,现在都是姥爷在照料那片花圃,花开得好,他老有成就感了。”
祝莺来从包里拿出手帕,蹲下来,慢慢擦掉墓碑照片上的水珠。
一边擦,一边跟照片上的人说话:“花艺师说我的插花水平有所精进,今天这束花我加了白玫瑰和尤加利叶,妈妈你喜欢吗?”
“爸爸你好久没来梦里看我了,最近在忙什么?”
“上次妈妈在梦里说你又给她雕了新的胸针,有空带到梦里给我看看呗。”
“你们两个在那边幸福也不可以忘了我,我不允许。”
父母走得突然,墓碑上照片是两人当年的结婚照。
照片上的水珠被擦干,祝莺来失神地轻抚照片,忍不住喃喃自语:“你们在那边会变老还是青春永驻啊?”
“应该是青春永驻吧,每次在梦里见面你们都没老。”
“不过话说回来我也不知道你们老了什么样子,春节去嘉宝家里拜年,看见她父母脸上多了两道皱纹,我总忍不住类比你们……哈哈哈哈妈妈你绝对被我这话搞焦虑了,毕竟你最臭美了嘛。”
……
蔡蔡站在旁边为祝莺来撑着伞,没听几句就偏头揉了揉眼睛。
过了一会儿,司机带着霍延走进了蔡蔡的视野范围。
她吸吸鼻子,弯腰提醒祝莺来:“祝总,霍公子到了。”
祝莺来闷闷地“嗯”了一声,蹲在墓碑前缓了缓,深呼一口气,站了起来。
蔡蔡留意到她脸上已经没了情绪,悲喜皆无,平静得如一潭死水。
蔡蔡莫名感觉心被揪紧,轻声关心:“祝总您还好吗?”
“我没事。”祝莺来抬起手伸到伞外,“蔡蔡你看,雨停了。”
蔡蔡微怔。
她倾斜伞面抬头看去,何止雨停了,天都开始放晴了。
祝莺来偏头看了眼身后的墓碑,很轻地笑了笑。
“伞收起来吧,我不需要了。”
蔡蔡:“好。”
霍延被祝莺来的司机带到她父母的墓碑前。
司机和蔡蔡颇有眼力见地退到一边,留给两人单独说话的空间。
“谈工作哪里不能谈,非要来这里,你父母还缺人给他们扫墓不成。”
霍延蹬了蹬高定皮鞋上的泥土,不耐烦的神色又添了几分嫌弃:“下雨天还走山路,看给我弄一脚的泥,我这鞋昨天刚收到的。”
祝莺来没接他的话,突然问起:“你这个月复查了吗?”
最近两次接触都是不欢而散,忽然被祝莺来关心,霍延居然有些受宠若惊。
但是下一秒,他又为自己这种反应感到不爽。
关心你一下就受宠若惊,忘了她之前都怎么羞辱你的了?没出息的东西。
霍延心情复杂,硬邦邦地回了句:“查了,怎么了?”
“脑ct照了吗?”
“照了。”
“结果怎么样?”
“一切正常。”
“再照照吧,检查结果有问题。”
霍延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什么问题?”
“测谎那天我姥爷在你家说过,我们两家之间没有公事,半个月的时间你就忘了,你觉得自己脑子真的一切正常?”
“我什么时候说我忘了?”一提这件事霍延就火大,更顾不上哄祝莺高兴了,“怎么着,你们爷孙俩还想上我家耍威风啊。”
“既然你没忘,怎么会觉得我今天约你见面是谈工作?”
祝莺来直入主题:“我们两家所谓的商业合作,难道不是我家对你家的单向扶贫?这一切还都建立在我和你青梅竹马的情分上。”
“现在你家都找到开普这个新供应商了,你也要跟张思映订婚,我这个被你忘干净的女朋友还要贴补你们两家不成?钱多我家会去做慈善,而不是犯贱当冤种。”
霍延愣在原地,脑子空白了好几秒。
他正要开口说点什么,被祝莺来抢了先,话题也换了:“你知道这个墓园都是什么人的埋骨之所吗?”
霍延顿了顿才开口:“来之前听我父母说了。”
“你们家给一部分4.23矿难的遇难者无偿处理了后事,那些遇难者的墓也在这里。”
祝莺来眼神很冷:“你父母跟你说的不止这些吧。”
霍延听出祝莺来想说什么,干脆点破:“就算事故是因为张思映舅舅工作失误,他也被判刑坐牢了,受到了法律的制裁。”
“今年眼看要出狱,又检查出癌症晚期,保外就医流程没走完人就没了,所谓的报应也不过如此吧,我真搞不懂你,现在还揪着陈年旧事不放,也不嫌累。”
霍延说的每个字都像一把刀,刺向她心里最深的一道伤口。
祝莺来死死瞪着他,声声泣血:“霍延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慨他人之慷,敢情死的不是你爸妈!”
张家的泰禾资源跟他们家的玄石矿业一样,都是纳塔拉亚有名的煤业集团。
他们两家的关系在矿难之前非常融洽。
她妈妈和张思映的妈妈是手帕交,这份友情自然而然延续到她和张思映这里。
4.23矿难发生的矿场,地皮和山头本来都是他们家的。
后来两家进行合作项目,她家出地皮和山头,张家负责矿场建设和运营。
其中负责矿井设计的总工程师就是张思映的舅舅,秦咏志。
矿难发生那天,原本要下矿视察接受媒体采访的是张思映的父母。
因为张思映的奶奶突发脑梗送医院抢救,张思映的父母才请她父母代劳。
这一次下矿,她的父母、媒体记者以及在矿井进行地下作业的矿工们,共计127人,再也没回到地面。
矿难发生的原因非常荒谬——竟是矿井设计方案存在的一个数据计算错误。
秦咏志作为总工程师难辞其咎,很快被相关部门带走调查。
紧接着就是长达一年的打官司。
张家请律师为秦咏志辩护,同时卑躬屈膝给遇难旷工的家属道歉,赔给他们高额补偿金,私下和解了一个又一个。
他们家也被张家这么道歉过,来一次姥爷让他们滚一次。
张家见老爷子是攻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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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的城墙,又把主意打到了她这里——让张思映来求她原谅。
嘴上求了好多次都没用,张思映不仅没放弃,还在一次课间休息的时候把她约到天台,哭着跪在了她面前。
当时张思映求她的话,直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就算判我舅舅无期,去世的人也回不来了,这场意外也不是他有意为之,谁都不想发生这样的事情。”
“鸟鸟,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我舅舅小时候总带我们去海钓,他也很疼你的,我就这一个舅舅,我舅妈才怀孕三个月,他要是判个十年十五年这辈子就全完了……”
她根本没办法继续听下去,血气上涌,整个人气得直发抖,当场甩了张思映两巴掌。
“你舅舅判个刑这辈子就全完了,那我爸妈呢?其他125个人呢?他们不是完了,是死了,死了你懂吗?我再也没有爸妈了,永远都没有了!不是只有你们家的才有血肉至亲!”
“还判无期?判死期你舅舅都得判127次才能抵完他们的命!”
她和张思映就此决裂。
张家这番操作,最终把秦咏志的刑期减到了七年。
127条活生生的人命就得到这么一个“公正”的结果。
有过半的遇难者家属因为高额补偿金选择和解。
剩下的一小半跟他们家一样追责到底,年年申诉,直到今年秦咏志因病死在牢里。
也是这小半的遇难者跟她父母一起长眠于此。
霍延被祝莺来一句话骂得词穷。
祝莺来压了压情绪,一个字都不想再跟霍延多聊,只问重点:“霍延,你在了解我和张家的仇怨之后,依然选择张思映是不是?”
霍延不满她这种质问犯人的语气:“还不是都是被你们逼的,你们给过我们家尊重吗?”
“给你们资源和好处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们问这么一嘴?”
祝莺来冷笑了一声:“我还是那句话,霍延,就算我对你来说是个陌生人,你也没道理对我抱有这么大的恶意,你欺人太甚,我凭什么一声不吭?”
“说这么多,你不就是还希望我像一样围着你转吗?一不如你意,你就在生意上制裁我们家,祝莺来你哪里是在跟我谈恋爱,明明是在拿我当狗训。”
霍延一脸嘲弄地感叹:“张家就不像你们家这样,张思映对我的喜欢我也能感受到,你心里永远只有你自己。”
祝莺来想起她跟霍延刚确定恋爱关系的第一个月,他们一起来这里给她父母扫墓。
霍延握着她的手,郑重其事在她父母墓前承诺会照顾她、疼她爱她一辈子。
那时在这里给她真心的人,现在又在这里亲手把真心摔了个稀巴烂。
眼看六年多的点点滴滴都成了一场笑话,祝莺来的心彻底冷透了。
“我们分手吧,霍延。”
这句话落到霍延的耳朵里,不止脑袋,连同心脏都瞬间爆发剧烈的疼痛。
他捂着心口,背脊弯曲,眉心紧拧,沉默片刻才勉强发出声音,语气有种不自知的恐慌:“……你说什么?”
“分手。”
祝莺来面无表情看着霍延痛苦,公事公办地说:“不止材料囤积费,贵司违约的事情,我司也会依法追究。”
停顿片刻,祝莺来眼底掠过恨意。
这一抹恨意单单从霍延身上经过,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感觉被生生剥走了一层皮。
“霍延,再见面你也是我的仇人。”
说完这句话,祝莺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不远处的司机和蔡蔡快步追了上去,无人在意霍延的死活。
祝莺来一边往山脚走,一边拨通了霍斯也的电话。
响了两声,电话被接起。
祝莺来没有任何犹豫,开口即表态:“小叔,我想好了。”
“你这把刀,我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