瞟了眼顾慎之,张泉垂着眼睑思索了会,还是决定把梗在喉咙的话说出来:“她这样,是有原因的。”
他放下筷子,望向另两人的眼神十分复杂:“祝夏和我说过,当年,云知的父母带她去郊外玩时出了车祸,所以她一直对此耿耿于怀。小云知其实比看起来要脆弱得多。”
悔意夹杂着心疼像潮水一样袭来,将顾慎之淹没。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音。
“我……我吃好了。”他拿起空碗,快步离开。
接着,厨房传出哗哗的水声。
透明移门内,背对客厅的水槽前,背影萧索,他低着头,肩膀绷得很紧。
客厅里,司徒翎和张泉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
永泽县。
救援车在山路上颠簸,呜哇呜哇的声音盘桓山谷上方。
乘坐着专车,云知来到黑齿峰北面山脚。
此次发生泥石流掩盖的地方正是山南面。
这一批灵术师约有二十来个,放眼望去,一片五颜六色的头,大家多是奇装异服,道袍、旗袍、篮球服……恍惚之间,云知以为自己走进cosplay聚会。
与他们相比,她简直朴素得冒着土气。
负责队伍统筹的是当地执灵司司长,一个中年男子,身材发福,像□□熊。
佩戴好“熊”司长发的手环,灵术师们出发了。
第一批支援的灵术师负责协助普通救援队搜寻生还者。他们支起结界,控制住暴动的地灵。
原以为这是自然灾害与人为干扰导致的地灵短暂躁动,可异灵局检测后发现,地灵的灵里掺杂了不属于它的恶灵碎片,第二批灵术师便是突击小队。
云知所在的第三小队是来支援的。
地灵盘踞山脉深处,接连多日暴雨,地面泥泞不堪,路上湿滑黏腻,每进一步都异常费力,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土腥气味,叫人无端生出厌恶情绪。云知只想速战速决。
随着深入山腹,手环的播报越来越急促:
“请注意,距离地灵核心还有700米。”
“请注意,距离地灵核心还有500米。”
……
每位灵术师被安排了一个特定位置,将共同开启渡灵阵。云知是东北向5号位。
“您已到达指定位置,请勿移动。”
手环屏幕中弹出对话框,云知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百无聊赖地点击确认。
团队作战,最是无聊。
活动了筋骨,她准备按照计划开始自己的任务,手脚刚拉开架势,手环里突然传出急促的警告:“检测到高能灵力反应!请注意!请注意防护!”
脚下大地猛地一震,云知踉跄一步,快速召出结界稳住脚步。
前方十几米处的地面像活了过来,疯狂翻滚、隆起,仿佛地下有一只猛兽正在翻身。
眨眼间,一颗由岩石和泥土组成的巨大“头颅”破土而出,没有五官,只有两个空洞的眼窝。
它似乎“看见”云知,调转方向,霎时间,狂暴的风裹挟着碎石烂泥狠狠砸来。
双手张开灵网,云知以离弦箭的速度向后急退,险险避开。
暴风行过,地面一点点开裂,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痕紧追着她肆意蔓延。
第一击落空,地灵恼火地从地底“站”起来,它高达上百米,稍一动弹,便可遮天蔽日,它挥动石臂,再次朝一众灵术师砸来。
五六米长的石臂从高空飞来,众人闪躲,石臂砸地,轰隆巨响,震天撼地。
山体剧烈摇晃,地面塌陷一个深坑,泥浆飞溅方圆数百米。
几番震动,结界裂开几条细缝,暴雨疾风渗入,发出刺耳的嗡鸣。
越是险境,云知越是亢奋,她勾勾唇,顾不上令她厌烦的污秽,俯身,双手按向泥泞的地面。
登时,金光四溢,灵力倾泻而出。
重新站定,她两掌向天,划出两道半弧,“天灵灵地灵灵,召灵!”
以她为中心,一圈圈灵光涟漪向四周扩散开,覆盖整片山林。
所有枯萎的、倒伏的树木、藤蔓、野草都爆发出星点的绿色荧光,无数细微的灵体被强行唤醒,山林活了过来,无数藤蔓破土而出,汇聚形成一条绿色巨蟒,死死缠上地灵的身躯。
地灵震怒,咆哮,挣扎,山石崩裂。
缠绕它的藤蔓不断被崩断,又不断地生长补上。
草木之灵前赴后继,以微弱灵光对抗地灵。
召灵术,超S级术式,云知只在春行的小公园里使过,这么大范围地驱使自然灵体,她是第一次。
灵力消耗快得如开闸泄洪,她浑身冒出大量的汗,四肢剧烈颤抖起来,但她依然毫无保留地施展灵力。
蓦地,喉头一甜,一大口鲜血呕出,染红了云知胸前的衣襟和脚下的泥浆。
“撑住!”三位S级灵术师闪现在她左右,将手按在云知肩上。
磅礴的灵力汹涌注入身体,云知稳住身形。
她突然发觉,团队作战也还不赖。
藤蔓再次飞速生长,捆住地灵。
地灵体表的岩石在无数细小灵体的啃噬下出现裂纹,挣扎的幅度渐渐变小。
趁此时,剩下的灵术师合力召出渡灵阵。
无数灵剑生出,直插地灵身躯,引得地灵连连发出凄厉无比的哀嚎。
岩石泥土轰然崩解,山风逐渐平息。
众人都松了口气。
云知卸力,啐了口血,躬身大口喘着气。
平静只持续了短短几秒。
猝不及防的,那堆崩塌的土石深处,一点微弱的黄光再度亮起,石臂、巨石卷土重来。
擦去唇边的血,云知再次召灵。
这一回,地灵目标明确,是操纵自然灵体的云知。
石臂以雷霆之力捶来,云知想躲,赫然发现双脚深陷泥坑,再看,周围的灵术师统统被下陷的泥泞控制自顾不暇。
巨石逼近,视野里忽然出现一片飘零的银杏叶,摇摇晃晃,自长空落下。
是祝仪文吗?
疑问在心头划过,出现在眼前的却是另一道熟悉身影。
那本该在上千公里外的人此刻就在她身前不足十公分的地方。
她立在他的影中,讶然得说不出话。
顾慎之打横抱起云知,一秒闪现到几十米外。
又一次地动山摇。
好在,这次,地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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彻底黔驴技穷。
“灵体逃了!”
“追!”
……
缓了会,云知翻身从顾慎之怀中跳下,敛眉质问:“你怎么来了?这里很危险你知不知道?”
“你要现在和我说这些吗?”顾慎之平静地注视着她,一副任打任骂的态度。
望去,那片五颜六色的头渐行渐远,云知无可奈何,“结束了再和你算账。”
顾慎之浅笑,“好。”
俩人向大部队追去。
整片山谷占地三十平方公里,几十个队员分散在各处,云知和顾慎之来到主脉边的矮峰峰顶,找寻一圈,未能寻到任何踪迹,决定返回。
天已黑透,月光穿透结界落下,树影摇曳,危险蛰伏在黑暗中。
“请注意,异常能量正在靠近。请注意!请注意!请注意……”
顾慎之下意识护住云知,警惕地感受附近的能量波动。云知强撑起精神,进入戒备状态。
一股力量从树林深处袭来,顾慎之拉着云知闪过,那诡异的风直达远方,发出叫人胆寒的“咻”声。
这显然不是地灵。
第六感告诉云知,是那个灵术师。
她向前一步,对着前方茫茫夜色,喊道:“来都来了,不出来见一面吗?”
回应她的,是更加强势的攻击。
隔空交手几个回合,云知灵力殆尽,顾慎之虽然姑且能与那人对上相较高下,可带着她,只有躲闪的份。在手环上提报了地点,云知与顾慎之尽力拖着。
许是看破他们的来意,攻击越来越急,如疾风骤雨,无处强韧的灵光化成丝线向他们射来。
俩人被逼到山崖,身后是嶙峋峭壁。
如果掉下去,恐怕要粉身碎骨。
云知面上早无血色,连喘气都变得费力,她前面的顾慎之衣服已完全汗透,胳膊不知何时受了伤,在滴着血。
灵丝编制成渡灵阵里的灵剑模样,向他们一点点逼近。
脑海里闪过此前的银杏叶,云知张嘴,轻声唤了句:“奶奶。”声音不大,完全淹没在风中。
可就是这样除了她自己并没人听见的声音,仿佛是某种机关,林子里的参天大树立刻疾速晃动,那些松树上意外地掉下一片片银杏叶,金灿灿的,汇聚成一面墙,横切断灵丝的攻击,更有无数银杏叶向他们飞来,将他们团团围住,保护住他们。
云知呆呆地望着。
这种回应似是证实了银杏叶是祝仪文的猜测。
毫无缘由的,她的眼睛开始落泪。
泪水划过唇角,是咸的。
灵丝一下一下砸向叶墙,却是无法突破,灵术师们也纷纷赶到,灵丝见状即先行撤退,银杏叶没追,只是全然失去控制般落下,在地上堆成小山。
银杏叶的保护如同未曾发生过,自始至终都没见到祝仪文的身影。
万般的不解、陈年的思念、一点点的怨……情绪泄了堤,攫取了最后的力气。那个久违的称呼冲破喉咙,响彻山谷。
“奶奶——”
声音回荡长空,回响撞击山脉,掠过辽阔的地域。
可惜,祝仪文并未出现。
精力耗尽,眼前一黑,云知直直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