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沙沙。
一阵规律的、好似啮嚼的摩擦声自敞门的灶房里传出。
鲁直专注于手上的动作，眼见着钝刀的刀刃逐渐锋利，他舀了勺凉水，浇开碎屑。
宛若照镜般，他将刀面缓缓举到视线平齐处，刀片泛起的银光映照在他的面上，切割出一条分离阴阳的白线。
鲁直端量着它，意识似乎回到了儿时的那个午后，自己便是用着一柄剔骨的小刀——
遽然，他常年习武练就的听觉，捕捉到了一丝动静。
鲁直别过头，仔细辨别出来人的方位，及至窗牖被推开的瞬间，他手中的尖刀如脱弓的利箭，倏地飞去。
乌三双手犹扶窗棂，未及看清飞来之物，颊边已为刀刃所破，隐现血痕，刺痛骤起。
他何时受过这等威胁——即便寨子被强攻拿下，秦叔懋也未赶尽杀绝，还打算向圣上请旨，封他爹做个官——当即捂住创口，怒目瞪视鲁直。
“你看清楚点，是我！”
鲁直脸上浮现出意外的神色，连忙拱手：“我以为是……找了过来，一时情急甩了刀，乌公子别生气啊。”
“找什么找？我一路过来，乌漆嘛黑的，连狗的影子也没瞧见！”乌三火气难消道。
他朝鲁直呵斥道：“还不来拉我一把？光看戏吗？”
“不敢，不敢。”鲁直用了点力，将他拉进灶房，“乌公子怎么来了？身上的银子可还够？”
乌三丢开他的手，学着洛都的贵胄，掸了掸衣裳，偏抬下颌：“这不是知道你掳走了个美人儿吗？也不是哪家的夫人千金，给我玩玩！”
乌三敢如此嚣张地对待一个有真功夫的武官，心里都没在发虚的，概因他手中拿捏着能够让鲁直锒铛入狱的把柄。
这个武夫怎敢拒绝他？
乌三颇为自信，恰好肚子咕噜叫了声，于是他边探头探脑地往两旁看去，企图找到点吃的，边颐指气使道：“赶紧找擦我脸上伤的药来，就要那丫鬟给我擦，快去！”
鲁直一动不动，还是乌三见他迟迟没有反应，又呵斥了声，他才勾起唇角，缓缓向背对着他的男子，抬步走去。
*
马场，帐篷内。
“玲珑姑娘，请罢。”昌安面色冷然，拉开门帘道。
玲珑挺直腰背，但抿紧的双唇、加快的呼吸，以及攥白的指甲，无一不显现出她的在意和焦灼。
裴执鹤负手立于桌后，闻声走到离玲珑只有几寸的位子。
玲珑不敢抬头，屈膝行礼，欲起身，却听裴执鹤说道：“我没让你起来。”
她咬咬牙，继续维持着原先的动作。
“我也不和你绕弯子了。”裴执鹤略微垂眸，道，“那飞贼是否在你的营帐中藏了一夜？”
“没有。”玲珑适时地抬头，露出疑惑又不安的神色，“那日护卫搜过奴婢的住处，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物……奴婢是从寿康宫中出来的，断不会放过可能威胁到太后安危的歹人。”
“歹人？我尚未说过，这个飞贼还会出手伤人罢？”裴执鹤一双眸子好似鹰眼钉在她的身上。
他的内心煎熬万分，此刻只想赶紧找到珍珠，见其似还想狡辩，打断道：“我敢传你当面质问，定是掌握了证据。你若不想入狱受刑，眼下便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玲珑猛地停滞住呼吸，脑中思绪如麻。
*
祝谣和珍珠都安静了下来，坐到房中的角落位置。
方才……她们好像听到了一丝人在惊恐之下发出的尖叫声。
“蝉儿……我们会死在这里吗？”珍珠面色发白道。
祝谣也不摸不准外面是什么状况，她只能借由其他思考，转移内心对未知的恐惧。
“他有给你送过水或吃的吗？”
珍珠摇了摇头：“我一直被关在这里。”
祝谣往好了想，若要杀害珍珠，那早该要动手，不然这样囚禁着，也不像现代有监控，能够欣赏恐惧，或者看着珍珠的脸，回忆往事，实在没必要。
要不鲁直是在等候时机，将珍珠偷运至他处，要不就是他要熬到珍珠毫无生机，满足心中某种预期后，再下手。
至少从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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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来看，今日应该无事。
“还有我陪着你，别怕。”
祝谣觉得，如果珍珠是大餐，那自己就是为其点缀的小甜点。
看来她是真饿了，竟把她们俩比作饱腹之物。
“你的肚子在叫？”珍珠问道，“你饿了吗？”
眼下情况不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令人愈发焦虑，于是祝谣没有承认。
珍珠却掏出了一捆被压扁的油纸包，解着系绳道：“我习惯在身上藏糕点，以免饿肚子，你要是不嫌弃它碎得厉害，可以吃些垫垫肚子。”
……doi前脱衣服的时候，突然掉下一包糕点，当真不会萎吗？
祝谣将迷惑连同饥饿，嚼吧嚼吧咽了下去。
噎是噎了点，但有的吃就不讲究这些了。
大概熬了快一宿，两人腹中稍适，困意一上来，互相抱着，额头抵着额头，阖眼了意识。
……
祝谣最先醒来，睁眼便见鲁直站在几步之外，眼睛像毒蛇似地盯着她们。
她被吓了一跳，却竭力控制着面部表情，不敢露怯。
常言道，胃是情绪器官，祝谣此刻忽觉腹部抽起很是熟悉的疼痛。
“肚子不舒服？饿了还是想蹲坑？”鲁直语气颇好道。
“不是饿了。”祝谣委婉表示为后者。
“起来，跟上我。”
祝谣轻手轻脚地从珍珠手中抽出胳膊，又将她摆靠于墙体上，继而咬咬牙，随鲁直的背影疾趋而去。
一出门，她趁着鲁直背对着自己，立即往周围探看起来——高墙束起，花卉繁盛，倒不像是寻常百姓人家。
忽而，若有似无的血腥味飘了过来，祝谣顿下脚步，脑中嗡地一声炸开白花。
“怎么了？”鲁直面上带着笑，转过身来。
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口渴。”
“院中有口甜水井，你要是渴了，我先带你去喝个饱。”
这话无异于死神举着镰刀，来到她的身边，宣告她的死法。
祝谣彻底软了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