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限制文里的路人甲》
1. 第一章
洛都,宁远侯府。
正值孟夏,暑气渐显,祝谣醒来发觉背后出了薄汗,遂小心地翻开被子,起身坐在床边缓神。
四周黑得与彦夜无异,但不消说,祝谣知道此时已至寅初。
人生无常,谁能料到一朝从扶梯上滑倒,她就穿书了,穿的还是限制文。
起初她庆幸自己既非女主,亦非女配,仅仅是在书中以“丫鬟”二字便能指代的路人甲,啖粗茶淡饭、过安稳日子也算是有福气。
可待真做了丫鬟,祝谣方知从前想得太过轻巧。
如今她是明鉴院的洒扫丫鬟,恰好在原书男主裴执鹤的眼皮子底下做活,无论寒暑,每日星子还挂在天幕时就得爬起,能熬过来全凭着求活的本能。
待熟悉暗色后,祝谣轻手轻脚地穿戴衣物。
耳房狭小,置放两张窄床和两个箱笼便占去大半,有时祝谣的箱笼还得充当垫高小桌的支架,但她住得已比院里其他粗使丫鬟好上许多。
窗棂用桑皮纸刷了桐油糊的,既防雨又采光;墙角里塞了个高脚几案,摆了铜镜,以作简易妆台;她的床底还放着炭盆,冬天能装几块主房里未燃尽的红罗炭取暖。
不过这些都不是祝谣凭几力所获,而是她傍着了二等丫鬟连翘。
以前也不独她一人凑前巴结,但只有她能吞声、会受气、肯吃亏,待在连翘身边最久,今时才捎带手蹭到好处。
此时系统突然开口道:“海棠意图给裴执鹤下春//药,你须与其共谋。”
“收到。”
祝谣获悉自己穿的是限制文的消息,就是被一个月前凭空出现的系统告知的。
她穿的限制文主张大荤,几乎所有人都是为促成男女主行鱼水之欢的,祝谣虽只是个路人甲,也要帮着牵鸾帐、点红烛。
因此系统给她发放的任务是,推动男女主顺利进行欢好,必要之际,再制造点声响,为两人助兴。
当然,一口吃不成个胖子,以上任务只是比较笼统的概括,相当于终极目的,其下还会有各种细分的小任务需要祝谣一步步完成。
一旦任务被判定圆满完成,祝谣可以选择回到原来的世界。
而在努力做任务的过程中,她不会获得奖励,属实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不过还是她接下了这个差事,倒不是有多惦记亲朋故友,只是心里头有个疑影,想回去弄个明白。
这次是系统头一回派发任务,祝谣有些跃跃欲试的激动,残余在体内的瞌睡虫瞬间被她锤跑。
没办法,系统自她八岁跌跤,短暂地出现后,便消失至今日。
日复一日的劳作真的会令人精神萎靡,而祝谣也不是个有崇高志向的。
她边琢磨着第一个任务的内容,边拿齐几样洗漱家什,悄悄阖上门,走到井边,打了桶水,就着随意清洗了下。
净完面,祝谣又将沾湿的手往头上一捋,抚顺毛糙的发顶,权当了木梳使。
等祝谣放回用具,再拢门时,便见花儿在拎着井绳舀水了。
眼见她因年纪尚小,使不上力,祝谣快步赶在木桶要翻倒前扶稳,得了她一张感激的笑颜:“蝉儿姐姐!”
祝谣默默颔首应了,接过手,继续盛水。
只是这样一来,她刚对任务有点头绪,便被打断了,于是先专注眼前的活儿。
花儿同祝谣皆是院内的底层丫鬟,一个专管洒扫庭除,需泼水止尘,一个镇日刷洗痰盂、夜壶等秽器,维持洁净,互相帮衬着装满桶子,早成了不言自明的默契。
花儿小声抱怨道:“天真是愈发热!起身不觉凉,原先那床被子在冬日算不得多暖和,昨夜竟捂出一身汗来,若再来场雨,便该收叠起来,等到冬日再与它们见面。
可是万一我搓洗的时候,叫小翠瞧见,她定会把她那份赖给我一块儿洗了,早知当初就不该躲那半日懒……”
祝谣眼睛里都是活,未有接话。
花儿也不在意,旁人都觉祝谣愚钝木讷,偏她晓得,跟她相处时,从不必担心背后会挨冷刀子。
如开了闸的鸟雀般,花儿迳自续着话头道:“当然暑天也有暑天的好,到时候府里开满各色的花儿——”说到这,她弯眼笑了笑,“多好看呐!还有那冰酪、冷淘、莲子羹、绿豆汤、荔枝膏水、荷叶蒸鱼……光是想想我都要流口水了!”
祝谣伴着丫头的叨咕,又灌了两桶水,听至此,肚子忽然咕唧冒了动静。
花儿眨了两下眼,赶紧连同青石槽子一并注满水,尔后与祝谣约着,待快手干完活,便同去灶房吃朝食。
祝谣也是这般想,爽快地点头后,提着小桶走到堂前。
她握住葫芦瓢,使着巧劲旋腕,水珠子便成串儿甩了出去。
洒得七七八八时,祝谣便开始清扫起来。
托懿阳公主,也就是裴执鹤生母的福,宁远侯府兴栽花卉绿植,单明鉴院就有不下十种,四时八节她都得清理残花落叶;
加之裴执鹤好洁成癖,更是挑剔到但凡在院落里见着残红零绿,就要冷脸;
自多年前驸马爷和懿阳公主双双坠崖后,府中顶尊贵的主子便是裴执鹤,他咳嗽声都能惊动宫中贵人差太医来请脉,一冷脸,张总管立时能叫人牙子领走扫地的丫头发卖,故而祝谣将打扫这项技能练得炉火纯青。
论起来,她得打两份工。其中一份工,至今只吃到个“能回家”的大饼,另一份工,也没有劳动保障。
唉,怎么穿书了她还是个穷人?
祝谣从院内一路扫到院外小径,天边也泛起微光,阖府渐见忙碌,下人们穿梭不停。
见扫得差不多了,她用簸箕分装落花和枯枝落叶,来到不远处有假山遮挡的小池旁,左右顾了顾,然后一把倒入名花残骸。
依祝谣来看,裴执鹤这脾性都是给惯出来的,可谁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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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着老娘吃上了天底下无出其右的软饭呢。
祝谣惦记着早饭,见池中锦鲤吞食掉飘在水面的残花后,忙捡起另一个簸箕绕到一棵老树后,倒净剩余碎叶。
此处若非存心翻找,难叫人发觉,想着能使花儿少洗一个桶,如这般隐蔽的角落,她还另寻了三处。
祝谣惦记着早饭,将家什收拾停当,便从树后钻了出来,却不料一下踩中只红绣鞋。
她面不改色地挪开脚,瞧那鞋面应是好缎,纹着并蒂莲,虽有些褪色,但针脚细密,除了她的鞋印之外,再无其他脏污,可见保养得甚好。
眼角瞥到石榴红,祝谣的目光便顺着鞋边的裙摆一路往上,掠过起伏,最后顿在了美人的芙蓉面前。
噢,是张总管买的四个通房丫鬟里容貌最盛的海棠,也是她需要共谋的同伙。
大抵见自家侯爷年及二十还不近女色,张总管特意从府外挑选了四个良家子,环肥燕瘦,各有千秋,打着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说不准就成就好事的主意,每晚安排一人给裴执鹤奉茶。
可惜接连两日,都以通房丫鬟完好无缺地走出书房而宣告失败。
祝谣曾看过这本名叫《冷面侯爷的心尖宠》的限制文,然而当时只顾吃肉,剧情几乎囫囵吞枣,看了大半又觉腻得慌便弃了,是以现在回想起来,如罩云雾般朦胧。
不过她终于艰难地从零散记忆中,挖出了点故事的脉络。
若是未记错的话,男女主的初次欢好,便是由裴执鹤被下了春//药,女主珍珠为其解药而发生的。
“站着不许动!”海棠美眸一瞪,先发制人道,“要是跑了,我找张总管治你!”
祝谣听话地杵在原地。
见她被唬住,海棠沿着祝谣踩出的脚印,转到老树后头,谁想银子没瞧见,倒有一摊烂枯叶堆成小山般。
海棠皱眉,搞不清这是什麽名堂,可自己唯一能拿得出手的绣鞋被弄脏了,实在憋火。
她扭头就要算账,却在看到兀自站着的祝谣后,忽然心头一动,有了计较。
海棠睄向四下,觉着这儿不是个适合说私密话的地方,甫欲近前,只听祝谣的肚子咕噜作响。
她手中提着的是刚从灶房捎来的热食,香气四溢,祝谣累到现时滴水未进,根本抵挡不住荤油勾鼻。
“可是饥了?这许多吃食我一人也消受不起,不如随我到房中同用可好?”海棠抿嘴轻笑,眼波流转间,更添几分妩媚。
像祝谣这种粗使丫鬟,纵使进了明鉴院,照旧是个三等,月钱只有五百文,偶尔打牙祭还得与花儿凑份子钱,半年不知肉味。
如今不仅有白吃的机会,还能配合海棠做任务,实在是一箭双雕。
祝谣遂老实道:“想吃,去。”
海棠听她答得这般干脆,眼睛黏在食盒上全然不动,嘴角一撇,心下啐道:跟个饿死鬼投胎一样,真是个缺心眼的夯货!
2. 第二章
海棠入侯府,原就是奔着荣华富贵来的,也时常揽镜自照,得意于天生的好颜色,笃信定会得宠。
不承想当家的侯爷竟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
巧妇还难为无米之炊,她仔细琢磨后,想出个计策:下剂猛药——既叫裴执鹤重振了雄风,又能占得头份娇宠。
可这虎狼之药断不能经自己的手,须得寻个替死鬼背黑锅,日后若东窗事发,也好抽身退步。
路上海棠偷眼打量了祝谣一番,只见她生得寻常模样,身量虽高却呆似根木头,要换作别的丫鬟踩着她,早该跪下来给她擦鞋赔罪了。
偏这丫头,与连翘走得近,保不齐能摸进茶水房,而且在明鉴院也不是甚麽大人物,倘若事发,连翘为撇清干系,定会推个干净,是个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这时祝谣突然停脚,海棠愣了愣,下意识跟着站住:“怎么了?”
祝谣道:“等我。”
继而颇有规矩地归置好每件家什,又舀来清水,细细搓洗指甲缝里的尘泥,末了还把杂乱堆放的桶子摆得齐整,这才回到海棠身边。
见她不动,祝谣迎上海棠直勾勾的眼神,像是明白了甚么,但还是贴心地问道:“你忽然发现,这早饭自己能消受得干净?”
海棠眼波一敛:“我不饿,你若馋了,这里边的吃食尽与你受用。”说罢,径自往前头行去。
祝谣随海棠进了厢房,抬眼便看到窗棂底下摆着个素白瓷瓶,里头斜插枝带露珠的月季,水灵灵的,把屋子衬出几分俏生生的雅致。
但很快,祝谣也无心欣赏了,概因她只顾得上埋头吃肉馅蒸饺。
“好吃么?”海棠执著挟了片鱼肉,轻轻搁在祝谣的碗中,眉眼弯弯透着亲热,“这是王婆子给我留的黄鲫子鱼,趁鲜多尝尝。”
王婆子擅红案,刀工使得精妙至极,片的鱼肉薄如蝉翼,乃宁远侯府灶上的一把好手。
她也惯会看人下菜碟,只消观人面相便能分晓丫鬟们将来能否大富大贵。
每逢王婆子掌灶之日,祝谣得的都是清汤寡水,此时不吃,更待何时?
肉馅里和进荠菜丁,仅以盐调味,一口下去,汁水四溢,清香扑鼻,五脏六腑都得到安抚。
“慢些吃,没人和你抢……真是可怜见的,平日难不成有谁磋磨你?”海棠心疼道。
见祝谣不言语,她又改口笑道:“瞧我,连翘姑娘是你亲姐,怎会不关照你呢?”
祝谣虽然吃着碗里的,瞟着盘里的,但分了心神,听出她的试探,便顺水推舟道:“她并非我阿姐。”
“你们竟无亲缘关系?”海棠面上恰时露出些许惊讶的神情,“我去灶房时瞧见过你,看你拎的饭食多,还以为是你胃口好的缘故,后来王婆子与我说了,才晓得你回回都捎带着连翘姑娘的那份。从明鉴院到厨下这般远,我便想着,若不是自家人,哪耐烦日日如此尽心尽力?”
祝谣默然,咽下口中所嚼才道:“连翘待我如亲姐。”
这微妙的停顿,使得海棠确信她早就心生对连翘的不满,却不好明说,于是倒了杯茶水,推到祝谣碗前,趁此挨到祝谣身旁的绣墩上坐下。
“我倒想有个妹妹。”海棠推心置腹道,“我娘当年若是活了下来,生下妹妹,长至今日应与你差不多年纪。说来奇怪,我见你只觉亲切,不知你怎么想的?”
祝谣扫了眼桌上的膳食,腹中暖暖的,自然道:“我也觉得你很亲切。”
“既如此,选日不如撞日,今个我们互认姐妹罢?”海棠喜悦道。
结拜姐妹在府中也不算甚么稀奇事,有的是那认干娘、儿子的,但即使再简陋的认亲仪式,也得请上些人,吃个酒,回个礼。
祝谣荷包干瘪,不舍得出钱,又不接话了。
察觉到对方瞥了眼腕间的银镯,海棠暗自拢好袖子,眉间淡了几分笑意:“侯府偌大,我不过是想找个能说心里话的,虽这般提出确实有些欠妥,但我见你又勤干,又能吃,在旁边看着都觉得香,实在欢喜,不如我们暂且先私下称呼姐姐妹妹,可好?”
不花钱可以,祝谣颔首。
“你今年多大?”
“十五。”
“那你是该唤我一声姐姐。”
“姐姐。”
“欸。”
闻言,海棠执帕子往眼尾按了按,似乎被触动了愁肠,神色眼见着落寞了些。
祝谣已经吃饱,不贪多,便搁了筷子,留了半截鱼尾在青花碟里,见她这样,遂问道:“姐姐怎么了?”
“我只是难过,现今我在侯府也说不上话,更别提把你调到身边。”海棠叹了口气,握住祝谣的手,“如若我得宠了,再把你调到身边,到时候你想吃什麽,直接就能拿着我的令牌到灶房点菜了。”
被撒了空口诱饵的祝谣未急着答话,她希望海棠能更真诚些,于是静候海棠道明本意。
见她睁着眼睛装哑巴,海棠恼了两下,随即想到她是个憨的,倒把气性摁下了,轻言细语道:“好妹妹,且帮姐姐个忙可好?”
*
祝谣走时还带走一包蜜饯。
回明鉴院的路上,她碰到了花儿。
“蝉儿姐姐,你去哪儿了?”花儿眼眸一亮,快步走前,转瞬却又黯淡下来,“我方才等你不到,又饿得很,便先去灶房了,本想一同捎回你的早饭,但王婆子不肯,只给了我连翘姐姐的那份。”
祝谣拎起食盒,给花儿卸了力:“没事。”
她的那份早饭约莫会被王婆子省下来,跟着泔水车运到郊外的农庄里喂豕,也就是喂猪。
农庄里的猪吃一年侯府的剩饭剩菜,能长到两百斤,卖四两银子,比她卖进侯府的身价都高。
祝谣原先还小怒了下,自己竟贱价至此,但想了想,王婆子是连宫中贵人都夸赞过的忠仆,也就不计较她狗眼看人低了。
“可是你还饿着肚子呢!”花儿担心道。
祝谣轻拍了下小腹:“我吃饱了。”
丫头满眼不信,祝谣于是解开油纸,拈了块蜜饯塞到她嘴里。
甜得喜滋滋的,花儿也不再多想,只以为祝谣是嫌王婆子手抖,所以去角门买了点小食饱肚。
与花儿分别后,祝谣提着食盒回到耳房,方推门,就见一只香包迎面飞来!
她也不躲,只听“啪”一声响,正砸中额头,待那香包骨碌碌跌落地上,才弯腰拾了起来。
祝谣连同食盒一齐放下,开了盖,将里面尚温热的吃食摆好,朝着连翘垂首,姿态端正道:“我错了,我不该这么晚回来。”
连翘气冲冲地下床,鬓边绢花乱颤,质问道:“你做什么去了?”
因侯爷领了官职,她也需早起在旁伺候进膳,未免口气重,洗漱之后便只含叶薄荷,待送走侯爷时,胃中都反酸了。
平日里有祝谣提膳,倒是能尽快压下去,然而今个也不知去哪了,累她多灌了几口凉茶,愈加不适。
祝谣却只推了下碟子,示意她先填饱肚子,然后走向自己的小床。
连翘眼尖,瞟到她手上还攥着东西,喝道:“站住!你藏着甚么不敢给我看?”
见祝谣还不肯开口,连翘威胁道:“你若是不说,我就让表叔停了你这月的月钱!”
这话连翘说出来格外有底气,祝谣也相信,连翘作为张总管的表侄女,绝对能做到。她当然不会和钱过不去,秉着能屈能伸的原则,小声道:“是别人送的蜜饯。”
除了她,院里还有谁瞧得起她?连翘心想道。
“既得了好东西,也不分点给我?”连翘放缓语气,换了副好脸色,“这会子我都饿过劲了,嘴里泛苦,正想尝些甜的。”
祝谣像是信了,慢慢靠前去,及至挨着桌边,连翘倏地探出手,想抓住她的腕子,被祝谣即刻躲过,但腕骨也因此磕到了桌角。
纸包还是掉到了地上。
连翘瞪着她:“是谁送的?当成宝似的。”
“还吃么?油纸包得严实,没沾上尘。”祝谣捡起纸包,捏着衣袖拂了拂,平静道,“拢共只得了三颗,你要是觉得滋味好,就都给你。”
两人一坐一立,不过半掌之隙,连翘隐约闻到祝谣身上还带着股香味,与明鉴院惯常使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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熏香不同,也没理会她蹩脚的讨好,只盯着她道:“老实交代。”
“我说了你不能生气。”见避不开此事,祝谣迟疑道。
“快说!”
“……还是不说了。”
“停三个月的月钱!”
祝谣登时道:“是海棠送的。”
“我不是叮嘱过你,不要与她们接近吗?你是不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连翘上火道。
那四个通房当中但凡有一个得了侯爷的欢心,面上这团和气顷刻就要撕撸开,若往里掺和,指不定踩中什么坑,跌个嘴啃泥!
可这回不管连翘怎么斥骂,祝谣都不松口顺着她的意思。
就像水沸了顶盖,怒火到达一个极点是按捺不住的,连翘急得扬起手来,直接打了祝谣一下!
巴掌声清脆,连翘怔住了,只见祝谣的手背上腾地泛起一片红痕。
紧接着,她便见祝谣抬眸看向自己,一改往日的服帖,眼中满是不服气。
连翘这时才发觉,祝谣的眼睛很是好看,眼白干净,瞳仁乌黑明亮,好似泉水底的鹅卵石子,有点浮光。
她正为此感到愕然,恰听到祝谣说:“我知你觉得我没本事,是个榆木脑袋,但你瞧着,总有一日,我定会风风光光地回报你!”
放罢狠话,祝谣摔门而去。
木门“砰”地撞在框边上,声响是克制过的,虽不大,却惊得连翘一激灵。
她回过神来,涨红了一张脸,羞恼地骂了声:“呆瓜!”
然而转念又觉蹊跷,蹙起眉头疑怪道:到底是怎么了?出去一趟竟还硬气了起来,跑到她面前耍威风!
*
祝谣摔门而去后,出了明鉴院,拣了小路随意走着。
她想起海棠嘱咐的“寻机将那合欢散下到茶汤里”,便觉一阵头疼。
春//药在限制文里自然是很轻易就能买到的,但张总管毕竟管了侯府十几年,也并非无用之辈。
他把裴执鹤入口的饮食看得像宫中御膳房那般严格,单说一盏清茶,也仅允许明鉴院的管事大丫鬟秋菊经手冲沏,其次便是小厮昌安。
若夜间安排了通房丫鬟奉茶,则是由其中一人照着裴执鹤的口味沏好,再交到通房手中。
偏那茶水间就贴着正房,祝谣想动些手脚,也寻不到空子钻。
祝谣实在想不通,限制文怎么还有逻辑了,在原文中,下药明明只需一句话的工夫,分摊到她头上,却棘手得很!
难道没逻辑的地方只点在了男女主各种人前撩拨,其他人就算听到动静也只以为是错觉、男女主超强耐力,一回鱼水之欢至少一个时辰起步,以及即便房事频繁,女主被灌满,也不会怀孕上?
除此之外,她还得考虑事后会不会被裴执鹤揪出来清算。
祝谣搓平手臂上倒竖的寒毛,只盼连翘瞧出她是“被哄骗”才上了贼船,届时大发善心,救她一命,也不枉她演了回“莫欺少年穷”的戏码。
穿过月洞门,祝谣兀自低头思量该怎么办,下一刻便猛地被一个丫鬟扯着袖口,催促道:“再不快些,仔细被婆子骂到头上!”
脚下跟着小跑起来,祝谣疑惑道:“怎么就要挨骂?”
“咦?”丫鬟回头看了眼,发现自个认错了人,可观祝谣穿的是与她同色的背心,也就未松手,喘着小气道,“孟公子快回来了,得把兰羲园重新拾掇下,活计可费功夫!不过张总管说了,只要差事办得漂亮,每人都能抓点赏钱。倒是瞧你眼生,你是哪个院的?”
祝谣心动了下,含糊道:“我刚从农庄调来,孟公子是谁?”
丫鬟多瞅了她几眼,嘟囔了句:“果然是乡下来的。”
但旋即想到祝谣能从下边调上来,定是有点本事,况且兰羲园也缺人手,便收了急色,耐着性子与她分说分明。
祝谣听罢,这才想起,在原书里,男女主之间的感情升温便是由好些女配和男配促成的。
裴执鹤那头艳福不浅,珍珠这边也至少有三个暗生过情愫的,而丫鬟描述的,似乎是位温润君子。
活脱脱一个衬褡郎。
3. 第三章
轰隆一声雷鸣,暴雨倾盆,将洛都笼罩在一片水幕之中。
“郎君,这雨一时还停不了,且歇息会儿罢。”董伯取下支棍,扣紧窗扇,雨点顿时砸出响声。
孟辰良正用油纸包着书册,闻言温声道:“趁着今日休沐,我帮您多做些事,况且时辰也不早了,待这急雨停后,我们还要往宁远侯府去。”
董伯迈快几步,抢回他手中的活计,不赞同道:“怎劳郎君动手,当年老爷还在时,老奴从不让他沾手俗事。”
孟辰良未有反驳,只浅笑道:“父亲故去二十余载,您若不保重身体,我往后也听不到这许多旧事,缅怀他了。”
“唉,老爷要是还在,郎君也不必住到别人家中去,而且老爷可不愿您与那些王公贵戚往来,没得教其他官爷瞧不起。”董伯摇头叹道,“如若当年您没被选中……”
彼时裴执鹤双亲离世,宫中贵人怜他孤零零守着座大宅院,特意寻了年纪相仿的哥儿伴读,不拘家世,只要品性端正,能与裴执鹤说得到一处、玩得到一块儿便好。
孟辰良与裴执鹤同岁,知礼数,懂分寸,最紧要的是,孟父亦病逝不久,称得上同病相怜,于是经过重重考察,得以长住裴府。
这是份对祖上阔过、现已落魄的孟家雪中送炭的好差事,裴府不仅全揽开消,还比照着裴执鹤的待遇,折半支付孟辰良月银和贴补。
至一十三岁,孟辰良于读书上颇有天赋,一是与寡母分别经年,二是为将来科举考量,需与裴家避嫌,遂回了原籍备考。
皇天不负有心人,今年科举,他乃一甲第三名。
“董伯,当年若非侥幸得选,如今我们或许连赶考的盘缠都凑不出,又哪能租得起这一进宅院,有个遮风避雨的住处。”孟辰良敛了笑道,“母亲眼睛视物愈发模糊,蒙侯爷垂怜,许暂居府邸,如此一来可节省银钱,速筹赁资,待寻到合适的民宅,我们便能搬出去,接母亲过来团聚了。”
洛都寸土尺金,孟辰良携老仆赁居一年载,将备考之资耗费泰半,即便俸禄已颁,也难以支付续租所需的赁金。
目下接受裴执鹤的好意,可解燃眉之急。
“是,是,郎君说的是。”董伯诺诺连声,低头受教,只是到底改不了啰嗦的毛病,不禁又提了嘴,“侯爷想帮您,原可使人私下里递个话,但他却在正当值时,遣属官当着众人的面唤您出去,倒平白惹出好些是非来。”
孟辰良蹙起眉头,语气彻底严肃起来:“此话说过,就当烂在肚子里了。既入宁远侯府,须谨记尊卑之序。”
董伯拍了两下嘴,不敢再提。
二人拾掇出三两箱笼,待雨收虹现,乘上马车往侯府去了。
下了马车,便被张总管迎进侯府。
经过拾掇的兰羲园,去了冷清,显得生机盎然。
庭前开满了建兰、虞美人等花,走十几步,有一太湖石堆围成的绿池,俯身可见石罅中游出两条红白色锦鲤,池边文冠树下置着石桌石凳,孟辰良和裴执鹤幼时还曾在此处伴着鸟语花香读书。
孟辰良眼眶微红道:“我离开多年,这里却景致依旧,让侯爷费心了。”
“此处一直为你而留,如今你是满载而归。”
裴执鹤受了礼,与他同往树下踱去。二人方坐定,下人们便端了鎏金香炉,上了清茶,另备玉匜、素巾净手。
孟辰良平复好情绪:“今幸得侯爷帮扶,不胜叨扰,万分感激——”
裴执鹤未待他开口,便抬手止道:“若是要说‘寻得宅子便搬出去’这等话,大可不必。
侯府这般大,我尚有未踏足之地,屋宇有人住着,方显生气,纵使百年也不会倾颓。你只管安心住下,莫要思虑这些。”
孟辰良只得咽下未尽之言。
品了茗,又回忆了往昔,如此过了半晌。
撤下凉茶,裴执鹤关心道:“令堂安否?何时入都?”
“劳侯爷垂问,家慈托赖平安,唯因家中俗务缠身,暂且动不了身过来。”孟辰良回道。
裴执鹤问道:“可回了信?”
孟辰良解释道:“母亲爱吃隆香斋的槽子糕,不巧隆香斋闭店半旬,延了日子,这两日便会寄了。”
裴执鹤沉吟片刻,温言道:“既回了侯府,诸般事宜自有府中打点,你且将家书放心交与张叔便是。”
张总管适时躬身上前。
孟辰良略一思忖,知道推脱不得,道:“好。”
裴执鹤遂露了笑意:“今夕设席,愿与君共尽千觞。”
孟辰良执盏作觞,敬了一杯:“侯爷相邀,却之不恭。”
暮色渐垂,一道道珍馐美馔流水似地上桌。
酒过三巡,秋菊见小丫鬟正撤换杯盘,奉上新酿的葡萄酒,趁隙拉了连翘到帘后说话。
“醒酒汤我已经提前煮开,温在小厨房了,家里的小子醒来见不着我又得哭闹,我得先回去了。”
秋菊是裴执鹤的奶姐姐,去年配了府里一个管事的儿子,得主子信重,依旧留在她身边伺候。
因生的小子正是吃奶的时候,她往裴执鹤跟前一提,就被允了不必守夜。
“你待会把钥匙交给昌安。”秋菊递了过去,“让他记得将醒酒汤交给海棠。”
张总管和昌安都在主子跟前候着,她只能先将钥匙交予连翘保管,好在连翘年纪虽轻,却是个心思细的,且背后有张总管托底,倒也教人安心。
连翘接了过来:“秋菊姐姐宽心,表叔的计较,我省得的。”
秋菊点头:“嗯,那我先走了。”
“秋菊姐姐慢走。”
连翘与秋菊素日交好,叫来个小丫鬟,给秋菊提灯,自己又送她到小房的侧门,待秋菊出去后,她便回到堂内。
只见裴执鹤突然兴起,开口唤道:“昌安,去取纸笔来,我欲与今科探花郎斗个诗才高低!”
那厢觥筹交错,诗兴大发,这厢祝谣正偷偷摸摸地撬着小厨房窗户内扣上的木闩,时不时张望几下,鬼祟的模样与贼子也几乎不差甚麽。
唯一的分别或许就是,贼子是要顺走物件的,而她是要留下东西的。
前头设席,院内穿绸裹缎的大丫鬟跟着去帮忙,其余粗使丫鬟比不得灶上丫头手脚伶俐,索性都留在明鉴院看守。
不过明鉴院作为主院,一般也没人敢随意进来,小丫头们见侯爷和大丫鬟都不在,补觉的补觉,串院的串院,各自找了事儿做。
于是海棠通行无阻地进了耳房,找到祝谣,要她想法子把合欢散下到醒酒汤里。
祝谣本来还因自己不用绞尽脑汁溜进茶水间而松了口气,可到了要橇窗时,才发现溜进小厨房也不简单!
小厨房的前门是在院内,定被上了锁,是以她跑到后窗。
临着角落,此地并无多余吊灯照明,黑漆漆一片,明知是做贼,祝谣亦不敢胆大包天到提着小灯来,只能摸黑行事。
一通好找后,好消息是窗户上没落锁,坏消息是里边卡了木栓,她得在没有系统辅助、时间紧迫的不稳定情形下,尽快撬开。
幸亏祝谣虽穷,但头上还簪了根银钗——是连翘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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嘱过,让她别给明鉴院跌面插上的。钗上的两条腿虽比筷子细,却也是实心的。
她姑且侧着钗子挤进缝隙,竖着活动,拿来顶木栓,一下不成就两下。
祝谣在原先的世界里也是三好青年,如此鸡鸣狗盗之事向来不做,现下硬着头皮上,总觉得有双眼睛在背后盯着她,可猛地回头,只是自己吓自己。
积少成多,木栓忽地咯吱一响,出现了松动。
到底没白忙活一场!
祝谣挥了挥手,赶跑围着她嗡嗡飞的小虫,额头和掌心满是汗,眯着眼睛凑到窗缝,竭力辨认着窗栓被顶开了多少。
就在此刻,突然一阵拍门声,震得窗扉抖动,粉墙上的白灰簌簌直掉,险些要剥落下一大块来。
紧接着,一道中气十足的喊声响起:“小贼,你姑奶奶瞧见你了!若是不想光着屁股腚被丢到街上去,赶紧弃了赃物爬将出来,磕三个响头唤声亲娘,就饶你狗命!”
祝谣一早倚着墙根蹲下,杂草刺得屁股生疼,连口大气都不敢出。
难道被发现了?
她缩作一团,鹌鹑似地窝着,忽闻婆子在门前拨弄,钥匙碰着铜锁丁零当啷响,分明要推门进去。
祝谣心头一紧,正待要逃,动静却戛然而止。
她暗数了十几个数,刚支起半截身子,又听得布鞋噔噔声渐近,惊得脊背上直冒冷汗,像七月里从冰鉴里捞出、置了半刻钟的西瓜!
她不禁在心底向系统呼喊道:“系统,快救救我!我要是死了,男女主今晚就滚不了床了!”
若教人抓住,重则挨顿打,打得皮开肉再被发卖,那还怎么做任务?
“抱歉,我只负责向你传达任务,并不能给你提供任何帮助,更不能解救你。”
祝谣没办法,只得瞪圆了眼,踅摸四周能藏身的地方,然而倒霉的是,眼前除了一堵阴森森的府墙,便只有臀下几丛瑟瑟的野草,此时若溜,必会制造响动,惊动整个院子,届时再难下药。
横竖都到了这个境地,不如赌一把,赌那婆子老眼昏花。
祝谣僵直着身子,就在心快从胸口蹦出来之际,腿边蹭过个毛茸茸的东西。
“欸!白日里寻你不着,夜了晓得饿了,还巴巴地摸到这儿,来,我带你去吃些鱼干。”
“喵——”
祝谣隐在暗处,借着婆子手提的灯笼一照,瞧见那婆子蹲身抚弄一只黑猫。
那猫儿受了摸,便叫唤起来,黏糊糊的。婆子被它缠住手脚,俄顷起身,只擎着灯笼往窄道里晃了晃,未有深究。
祝谣紧贴墙面屏息,待那灯光远去,方敢泄了气,总算躲过一劫。
喘着呼吸的祝谣此时脑子才活泛起来,记起这婆子是专门巡府中灶房的。
也不知怎样的宵小,能让张总管特意安排婆子拍喊吓唬,严防死守裴执鹤的吃喝?
祝谣暂顾不得这些,扶着墙站稳,不忘继续撬窗,这回终于顶开了闩板。
她随手将银钗插回髻后,吸了口气,撑着边框跳了上去,但是一时没收住力,正踩中个麻袋,身子趔趄了下,直至脊背抵住墙,才立稳脚。
小厨房内灯已熄了,但祝谣开了窗,外头的月光皎洁明亮,倾泻一地,衬着炉子里的炭火,叫她一眼寻着盛着醒酒汤的器具。
祝谣迅速摸出捂在前胸的药包,捻着抹布打开银壶的盖儿,稳稳当当倒完所有药粉,临了还拿起旁边的勺子搅了两下,便要事了拂衣去。
不承想刚转身,门外咔嗒一声,铜锁被开了,而她离窗扉尚有几步距离。
4. 第四章
连翘推门而入,先瞧那灶上——炉火未熄,银壶慢煨,再一抬眼,却见轩窗洞开!
她三步并两步,匆匆赶至窗前,朝外张望,只看到空荡荡的窄道,并无可疑的行迹。
连翘心事重重地转过身,头低着,眼睛略扫了下脚边,忽而顿住——
小厨房灶台是有棱角的,四边都留了过道,如长桌一般,她现下站了一角,正见灶台后,有一道影子延伸了过来。
祝谣蹲在地上,两手分别抱住小腿,小心翼翼地挪着脚。
眼见着跳窗而逃是行不通了,故而她拖过不太重的麻袋,倚着灶角坐好,打算利用那道影子做个幌子,吸引来人的注意力,然后悄然爬到露了缝隙的前门,再溜出去。
连翘在心底做足准备,还拎起根火棍,上前一看,竟只是个麻袋,哪是自己想的小贼?
“谁?出来!”
爱唱空城计难道是侯府的传统?
祝谣偏偏做贼心虚,探向木门的手一抖,迅速收回,蜷缩着身子贴紧灶壁。
她屏住呼吸,在心中默念:我只是个路人甲,存在感低,谁也瞧不到我;男女主今晚成好事是命中定数,她作为play中的一环,必受保佑!
阖上眼之后,听觉尤其灵敏,祝谣细心辨听,似乎除了她砰砰的心跳声,再无其他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她偏过脑袋,掀开了一条眼缝——半个人影都没。
祝谣紧绷的神经一下全放松了,顺势睁开眼,扭着脖子,却冷不丁对上连翘那双眼眸!
她手里还端着个油灯,欻地燃起灯火,映在眼底,像幽幽的阴火,面无表情地逼近:“蝉儿?”
你在想什么?系统跟条死尸没什么两样,你被发现是必然的!
祝谣内心崩溃,神情却依旧木然。
连翘直起身,将灯台放到灶台上,环臂于胸前,俯视道:“你来小厨房做什么?”
祝谣干巴巴道:“你怎么也来了?”
连翘闻言,手指掐着她的肉,拧了两下,语气恶狠狠道:“我为什么来?还不是因为你!”
那日祝谣莫名硬气起来,撂下话后便摔门而出,像极了那些叼到好骨头、得知自己即将发达的软饭蛋子,倒是走得痛快,却害得她琢磨了半天。
好不容易理出点头绪,又忙着给侯爷绣新衣,加之祝谣还躲着她——虽然雷打不动地给她提饭,但是只要耳房里有她在,祝谣便会出去,泥鳅似的,可疑又可恶,根本寻不到机会逼问这个妮子。
方才昌安被侯爷吩咐取笔墨,令连翘动了心思,因此她寻了个借口,替昌安跑了一趟,果然将人堵住,只是地方却在小厨房。
这下事情似乎难办了起来。
“是不是海棠许了你好处,所以你胆大包天到跑来小厨房下药?”连翘瞪着她。
祝谣就是见了海棠之后藏了秘密。
如今这里边的灶膛全都熄了,唯独煨着醒酒汤的炉子还烧着炭,奔着什么来的、又是要做什么,答案昭然若揭。
有戏。
祝谣心底一亮——作为家生子的连翘,照理该以侯爷为重,此刻却依旧给了她辩解的机会。
但她要直接承认吗?
祝谣抬起头,努力拿捏着惊讶中带些难堪和羞恼情绪,看向连翘。
油灯吐出昏黄的暖光,晕染在丫鬟盈润的腮颊上,将她映照得像块抹了蜜糖、烤得香酥的年糕。
连翘盯着祝谣看了好一会儿,没再逼问,却是转而要去尝尝醒酒汤。
祝谣登时抓住她的手腕:“你先听我说。”
合欢散在大康并不是什么稀罕东西,自古用来了却痴男怨女的心愿,虽不在明面上流通,但只要诚心求药,小作坊乐意成人之美,是故海棠能买到也不难。
而难的地方在于,她将药带入了府中。
不及皇宫铜墙铁壁,侯府在张总管的布置下也算护卫森严,竟然能留着药包至现在,或许……是张总管默许的?
连翘抿唇思虑了起来。
祝谣见她听了进去,又提道:“我觉得海棠会想出下药的法子,也有侯爷二十岁了还不近女色,怕是真的患了隐疾,不能人道的缘故在。”
总而言之,一切举动皆由侯爷而起,也皆有张总管经过考量的允许,她不过是顺势而为,想承个东风,即便有错,也功过相抵。
“你胡说什么呢!不可私议侯爷的事!侯爷向来康健,也有府医看顾,何来隐疾?”连翘脸蛋通红,“真是颠倒黑白!别以为搬出表叔,还有这个……就能为你下药找到个磊落的借口!”
祝谣口拙,未有反驳,只另外问道:“席散了吗?”
若没散,连翘不过是抽空出来了趟,目下也该赶回去了。
这时连翘想起自己还得去书房取笔墨,但很快地,她又想到一个问题:要是事后侯爷欲查究这下春//药的勾当,那她岂不是也要被怀疑了?
祝谣察觉到她神情的变化,开口道:“我从来没想过把你扯到这滩混水里,只想着若是海棠真得势了,我也能讨点奖赏送你,让你开心。”
“我有表叔,甚麽没见过?哪里贪你那点?”连翘恼道。
那碗醒酒汤,是否被做了手脚,都来不及验明或重新熬煮一壶相同味道的替换了,她得赶紧回去,免得愈加惹人起疑。
走之前,连翘把祝谣拉到窗边:“你从这儿进来的,便从这儿出去,快!”
祝谣听从,又翻了次窗,差点踩中撕着小鱼、趴在墙根的黑猫,它炸毛哈了口气,一跃没了影。
见人已出去,连翘立即栓上窗户,将火棍塞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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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洞,恢复原样,吹熄了油灯。
她拿齐侯爷要的物件便往回赶,心里头打算着,宴后立马寻表叔商量。
明鉴院,下人房。
花儿掏出偷偷藏起来的瓜子,她喜欢吃一大口瓜子仁,嚼得满齿留香,于是开始一颗颗剥壳。
房门蓦然被打开,只见小翠哼着歌回来。
花儿拢住小桌上的瓜子:“宴席结束了?”
小翠身处低位,很爱上进,即使小宴无需院里的粗使丫鬟帮忙,她也跑到灶房,混进去抢着干活。
从箱笼里翻出双绣鞋样子,小翠笑道:“瞧了出好戏。”
说完,她便埋头缝制起来,嘴角还噙着笑。
花儿多看了几眼,发现那双鞋子,原先是小翠打算送给连翘的,可自从蝉儿姐姐和连翘姐姐住到一块儿后,小翠便收起来了。
*
侯爷今日高兴,散宴后还不肯休息,此刻在里头即兴作诗,倒是便宜海棠行事。
昌安倒出醒酒汤,还是温热的,将它递给了女子。
且说海棠从张总管那儿得了口信,翻箱倒柜,连试了好几件衣裳,末了还是拣出那件水红百迭裙,对镜一照,真真是人比花娇。
“谢过小哥。”
海棠双手接过托盘,面上是难掩的激动,及至昌安推开门,半敞府中权威的具现之地时,才略显慌忙地敛起笑意。
待绕过博古架,海棠禁不住抬头,直直地瞅向裴执鹤,只见丰朗俊逸的郎君正笔走龙蛇,身姿绰约地立在桌前,饮了酒的面颊覆了层浅粉,将那浑身的清冷气儿化开了几分,显得秀色可餐。
海棠春心萌动,轻轻放下托盘,离得这般近,一双翦水秋瞳从他骨节分明的手,移到微敞的衣襟,最后徘徊在清冷的眉骨上。
她含情脉脉地端起瓷碗,置于裴执鹤眼眸能掠到的位置下:“郎君,该喝醒酒汤了。”
裴执鹤并未抬首,只接过碗,闻到是熟悉的味道,径直仰头饮尽。
海棠见他这般落拓潇洒的风姿,与往日不同,别有一番滋味,心下更是痒痒。
她在可承受的范围内,买了最好效用的合欢散,果不其然,半刻钟不到,裴执鹤浑如白玉的面容染上了酡红,呼吸愈发急促,既而似体力不支,一下跌坐在靠椅上。
海棠顺势睄了眼那处,似发大的面团一般,不断膨胀,隔着轻薄的料子,说是宛如婴儿手臂粗也不为过。
海棠双脚有些发软,装模作样唤了几声“侯爷”,得不到回应,确定裴执鹤意识已然模糊不清,遂胆大地伸手往腰间探去——
不料在离衣带还有几寸之时,她的腕子蓦然被擒住!
裴执鹤浴//火焚身,却凭着最后一丝清明,用力将意图不轨的女子摔倒在一旁,咬牙呵声道:“滚!”
5. 第五章
【珍珠顺着力道倒在了床榻上,入眼是帐顶的怪石松竹图,墨色挥就整副山水,朦胧之间,仿佛天与地、日与月都颠倒了过来。
眼睑忽而感到刺痛,原来是身上人的千绦长发沿着颈侧垂落,也一并落入了她的眼中。
珍珠挑开发丝,唯见裴执鹤眉目如画,本是谪仙般的人物,此刻眸光迷离,额间露汗,抵在她腰间的大掌滚烫炽丨热。
她的心中霎时涌起一股满足,催使着她搭上了男子的臂膀,将赤条条的自己,与他紧紧贴合在一起。】
……
这是原书里,从女主视角出发,对初次欢好的部分描写。
当耳边传来暧昧的呻丨吟,祝谣的脑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几行文字。
系统似乎良心发现,在她完成第一个任务后,给了她翻阅原书的权限。
虽仅限前三章,形同鸡肋,但长夜漫漫,好歹能消磨点时间。
因连翘要回后巷,又有昌安被张总管安排,以防侯爷有额外的差遣,故而连翘放心地矮子里拔高个,点了祝谣代她守夜。
昌安十五六的年纪,血气方刚,此时立在檐柱旁,仅一门之隔,听到动静也是面红耳赤。
他低头忍耐,只觉呼吸不畅,抬头望月,又觉有些傻气,在眼尾的余光里瞟到祝谣一动不动安如山,偏了头,发现她的面孔上满是平静的神色,心下感到一阵佩服。
不一会儿,有一丫鬟略显焦急地碎步过来。
显然她要向昌安告知的事不算小,连门内传出的浮浪之声也没顾上,昌安见两个丫鬟都这般有定力,暗啐了自己几声。
“我来有一事拿不定主意,还需你来定夺。”丫鬟道。
昌安辨别了下她的相貌,认出她是在红萍院,即四个通房住的院落里做活的。
“什么事?”
丫鬟瞥了眼祝谣的方向,将昌安扯过几步,附耳低语了几句。
昌安听罢,脸皮绷了起来:“此事当真?你没收她好处?”
丫鬟咬了咬牙:“她给了我一根银簪,值不得多少钱,便是当打赏我还嫌少,只她口中之事确实关系侯爷,才说动我过来,否则我哪敢随意进明鉴院?”
“要想知道更多,她须您亲自去一趟。去还是不去,您且给个准信。”
昌安皱紧眉头,思忖片刻,决定还是走一遭。
临去前,向祝谣嘱咐道:“我很快会回来的,但若遇到急事,你便先去寻昌平。”
祝谣点头,没多放在心上。
她正看到原书第一章的结尾,男女主即使是在初夜,表现也不同寻凡。
两人无师自通,从床上到床榻边,由面对面更换成后趴,愈发激烈起来。
约莫一刻钟左右,裴执鹤才抽出物什,淋淋洒洒滴了一摊水渍。
“水。”
祝谣听到裴执鹤叫水,立即应声,见昌安还未回来,便自行去了小厨房,取了热水倒在桶中,再来回运了三趟,这才将浴桶里的水调到适宜的温度。
她忙得口干舌燥,办完事情,便正面朝向裴执鹤,垂首往后慢慢退去,却在半道被地上的衣裳绊了脚,整个人摔坐下去,眼中恰好闯入了床上的二人。
裴执鹤手脚极快,扯过被褥遮住双方,珍珠惊呼了下,既而裴执鹤也跟着闷哼了声。
“侯爷,您……您抓疼奴婢了。”
祝谣只求一双聋掉的耳朵。
她在裴执鹤不语,只一味喘息之中,低下头,迅速退了出去,紧闭上门扉。
祝谣回想起方才两人难舍难分的姿势,估计——果不其然,房内一阵窸窸窣窣后,荡漾的水声扬了出来。
她禁不住翻了个死鱼眼。
书中将男女主的初夜写得活色生香,读者们个个品得口齿生津,津津有味,评论区更是一片汪洋。
可放在现实中,也就是目下,她不仅得在事后处理溅出浴桶的水,而且男主至少三次起步,要是昌安还不回来,她也得运水好几个来回。
任何兴趣在变成劳作后,都会索然无味。
夜阑人静,唯有蝉鸣和月光相伴。
祝谣平日习惯早睡早起,此刻困意来袭,那接连不断的呻丨吟和锲而不舍地打桩声,仿佛催眠曲,吊灯上的烛火渐渐虚化成了光晕。
她慢慢地阖上眼皮。
身子似乎在不断往下坠,未有尽头,这种失重感令祝谣睡得不太安稳,于是她猛地沉气,一鼓作气朝下压去,俄顷屁股撞到了硬物,虽然尾椎有些胀痛,但落到实地的平稳让人感到心安。
不知睡了多久,四周蓦然嘈杂起来。
祝谣摇头晃脑地转了转眼珠,掀开眼皮,只见昌安并两个小厮正捧着桶子,欲送进房中添水。
她抹了把嘴角的口水,蹭着檐柱站起身。
忽而有个小厮脚下不稳,被门槛绊了绊,眼见着木桶要脱手倾倒,祝谣想着托他一把,却被更快一步的昌安截住,像堵墙似地隔开她伸过去的手。
“打起精神来!白日你们躲懒,我念着也无事要忙,便由着你们去了,现在侯爷等着水净身,你们若因粗心慢了手脚,仔细自己的月钱!”昌安警醒道。
小厮们不敢懈怠,挺胸抬头,鼓起腮帮子,稳步跨过门槛。
祝谣被昌安状似无意地扫了眼,心下顿觉十分不对劲。
这是在阴阳她偷懒打盹?
只不过祝谣什么也没说,既然醒了,便继续守夜。
反正她不求上进,有人干活,祝谣乐得由他们抢着在主子面前表现,自己安静本分得像樽石像。
及至花儿起床,经过正房往水池走去,祝谣才打破了沉寂,朝着昌安颔首示意,便追着去寻了人。
不一会儿,昌安就见到祝谣提着小桶和笤帚到堂前,开始洒扫,面上露出了微诧的神情,心底不禁动摇道:多老实的一个人,自她入院以来,侯爷未再挑剔过明鉴院的环境不干净,海棠莫不是狗急跳墙,随意将她攀扯了进来,好给自己开脱?
笤帚唰唰地擦过地面,说不上哪儿变了,但昌安肉眼可见,院落通透明亮许多。
祝谣净了手,回来站好最后一班岗。
她与昌安依旧无话可说。
作为侯爷的心腹,昌安平日去哪都被人高看一眼,常有推拒不了的应酬,半刻难得闲,今个却在祝谣身边落了清净,一时说不上是甚么滋味,只觉这般不亲不近、不奉承拍马,也不赖。
晨光熹微,房门朝里打开,裴执鹤仅着了件中衣出来。
趁着如此近的距离,祝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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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看了这个顶着“洛都最想嫁的郎君”、“宫中贵人最宠信的外戚”、“疑似好男风”等头衔的男主几眼。
——身姿挺拔,皎如玉树,眸光似寒夜的湖水,周身气质如同云巅皑雪,冷冽而深邃,的确令人望之再难忘却。
“将里面收拾干净,我回来时,不想见到任何不该出现的人。”就连嗓音,也似敲在冰棱上的雪点,带着丝丝凉意。
祝谣知道,要是她没做好这差事,她是真的要凉。
“是。”
裴执鹤半分眼神都未施舍,抬腿便走,昌安跟了上去。
祝谣兑了温水,侧身用膝盖顶开门。
一进去便闻到馥郁的石楠花味,她呕了两下,将所有朝向的窗牖皆开了半扇,待味道散得差不多时,才环顾四围,搜寻着从哪儿下手为好。
只这一眼,祝谣的目光落到了正酣睡无所知的珍珠身上。
【珍珠有一身好皮肉,肤若凝脂,吹弹可破。丰丨乳美臀,纤腰小足,无一处不完美到极点,多一分则肥腻,少一分则寻常。面如满月颊似桃,浑身如一颗饱满的荔枝,香甜诱人,鲜嫩多汁。】
当初祝谣初涉限制文,瞬间被这段文字美到心窝,不仅将它当作好词好句摘抄了下来,之后还被勾得特意买了一斤荔枝解馋。
如今她真眼看到珍珠,果然人如其名,丰腴润美。
清晨接连见到两个美人,祝谣得到了续航,于是着手拾掇。
她先是将地上的衣裳分别归拢到空盆里,又把一些七歪八扭的绣墩、桌子等摆回原位,如此背后已出了一层密汗。
单这样还不够,适才归置物件的时候,她瞟到一顶瑞兽香炉,于是添了勺松香粉并点燃,替裴执鹤提前标记上自己的味道。
祝谣复查了遍,确定一指抹过红木家具,纤尘不染,遂转移阵地,来清理床榻间的狼藉。
她润湿巾子,拧到半干不干的状态,顺着珍珠的肩头、前胸、小腹,依次往下。
中途祝谣还换了盆清水,才将将擦拭到没有残余溢出。
珍珠早在裴执鹤抽身而去时便醒了,只是她迟迟不敢睁眼,美梦似幻影,转瞬即逝。
只是有双手,轻柔得像是鹅绒拂过她的身子,搔起了一阵痒意和她后知后觉的羞意。
“麻烦你了。”
祝谣朝珍珠递上干净的衣裙,平静道:“珍珠姑娘多礼了,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我自己来罢。”珍珠全身肌肉酸痛,撑着自己缓缓坐起身。
祝谣见她动作迟缓,搭了把手,因她没服侍过别人穿衣,也不过是抻开袖子、系个绳。
珍珠只好忍着不适和委屈穿衣,眼眶微微泛红:“侯爷……有留什么话给我吗?”
祝谣摇头:“没有。”
许是看出来祝谣的木讷,接下来珍珠不再言语,默默拾掇好自己。
将一步三回头的珍珠送走,祝谣松了口气,只觉守个夜,去了半条命。
她将脏衣裳交给负责浆洗的婆子后,打了水回耳房,简单擦过身子后,鲤鱼打挺般倒头就睡。
隐隐约约地,耳际又捕捉到嘈杂的声响,祝谣不作理会,迷迷糊糊地等着睡死过去。
然而下一刻,她整个人被大力拽了起来!
6. 第六章
难道她这个路人甲领的是抹布剧情?
祝谣脑袋晕沉沉地想着,身子却被蒲扇大的巴掌拎起,那人好似拎着一只拔了毛的长颈鸡,一路晃悠悠地把她拖到了一处地方,然后甩包袱似地扔下。
她的脸先着地,幸而垫了毛毯,所以免遭破相,只是脚踝刮得微疼。
祝谣意识清醒了点,但不多,眼皮依旧粘得严实,索性就趴着不起来,听听耳边的吵嚷。
“侯爷,人带到了!”一个婆子兴冲冲道。
海棠双膝并拢,侧歪身子,坐在地上,原本小声啜泣着,见祝谣被带了过来,生怕她先开口辩驳,当即声泪俱下道:“奴自卖时,爹爹卧病在床,经今几载,断不得药。
卖身的银钱仅够他再喝三个月,奴不偷不抢,只能想到去争侯爷的恩宠,或许侯爷会可怜和奴相依为命的爹爹,让他撑到见奴生下外孙再安心地去了。
可缘分之事强求不来,奴再着急也无用,偏巧奴藏不住心事,好的坏的都显露在脸上,蝉儿兴许瞧见了,就找上门来。
她开口便说有样好东西,能助奴实现心愿,只要事后提她当大丫鬟,奴想要多少都能弄进府。”
海棠泪眼婆娑地望向裴执鹤:“侯爷,奴、奴一时情急,受了哄骗,才犯下这错,现在诚心悔过,甘愿青灯古佛,为侯爷抄写经书,积德积福。”
美人垂泪,楚楚可怜,但在场的都是人精,没那般轻易心软,更何况裴执鹤一言未出,显然不为所动,做奴才的自然也不会没有眼力见到替她求情。
海棠唱了出独角戏,愈加觉得难堪。
恰在此时,樊婆子从祝谣的箱笼里翻出来一盒胭脂,瞧着还是天香阁的哩!
她像是找着了宝,风似地卷着物件出来,向裴执鹤献宝道:“侯爷,蝉儿一月只能拿五百文,但这盒胭脂可卖一两五百文,她哪来的银子?!”
樊婆子在明鉴院洗了十几年衣裳,虽是府中的老奴,可总入不了主子的眼,不受重用,此回终于抢到表现的机会,十分卖力。
海棠见缝插针道:“奴当初给了蝉儿二两银子,想的是她能一心为奴办事……”
樊婆子眼睛一亮:“老奴活到这把岁数,甚麽污糟的没见过,那外边最便宜的‘求子药’,就得五百文,没想到这丫头心真黑,买药剩下的钱,全自个拿去买胭脂了!”
裴执鹤虽恼怒自己遭人下药,更羞赧一个婆子口无遮拦地说这等下流事,但他清楚,事已至此,是该揪出罪魁祸首,才能解气。
他并非偏听偏信之人,眼神一落到祝谣身上,樊婆子就心领神会。
她一把拎起祝谣的半边胳膊,见人竟还闭着眼,立即抄起巴掌往脸上挥去,却在中途蓦然被拦住,只见丫头睁开了眼,眼瞳黑漆漆的,右手握紧手腕,正盯着她!
樊婆子吓得一跳,赶紧上眼药道:“侯爷,这死丫头还装睡呢!”
昌安就立在裴执鹤身后半步的位置,抬眼看到祝谣眼下的淤青,侧头又见侯爷眉头微皱,俄而向他轻声道:“侯爷在大理寺侦缉断案,常道犯者即使有重大嫌疑在身,也须在证据确凿的前提下定罪。
樊婆子也许是替侯爷着想,言行才如此有失偏颇,侯爷莫怪。”
瞧瞧,这说的甚麽话?这不就是在说她着急给蝉儿扣帽子,也很值得怀疑吗?!
樊婆子鼓圆了眼睛,登时松开钳制着祝谣的手,扮哭道:“哎呦老奴可没藏着坏心,也没那个胆子害侯爷啊!想老奴八岁就进了侯府,从洗恭桶开始……”
她嚎起来没完没了,祝谣便见裴执鹤的眉头紧锁,少了几分脱离俗世之气。
张总管打了个手势,候着的小厮们抽起腰间系的汗巾,一把团塞进樊婆子嘴里,总算还了清净。
昌安觑着裴执鹤的脸色,替他开口向祝谣问询道:“你可有话要替自己辩解?”
祝谣想了下,一字一句道:“买胭脂的二两银子,是奴婢一点点攒起来的,分别有一千四百七十二枚铜子和两颗豆大的银粒。
进去天香阁之前,奴婢从里边取了五百文出来,买了件新衣,因为奴婢怕脏了天香阁其他贵客的眼。
衣服奴婢穿过一回后,便洗好收在箱笼里,而这盒胭脂,奴婢也是留作生辰礼,所以还未用过。”
这话说得有条有理,裴执鹤难得赏了一眼到她身上。
既提到物证,裴执鹤随意指到小翠去搜祝谣的箱笼,倒是真翻出一件短衫和一条百褶裙,皆是新料子。
她捧着衣服,说了句:“依奴婢看,小厨房只有秋菊姐姐和昌安能进去,蝉儿平日就楞头楞脑的,可没本事溜进去下药。”
这话虽说得怪瞧不起人的,但也有些偏颇,故裴执鹤并未当一回事。
昌安接着问道:“那胭脂你是何时买的?”
祝谣:“三日前。”
裴执鹤当即下令道:“查清三日前是谁守门,带过来。”
侯府看大门的小厮是值五休四,如今正好是换班前一日,三日前守门且搜查过祝谣带进府的东西的小厮,很快到了侯爷跟前。
阿山回道:“那日奴才并没有从蝉儿身上搜出任何可疑的物件。”
眼见蹩脚的谎言就要被拆穿,海棠急道:“你胡说!定是你收了她的好处,然后串通好了,不然这种药怎么会流入侯府?”
张总管暗中已经观察了祝谣好一会儿了,虽然瞧着不太机灵,但嘴严,心里有秤,活计干得明白,将来连翘当管事娘子,倒是可以培养她做心腹。
他瞅准时机,上前请罪:“是奴才疏忽大意,才让此等危及侯爷康健的脏药入府,恳请侯爷惩处奴才。”
裴执鹤自不会怪他,毕竟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老人,他信任非常,昌安和秋菊亦然,偶有疏忽是可以原谅的。
况且他大概能摸清事实真相,不外乎是海棠为了逃脱审判,故意攀扯了其他丫鬟进来,混淆视听。
只需再查查小厨房四周可有令人生疑的踪迹,若没有,便是海棠在接手醒酒汤后、奉汤给他之前,将药下进去的。
不等他吩咐下去,忽有小厮小跑至厅堂内,传道:“袁大监到了府上,正朝着这边来!”
宫中来人,便不能再继续探查自家的官司。
张总管眼睛一扫,一旁的小厮即刻上前架着海棠,要拖下去。
海棠没料到裴执鹤分明都和珍珠睡了一夜,还如此执着于一包催//情药物!
虽然知道自己难逃其咎,但是不代表她就得认命,蝉儿也不是个无辜的,于是她试着把一切过错推到那丫鬟头上。
哪想昌安和张总管被灌了迷魂汤似的,明里暗里地替她说话?若是从一开始就直接把蝉儿打为同党,引导众人去探查小厨房,岂非早就能拉个人一同受惩了?
海棠张口欲辩,却被樊婆子抽出嘴里发馊的汗巾,呸了两声,然后塞到她的口中,狠狠道:“早知你不是个好的!”
小厮拖着挣扎的海棠下去,裴执鹤长身玉立,任由秋菊替他理好仪容,又成了那个光风霁月的高岭之花。
少顷,所有人一道摆好架势,迎接太后身边的红人。
“远远地就听到一阵热闹,这是怎么一回事?”不多时,面白无须的袁大监笑吟吟踏入堂内。
祝谣是第一回见到阉人,不由多瞧了几眼。
张总管躬身回道:“只是有个丫鬟冲撞到了侯爷。”
“哦?”袁大监脸上笑意全散,“既如此,还不打顿板子发卖出去,以此警醒宁远府的其他下人?”
这下,祝谣眼观鼻,鼻观心,可不敢乱看了。
张总管微抬眼睑,目光触及袁大监几息,又收敛回去:“是。”
裴执鹤虽不满一个太监替他定夺海棠的去留,但念及袁大监的靠山是太后,只肃着脸,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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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传旨,召侯爷进宫”袁大监对上裴执鹤,复换了副和蔼可亲的模样,“听闻探花郎在您府上?”
裴执鹤颔首:“延儒就住在兰羲园。”
“太后亦许多年未见他了,还请侯爷等候片时,与孟翰林一同入宫。”
*
袁大监走后,祝谣被张总管带去私下问话,连翘挨着自家表叔站着。
此地宽敞雅致,窗明几净,正是张总管在府中的住处。
宁远侯府累几世之财,不怪他想扶持自家人站稳脚跟,日后接班,好继续享用。
张总管虽坐在靠椅上,但收拢了神情,自有一股威严之气,道:“我对你做过什么,是一清二楚,只是连翘为你求情,求到了我面前,今回我给她一个面子瞒下,但下回你可就没有这种好运气了。”
祝谣在心中暗自琢磨,这是一出鸿门宴还是拜山头。
她倏地想到袁大监与张总管一触即离的眼神,也许海棠下药一事,就是宫中贵人授意,所以张总管才任她暗中四处乱跳,等事态爆发到裴执鹤面前时,再推她一人出来,承担所有后果。
黑,真是太黑了!
原来书上简单一句“裴执鹤遭海棠使药,破了多年道心”的背后,是皇权的介入、上位者的碾压和贱命如草芥的体现。
以往还未回忆起前世的记忆时,祝谣过得浑浑噩噩的,即使遇上系统,她也抱着得过且过的心态,总觉回家去便是她的退路,再不济当一辈子古人。
可袁大监轻飘飘一言,倒如当头一棒,呵醒了祝谣,她的后脊背到现下还在发凉。
海棠轻易被决定生死,难道她就不会如此吗?
祝谣无法再将周围的人简单地看作是纸片人。他们有思想,有情绪,有计谋,与真实的人并无差别。
至于张总管私底下找上了她,肯定是想彻底坐实她为自己人,祝谣能拒绝吗,当然不能,她要更加谨慎,兼之努力抱稳靠山,才能活着完成任务。
祝谣熟练地跪下:“感谢你们的大恩大德,下辈子我当牛做马,以报恩德!”
张总管感到惊愕,和表侄女对视了眼。
连翘赶忙把祝谣扯起来,说:“你还真是一根筋,说什么就信什么,以后仔细还被人骗!表叔的意思是,让你日后莫要再犯错,顺道记得我们的好就是了,哪用这么大阵仗。”
祝谣看着连翘道:“我以后只听你的话,你是为我好,我听了你的话,就不会被人骗了。”
连翘笑得露出了一旋酒窝。
张总管捋了两下短须,继续扮白脸道:“以后你须以侯爷为重,这次免了皮肉之苦,但是月钱得扣三个月的,好记住教训,永无下回再犯。”
明鉴院内管事丫鬟月钱一两多点,二等丫鬟如连翘,月钱是七百文打上,一两以下,三等丫鬟如祝谣花儿等,只有五百文。
祝谣一下被罚三个月月钱,那就是没了一两五百文,虽然此前帮着打扫兰羲园,抓了把赏钱,大概值五百个铜子,但要白打两个月的工,她想想就觉难过。
连翘破天荒地从她那张惯没甚麽情绪的脸上,瞧出一丝闷闷不乐,忖量了番,问道:“那盒胭脂你原是要送给我的吗?”
祝谣点头。
连翘哂笑了声,道:“还算你有良心。这回你替我守夜,昌安还向我夸了你几句,这样罢,日后你多为我分担点,虽不能涨月钱,但有时小厨房会温着宵夜,饿了就能吃,另外偶尔遇到侯爷心情畅快时,也能跟着得赏。”
祝谣应下,当晚又站在正房外头,挂着两眼乌青,听着房中吟哦。
裴执鹤不是洁癖吗?怎么一到快活时,就变得生龙活虎的?
她想起前三章的结尾,写道海棠买的合欢散比较劣质,会产生余毒,裴执鹤得和女主做个三天三夜才能消下去。
也就是说,祝谣还得再值守一宿,才能睡它个昏天黑地。
7. 第七章
一夜过去,东方将白。
祝谣重复了昨日的流程,洒扫、回话、清理……颇有成熟无情的打工人风范。
只是临到出去时,发生了点小意外。
祝谣手上端着木盆,便先行一步,出门直接往侧方走,正巧昌安也在朝里走,与径直向前的珍珠撞了个满怀。
相比较他们两人的手足无措,祝谣显得很是平静。
她在帮忙和旁观之外,选择了忽视,不忘向昌安表明道:“内间已打扫完毕,小哥可以验查,我在这候着。”
昌安下意识道:“好,我信你,出事了我担着。”
得了这句话,祝谣满意地走了。
今回再递脏衣服给樊婆子,她觍着脸,给祝谣说起好话:“蝉儿姑娘来了?我手劲大,洗的衣服又干净又香,假说你来月事,不小心弄脏亵裤,只要交给我就行!”
都是一个院里的同事,抬头不见低头见,既然对方抢着要干活,祝谣也不会拒绝,于是点头承了她的好意。
“欸——”樊婆子喊住祝谣,“蝉儿姑娘,就是老婆子我如今岁数大了,腰愈发觉得酸痛,要是能换个有篷遮风挡雨的活计就好了。”
这是想走她的关系,换份工作?可是她也只是个吃软饭的呀。
祝谣老实道:“我没这个本事帮你,你得去找连翘或者张总管。”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连翘姑娘对你多好,准你守夜,这可是个能在主子跟前露脸的好差事!你只消替老婆子递个话,送个孝顺,老婆子以后养老的钱都给你!”樊婆子卖力道。
祝谣真诚道:“青天白日的,可别咒自己死。你想求连翘,便自己去寻,拉上我在中间,小心我给你贪完了。”
樊婆子一听,狐疑地打量起祝谣,然后闭了嘴。
祝谣与花儿在院前碰头,相伴同去厨房提早膳。
她们一路走到湖中小桥,碧波清水荡漾,徐徐清风吹拂,惬意非常。
见周围也无他人,花儿说起小翠重新拾起绣鞋缝制的事情:“……我记得很清楚,当时她说这双鞋绣好了要送给连翘姐姐,只不过后来连翘姐姐不收礼了,就不了了之。其实我说这么多,就是希望蝉儿姐姐坐稳位子,可别被小翠撬了墙角!”
祝谣问道:“原来她喜欢挨骂?”
“要是能在夏日用上厚冰,冬日用上好炭,平日还时不时有荤菜下肚,小翠巴不得挨骂呢。”花儿撇着嘴道。
祝谣心里想的是,那些荤菜,连翘几乎自己全把肉吃光,只给她喝肉汤,偶尔才让她尝尝肉滋味,吊足胃口像训狗似的。
祝谣不疾不徐地踏过一块大理石板,侧过头去看花儿,道:“那你想要这些好处吗?”
“当然想要!”花儿嘴快应了,俄而反应过来,“但是我不会和蝉儿姐姐争的!我还是有些怕连翘姐姐。”
况且每次屋里置了冰或者烧了炭的时候,祝谣都会叫她过去,所以她不需要讨连翘姐姐的欢心,便能享受到清凉和暖和,自然不会太过惦记。
祝谣颔首:“你放心,只要在府中一日,我便会牢牢地守在连翘身边,不给别人机会钻空子。”
花儿先是一愣,继而噗嗤笑出了声:“难得见蝉儿姐姐有这般鲜活气!倒不是说姐姐平日不好,只是咱俩私下相处时,我盼着蝉儿姐姐能有甚麽便说甚麽,不用非得把心事往肚里咽,这般很容易憋坏的!”
祝谣垂下眼睫,回想起自己的生父。
在她儿时,他便欠债跑了,只留下一屁股烂账给妻女。
她若是在上家门讨债的债主面前露了怯,并不会换来同情,只会被要挟签下偿还高额利息的借条。
久而久之,祝谣便养成了一副即便内心有多么丰富的活动,脸上依旧波澜不惊的性子。
当被债主举着刀在脸颊边比划,她也不会哭求一句,一副不怕死的姿态,倒是成功唬住了债主。
“好。”祝谣收起思绪,忽觉眼前的景色都明亮了些,“谢谢。”
花儿眉眼弯弯:“嘿嘿,当初我刚入府,还不熟悉府中的规矩,多亏了蝉儿姐姐,我才少走许多弯路。”
府中的大灶房,无论是铁锅还是过道,建造之际都力求突出宽敞大气。
不少婆子丫鬟离此地远的,扎张板凳,勺了饭就地吃了起来,似花儿和祝谣这般拎着食盒打饭回屋吃的,在府里称的上是讲究人。
今回她们倒是没拿一双眼从下往上睄着,有的低眉垂眼地只顾扒粥,有的递给祝谣一副笑脸,和和气气的。
王婆子膀大腰圆,上穿件赭石色窄袖褙子,绑襻膊搂起袖子,下系条围腰,虎虎生威地立在一口正咕嘟冒热气的大铁锅前。
祝谣先领了连翘的那份膳食,这才来王婆子跟前打粥。
只见她手拿一柄长勺,在锅里搅动了几下,将锅底开花的米粒、番薯块翻涌出来,眼疾手快地给祝谣盛了满满一碗。
最后王婆子还破天荒地送了碟自个泡的萝卜,切成小丁送给祝谣和花儿下粥。
祝谣这回才有点实感,原来昨日在裴执鹤亲自下场调查春//药一事入局并安全而退,似乎给其他人带来了点小小的震撼。
提着沉沉的早膳回到明鉴院,祝谣与花儿分别,回了耳房。
她依次摆好各自的膳食,相较于自己的清汤寡水,连翘那儿除了烤得暄软的饼子,另有一根细切成八块的红糖果子,一条鲜河鱼,一碗糁汤。
连翘趿着鞋坐下,祝谣的屁股才跟着粘座。
她甫坐好,便见到一双绣花鞋,图样虽不及连翘绣出来得精致华美,但也瞧得出来花了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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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小翠送的?
连翘吃了口果子,顺着祝谣的视线打后看了看,了然道:“这是小翠送来的。”
她又喝了口糁汤,然后把食指抵到祝谣的额头上,使了点力往后一推,恨铁不成钢道:“你那日爬小厨房的窗,出来时被她看到了!”
“我该怎么做?”祝谣问道。
连翘神色平常道:“不是大问题,你还没那么大本事拖累我和表叔。”
眼见祝谣显然被她的话刺到,放下粥碗,连翘也发觉自己话说得伤人。
表叔私下曾提点过她,脾气直不是坏事,但是不能专往人心口上戳,否则再好的关系,久了也得分。
连翘忙道:“这没什么,小翠只是在我面前讨个请求,日后若有事帮忙,要我搭把手,不过就算我现在答应了,到时候也不一定应诺。总之她昨日没供出你来,就已经失去针对你的最佳时机了。”
她夹了最嫩的鱼腹肉放到祝谣碗中:“多吃点,补一补,熬夜伤身,你且把今日的夜守完,明日你就是睡一整天都行。”
*
珍珠收起落在祝谣背影上的目光,重新放到昌安身上,眼见他离了好几步远,有些哀戚道:“丹青和瑞香都疏远了我,现在你也要离开我吗?”
昌安警惕地掠过四周,将珍珠请了进去,阖上门道:“我回来是替侯爷拿衣裳的,时间不多。”
珍珠敛起眼泪,视线落到他的袖口,关心道:“你这处破了,我替你缝补下,就几针,要不了多久的。”
昌安不忍拒绝她带着破碎可怜的眼神,妥协了。
一刻钟后,昌安臂弯挂着衣服,手上捧着薏米南瓜粥进了书房。
裴执鹤端坐于书案前,手持一本书册,眉头微蹙,专心致志地默读。
若是忽略他颈间一直蔓延至前胸的暧昧红痕,倒是一副清高出尘的模样,但再扫过书册封面用篆体写的“道德经”三个字,当即了悟,他是强迫自己静心才读的书。
“侯爷。”昌安唤道。
裴执鹤方抬眸看去。
昌安心下一紧,及至裴执鹤问道:“怎生去了这般久?”他才呼了口气。
昌安毕恭毕敬道:“虽然您道不饿,但是晨起胃空,服温粥下肚,才能使气血畅通,所以奴才特意给侯爷盛了一碗来。”
裴执鹤听劝,给了他这点薄面,吃完了整晚,脸色果然好看了许多。
昌安又服侍他盥洗、更衣、熏香,末了裴执鹤嘱咐道:“记得送去汤药。”
昌安眼神闪烁,应道:“是。”
*
祝谣下午无事,补了个回笼觉,醒来后简单用了个晚膳,又拾掇了耳房,银星便挂满天幕了。
又是不眠不休的一宿,翌日,裴执鹤成功把自己做到发高烧。
8. 第八章
一把火在体内烧了三天三夜,裴执鹤显而易见地顶不住了。
府内在发现他浑身发烫后,赶紧招了府医医治,府外宫中得知消息,立即派了御医前往,同时,懿阳公主生前的好姐妹福安长公主带着女儿恭平郡主入住宁远侯府。
福安长公主的生母只是先帝后宫中一个不受宠的才人,而懿阳不仅是嫡出,还是先帝第一个孩子,十分得宠,养成娇蛮跋扈的性子。
照理说两人交集甚少,但福安愣是坚持跟在懿阳身后,即使出嫁,四季八节的礼从不落下,久了懿阳便待这个妹妹有几分真心。
懿阳走后,宫中贵人睹人思人,给她好姐妹加封为福安长公主,连同女儿封了恭平郡主。
从此福安往来宁远府愈加频繁,每年都会留下住一段时日,这回听到裴执鹤发热的消息,紧随其后住了进来。
侯府热闹了起来。
一有宫中来的侍女,二有侯爷的青梅竹马,三还有原本在侯爷身边伺候的下人。
众人都在看着侯府内的东风,最后会吹向哪儿。
要知道,裴执鹤既无娶亲,也无纳妾,后院可还没有一个真正有名有份的女子。
祝谣本来只看戏不掺和,毕竟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倒是连翘颇有大家长的风范,担忧院里其他丫鬟跟着站队,心散了,于是让她到院里明面上勤扫地,实则多盯着进出主房的人儿。
此时住房外正立着三位姑娘。
一个衣着较为低调内敛,但头上的碧玉簪子和腕间翡翠手镯,可窥见色泽莹润,不是凡品;两个衣着相同,更为青春鲜丽。
此刻三人之间的氛围也有些微妙,像是暴雨前的平静。
平静的打破是从小翠端着药出现开始的。
祝谣弯腰摆弄着扫帚,一边朝着院中靠近,一边抬头睄向阶台。
小翠会出现在这不算出奇,她找连翘兑现了承诺,讨了给裴执鹤奉药的机会。
只见本立在门前互相井水不犯河水的的姑娘们,俱将视线投射到小翠脸上。
玲珑率先道:“临近午时,两位姑娘可以先去歇息,这儿有我守着便好。”
玲珑现下与秋菊同住,但秋菊顾念小家,又瞧玲珑出身太后宫中,来头不小,届时即使裴执鹤病好了,可能也无诏不回宫,就此留下,于是主动分出了部分职权给她,故而玲珑也有底气开这个口。
绮罗脸色一变,却被云锦摁住,说:“郡主与侯爷青梅竹马,今个关心侯爷,派了我和绮罗过来伺候,我们便听主子的话,不离寸步。只是玲珑姑娘先以侯爷昏睡,不得吵闹为由,将我们留在了门外,眼下又要自己承起照料侯爷的重任,难免有些力不从心罢?”
玲珑不欲与她在口舌上逞功夫,遂将话头引向小翠:“怎么是你来送药?”
玲珑随裴执一同出宫,来到明鉴院,已经几日,足够她大概将院内奴仆的名字和人脸一一对上。
倒是小有姿色。
小翠定了定神,解释道:“秋菊姐姐有急事脱不开身,便让奴婢递了药过来。”
绮罗再憋不住气,拂开云锦的阻拦,直接上手接过药,哼声道:“这药可没下甚麽多余的东西在里边罢?”
小翠面上露出惊慌的神色:“奴婢不敢算计侯爷,秋菊姐姐是怎么端给奴婢的,奴婢就怎么原封不动地送过来,绝无动过手脚!”
绮罗本也是借着她指桑骂槐,无心听她的辩解,见药碗在自己手上,抬脚便要往里去,却被玲珑挡在身前。
“既然绮罗姑娘有疑心,那就更不能亲自去给侯爷喂药了,不然届时出了事,郡主便是有口,也替你说不清了。”
祝谣听着她们一来一回的唇枪舌战,只觉比话本还有趣些,不想下一刻,玲珑朝她招了招手:“你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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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谣顿了顿,这才发现自己离得有些近了,但也只能听从地走到几人面前。
玲珑继续道:“就让她去给侯爷喂药,她是侯爷院里的,知道分寸。”
模样老实,瞧着是个好的。
云锦蹙了蹙眉,终究没说甚麽。
——她家郡主虽与侯爷是青梅竹马,是表亲,但毕竟是在宁远府,其实并不好干涉太多,玲珑好歹是太后以打理后院为由,指到裴执鹤身边的,明面上自是挑不出错。
绮罗与她是两个性子,这下沉不住气,去找郡主告状。
云锦见人跑远了,也追不回来,便留下,朝玲珑浅笑道:“玲珑姑娘考虑周到,便让这丫鬟进去罢,我等在门外候着,若有事也能立即做出反应。”
“是这个理。”玲珑转而交代祝谣道,“喂药小心些,别让汤药撒出来,要是侯爷醒了,就过来告诉我们。”
小翠咬着唇,隐晦地向祝谣抛了几个眼神,但祝谣并未留意。
她顶着三人的目光,端着汤药平稳跨过门槛,耳边即刻响起系统毫无起伏的声音:“请照料裴执鹤,然后让其误以为是珍珠悉心照料了他。”
若是未有估错,这本古早限制文应该走的是上位者为下位者低头的套路,现阶段裴执鹤不愿承认自己对珍珠的情感早埋在心底,后面两人会越做越爱,由身及心,又在男女配角的助攻中,互通心意。
“怎么了?”
门半开着,玲珑见她迟迟未动,问道。
“奴婢有些怕。”回过神的祝谣,搬出一副敬畏于侯爷威严的模样。
玲珑心下满意,面上安抚道:“侯爷不会怪罪你的,快去罢,药凉了就不好了。”
祝谣犹疑地点了点头,慢慢挪动步子。
她走到床前,看着对外界浑然不知正昏睡着,紧闭口关的裴执鹤,思忖了会儿该怎么给他喂药。
9. 第九章
宁远府,鸣莱院。
“什么?!”恭平郡主拍桌而起,腮颊因激动染了层绯红。
她两手提起裙摆,作势要去明鉴院给玲珑吃个下马威。
福安长公主安坐一旁,搅了搅碗中羹汤散热,对于女儿冲动的行为熟视无睹。
她才吃进一口,恭平郡主将脚从门槛上方收回,转过身来,委屈道:“母亲怎么不拦着我?”
福安不疾不徐地咽下在自己家中吃不到的滋味,凉凉道:“你假扮久了懿阳那副嚣张的模样,可得仔细别真融进自己的性子里了。”
仿佛摁到了收放自如的机关,恭平瞬间敛起多余的神情,转变得更为内敛安静。
她坐到福安身旁的绣墩上。
福安看向犹有些忿忿的绮罗:“这儿无事了,你先下去罢。”
“长公主,玲珑她——”
绮罗以为福安未听清她的告状,还想再复述一遍,但瞄到自家郡主的眼神,立即改了嘴:“是。”
等房中只有母女二人时,福安平静道:“玲珑背后的靠山是太后,她虽对我们这些年来借着照看鹤儿的借口住进侯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打心底并不愿你成为宁远侯府的女主人,她的外孙媳。”
恭平垂下眼睫:“说到底是爹无用,如今的官位还是靠着母亲才得来的,我家世和相貌都不显,太后娘娘自然属意其他人选。”
福安的眸光落到恭平那张与自己肖像面容上,叹了口气,但很快抛开这点不足道也的情绪,颔首回应女儿说的前半句话:“你爹既享了好处,又要占据道德高位,在我面前摆出屈服接受的姿态,实在令人作呕。”
听到母亲不掩对爹的嫌恶,恭平并无太大反应,甚至习以为常,毕竟他们之间的不和,从她还小时就存在了。
“……我就指望你能嫁给鹤儿,之后我就搬到侯府住了。”
福安的视线从窗边的盛阳、博古架上的釉瓶、圆桌上的鲜花中逐个掠过——只有在这儿,她才能享受到家中不曾有的舒适和尊贵。
“那眼下该怎么办?”恭平问道。
“玲珑要照顾,便由她照顾,等鹤儿快要醒时,你再到床前占个位子,这般等他睁眼,就能第一眼看到你。”福安不以为意道,“况且那玲珑……还不如我们这种‘破落户’。鹤儿在太后眼中好似一块纯玉,最是完美无瑕,她决计不会允许外孙看上一个下人,因为那会成为鹤儿身上的瑕疵。”
恭平忽然问道:“珍珠是那个例外吗?”
福安听出她声音似乎有些低哑,推过莲子羹给她润嗓:“只是试刀石,你不知洛都前段时间传的有模有样的,什么鹤儿不近女色,是因为院中蓄养了许多绮年清秀的小厮,又什么不举,如今倒是全部洗清了猜疑。”
她从不避讳与恭平讲床笫之欢,故而轻易地提到了那些议论得煞有其事的流言。
恭平吃起剩下的莲子羹,不再说话。
她心里想的是:也不知为什么,从前觉得表哥洁若初雪,比拟为天上的皎月也当得,可如今看他沾上了房事,就像梨花落到泥土里,庸俗又肮脏了。
*
祝谣拍了裴执鹤两巴掌,只留下淡粉的痕迹,见他毫无反应,也懒怠恭敬对他,直接捏住他的腮颊,分开嘴,把药倒了进去。
许是灌得太急了,裴执鹤眼皮底下的眸子转了转,眼见他要咳起来,祝谣上下一捏,闭紧他的嘴唇,但见裴执鹤胸膛重重抬起,复瘪了下去。
她速战速决,药碗见底便出去了。
大约耗费时间甚短,祝谣出去时,绮罗还没回来,云锦略带惊讶,玲珑则是朝她满意地笑了笑,小翠不知道去哪儿了。
祝谣坦然自若地从她们中间穿过,把碗放到小厨房门口,又去洗了洗手。
祝谣心下思量,把珍珠送进房中服侍裴执鹤,怕是比登天还难,但是顺走一件珍珠的贴身衣物,悄悄藏到裴执鹤的被窝里,却容易许多。
依照男女主之间必会互相吸引的定律,裴执鹤在发现床上多了件明显是女子的物件后,定会去找这东西的主人。
一旦发现所属珍珠,那他肯定会多想,认定暗中照料他、却在他烧退后默默离去的就是珍珠。
可是该怎么拿到贴身衣物呢?
祝谣来到樊婆子的地盘。
此处是明鉴院的角落,墙中有一竹管探出,不晓得是哪位匠人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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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工程,将山中泉水引流至此,揭开扣紧的筒盖,便有汩汩不断的清泉冒出,不仅能拿去泡茶漱口,还能如眼前这般,由樊婆子取来洗衣。
万恶的有钱人真是自古有之。
祝谣看樊婆子正在搓洗衣裳,便想帮她一把,待会也好开口打探消息,不承想樊婆子见了她,立即摘下银戒塞进胸口,没好气道:“蝉儿姑娘平日事忙,怎么有空光临老婆子这儿?”
趁着她转身之际,祝谣顺势扫了扫盆里的衣裳,看样式皆是男装。
看来从樊婆子这儿是拿不到珍珠的衣物了。
既然山不就我,那我就山,祝谣立即改变策略,计划借收衣裳的由头,亲自去珍珠房中一遭。
樊婆子见祝谣自来时,那双眼睛就不老实,四处乱瞟,末了竟连盆子都想顺走,马上撇下手中的活计,警惕道:“你想做什么?”
不能拿木盆,那就拿木桶,祝谣扭头就走。
她提了个桶子,来到红萍院,随意挑中西边的一间厢房,甫靠近,便听到有谈话声传出。
“海棠……你……挑唆……药!”
好像是不得了的事情。
祝谣歘地蹲下身,免教影子映照在窗子上,被里边的人发觉,紧着又是一道熟悉的声音,带着哭腔:“不是……”
好奇害死猫。
祝谣不敢再听,依旧维持着深蹲的姿势,俄而一步步朝外挪动,直至离厢房有七八步远,才站起身,走了出去。
既然珍珠房中还有旁人在,想来一时也腾不出空,祝谣便先回去了明鉴院。
她又找到樊婆子那儿,打算给自己寻些事情做,打发时间。
“你这木盆能不能借?”祝谣开门见山道,“我没钱。”
樊婆子上下打量了她几眼,隐晦地飞了个白眼,不情不愿道:“可巧猪胰皂快用完了,蝉儿姑娘若能替我拿几块回来,木盆随便你使。”
祝谣爽快应下。
及至匆匆赶往采买处的路上,祝谣才想明白,为什么自她从主卧出来,到几进几出明鉴院,这兜兜转转之中,总莫名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
这不就是找npc接任务,然后跑图吗?
10. 第十章
猪胰皂要到采买处领取,祝谣先是去寻连翘讨了明鉴院的令牌。
侯府半月采买一次,今日是月末正式采买的前一日,有些东西已见底,猪胰皂竟也剩最后一块。
——原来是前段日子时不时下雨,最近难得放晴,不少奴仆都清洗棉被棉衣,打算晾晒过后便收起来了。
分发物资的是个青年人,一身浆洗到白的天蓝色长袍,头戴幞头,满身书卷气,半点没沾染上采买管事的市侩和油腻。
祝谣依着他的意思,往册子上摁手印留档,又等他抄抄写写一通后,才拿到猪胰皂。
皂块离近了闻,还有股淡淡的松叶香。
她向外走去时,恰好和一个衣着朴素,但面貌干净精神的老奴擦肩而过。
祝谣鬼使神差地放缓步子,知道那老奴也是来讨要猪胰皂的,心思一动,出了院门,站去了近处可遮阴的树底下。
等了一会儿,见到老奴的人影,祝谣假装经过院门,不小心从身上掉下了一块油纸包着的东西,满脸心疼地弯腰捡起来。
董叔虽随孟辰良住进了侯府,但是亲自服侍孟辰良的习惯改不了,而且自从有回听了郎君的劝,难得休息一日,将一筐衣裳拿去给洗衣婆子,却额外收到好几条女子手帕后,他愈加不敢放手,由婆子经手孟辰良的换洗衣物。
今日他把压箱底的衣裳都拿出来泡洗,结果猪胰皂快用没了,来采买处也没领上。
那分发物资的青年人大概不擅应付这种突发状况,明显慌乱起来,不过董叔除了疑惑侯府怎么选了个后生管事之外,也无意为难他,安抚了几句,便打算自行出府买。
只是刚出院门,就见到完好的猪胰子碎成两瓣,董叔着实心疼了下。
祝谣的面上适时浮现出难为的神情,董叔停下脚步,上前摆出关心小辈的和蔼模样,询问道:“这是怎么了?愁眉苦脸的。”
“管事托我买块香胰皂,现在摔成这样,定要骂我了。”祝谣真假参半,低落道。
董叔关心道:“这胰皂你花了多少钱?”
祝谣小心地看了看四下,带着董叔走远了些,才小声道:“管事给了我五十文,但我有路子,只花三十文就买到了好货。”
董叔登时在心底算起数来。
从前他为了节省,都是买十五文的普通胰皂,只能说是可以去污,再将将带点若有似无的香味。
这回若是从丫鬟手上要到三十文的猪胰皂,倒是耐用,能顶两块普通胰皂,而且起泡快,香味也更好闻,是笔不亏的买卖。
他搓了搓手,露出友善的笑意:“我瞧瞧你这胰皂,要是品质过得去,我出钱买下怎么样?你将得来的钱再凑起来,买块新的,就能给管事交差了。”
祝谣犹豫几息,点点头,偷摸着低下身去,将油纸摊开,让他验货。
董叔也有些紧张,赶紧用手捏了捏,又放到鼻子下嗅闻,便把油纸给包上。
“能再便宜点吗?”他比了个数。
祝谣攥紧纸包,收回手,皱眉道:“这价已经很良心了,要不是我急着出手,平日给别人我都是卖四十文的。”
董叔晓得这些生意人的说辞,对半砍价都还有得赚,故而不信她,继续道:“旁人虽说要出四十文,但能得到块完整的胰皂,现下你这手上拿着的都裂开了。这样罢,我也不为难你了,再便宜十文!”
“不行,只能五文。”祝谣让了小步,推心置腹道,“我走熟人的路子拿货,总得舍点好处出去罢?咱们互相体谅,今回实在是事出有因,下次要有好货,我一定给你便宜点。”
董叔不依不挠道:“别提下回,就这回,真的不能再低点?”
祝谣不惯着他:“我瞧您长得慈眉善目的,还以为是老天看我可怜,派您来救我于水火,不承想是趁机打劫的!”说完,作势抬腿。
董叔被打个措手不及,紧忙拉住祝谣,软声道:“欸,欸,是我的错,姑娘家家的,别恼,三十文就三十文,不变了!”
祝谣勉强答应。
董叔从兜里摸出三十个铜子,当着祝谣的面数清,两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随后默契地错开前后,相继离开。
祝谣这般空手套白狼,得了三十文,心里有点美。
不过估摸时间,该去趟红萍院了。
祝谣直接拎上桶子,便不回樊婆子那儿了——洗衣毕竟是樊婆子的活计,她不可能不提前备下猪胰皂的。
这回顺利进去珍珠住着的厢房,只见她埋头做着绣活,分不出心,祝谣道明自己是来收脏衣服的,她随意一指。
珍珠眼眶泛红,显然是哭过的。
祝谣并不多问,拿齐衣裳退了出去。
走到半道,她寻了个角落,翻了翻桶子,共有上衣、裙子、长裤和袜子这四件。
前三样不是太长就是太大,极易被发现,后一样……祝谣想象裴执鹤情不自禁低下高贵的头颅,闻的却是一双袜子,好像也太奇怪了。
午时已至,灶房烧火,炊烟袅袅。
祝谣把脏衣服送到浆洗处,便先去提饭,顺道要到了珍珠的那份膳食。
快到红萍院的时候,昌安拦住了她。
“你是往哪去的?”
“到红萍院去送午膳。”祝谣的眸光倏地落到他手中提着的食盒上。
昌安稍显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顷刻恢复寻常:“这是府医给珍珠姑娘开的调理身子的药,我毕竟是男子,不便亲自送药,还要麻烦你跑一趟。”
祝谣问道:“那我便如实转告给她。”
昌安暗自松了口气,颔首道:“记得必须亲眼看着珍珠姑娘将药喝完,都是名贵中草药熬煮的,有利女子……不能浪费。”
“好,我知道了。”
祝谣接过来,见他还立在原地,朝他投去询问的眼神。
昌安摆摆手,走开了。
祝谣一边想着这食盒里的药是否有什么古怪,不然昌安怎么会魂不守舍的,还没发觉她一个明鉴院的洒扫丫鬟跑来红萍院有多不妥,一边敲响木门。
“进来罢。”
珍珠放下针线,揉了揉后颈,却见来人是祝谣,稍稍感到诧异:若她没认错的话,对方分明是明鉴院里的,怎么会帮着送饭到红萍院?
下一刻,祝谣接连端出几碟小菜,一碗白米,以及一碗黑黢黢的中药。
珍珠食不知味,好容易咽了几口饭菜,再不想吃了。
她放下木箸,盯着那碗药:“这是……谁的意思?”
显然她并不相信这只是碗调理身子、有助生子的补药,但祝谣只能如实转述昌安的原话。
珍珠听罢,蹙起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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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似乎有些无措。她踌躇着看向那碗药,始终不敢伸手去触碰。
这时祝谣忽然开口道:“当下你想怀孕吗?”
珍珠诧异之外,仔细思索后,缓慢而坚定地朝祝谣摇了摇头。
祝谣确定了珍珠的意愿是不愿有孕,便一把端起瓷碗,推开窗牖,剥开芭蕉的扇叶,将汤药浇到土里。
珍珠和祝谣心照不宣,明面上她是拒了补药,实际却是逃避服用避孕药。
只是在祝谣这里,还多了层考量。
反正珍珠在原书中便是极难有孕但不影响健康的特殊体质,即使不喝避孕药,也不会闹出人命,倒药事后被发现的风险大大降低。
另外,这种避孕药的成分不明,难保喝了不伤身,最好能不喝就不喝,因此祝谣冲动了一回。
路人甲虽然要以保住小命为重,但是也有自己的原则和操守,譬如她见不得珍珠吃这种不必要的苦。
将碗里的汤药倒掉,祝谣留了点渣子,转过身,只见珍珠正望向她,眼眸中掺杂着感动。
祝谣对旁人展现出的充沛的情感容易过敏,避开视线,自顾自收拾起碗筷。
“等等。”珍珠握着帕子,指了指她腰间不小心被撒出的药水沾湿了的痕迹,“我替你擦擦罢。”
祝谣眼睛一亮,帕子得来全不费工夫,让开位子,由她擦拭。
珍珠见她只因自己做了这么件小事,便如此高兴,手上的动作愈加轻柔。
“好了。”她微微笑道。
祝谣眼疾手快地抓住珍珠欲收回的帕子:“都脏了,给我罢,我洗干净了再送还给你。”
珍珠心觉祝谣端的善良,却也不好一直麻烦她:“不碍事的,还得累你跑一趟。”
“其实我是觉着你帕子上边的小花绣得好看,想拿回去临下花样。”祝谣换了个说法。
珍珠笑道:“这是阳蝶花,既然你喜欢,便拿去罢,只要你不嫌弃。”
“不嫌弃。”祝谣将手帕叠好,放到衣襟内,“谢谢,我先去忙了。”
珍珠看她一刻也不停歇,到底没将“日后有空,可以来寻我吗?”这类话道出口,只是眼睛追随着祝谣,像是蝴蝶似地飞出了沉闷的宅院。
*
入夜,兰羲园。
屋中没有外人,孟辰良向来要求董叔与他一同坐着用膳。
董叔吃饭时不是个能闲住嘴的,他扒拉几口饭,嚼得差不多了,悄声道:“郎君,你猜老奴今日花了多少钱买到一块上好的胰皂?”
孟辰良给他挟了块糖醋排骨,配合道:“六十文?”
“一半!只花了三十个铜子便买到了!”董叔满面笑容道,“多亏了老奴遇到个在外边有门路的丫鬟,才占到这便宜。”
孟辰良心中对侯府里竟有人做生意感到稍许惊诧,不过转念一想,宁远府再是富贵,那也是主子的财产,仆役做这等买卖应是为了生活,便没说甚麽。
董叔这般节俭,是一片好心。
孟辰良见陪伴在身旁多年的长辈,仅仅因少花了点钱财便喜笑颜开的,自入侯府以来,这还是头一回,也不扫兴,道:“以后若是遇见那个丫鬟,可以问问有无旁的物件卖。”
“来。”董叔掐出青菜上最脆嫩的部分,放到孟辰良碗中,尔后应道,“老奴都听郎君的!”
11. 第十一章
祝谣睡饱了觉醒来,晨光已经透过窗扉照了进来,她的脸颊被晒得又红又烫。
今日连翘承包了她的活计,反正裴执鹤躺在床上,适当偷偷懒,是打工人该有的福利。
祝谣慢悠悠地起床洗漱,往牙刷子上多洒了点牙粉,磨磨蹭蹭花了一刻钟左右,才洗净手回到耳房。
房内小桌上摆好了早膳,有肉包,蛋饺,两碗掺有绿菜叶的清粥。
连翘两颊的酒窝显现出来,招来祝谣一起吃。
祝谣尝试夹了个大肉包,连翘扫了眼,没有挑开她的筷子。
祝谣安心咬了一大口,嚼嚼嚼。
“侯爷恢复得很好,要不了多久便能清醒。”连翘喜悦道。
但这对祝谣来说,不是个好消息,珍珠的手帕她还没藏进主卧。
祝谣不禁感慨,连翘真是天选打工人,竟然如此盼着领导醒来,不过想想她的职务,只有多在裴执鹤面前露脸,才能稳定自己的地位,倒也能理解。
祝谣吃完早膳,还蹭到杯茶。虽然她不会品鉴,只会给出好喝或不好喝的评语,但要知道的是,平时她只能喝凉白开,这会子却尝到了名贵的茶叶,怎么不算薅主子的羊毛呢?
假若裴执鹤再多躺会儿就好了,也许还能爆银子。
祝谣小口抿着尚冒着白汽的茶汤,开始琢磨该怎样将帕子放进去。
昨日她被揪去喂药只是个小概率事件,后来喂药的人选果然就换成了昌安。
这是个大家都会满意的选择,祝谣不可能钻到空子再进去,掐着裴执鹤的两腮灌药。
昌安。
祝谣又默念了一遍。
她放下茶杯,抄起自己的老伙计扫帚,来到主房外,倒是不见玲珑和另外两个郡主的侍女在门前守着了。
祝谣不能直接去昌安的住处寻他,那样目标太明显,但是她可以在院内守着昌安出来,寻机会接近。
老天眷顾,祝谣等了一会儿,昌安便端着药从别处走来,进去卧房。
她耐心地找出连翘落下的脏污,清扫干净,花草丛中和树干上的蝉声嘶力竭地叫着。
日头愈发毒辣,祝谣躲到树荫下乘凉,身上的汗液和热量得到缓解,因为干活干得迅速,此刻无所事事,她等得有些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之际,昌安出来了。
祝谣跟了上去,只见他先是回了小厨房,归置了碗勺,然后出了明鉴院,随意走着,似乎并没有一个目的地。
然而他又总是会在开得绚丽的花丛前停下脚步,然后嗅闻,左右脑打架之后,遂放弃,继续向前,直至看到下一簇鲜花,重复之前的举动。
这是在干嘛?
祝谣不远不近地缀在昌安身后盯着。
终于,他在一丛曼丽花朵前停下,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直接摘了一,二……九朵花。
那花颜色鲜艳,像是相机里拉满饱和度的滤镜下呈现出来的,每片花瓣圆而大,均为三色。
祝谣觉得有些眼熟。
她想了想,从衣襟里掏出珍珠的帕子,看了看角落的绣花,复抬头眯眼对比了会儿昌安手中的花,确定是同一种。
有情况。
祝谣继续尾随昌安,大抵是太想知道他接下来要将花带到哪儿去,跟得急了些,踩到块松动的石块,发出了声响。
昌安特意避开府中有人活动的院落,现下走在条小道上,周遭并无旁的仆人,这声动静使他一下惊觉,回头张望,却什么人也没看到。
忽然“喵”的一声,一只皮毛顺滑光亮的黑猫从树后翘着尾巴,慵懒地打横经过。
昌安笑了笑,想摸摸黑猫的头,却被它咻地躲过。
他见猫钻入草丛,没起疑心,拢住手中的花,起身继续走着。
黑猫转了一圈,又回到树后,祝谣正蹲在这,她认出这猫是她之前爬进小厨房下合欢散那夜出现的,此回虽然情形不紧张,但也是帮她转移了别人的注意力。
真是只好猫。
黑猫主动蹭到祝谣身边求摸,喵喵叫个不停,祝谣被黏得给她拍了屁,好容易抽出被迷得五迷三道的脑子,记起要追人。
她起身前,多看了眼黑猫高高翘起尾巴,露出的屁股,其下挂着两颗不小的荔枝,围绕着球体的毛是白色的。
祝谣手贱地撸了撸,趁它炸毛前赶紧跑了。
原路已经见不得昌安的身影,祝谣凭直觉左拐右转,在小亭见到被另一个小厮调侃着的昌安。
“哟,这花要送给谁去?别说是寄去乡下,给你的老母亲。”
“不是,是摘来送给妹妹的。”
昌安出乎意料地认真回答了他的问题,祝谣竖起耳朵。
“妹妹?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个妹妹?不会是情妹妹罢?”
“是妹妹,我将她当作亲妹妹照顾的。”说完,昌安锤了下他的肩,转口道,“你最近不是愁该怎么让小红开心吗?花开得这么好,还不摘些送去。府中自行生长的花草多的是,只要你不说,我不说,无人晓得这花是从府里取的。”
一打岔,小厮也顾不上调侃,直呼有道理,回锤了下,也低着头寻花去了。
祝谣不敢再掉以轻心,像钓鱼佬见到上钩的鱼儿一样,一步不落地跟着昌安,最终到了红萍院。
果然,昌安和珍珠是有私交的,而且这个交情不浅——不管昌安是出于单纯分享美丽的事物,还是因为昨日送了避孕汤而感到愧疚,亦或是从前的习惯使然的目的,总之昌安会主动做会令珍珠开颜的行动。
这就很不一般了。
她倏地想到此刻仰躺在榻上的裴执鹤,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好难猜啊。
祝谣又驻足等了会儿,但见昌安小心地绕到院落另一边的窄道,极轻微地扣了几下窗框。
窗户很快从里边打开,从祝谣的角度看不分明屋内人的长相,但是女子头上的簪子让她分辨出,那就是珍珠。
昌安从窗户递进阳蝶花,不知说了甚麽,尔后轻手轻脚出了院子。
眼见着四周又只剩下他们二人,祝谣深吸了口气,鼓足气,追了上去,在昌安的身后拍了拍他的肩。
昌安下意识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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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她时,感到稍许疑惑:“蝉儿?”
祝谣直言道:“我看到你给珍珠送花了。”
昌安脸色一变,心中猜测她是意外看到还是……跟踪了他?
如果是后者,那他觉得往日觉得祝谣老实是他的错。
昌安谨慎问道:“你想做什么?”
祝谣奇怪于他一副被辜负的神情,见他未有反驳和遮掩,清了清嗓,压低声音说:“昌安,你也不想你的情妹妹失去,呃,被人发现与你有私情罢?”
昌安听毕,皱眉向她解释道:“我们之间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珍珠是个好姑娘,请你保守今天看到的一切,不要说出去。”
祝谣即刻顺杆爬说:“说出去谁信?不过——我也不是不能替你保密,说出去我也没什么好处,毕竟你的位子我不可能顶替。只是要想我保密,那你就需要帮我做一件事。”
昌安顿了顿,没有答应:“我不会帮你做坏事的。”
祝谣保证道:“不是让你作奸犯科,而且绝对在你能力范围之内。”
再次确认一遍后,昌安才点头——有利益交换,秘密才能守得更严。
祝谣迅速掏出珍珠的帕子,说:“我需要你将这个,藏到侯爷的枕下,你敢答应吗?”
昌安的眼睛倏忽张大,一时摸不清祝谣想做什么,但从字面上理解,似乎是想在侯爷那儿留下珍珠的痕迹,于是踌躇一番后,他将心底的疑惑问出了口。
“你先回答我,这件事对你来说可以做到吗?”祝谣反问道。
昌安很快给出肯定的回答。他在裴执鹤身边伺候的时候不短,进出主卧并不难。
“你必须在午时之前将帕子藏好。”祝谣给他上难度。
昌安只考虑了几息,依旧给出了相同的回答。
他本来与珍珠失散多年,意外于侯府中相认,便决定一定要尽自己所能,助她跃得更高。
“好。”祝谣见他毫不犹豫,也随口胡诌了个借口,让他觉得彼此都是站在一条船上的。
不过好奇是人的本性,她见昌安待珍珠如此真诚,心里难免升起一丝好奇:昌安与珍珠到底是什么关系?真的是兄妹吗?
祝谣暗自打量了昌安的五官,同珍珠无半分相似之处。
祝谣将帕子交给了昌安,像是交了枚勋章,两人都有些严肃。
“记住你要做的是什么了吗?”
“记住,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人发现的。”
“好,我相信你,去罢。”
“嗯。”
“等等,要是你被人发现的话……”
“我不会把你供出来的。”
昌安弯着腰穿过廊道,及至走过月洞门,光影明明暗暗,映照在他的面容上,他这才反应过来,直起身子,觉得自己真是傻了,方才被祝谣影响,好端端地跟个贼似的。
他得表现出从容的姿态。
祝谣目送昌安走远,呼了口气。
这可是她即将完成的第二个任务,也不是很难嘛。
她内心膨胀道:做任务简单,太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