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就是第四日,对于这座小城,我忽然有些不舍。
早起后寻那东门馄饨小店吃早餐,回到旅店时便见一位身着米黄西式风衣的女子等在那里,棕色的小圆礼帽下长发飘飘,好美的。
待她一回头,原来是梦芸,我居然一时有些认不出来了。
“林长官早呀!”
“洪老师早!”
“林长官这是从哪儿回来呀?
“外出吃个早点,随后就自个逛逛,说实在的,我是越来越喜欢这小城了。”
“林长官这么快就喜欢上这里啦?”梦芸一脸的欣喜,“那,那可以问一声,林长官都喜欢些什么呢?”
“这个,可多啦。你看这城,就如同在画里一般,山色如早春新发之嫩芽,水波若南风下之银白月光……”
梦芸听了便笑着说:“听着林长官说话 ,就好像作诗来着。”
“洪老师见笑了,你看早间这水波光粼粼的,一片银白,就瞎比一番。”
“哪能呢?听林长官这么一说,再看这水,还真有些味道。除了这山,这水,林长官还喜欢什么呢?”
“还有那馄饨,就着戚继光那饼,真是好吃。今早我可是自己去吃了一回。”
梦芸看着听着就掩口笑了。“林长官还这么好吃呀?”
“都说民以食为天,有美景,自然要有美食啦。”
“好吧。除了吃的,还有么?”
“还有,诵读《人间四月天》的人儿,可比南京、上海那些明星质朴多了,骨子里透着气质来着。说实话,听那诵读,都觉得人要融在画里似的。”
不知怎的,我居然脱口而出,糟糕!怎么就当面说起呢?
梦芸羞涩的低下头,轻声的说道:“林长官,您又说笑了,梦芸当不起的。”
“洪老师……”那一刻,我忽然被什么砸中似得,有些呆住了。
“嗯。”梦芸红着脸儿,轻轻的应了一声。
“洪老师,”我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了,“这好生的奇怪,之秋就是,就是有时候觉得吧,觉得和洪老师似乎,似乎曾在哪儿见过似的。”
“真的?”梦芸抬起了头看了我一眼,又迅速转向他处,小声说着:“这感觉,梦芸也有的。”
我听了心里一热,想要说些什么,却一时找不到词了,呆在那儿,就看着梦芸低着头,兀自拨弄着那衣带,正觉得有些尴尬的时候,耳边传来一阵铜铃般的笑声:“哈,原来你们在这里!”
“徐雅!你这吓死人啦!”
“不是说好早间一同接之秋去书院走走,逛逛夫子庙么?没想到你可是先到了。梦芸你今天穿的可是真好看!咦,梦芸,你脸蛋怎么红红的呀?是身体不舒服么?”
徐雅说着说着,就先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然后用手背去触梦芸的。
梦芸笑着用手推开了。“你才发烧了呢!”
“这体温完全正常呀。梦芸你这是?”徐雅恍然大悟似的两手一拍,笑着说:“我明白了,这是害羞闹的。梦芸,你该不是喜欢上我们家之秋啦?”
梦芸急的跺了一下脚,“徐雅!你可别瞎说!”
徐雅一愣,“我没瞎说呀,哈,之秋你怎么也脸红啦?喜欢我们家梦芸就说出来呀,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不敢的,还革命军人呢!”
好吧,徐雅这一下就把我和梦芸闹个大红脸,还都成为她家的。
徐雅那小嘴还不停,“这红线我可是要牵定的,梦芸我给你说呀,我这表弟一表人才就不说了,年纪轻轻就成了部里的军官,听说上级长官也看好,前途自是无量,还听说好多女孩子都喜欢他的。”
“停!停!”一阵尴尬间我猛然抓到什么,急忙岔开话题:“徐雅,你分明小我三岁好不?我怎么就成为你表弟啦?”
“之秋你好不讲道理!你不是叫玉轩表哥么?玉轩是你表哥,那我就是你表嫂,我叫你表弟没错吧?”
“打住!”我终于抓到徐雅的破绽了,“徐雅,你这不是还没过门么?”
梦芸也醒悟过来,“哈哈!明白了!徐雅你这变着法子挤兑我们,感情是你自个儿想早些出阁呀?好事呀,我这就和黄县长说去,让他好些准备,早早迎新人过门呀!”
“梦芸!”这下轮到徐雅脸红了。
在一阵笑闹声中,我们向书院走去。
待逛完夫子庙,看看表,已是早间十点半多了。
徐雅自顾自的说着现在回去还早,要不再去哪儿走走;她看了看四周,就笑着对我们说:“这离梦芸家挺近的,逛了大半天都口渴啦。梦芸,你就不请我们上你家坐坐?你家那什么明前龙井,还有君山毛尖,正好让之秋尝尝。”
梦芸有些羞涩的点了点头。“林长官若不嫌弃,自然是欢迎的。”
我心头一热,忙说道:“如此便叨扰了。”
“那就走啦,之秋跟上哦!” 徐雅便拉着梦芸走在前头。
穿过老街,沿着宽阔大路走上一段,眼前出现一条小河。河那边有不少民居,白墙青瓦的,其间有好些两三层的小楼,还
有些深宅大院,诉说着曾经的繁华。走着走着,就看见河那边簇簇紫花上露出一个小楼。
徐雅便有些兴奋了,用手指着说:“就到了就到了,之秋你看,那紫藤花上的小楼就是梦芸的家了。梦芸,楼上那窗户里就是你闺房吧?我记得从里头是可以看到小河的。”
“徐雅!”梦芸脸有些红了,转过头来有些不好意思的对我说道:“转弯过了前面那桥便是东大街,再走过两个巷口进去,就到了。”
“哦,那应该不远的。”
看着梦芸娇羞的样子,我自是装在心里,没话找话的说着:“原来那花名叫紫藤呀,原先在你们学校见过,这城里也有好几处,我在南京城里也曾见到过的,可惜到今日才知道花名,真漂亮!”
徐雅笑着说:“你们男生一般都不知道花名,当然玫瑰花除外。只是现在还不到紫藤大开的时候,若是满树开了,让人看了都舍不得挪步的。”
“徐雅说的是,待到月底至下月初,那整片整片紫藤开了才叫美呢。唐时名相李德裕有诗曰:遥闻碧潭上,春晚紫藤开,水似晨霞照,林疑彩凤来。”
“哦?”我一听就来了兴致,“闭眼一想诗里说,端是如此。”
“可惜之秋你下午就要回去了,看不着了,再来得明年了。”
“这个无妨,明年花开时我再来不就是了?按那孟浩然诗里说的,还来就菊花,哦,该是就紫藤,不就行啦?”
“林长官说笑了,您怎么知道花期呢?”
“这个还不简单呀,梦芸你可写信告诉之秋呀!”
“这倒也是,只是不知林长官的地址。”
“待会让之秋把通信地址写下来就行了,之秋,这个没问题吧?”
我听了心里一动,一下子也不知从哪来的勇气,张口就说:“这个可以的,只是之秋那儿信件往来都必须通过一个邮箱,之秋是军人,这个请理解;对了,洪老师喜欢诗词,之秋也喜欢,若是方便的话,可否以书信交流呢?”
“林长官若有这个雅好,那就请您多多指点啦。”
让我没想到的是,梦芸似乎没有多想就答应了。
那一刻我们对视了一眼,梦芸脸色又有些红了,我的心也一阵狂跳起来。
“好好好!”徐雅先是一愣,然后就开心说道:“这就是以文会友啦!梦芸,别忘了上回说好的,七月初我去南京置办一些东西,请你参谋,你答应过一同去的,你和干爹干妈说了没?若是还没说,待会儿我来提。”
说笑间,我们已到了梦芸家门口了。
青色条石围成的小院里,是一栋两层的小楼。小楼边上有好几棵紫藤,看上去颇有年头,花儿一串串的开着,散发着阵阵清香。想想若是全部盛开,那该有多美呀!小院四周还种着不少花儿,姹紫嫣红的,甚是好看。
正看着花儿时,梦芸和她母亲一起走出屋来,那是一位富态的夫人,慈眉善目的,举手投足之间,颇有些风度;想必是从大户人家中出来的。
“林长官好!今天真是贵客临门了。这两天老听小芸说从南京来了一位年轻的长官,今日一看,真是一表人才呀。”洪母
笑着就把我们迎入屋内。
“伯母好!之秋只是过来休假几天,也没啥准备,今日贸然登门,还请见谅呀。”我有些怪不好意思的,这是实话实说。幸好徐雅机灵,顺路买了一些水果糕点,否则就太失礼了。
“林长官这是说到哪里去了,您大老远的从南京过来,还能抽空来家里坐坐,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请入座,入座。小芸,还不快泡茶去!”
我四下看了看,这是一间宽敞的堂屋,明亮又整洁。
屋内上首是一四腿长方榻,两侧有梅瓶和花架,花架上摆着兰花,两边墙上挂着木刻的画屏;下首是两两对称的雕花方椅和茶几,看得出这是一个殷实之家。客厅两侧各有一个小间,一间里有套雕花的圆桌椅,另一间墙上挂着耶稣画像,家里应该有人信教。
我和徐雅便笑着在下首的方椅上入座了。
“请问林长官是哪里人氏?府上可是在南京?”
“之秋是广东人氏,家却是在汉口。”
“汉口?好地方呀!那可是九省通衢之地呀。不知林长官府上可有家人经商?您是一人在南京么?”
徐雅在一旁插话了:“干妈,您是不晓得嘞,之秋父亲早年追随中山先生入了同盟会,民国十六年后才退出政界转为经商。现在只有他姐弟二人在南京政府里做事,还有一兄长在南京开公司呢。”
这个徐雅,怎么这么爱说话呀!
徐雅还不停地说:“这是玉轩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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诉我的,之秋,我没说错吧?”
洪母眼里有些吃惊,却依旧笑眯眯的问道:“林长官原来是名门之后呀!难得这么年轻有为!不知林长官今年贵庚几何呀?”
得,看这徐雅把话题引的。我只好实说:“贵庚不敢当,之秋是壬子年生人,虚度年华二十六载。”
洪母一听便有些喜色,正要开口,梦芸端着茶具上来了,抢先说道:“姆妈!您这是查户口么?下一句是不是还要问可否成家?林长官可是以国事为重的。”说着说着,不觉就脸红了。
洪母听了也笑了,“好好好,你们年轻人聚聚,我到后边去就是了。”
待洪母下去后,徐雅在一旁大乐,却又不敢笑出声来。“之秋,之秋......你看我这干妈......这怎么有些那个,那个丈母娘看女婿的味道!笑死我啦!你们一个二十六,一个二十二,一鼠一龙,呀!好般配的!上吉,上吉!”
这下把梦芸给急的,“徐雅!你再乱说我可就不理你了。”
“好啦好啦,不说就是,不说就是啦!”
徐雅一边笑着,一边还对我挤了挤眼睛。
我一时自是有些难为情,忙端起茶碗,掀盖喝上一口,说了声好香,转头一看,梦芸那一脸娇羞,又惊了我的心房。
又坐了一会儿,正准备告辞,就见洪母用托盘端着一碗点心走上来,笑眯眯的说道:“林长官初次光临寒舍,按礼数自是要招待一二,可听小芸说您下午就要回程,且午间黄县长已安排了饯行,这才冒昧煮了一碗鱼鲜羹,林长官多少用一些哈。”
“这怎么好意思?尽给您添麻烦了。”
“林长官客气了,这是老身亲手做的,快尝尝,就不知是否合口?”
看着洪母热切的眼光,我只好坐下,徐雅在一旁又乐开了。
我拿起汤勺尝了一口,这可是真鲜呀。“真好吃!伯母厨艺可真好!”
洪母便笑得有些合不拢嘴了,满眼是慈祥的目光。
“合口就好,合口就好!林长官您请慢用!”
洪母下去后,我一个人坐在那儿吃那鱼鲜羹,就见徐雅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而梦芸则略低着头,那脸都快红到脖子根了。
我便有些纳闷,难不成这鱼鲜羹有什么说法?
徐雅见我这个样子,又看了看梦芸,开心的笑着说:“之秋你可要整碗都喝了哦,这可是专门为远方来的客人准备的,干妈厨艺好好的!”
有这风俗?好吧,那我就一人享用吧。我边喝边看了看梦芸,目光一交错,她脸埋的更低了,让我心里又是一热。
喝完鱼鲜羹,看看时间,差不多回去了。
梦芸和洪母送我们到门口,徐雅就问:“梦芸,你真的不和我们一同过去?”
梦芸便微笑着说:“不去了,黄县长那儿少不了觥筹交错的 ,这个对梦芸来说可是勉为其难,你们尽兴就好。”
洪母用赞许的眼光看了看梦芸,笑着对我们说道:“林长官,徐小姐,小芸向来是不胜酒力,这个真不好意思,由她去吧。对了,林长官,您是几点的车呀?什么时候回到南京?”
“午后一点半的,路上还得歇息一晚,回到南京应该是明日午后了。”
“这么远啊?今日小芸她爸不在,家里也没啥准备,招待不周;今后林长官若是再来小城或是路过什么的,不妨弯进来一趟,给老身一个机会,下厨烧几个小菜,让林长官尝尝。”
“好的好的。就怕到时要叨扰伯父伯母。”
“林长官客气了,您若是能来,我们一家高兴还来不及呢。”
“之秋这也有个不情之请,伯父伯母若得空到南京,不妨事先和在下说一声,南京可是个好地方,像中山陵,牛首山,玄武湖,秦淮河,还有夫子庙什么的,都可以逛逛,也好让之秋尽一下地主之谊。”
“好的好的,若真得空,我们带着小芸一块去。”洪母笑着拍了拍梦芸的手,梦芸便有些害羞的低下了头。
“干妈,七月初我要拉梦芸去南京一带走走的,前后大约要十来天吧。梦芸答应做我伴娘,这回去置办一些东西,请梦芸帮我参考参考。”
“这样啊?老身这要先说恭喜啦,这南京一行,小芸当去!”
“那就说定啦!谢谢干妈!这个点了,那我就先带之秋过去啦。”
“好的好的,林长官再会!”
“伯母再会!洪老师再会!”
我依依不舍做了道别,和徐雅向大街走去。
到了巷口回头一看,梦芸一人还站在院门外,见我回头,掏出了手绢,使劲的挥了挥,然后那手绢便停在空中了;我就觉鼻子一酸,古人说多情自古伤别离,原来是真的。然后就自顾自的笑了,之秋呀之秋,你这是喜欢上人家了。
我对着那倩影心里暗暗说着:梦芸,我走了,期待早日南京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