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的餐桌,成了他们之间尴尬情绪的重灾区。
佩欣丝一反常态地没有对德普准备的早餐发表任何建设性或破坏性的意见,只是低着头,用小勺子慢吞吞地戳着碗里的食物,脸颊上还带着一丝可疑的红晕。
而德普则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地看着财经新闻(他平时从不看这个),却感觉自己的领口有些发紧,咖啡也喝得比平时快了三倍。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佩欣丝时不时投过来的带着几分探究和几分羞怯的目光,那目光像小鱼的尾巴,轻轻搔刮着他的神经,让他坐立不安。
“咳……那个,”德普终于受不了这种诡异的沉默,清了清嗓子,试图找点话说,“马库斯说,你那首《深海遗珠》,下周可能会被提名几个独立音乐奖。他们想让你准备一下。”
“哦。”佩欣丝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继续戳着碗里的虾仁,反应平淡得让德普都有些意外。往常这个时候,她至少会追问一句“奖杯是金的还是银的?沉不沉?”
德普看着她那副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心里那点因为昨晚未遂的吻而升起的旖旎心思,渐渐被一丝担忧所取代。
佩欣丝……好像有点不对劲。
这种不对劲,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愈发明显。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精力充沛地上蹿下跳,把家里搞得鸡飞狗跳。她对那些曾经能让她两眼放光的顶级食材也失去了往日的战斗力,常常只是兴趣缺缺地吃上几口。她甚至连吐槽德普的次数都大大减少了。
大部分时间,她都喜欢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着。有时是蜷在沙发上,抱着膝盖,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发呆,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有时是长时间地泡在泳池里,不像以前那样欢快地嬉水唱歌,而是像一条忧郁的鱼,静静地悬浮在水中,任凭阳光将她的身影切割得支离破碎。
德普察觉到了她的异常。这个安静的带着几分消沉的佩欣丝,比那个上房揭瓦无法无天的捣蛋鬼,更让他感到心慌。
“佩欣丝,”他试探着在她又一次对着鱼缸发呆时,轻轻地叫了她一声,“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找个医生来看看?”
佩欣丝缓缓转过头,那双总是闪烁着狡黠或好奇光芒的蓝眼睛,此刻却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显得有些黯淡无光。
“我没事。”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没事?”德普皱起了眉头,“你这几天都没怎么吃东西,也不唱歌了,连……连骂我仆人先生的力气都没有了。这还叫没事?”他走到她身边,蹲下身子,试图与她平视,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焦急和关切,“到底怎么了?是不是上次那个伊桑,或者那些记者,说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话?”
佩欣丝摇了摇头,长长的银蓝色发丝滑落下来,遮住了她半边脸颊。她咬着嘴唇,似乎在犹豫着什么,最终还是低声说:“……我只是……做了一些奇怪的梦。”
“梦?”德普微微一愣。
“嗯,”佩欣丝的声音更低了,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梦见一片很大很大的海,海是蓝色的,也是绿色的,有时候还是黑色的……有很多很多发光的鱼,还有……会唱歌的珊瑚,会跳舞的海藻……”她的眼神变得有些迷离,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让她魂牵梦萦的梦境。
“我还梦见……一个很高很高的,用白色贝壳和珍珠搭成的宫殿……宫殿里有很多……很多和我一样的人鱼……”说到这里,她的声音突然哽咽了一下,眼圈也微微泛红。
德普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他知道,佩欣丝说的,是她的故乡。那个她再也回不去的,加勒比海深处的,神秘的人鱼世界。
他伸出手,想要像以前那样,揉揉她的头发,或者拍拍她的肩膀,给她一些安慰。但手伸到一半,他又有些犹豫地停住了。自从那个差点失控的吻之后,他们之间似乎多了一层无形的隔阂,让他不敢再像以前那样,随意地和她进行肢体接触。
“那……是个很美的梦吧?”他最终只是干巴巴地说了一句。
佩欣丝却没有回答,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肩膀微微耸动着。德普甚至能听到她极力压抑着的,细微的抽泣声。
他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他习惯了和那个骄横跋扈、无法无天的佩欣丝斗智斗勇,却从未想过,该如何去安慰一个因为思念故乡而哭泣的人鱼。
“佩欣丝……”他试探着叫了她一声,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极其轻柔,“别难过了。梦都是反的,说不定你很快就能找到回家的路了呢?”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虚伪。海巫把她丢过来的时候,可没说附赠回程票。
佩欣丝猛地抬起头,那双盛满了泪水的蓝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两颗破碎的星辰。
“回家?”她喃喃自语,随即又像是被什么刺激到了一般,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我回不去了!我再也回不去了!都是因为那个该死的杰克·斯派洛!如果不是他骗走了我的吻,我也不会一气之下跑去找厄休拉,厄休拉也不会把我丢到这个……这个又干又硬,连空气里都飘着怪味的人类世界!”
她越说越激动,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滚落下来。她胡乱地用手背擦着眼泪,却越擦越多。
德普看着她那副伤心欲绝,几乎要崩溃的样子,心中那点因为昨晚的尴尬而刻意保持的距离,瞬间被冲得无影无踪。他再也顾不上什么保持分寸,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一把将她揽进了怀里。
“好了好了,别哭了……”他笨拙地拍着她的背,声音因为心疼而有些沙哑,“我知道你难过,我知道你委屈……想哭就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受一点。”
佩欣丝在他怀里先是僵了一下,随即像是找到了一个可以依靠的港湾,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放声大哭起来。她的哭声不像人类那样撕心裂肺,反而带着一种如同幼兽般的,压抑而委屈的呜咽,听得德普的心都快碎了。
他紧紧地抱着她,任凭她的眼泪浸湿自己的衬衫。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用手轻轻抚摸着她那柔顺冰凉的长发,用自己并不宽厚但却足够坚实的胸膛,给她一个可以暂时停靠的角落。
空气中弥漫着佩欣丝身上那股独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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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带着海水咸味和淡淡花香的气息,以及她泪水中那难以言喻的悲伤。
德普抱着怀里这个哭得浑身颤抖的人鱼,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她那看似坚硬骄傲的外壳之下,隐藏着多么深刻的孤独和脆弱。
她不是无所不能的海中精灵,她只是一个意外流落异乡的、会想家、会难过、会哭泣的……小女孩。
而他,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成为了她在这个陌生世界里,唯一可以放下所有防备,尽情宣泄情绪的依靠。
不知过了多久,佩欣丝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她大概是哭累了,也可能是发泄够了。她靠在德普的怀里,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猫一样,一动不动。
德普感觉到她均匀的呼吸轻轻拂过自己的颈窝,带着一丝湿热的痒意。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她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脸颊因为哭泣而显得有些红肿,却也因此更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
他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痕,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好点了吗?”他低声问道。
佩欣丝在他怀里闷闷地“嗯”了一声,却没有抬头,也没有离开他的怀抱,反而像是找到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又往他怀里蹭了蹭。
德普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又放松下来。他任由她像只树袋熊一样挂在自己身上,心中那份因为她突如其来的悲伤而引起的担忧和焦躁,渐渐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情所取代。
也许就这样抱着她,也挺好的?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怀里的人鱼小姐就突然动了动,从他怀里抬起头,顶着一双哭得红肿的兔子眼,瓮声瓮气地开口了:
“……我饿了。”
德普:“……”
刚刚升起的那一丝丝温情和暧昧,瞬间被这句简单粗暴的生理需求打回了原形。
他看着佩欣丝那副“虽然我很伤心但我还是想吃东西”的坦然表情,再想想自己刚才那些“英雄救美”、“温柔港湾”的内心戏,突然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想多了。
这条人鱼的脑回路,果然……异于常人。
但不知为何,他心里那点因为气氛被破坏而升起的些许失落,很快就被一种哭笑不得的宠溺所取代。
“想吃什么?”他叹了口气,语气却依旧温柔得不像话,“我去给你做。”
“……要吃你上次做的那种,外面脆脆的,里面有很多芝士和……嗯,红色的小虾的那个!”佩欣丝吸了吸鼻子,开始认真点餐。
“好。”德普点了点头,扶着她从沙发上站起来,又顺手抽了几张纸巾,替她擦了擦哭花了的小脸。
看着她那副因为即将有美食入口而重新焕发了一点神采的模样,德普突然觉得,也许她那些来自故乡的涟漪,那些无法言说的悲伤和孤独,终究还是需要用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来抚平。
比如,一顿美味的食物,一个虽然笨拙但却足够真诚的拥抱,以及一个愿意在她哭泣时,默默守护在她身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