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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0

作者:孟青舟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2章 一更,就是要露富


    “奶!”


    “奶你没事吧!”


    沈南星的声音里尽是着急。


    堂屋门大敞着呢,她这么一喊,门口的人都赶紧跑过来。


    “哎呦我的婶子,这是咋了?”


    “婶儿没事吧,小南,你奶这是咋回事?”


    沈南星:“我也不知道啊,我就问小姑和姑父今儿咋没来,是不是不知道我结婚了,不知道今儿我回门?”


    秀英婶儿立刻说:“那不可能吧,这么大的事,都不通知你小姑姑父?要说你结婚那天比较仓促,他们不知道耶罢了,可今儿是你回门,都过去三天了,你爷奶叔婶不会没一个人通知他们吧?咋,你小姑姑父是要跟娘家断亲吗?亲侄女结婚回门这么大的事,他们都不回来?”


    沈南星连忙说:“不不不,我小姑姑父工作忙,好像是要出差。他们没空回来也没事的,我就是想问问,我秀秀姐咋也没回来?”


    “可不是么,就算彩英两口子工作忙没空,好歹也应该叫闺女回来一趟,也能代表他家了,咋一个人都不回来?”


    沈南星:“秀秀姐去年不也没考上大学么,我小姑说一定要叫秀秀姐上大学的,我就想着秀秀姐是不是去学校复读上课了,这两天不是星期天,就没回来,我就问问我奶。我奶这不知道为啥,就给气成这样,是不是我不该问啊?”


    秀英婶:“这有啥不该问的?”


    沈南星:“我奶说女孩子读书上大学没用,说嫁到金家就一辈子吃喝不愁,总不会……也叫我秀秀姐去嫁人吧?”


    这下韩金花再也忍不住,哪怕眼前发黑,也立马咬牙解释道:“你秀秀姐是城里姑娘,咋会随便嫁人。她是要上大学的,你姑,你姑给她安排去复读了,没空回来。”


    秀英婶儿笑了:“秀秀是城里姑娘,那也只是咱这小县城的,小南还是省城姑娘呢,韩婶子你咋就非要叫小南嫁人?咋,这亲孙女还比不得外孙女了?”


    韩金花:“……”


    沈南星:“秀秀姐去哪儿复读了,县里高中?我过几天也去呢,又能跟秀秀姐一起学习了。”


    韩金花:“咱们县老师教的不好,你姑托关系安排她去外地了。”


    说完之后,也不等旁人再说话,韩金花就开始喊头晕,难受。


    沈南星:“奶你血压高的不像话,我给你扎几针吧。”


    韩金花却死活不肯:“我去躺会就行……老二老三家的,你们扶我进屋躺一会儿,我站不住了……”


    田彩云和张玉如连忙扶着韩金花进里屋去躺着。


    沈南星又回头笑着招呼秀英婶:“我奶这身体真是叫人操心,秀英婶儿,今儿我回门,这么多人过来,我啥也不懂,婶儿你可得帮我招呼好大家。”


    秀英婶笑声格外爽朗:“那有啥说的!”


    秀英婶子那嘴,可真是厉害得不行,硬是架得沈家人下不来台。


    最后把沈南星带回来的一整条腊肉,全都给洗洗切切,配着萝卜白菜粉条子,给炖了一大锅。


    她自己还拿来了两块豆腐,隔壁二大爷家的拿来了一把干蘑菇,还有其他人这家一把干菜,那家一把豆皮的,放一起也真不少。


    总之就是,那种过去吃大锅饭才用的,现在一般都拿来煮猪食的大铁锅,杂烩菜整整弄了一大锅,香得老远都有人跑过来凑热闹。


    不仅如此,散酒也打来了一坛子。


    二大爷家那位二杆子沈成武说:“人家说这一坛子就剩十三斤了,叫都拿着,一斤四毛,五块二,人家说给便宜两毛钱,给五块整就行。我想着大爷平日里也爱喝上两盅,多的就留着给大爷喝,便宜两毛钱呢,就给拿回来了。”


    秀英婶子就夸沈成武这账目算的对,省两毛钱够买半斤鸡蛋了。


    屋里躺着的韩金花却是要被气死了。


    酒这东西,多少够?


    让你去打酒,谁会真地照着十斤八斤地打?


    你打个三斤两斤的,也够一人一小盅沾个嘴唇了。


    就是多点,你打个五六斤呢,那一人两盅妥妥的。


    可你倒好,十斤八斤都满足不了你,一下打了十三斤啊!


    刚才整瓶的酒收进屋,就叫人一阵挤兑,这会儿散酒打回来,还能再不叫喝?


    这么些人,这十三斤酒连个底子都不会给剩!


    还便宜两毛?


    那可是多花了五块!


    整整五块啊!


    韩金花本就高的血压,更是再度飙升,眼前一黑又一黑,浑身瘫软没劲儿。


    秀英婶儿可不管那么多,她在厨房院子里帮着张罗,大锅菜好了一人一碗,那锅上还蒸着二合面的馒头,馒头就烩菜,就吃去吧,谁来都叫吃。


    “小南是咱们乡里乡亲看着长大的,这姑娘记恩、念旧,谁帮她一把都记在心里头。虽说这婚姻上的事不那么圆满,但甭管咋说,以后日子肯定是要往好了去过,今儿小南回门,咱吃了这锅饭,以后能帮衬的,还是要帮衬一下,也不枉费了今儿这顿饭这顿酒!大家说是不是。”


    秀英婶子吆喝道。


    “对得很,小南这闺女大方,又有本事,咱都记着呢。”


    “我老沈家爷奶也有功劳,把孙女教得好,这家里不兴旺才怪。”


    吃着沈家的好饭好酒,那好听话是一箩筐接着一箩筐。


    被二大爷等簇拥着的沈有粮,喝得红光满面,只觉得今儿确实有面子的很。


    秀英婶子又说田彩云:“老二家的,你们显宗可是要去当工人了,那以后就又多个吃公家饭的,给显宗说媳妇的媒人还不挤破头,你好福气啊。”


    田彩云也笑得格外畅快,一扫之前看见婆婆把烟酒都塞给老三家时的憋闷。


    “就是个临时工,随便干干。”


    “临时工也不是随便谁都能当上的,显宗干活仔细,我看要不了多久就能转正。”


    田彩云笑得嘴都歪了。


    屋内,韩金花靠在床头,直喘气,在县医院当护士的三儿媳张玉如,在给量血压。


    “妈你这血压太高了,早说了降压药得天天吃不能断,万一脑溢血了,可不是玩的。”


    韩金花闭着眼说:“我也是想着这段时间没啥不舒服的,就给停了。”


    “以后可不能再停,这降压药最忌讳吃吃停停的,那还不如一开始就别吃。”张玉如说。


    端着菜进来的田彩云一听就撇嘴:“照你说这不得吃一辈子的药?原先小南给开过中药,说是调养上一年半载,以后少动气,血压就能正常,别的啥毛病没有。”


    张玉如:“二嫂,那中药真有用的话,咱们医院里咋都用西药降血压?甭管是感冒发烧,一颗安乃近下去,不行再打一针青霉素,啥病都好了,你中药能行?再者还有那肚子里长瘤子的,人家西医开刀把瘤子割了,你中药能把瘤子吃没了?再说了,小南才学了几天中医,真当看病是容易的事,整天乱来,要不然能惹上那金元宝。”


    田彩云也不犟嘴,这妯娌人家是护士有学问呢,她把菜放桌上,满脸堆笑:“妈,我给你留一碗大烩菜,肉多粉条也多,可香了你快吃。”


    韩金花不想理会这个缺心眼的二儿媳妇。


    田彩云却是忍不住问道:“妈,显宗啥时候能去上班啊。这临时工,工资有多少?”


    韩金花想把眼前的一碗烩菜给扣到田彩云脸上。


    “上上上,上个屁!”


    韩金花压低声音呵斥道,“之前为啥没告诉你们,就是怕你们管不住嘴乱说。好了,现在还是说开了,叫人都知道了,你当这工作还能轮到你儿子?”


    田彩云傻眼了:“啥意思?”


    韩金花:“那临时工一个月有六块钱,还给30斤粮食补贴呢。跟人家正式工差得远,但咱农村人还有啥挑拣的,谁不想去?那都得打破头!先前没人知道,咱悄悄找人把事儿办了,也就完了,现在都知道了,你会走关系,人家也会走,哪还轮得到你。”


    田彩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慌了神:“妈,妈这可咋办,你不能不管显宗,他可是咱们老沈家的长孙啊。他要是没工作,媳妇都说不下。弟妹,你跟老三有本事,也帮着想想办法,或者能不能找找城里,那屠宰场食品厂啥的,临时工都行,咱不挑拣。”


    张玉如都想翻白眼了。


    屠宰场食品厂,那可都是最吃香的单位,还不挑拣,轮得到你挑拣吗?


    韩金花缓了缓:“老二家的,这事儿急不得,得慢慢操心。你去把那个死丫头给我叫来,我倒要问问她,是不是成心的。”


    “成心啥?”


    沈南星一脸懵,“奶,我就是听见你跟爷说,要找找关系,叫显宗哥去饲养场当临时工,你们这么为显宗哥费心,显宗哥还误会说你们偏心三叔一家,不疼他,我可不得赶紧给他说明白么,你们看显宗哥这会儿多高兴,人的精气神儿都不一样了。”


    她说的很是诚恳,韩金花有些狐疑,难道真就是这样?


    不过这丫头对那些事情也一窍不通,怕是也想不到更深处,或许就是一时情急说出来了。


    “那你今儿,又是散烟,又给叫人去打酒……”韩金花又道。


    沈南星更加不明所以:“奶,外头人都说你处事大气,今儿这么些人,咱也不能露怯啊,那烟是我从婆家拿的不花钱,那点酒也才几块钱,值个啥,我爸每个月给你寄30块钱呢,多少酒咱喝不起,扣扣索索弄的叫人看不起。”


    韩金花脸色骤变。


    而旁边的田彩云和张玉如,都不由得张大嘴巴。


    一个月寄回来多少?


    30?


    可自家婆婆明明说的是一个月寄回来5块钱,他们老两口要攒着养老,以后儿孙们有急事也能拿出来应个急。


    可现在却说,大伯子一个月寄回来30!


    30啊!


    给显宗争取的那个许多人抢破头的临时工一个月才六块,正式工28。


    他们家一年忙到头,累死累活挣工分,全家所有人的工分,到年底分粮食,那粮食折算下来也就值150块左右。


    是值150块左右,并不代表着就有150块钱,这些粮食要供全家人一年吃喝的呢,可不敢胡乱糟践。


    可老大沈成山,一月就给家里寄来30!


    一年就是360块!


    老三沈青山在县里高中当老师,一月工资才18块,还不是每个月都能按时发,县里财政不宽裕,经常拖欠,从年前拖到年后,都不知道啥时候能发下来。


    老三媳妇张玉如在县医院当护士,那工资发得倒是及时,可一个月也就26块钱。


    就这也叫田彩云羡慕得不行,月月都有26块钱,还有票,有医院给的其他福利,要不说城里人日子好过呢。


    可是现在,她居然得知,大伯子一个月就给公婆寄来30块!!


    以前不是说,大伯子沈成山一个月工资是56吗,这给家里寄30,就剩二十多了,他在省城日子咋过?


    等等,不对。


    工资56那是啥时候的事了,那时候一个月给家里寄5块,说是孝敬父母。


    现在一个月能给家里30,那工资还不得一百多啊!


    田彩云猛地一拍脑袋。


    自己可不就是傻了吗?


    大伯子在省城,只说是在机械厂上班,这都多少年了,恐怕早就当上领导了。


    只是婆婆韩金花嘴严的很,从来不提大伯子是啥职位,连家里人也不说,反正提起来就是不容易,生怕自家人或者村里人,求到省里那位大伯子的头上去。


    田彩云也不是啥机灵人,平时根本没往深了去想。


    田彩云咬牙切齿,自家这婆婆心里可真是能装事儿啊,这么些钱愣是一点儿口风都没漏出来。


    年前她弟弟定亲走礼,她弟弟腿脚有毛病,拖到三十多还没结婚,那姑娘家里要200块彩礼,她娘家爹妈凑来凑去的,还差50,想着来跟她公婆借一点。


    她看着爹妈低三下四地跟公婆借钱,可公婆说来说去就是没钱。


    她也以为家里真没钱,还要养着大伯子家的闺女,所以在金家要娶沈南星的时候,田彩云非常赞成,总算能把这侄女给嫁出去了,不然还要闹着复读考大学,得多花多少钱。


    可谁能想到,竟然是这样!


    家里根本不缺钱!


    何止是不缺啊,她公婆手里攒下的钱,只怕是一两千都打不住!


    一想到爹妈拉下脸来求公婆,可最后公婆就给了10块钱打发他们,田彩云就恨得心肝疼。


    韩金花也知道不好,顾不得头晕眼花的,赶紧坐起来说道:“别瞎嚷嚷,给人听到了。也就是今年,小南要参加高考,她爸才给寄了30的,往年……”


    *


    扔下这么一个炸弹,也不管这一家子后续官司会咋样,沈南星拍拍屁股,带着谈家悦走人了。


    外面院子里的热闹还没散,一群人吃吃喝喝,就着一点散酒,正在猜拳,热闹非凡。


    秀英婶子见沈南星和谈家悦出门,立马就丢下手里东西,擦擦手跟了出来,快步追上沈南星。


    “小南,你说咱公社养殖场招临时工,是啥时候的事啊,有啥条件?”


    秀英婶子问出口,又觉得太露骨了,赶忙解释道:“这不是你红伟哥么,身子骨瘦弱,干不了地里的活,高考又没考上,就想着给他找个临时工,好歹挣点钱,也慢慢再继续读书,再考两年试试。”


    沈南星道:“婶儿,这我真不知道,就是听我爷奶说了一嘴,显宗哥还说爷奶不偏心他,不声不响都把他工作给安排了这还不偏心他啊。不过我想着那招临时工应该也不会只招一个吧,红伟哥是高中学历,以前好像也在咱们队上帮着给牲口打针吧,这就有优势了。”


    “有优势那顶啥用,别人都有关系,咱啥关系也没有。”秀英婶唉声叹气。


    沈南星压低声音:“婶儿,现在到处都在拨乱反正,我爷奶给显宗哥走关系招工,也真不知道是帮他还是害他……”


    沈南星没有说太多,就带着谈家悦走了。


    秀英婶子站在原地,想了好一会儿,眼神闪烁,望着远去的沈南星,秀英婶子面色复杂起来。


    *


    跟谈家悦一起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半下午了。


    上午装着满满当当回门礼的筐子,这会儿空空荡荡的,里头啥也没有。


    这走回去的一路上,来来回回的村里人,都瞅见那空无一物的筐子,一个个的脸色都有些怪异。


    还有人问:“小南你今儿不是回门么,咋地回来这筐子空成这样。”


    沈南星不明所以:“啊,东西都留给我爷奶了呀。”


    “你爷奶没给你回礼啊。”


    “还要回礼吗?”沈南星一脸懵懂。


    谈家悦在边上瞪大眼睛。


    她就说,哪里好像不对劲,但是光听着小南姐跟沈家人,跟秀英婶子说话,都把她脑细胞给耗费完了,她也没想起还有回礼这回事!


    丰省这边农村的习俗,闺女结婚了以后回门,其实不光是为看望长辈,主要是在攀亲戚,跟她伯娘叔婶等攀亲,过两天还要带礼物去舅舅姑姑等等这些亲近的亲戚家一趟,都是为攀亲,说明有这么一门新亲戚了。


    攀了亲,就代表着两家以后有正式来往了,以后互相之间谁家有什么红白喜事,或者其他大事,亲戚才会登门给送礼。不攀亲,就意味着以后互不来往。


    攀亲带去的礼,正常操作是留下一部分,给回一部分带回去。


    留多少回多少,其实是看互相之间关系有多近。关系越近,回的越多,只留一点表示意思意思,甚至还会给添东西回礼。


    如果人家一点礼都没收,全部给你回回来,又或者是全部东西都留下,一点都没给你回,那往往就意味着人家不想跟你攀这门亲,意思就是你以后别上门了,断亲。


    除非是仇怨很深的亲戚,一般人肯定都不会这么干的,要脸面。


    那沈家这是啥意思?


    又或者就是给忘了。


    但不管咋说,大家都说沈家那边不懂事,这闺女带那么一筐子的厚礼回门,他沈家这事儿办得太难看,还真是不把这闺女当一回事。


    再想想这闺女从小养在老家这里,给他们老沈家当牛做马,被他们呼来喝去地使唤,也真是可怜的很呢,人家外公要是没出事,哪里会叫外孙女受这磋磨。


    “你爷奶或许是忘了,你叔婶也真不像话,哪有不给回礼的,这是要跟你断亲吗?”


    “这闺女受委屈了,回头一定要好好说说他老沈头韩婆子,办的都是啥事。”


    过往的大娘婶子们都安慰着沈南星。


    沈南星一副才明白过来的样子:“我爸每月寄回来的钱再多,也抵不过爷奶叔婶对我的养育之恩。我拖累他们这么些年,又没听他们的安排嫁到金家,可能爷奶对我失望了,不想要我这个孙女了吧。”


    有人就问:“你爸每月还寄钱回来?寄多少?”


    村里人没啥边界感,尤其是提到钱的事儿,就恨不得打听清楚谁家干啥工作挣多少钱。


    沈南星仔细想了想,非常诚实地说:“我还在城里的时候,我爸每月寄5块钱给我爷奶养老……”


    哦,那应该是小南她外公家还没出事的时候,那这五块钱就是大儿子孝敬给二老的钱。


    说闲话的村人忍不住在心里算数,沈成山去省城上学,又结婚,大概也就是56年还是57年的事儿,那时候一月寄回来5块,那可真真不少,在农村这里够一家子吃喝不愁的。


    “后来把我送来乡下叫爷奶照顾,一个月就给寄15,到我开始上学就给寄20……”


    小南是66年被送回来的,回来一开始那两年没上学,一月15一年就是180,后来小南跳级上的初中又考上高中,20一月一年240,这样算下来,光是那几年就给寄回来两千多!!


    难怪!


    难怪韩金花那老婆子整天哭穷,说家里多难过,却叫小南这丫头一口气上到高中。


    感情不是因为疼这闺女,是有钱拿啊!


    “我前两年病重回省城,又插队回来,我爸好像就开始每月给寄30……”


    天爷啊,一月30一年就是360,这闺女插队回来又有差不多三年了,那就是又一千多!


    加上之前的,三千好几!


    三千好几啊!


    巨款中的巨款。


    别看这村里人上学少,也就前些年村里开扫盲班学了几个字,可简单的算数大家都学的好着呢,学不好算数记工分你吃亏,分粮分肉分钱你还吃亏。


    村里上到七老八十,下到六七岁的毛孩子,基本算数大部分人都会。


    算出来这数字的村里人,一个个眼睛几乎滴血。


    “这些都是我爸打电话给我说的,但具体寄了多少,我也不清楚,想着总不会有假的。汇款单都是写的我爷奶的名字,他们到县里领的。”沈南星很诚实地说。


    到县里去领的?


    为啥去县里呢,公社可也有邮政所呢,还不是怕村里人知道。


    钱寄到县里,他家老三就在县里,拿了汇款单,去领了钱,村里谁也别想知道。


    “真寄这么多,你爸工资才多少啊,就寄三十回来。”有人不信。


    “以前不是说在机械厂,具体是干啥的,这机械厂职工工资也没这么高吧。”


    沈南星依旧实诚:“我爸可不是普通职工,他是咱们省城效益最好的机械厂的副厂长,一个月最少都有一百多工资,年底奖金更多,我爸后来娶的阿姨,也给她找了工作,随便拿五六十的工资不在话下。这还不包括单位发的其他福利呢,每月发的鸡蛋罐头饼干,吃都吃不完,不过……阿姨又生了弟弟,弟弟还小,东西都紧着弟弟了。”


    奶奶韩金花是个谨慎人,财不外露,大儿子的工作职位也不往外说,她可不得好好帮着露一下富么。


    说着,沈南星还一脸怅然,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奶不叫我提我爸的事,说都是我拖累了我爸。”


    村里人却已经惊呆了。


    乖乖啊。


    沈成山两口子一个月光工资都能有二百块?


    真是小刀拉屁股开了眼了!


    “你奶不叫提你爸的事,那可不是因为你拖累了你爸,是在防着咱们村里乡亲们呢。”立刻就有人哼道。


    又有人说:“你爸给的这钱,肯定是有你的抚养费,你在农村一年也花不了十块钱,就按一年十块钱算,这么些年总共也要不了一百块。剩下的可有几千块啊,你结婚,你爷奶就没说给你添点嫁妆?”


    边上谈家悦立刻说道:“小南姐跟我三哥结婚,啥也没有,就身上那一身衣服就嫁过来了。”


    还带了一箱子的旧书吧,旧书又不算钱,约等于没有。


    这可真是!


    “许是我没嫁给金元宝,我爷奶生气了吧,金家说会给300块彩礼呢。”


    沈南星一副被伤透了心的样子,也不愿意再多说,苦笑着跟各位热心肠的大娘婶子们告别,低下头拉着谈家悦快步往家走。


    后面的人都指指点点的,酸得冒泡。


    那沈家可真是贪得无厌啊,金家给300彩礼是很多,非常多,可小南她爸这些年往家寄了三千多块!


    小南吃喝上学才能花多少?


    那韩金花解放前就是在大户人家当大丫鬟的,心机*手腕可真深。


    看看人家手里攥着几千块呢,这么多年,人家哪儿漏出来一星半点儿?


    好像比村里谁家都穷,日子过得比谁家都艰难似的,啧啧。


    也有人很是不忿:“那两年日子艰难,我家小子生下来没奶水,去跟韩婆子借碗白面给娃煮面糊,韩婆子都说没有,只有红薯面。”


    “嘿别说你了,她家大闺女早几年日子穷得实在是揭不开锅,男人又在做棺材的时候被石头砸断腰,过来跪着邦邦地给韩婆子磕头,想借20块钱去给男人看病,韩婆子都没给,那心真是狠的呀……”


    “你们说,那沈成山咋就能有这么高的工资?先前咱都以为小南外公和她妈出事,影响到沈成山的工作,以为他就是一工人呢,没想到都当上副厂长了,啥时候的事,都没听沈家人说起一个字!”


    “这机械厂副厂长是多大的干部?咋就没见他给咱乡里做点好事?人家白林大队出的那个大学生好像只是拖拉机厂的一个科长吧,都给他们大队拉起了拖拉机车队。沈成山这可是副厂长,咋着不会比一个科长还差吧?就没想着造福乡里?”


    “我看那沈成山就跟韩婆子一样,一肚子精明,忘本!沈成山当上省机械厂副厂长,都不叫咱们乡亲知道,可不就是怕咱去求他办事吗?亏得当年他上大学,咱们乡亲都给他凑路费凑学费呢,真是忘本啊!没一点乡性!”


    ……


    回家的一路上,虽然小南姐看起来很不高兴,但谈家悦却莫名觉得,小南姐的心情,应该是挺好。


    她似乎,悟出来点什么。


    大概是瞧着天都擦黑了,沈南星和谈家悦怎么还没回来,谈奶奶拿了把小葱站门口一边剥一边往这边看。


    “婶儿,还没做饭?”对门的春花娘刚去挑水回来。


    谈奶奶笑:“做好了,择点小葱再拌个豆腐吃。”


    那丫头说要吃炖骨头,上午跟明子说了声,下午回来就给带回来半拉猪头,她早早就给烀上了,可着柴火炖,那汤能煮成白的。


    光吃这个腻,再拌个豆腐搭着吃,美得很。


    春花娘就笑道:“小南还没回来呢?这新媳妇就是舍不得娘家,亏得还离这么近。我可是听说中午那边办得可热闹了,光酒就打了十几斤。”


    谈奶奶依旧不紧不慢地择小葱,笑道:“比不得你家春花。”


    栾春花跟沈南星一般大,早就不上学了,去年结的婚,婆家也不远就在隔壁方庄,也就六七里路。


    春花娘一直都爱对外宣扬多疼闺女,吃细粮穿新衣,也见人就说自家春花多孝顺,做了好吃的必先让她这当妈的尝尝。


    至于说事实如何,村里人谁看不见呢。


    春花议亲的时候,春花娘说怕闺女嫁得不好了吃苦,一定得挑个好女婿。


    光大家知道的,前前后后相看了七八个都不止,哪一个春花娘都得挑剔,不是嫌人家男方穷,就是嫌人家双亲不全,有的嫌弃长得矮,还有的嫌弃人家太老实不活泛。


    反正就是憋足一股劲儿,要挑个有文化家里条件又好的。


    可结果呢,挑来挑去的,挑了个克死两个老婆的三婚头子,那男人还比春花大了足足一轮呢。


    甭管春花娘再怎么说是为了春花好,说春花嫁过去就是享不尽的福,可那三百块的天价彩礼,都让春花娘的话听起来格外可笑。


    那可是77年的三百块!在城市都是高价彩礼,在农村甚至可以说相当于几十年后的三十万彩礼了!当然,这不是以购买力来算的,而是以挣钱的难度来对比。毕竟如今的农村人,不能去打工,一年到头是真的挣不到几块钱。


    而春花这姑娘平日里看着不声不响的,还真就给她娘来了个大的。


    春花结婚当天,那排场确实不小,热闹的很,男方来接亲散的烟都是盒装成品烟牡丹。


    要知道别人家就算有喜事散烟,一般也都是手工自制的卷烟,谁舍得买这样整盒的烟。


    喜事大家都爱来凑热闹,迎亲的见了人,小孩子给块糖,大人起码得散根烟吧,村里人多,一包烟哪够,还有那管事的,有脸面的,村干部的,那不得给塞一包烟啊,随便都得三五条烟,这都得二十多块了。


    男方办事敞亮大方,春花娘也觉得有面子的很。


    当她不知道村里人都嘴她呢,说她挑来挑去挑这么个女婿,还那么高的彩礼,卖闺女呢,她就是要让人看看,这女婿有多大方,那日子有多红火!


    那些嘴碎的倒是想卖闺女,也得能卖得出价来。


    这边喜气洋洋送女儿出嫁,可当天晚上,春花娘就尖叫一声,鬼哭狼嚎起来,还叫嚷着赶紧报警。


    为什么呢?


    丢钱了。


    丢了多少?


    三百块!


    警到底是没报,三百块找没找到谁也不知道,反正结婚第二天本来应该回门的,可春花愣是说男人省里的工作上有急事,人家就没回门。


    男人急着工作去了,那你自己就不能回娘家吗?


    人家春花就是不回。


    春花娘找闺女找过好多回,闺女也不是躲着不见,但一口水都不招待,人家就明说咱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跟娘家没关系了,要断亲。


    栾营和方庄就这么近,春花家这闹的谁不看笑话。


    也有那自认公道的闲人去说春花:“有什么事往开了说,那毕竟是你娘家,至亲的爹妈兄弟,一家子骨肉。”


    春花直接怼回去:“这么稀罕爹妈兄弟,你拿走,送你了”。


    把人臊得扭头就走。


    甭管别人怎么指摘,春花后来干脆直接跟着男人住到省城去了,一年到头都不回来一次。


    今年春节的时候,这边风俗是大年初四外嫁姑娘回娘家,春花也没回。


    大过年的春花娘哭天喊地,说是养了个白眼狼,这是有了婆家,爹妈兄弟都不要了。


    这会儿春花娘说沈南星新媳妇舍不得娘家,无非是看着别家闺女,她自己心里不舒坦,就说句怪话。


    为啥新媳妇舍不得娘家?还不是因为婆家不好,或者是嫁的男人不行呗。


    哪个姑娘愿意嫁个活死人啊。她家春花早前也喜欢那谈三礼,她漏过口风,说只要谈老太愿意,她就叫春花去随军,一毛钱彩礼都不要。


    可谈老太看不上自家闺女春花,没过多久就传来谈三礼受伤昏迷的消息,后来还被谈老太接了回来,成了远近闻名的活死人。


    春花也没了念想,才同意相看嫁人。


    那三礼媳妇回门回到现在,天都快黑了还没回来,那可不就是证明了她其实也不愿这婚事,一回娘家就不想再来婆家么。


    春花娘撇撇嘴,也是造孽了。自家闺女早前看上谈三礼,自家儿子栾丰收也相中了沈南星,是她不愿意。


    沈南星这姑娘是长得漂亮,但这姑娘心太野,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上那么多学做什么?就该早点嫁人生孩子。


    可这丫头上完初中还非要上高中,去年年底刚说恢复高考,她就第一个报名要参加高考,要去考大学,考一回没考上,居然还要再接着考。


    心这么大,那真娶回来就是乱家的祸害。


    现在瞅瞅果然是吧,要考大学不说,还跟金元宝那二流子拉拉扯扯的,金家有钱有势,那日子过得,什么媳妇娶不到,就非得是她了?必定是这丫头跟那金元宝也不清白。


    反正春花娘就是怎么都看不顺眼,总想刺儿一句才心里舒坦。


    谈老太可不惯着她这臭嘴,直接就说沈南星是比不上春花,结了婚就把娘家撂一边去,把春花娘给气了个倒仰,还说不出话来。


    沈南星和谈家悦走到门口时,春花娘脸色难看地匆匆进了她家院子,把院门甩得砰一声炸响。


    谈家悦不明所以:“奶,五婶儿又咋了?”


    按农村的辈分,是该叫春花娘五婶儿的。


    谈老太只说:“看见别家闺女好,你五婶气儿就不顺当,没啥,赶紧进屋吧,饭都好了。”


    谈老太瞅了眼谈家悦拎着的那没有回礼的空筐子,也没多说一句,直接招呼人进来吃饭。


    *


    此时此刻。


    京市医学院,大一女生宿舍。


    高烧一天一夜的林秀秀,终于醒过来了,她头疼欲裂,眼神十分茫然。


    身边照顾她的女生松了口气,满眼担忧:“沈南星,你总算醒了,好点没有,你都昏睡一天一夜了。”


    林秀秀脑子嗡得一下,眼前迷雾散开,她终于反应过来。


    她重生了。


    重生在大一刚入学没多久!


    她学习一直都很差,去年12月份恢复高考,她意料之中的没考上大学,大专也没考上,但大舅家表妹沈南星考得很好,还收到了全国最好的医学院校的录取通知。


    于是,她爸爸就利用职权,上下打点关系,从教育局截留了表妹的录取通知书,让她顶替表妹来上大学。


    她林秀秀,就变成了沈南星……


    第13章 二更,求订阅


    林秀秀的高烧终于退了,只是身体还虚弱的很,请了两天假,在宿舍休息。


    她脑子非常乱,在一点点地梳理着自己的前世今生。


    上辈子顶替了表妹的高考成绩,她成了恢复高考后,京市医学院第一届招生中最优秀的学生,沈南星。


    为了上这个大学,她甚至不得不跟已经暗暗处了3年的对象分手。


    对方家就在她外公家沈家所在的那个大队,栾松大队的栾营村,比她大6岁,初中学历,人很帅气,特别真诚讲义气,朋友特别多,在哪儿都吃得开。


    她其实小时候就认识对方,但除了觉得那个哥哥长得好看外,也没别的想法,后来高中的时候有一次她差点儿被欺负,是这个哥哥救了她。


    也就是从哪个时候,她就对他看对眼了。


    他一开始不同意处对象,一是年龄差别大,二是他初中学历又是农村户口,配不上她,她爸爸是县城派出所所长,妈妈是县广播站的。


    可她就是看上他了,死缠烂打。


    他终于松口了,两人暗中处对象。


    为什么不跟家里人说呢,是因为他说,他现在一无所有,根本没办法出现在她的家人面前,他在努力,至少有个正式工作了,才不至于让两人差距那么大。


    暗中处了三年对象,她对他越发喜欢,经常催着问他什么时候娶她。


    终于,他说工作的事情有眉目了,让她再等几个月,最迟过完年就差不多能定了。


    可偏偏,国家恢复高考了,恢复后的第一届考试就定在12月份。


    她说要考大学的时候,他也支持,还打趣说以后更配不上她了。她还锤他,言辞凿凿地说自己就算是上大学,也不会抛弃他。


    她那时候其实也觉得自己考不上大学的,毕竟她学习挺差的,是爸妈一定要她考。


    他还说若是真考不上也没事,那两人就结婚,结婚以后他养着她,不叫她干农活,她想再考就再考,不想考就想办法给她找个工作。


    计划得好好的。


    可谁能想到,她的确是没考上大学,可她爸爸居然截取了表妹沈南星的录取通知书,要让她顶替表妹去上大学。


    原来她自以为的暗中处对象,爸妈早就发现了,却没说破,只当是不知道。


    现在,突然就要送她去上大学。


    她不想分手的。


    可爸爸却跟她说:你顶替的是你表妹的身份,你去的是全国最好的医学类大学京市医学院,你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关键是,顶替你表妹上大学这件事,你敢叫他知道吗?


    不敢,当然是不敢。


    他那人虽然有时候没个正行,可骨子里却是个非常正直的人。


    她怎么敢叫他知道,她家干出这样的事?


    可只要她去上大学,又怎么能瞒得住他?


    她知道,她一边上学一边跟他处对象,让他等着她,他也愿意的,但她不可能不叫他知道,自己在哪儿上大学啊。


    纠结万分的她,被父母送去了北上的火车,留给他了一封分手信。


    失恋的压抑和痛苦很快被陌生的环境,和火车上众人对她京市医学院大学生身份的崇拜给冲淡。


    她来到学校,成为一名光荣的大学生。


    可随之而来的,却并不是轻松,而是更大的压力和压抑。


    她一进学校,就获得了学校领导老师的关注,因为她考进来的分数,是全校第一。


    第一届的考生高考成绩是绝密,没有对外公布,只省教育厅和录取的高校,知道学生的分数,下面的教育局、学校都不知道,考生自己就更不会知道。


    也正是因此,再加上她爸爸城关镇派出所所长的身份,才让她顶替表妹的事,办起来尤为简单。


    可,她学习很一般的啊,过去那十年她虽然一直都在上学,却根本没把心思用在学习上,处对象后更是千方百计逃学,偷偷找对象约会,学习的时间都被她用来在日记本上写少女心事了。


    如今顶着全校第一的名头进学校,领导老师们都对她寄予厚望,甚至连给她的课业进度,都跟别人不一样。


    毕竟今年这第一届招上来的学生,年龄大大小小的不说,底子也都是真的差劲,得从最基础的东西开始学。


    领导和老师给林秀秀制定了更快更深的学习计划,同学们也对她非常崇拜,什么问题听不懂都会问她。


    林秀秀每天都生活在极大的压力之下。


    尤其是某天有同学拿了一道数学题问她时,林秀秀根本不会,做不出来。


    旁边路过的同学好奇地帮忙看了一下,就用很怪异的目光看着她,还说:“学委你是不是没休息好呀,这题就初中水平。咱老师不说你高考数学满分吗,这题不可能不会呀?”


    林秀秀当时只想找地缝钻进去,只能谎称头疼没法思考。


    可这光是丢脸也就罢了,主要是她怕被别人发现,她是顶替别人上的大学!


    因为这一届的高考成绩保密,这给走后门、顶替上大学,制造了很大的方便。


    在如今交通不发达信息不畅的年代,手中有点小权利的人,只要把念头打到这个上来,就没有不成功的。


    不少高校都有冒名顶替事件发生,要发现也简单。


    比如一个学生高考英语成绩很不错,可实际上课的时候老师同学们发现这同学ABC都认不全。


    还有那物理考的很不错,分到相关专业的,可对方连物理上的“质量”是啥意思都不懂,电阻电流更是一窍不通。


    再比如像林秀秀这样的,高考数学满分,可这会儿连个初中水平的数学题都做不出。


    这些是特别明显被查出来的,人就给退回去了,至于说原本考上的,能不能再来上学,学校也无能为力。


    会被顶替的大多都是地方插队的知青,没关系没背景,大队不想放人,不给开介绍信,那你就走不了。


    当然还有许许多多没有被查出来的。


    再者就是不公布分数,只要关系够硬,那自家孩子就是考得低,也能给塞到大学里,比如大学的教职工子女,比如教育系统领导的子女等等,人家压根就不用顶替别人。


    就是因为这诸多乱象,在今年夏季的高考之前,领导人就会作出决定,向社会公布高考成绩。


    之后几年,会在各省的报纸上专门刊登出参加高考学子的高考成绩,各学校的录取成绩,再后来就是把成绩下发到地方教育局,学校,供考生自己查询。


    这些都是后话,现在的情况就是,有不少学校都发现了冒名顶替学生的存在,这引起了众怒。


    他们多艰难才能有参加高考的机会,第一次高考在大冬天,北方多少考生是冒着风雪严寒,徒步几十公里,晚上也没地方睡,就睡草窝子里才来参加的考试;而南方可能不冷,但却要跋山涉水,同样也是困难重重。


    为了参加考试,甚至有考生丢掉命。


    可就是这么艰难参加的高考,成绩却被别人给顶替了!


    这怎能叫人不生气?


    所以只要在学校被发现是冒名顶替的,那都不用学校出面,学生们就先对顶替之人口诛笔伐,要将人驱逐出校。


    每天都有人在讨论,哪个学校发现了冒名顶替的,哪个学校发现了走后门的,那些人就像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林秀秀从来不敢参与这样的话题,精神时时刻刻都紧绷着。


    也好在学医并不怎么需要数学,之前问她问题的同学,只是自己对数学感兴趣,就在自主学习数学。


    林秀秀头疼加高烧,精神状态不好,别人也没怀疑她。


    上辈子就是这样,她三天两头头晕头疼,精力不济,学校的老师们很担心地送她去检查,也没查出来什么毛病,但就是经常头疼。


    她天天以泪洗面,哭诉自己辜负了这所大学,她想好好学的,她特别努力,但身体就是不断出问题。


    老师们惋惜,同学们同情,劝她放松一点身体重要,甚至还劝她从临床转到卫生系,也就是后来的公共卫生学院,那边学习压力没有临床那么大。


    她非常不舍痛哭流涕,最终也听从建议,跟学校领导请求转去卫生系。


    别说,这一步走的非常对,转到卫生系她学习差不多能跟上了,压力也不怎么大,所以身体就渐渐好了起来。


    她给家里打电话的时候,听爸爸说,表妹要嫁给镇上金家的那个二流子。


    她当时还说表妹怎么会看上那个人,流里流气不干正事,表妹这什么眼光啊,她还让爸爸帮帮表妹。


    后来得知表妹没嫁给金元宝,她也松了口气,为表妹高兴,可紧接着就又听说表妹嫁给邻村的,也是同一个大队的那个因公负伤回来老家休养的植物人军官。


    她立马就知道那人是谁,正是她初恋对象谈家明的堂弟,谈礼。这人没当兵之前特别混,人送外号三混子。


    林秀秀就更为表妹不值,怎么想不开的,要嫁给个植物人?那人就算以前在部队再有能耐,如今也是个植物人啊。


    不过从某种程度上她也松了口气,表妹嫁人了,应该就不会再参加高考了吧。


    可再后面一次她又打电话的时候,就从爸爸口中得知,嫁了人的表妹,又报名参加今年7月份的高考,她顿时心惊。


    表妹去年都能考上,今年肯定还能考上。


    那到时候,京市医学院岂不是会有两个“沈南星”?户籍地址还都一样,这不是明晃晃地告诉大家,有鬼么!


    她简直是坐立难安。


    可爸爸让她放心,肯定不会叫表妹来京市医学院上大学的。


    但也不行啊。


    就算是能拦住表妹不让她来上大学,可只要她报了京市医学院,并且被录取,京市医学院这边首先就会怀疑的呀。


    爸爸可是派出所长,头脑逻辑比她强太多,怎么可能会想不到这一点。


    爸爸告诉她,等报考志愿的时候,会想办法更改表妹填报的志愿。


    这样以来,就算表妹又考出高分,只要档案不投递到京市医学院,那就不会有人发现。


    她总算是能松口气。


    后来才知道,爸爸可不光是给表妹改志愿,他还有其他安排。


    比如安排表妹考试期间住在县城他们家,方便在表妹的饭菜里下药,一些会让人困顿、头晕的药。


    目的就是让表妹考试时,略微发挥失常。


    为什么不直接想办法不让表妹去参加考试呢,因为高考已经恢复,以后年年都有高考,就算这次拦住了表妹,以她那个倔强的劲儿,这次不行,还有下次,下下次,无穷无尽的麻烦。


    又不能真的杀了表妹,是吧,一家子的亲人呢。


    所以这次高考要让她参加,但是又不能让她考出太好的成绩。


    因为若是她又考出了极好的成绩,就算更改志愿后京市医学院那边不知道,可省教育厅在整理分数的时候,也会着重看高分学生的档案,那就会发现,这个高分学生,跟去年第一届的高分学生,名字户籍地址都一样,那不是照样露馅儿吗。


    所以就让表妹去考,但想办法让她考得差一些。


    果然表妹那个倔丫头晕得都站不住,却还是坚持考完试。


    后来成绩出来,表妹的分数依然不低,足以被志愿更改后的海市医学院录取,但又不是顶尖的,不足以被省里重点关注。


    得到这个消息后,林秀秀总算是彻底放下心来,在学校也不用再那么小心翼翼。


    后来林秀秀就专心上大学,没再特别关注表妹的事。


    寒假的时候,她跟着学校老师组成的医疗小组,去京市附近农村考察基层医疗卫生状况,就没有回丰省老家。


    次年暑假,表妹应该也到大一放暑假的时候了,她终于找到时间回家一趟,火车到老家丰省的省城丰州市,还要下来转车才能回县城。


    在站台上,她听到另外一列火车上有人隔着窗户对站台这边大声喊:“沈南星,别忘了我跟你说的事儿,返校的票定好了记得跟我说,咱们还能同一趟车。”


    林秀秀条件反射地看过去。


    却发现,原来那列火车上的人喊的沈南星,并不是在喊她,而是……


    林秀秀看着那个叫“沈南星”的女孩子,缓缓地瞪大了眼睛。


    那,那不是大舅后来娶的舅妈,带过来的女儿,原本叫钟文慧的,后来改成了沈文慧么!


    虽然有两年没见过了,但她还是一眼认出来。


    林秀秀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过来,原来,表妹考上了海市医学院,但也还是没能去上,而是被她的继姐给顶替了。


    那一刻,林秀秀是有些愤怒的。


    她和表妹是如亲姐妹一般的亲亲表姐妹,她占用表妹的名额上大学,家里人都不会说什么,血缘关系在这儿呢,就算是表妹帮她一次了。


    可那个沈文慧凭什么?


    她只是大舅的继女,跟大舅跟表妹都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她妈这个继母对表妹也不好,他们凭什么占用表妹的大学名额?


    林秀秀很想上去质问,但好歹理智还在。


    她回到家,立刻就跟爸爸妈妈说了这件事,但爸爸妈妈好似一点都不意外。


    “有后妈就有后爸,你大舅娶了后来这个老婆,这个老婆还给他又生了个儿子以后,就彻底拿捏住你大舅了。”


    妈妈沈桂英是这么告诉林秀秀的。


    “你大舅那人又是个官迷,他干了好几年的副厂长,一直想升厂长,终于老厂长要退休,他和厂里其他几个人一起竞争厂长,别人或许能力上比不上他,但资历比他老,人缘比他好,后头也有关系,你大舅的赢面不大。”


    “本来么,你大舅当初要是没跟你第一个舅妈离婚,就是你表妹她亲妈,秦小姐,没跟人家离婚的话,如今到处都在平反,秦家也被平反了,秦家的产业都被登记返还,不说产业,主要是秦家的人脉。”


    “你表妹的外公,秦安平,那可不是一般的中医大夫,搁在过去绝对是御医。给不知道多少达官贵人们看过病,那人脉关系广得叫人都不敢想。”


    “如果当初秦家出事,你大舅没跟秦小姐离婚,那如今等到平反之后,你大舅想升厂长哪里还需要到处去找关系,秦家随便一个人脉关系,都足够用!”


    “但说什么都晚了,你大舅不光是跟秦小姐离婚,还又娶了后来你这个舅妈,又生了一个儿子不说,还把流着秦家血脉的你表妹,给丢到乡下来,这么多年不闻不问。”


    “你就想吧,人家秦家那边的人脉,怎么可能会对你大舅有好脸色?”


    林秀秀恍然,又问:“那,那既然秦家平反了,原来的大舅妈人呢,没回省城吗?”


    妈妈沈桂英就叹气:“这就是问题所在。你大舅也想过去找秦小姐,但是秦小姐当年被下放农场后,没多久就失踪了,据说是失足落水,后来一直没找到,不一定飘到哪儿去了,反正不大可能还活着。否则的话,知道全国各处都在平反,她肯定会回省城,为她爹平反,接收秦家产业的呀。”


    林秀秀也很是惋惜。


    大舅妈她见过几次,漂亮大方知性温婉,笑起来特别好看,特别温柔的一个人,对表妹也特别特别疼爱,曾经她非常羡慕表妹有那样的妈妈,甚至还偷偷幻想过,如果那是她妈妈就好了。


    “秦家的势,你大舅算是别想借上了。那他还想竞争厂长,就得找别的关系。于是就找到了一个在位的相当有权利的领导,人家也愿意扶持他当厂长。”


    林秀秀立马问:“那条件是什么?”


    妈妈沈桂英意味深长:“条件就是,跟你大舅结儿女亲家,叫你表妹嫁给那位领导的儿子。”


    林秀秀眨眼:“人家领导有权有势的,听起来也是好姻缘的,可表妹在农村不是已经结婚了吗,嫁给了个植物人。”


    “农村结的那个婚不算啥,男方一直都是植物人,两人就只有夫妻之名而已。农村那结婚证也不算什么,领导一句话的事儿,随时可以给撤销掉。”


    “那,表妹嫁过去了吗?”


    “嫁了。”


    妈妈沈桂英叹气,“那领导的儿子,生下来的时候大脑缺氧,脑瘫。”


    “是个傻子?”林秀秀极其惊讶。


    “倒是不傻,我也是从这儿才知道,原来脑瘫并不全都是傻子,脑瘫分好多种,有些就是傻子,但还有些是大脑智力正常,但嘴歪眼斜,大脑控制不了四肢,症状轻的能勉强歪歪扭扭地走路,症状严重的只能坐轮椅。”


    林秀秀震惊地捂住嘴巴。


    “你表妹嫁过去没两天,你大舅的厂长任命就下来了。但紧接着,领导的那个脑瘫儿子死了,你表妹跑了,报警后调查,说是你表妹杀的人,你表妹就成了通缉犯,到现在都下落不明。”


    林秀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表妹杀人了?!”


    妈妈沈桂英却说:“这事儿是有些奇怪,你爸爸这边也收到通缉令了,通缉令上的照片是你表妹,但名字却不是,是个叫秦小丽的,你爸爸说这一看就是胡乱编的名字。”


    林秀秀立刻看向爸爸林克保,问为什么?


    她爸爸林克保却是冷笑:“因为你表妹沈南星的这个身份,除了被你用过之外,还被你大舅那个继女用了,顶替你表妹去海市读大学了。嫁给领导儿子的人是你表妹,名字却是秦小丽。”


    林秀秀:“为什么取这个名字?”


    “因为秦小丽姓秦,他们要让这个秦小丽,成为秦家唯一的血脉。秦家产业归还给秦小丽,秦小丽跟领导儿子结婚,产业就会被转移走。领导儿子被杀,秦小丽成了杀人犯,那位领导安排周密,秦家那些产业大概也不会有人追究。”


    林秀秀只觉得浑身发冷。


    表妹也太可怜了,被这样算计。


    那表妹真的杀人了吗?


    身为派出所长的爸爸却冷笑:“那位领导,可不是只有一个儿子。秦家归还的产业,价值不可估量,为了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何况损失的只是一个脑瘫儿子。是谁杀的,可不好说。”


    林秀秀当时真是被震惊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问爸爸能不能找找表妹,帮帮表妹。


    爸爸却摇头,他从派出所长,爬到现在也就是公安局的副局长,日后应该还能当上局长,再往上走可就难得很了,了不起最多能升到地级市的市局当个副局长,但他这跟人家省里的大领导一比,连个蚂蚁都不如,他有什么本事帮忙,到时候反连累全家。


    林秀秀也没办法了,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是官大很多很多级呢,她只能替表妹祈祷,希望她还活着,希望她不要被抓到。


    后来,林秀秀在大四的时候改了名字,理由是她以前叫沈南星,是跟妈妈沈桂英的姓氏,现在家里商量过后,想让她改回跟父亲姓,索性就连名字也给改了,改叫林秀秀。


    她毕业就是用林秀秀这个名字毕业的,档案上曾用名,沈南星。


    她被分配回原籍,因着她是京市医学院这样的医学类最高学府,正儿八经毕业的大学生,还不是以前的工农兵大学生,她这个学历的含金量很高。


    她没有被分到户籍所在的庆市南明县,而是被分配到了省卫生厅下属的卫生防疫部门,这可是省级单位,非常体面的工作。


    可在机关单位的工作,并没有那么好做,她不善于跟人勾心斗角,偏偏办公室里各种猜忌斗争,被同事挤兑挖坑,被领导各种批评,一切都让她疲于应对。


    正巧这时,有人给她介绍对象,是省里某个职权领导的儿子,人家就看中她学历好工作好,人漂亮温柔贤惠。


    林秀秀那时候年纪也不小了,家里早就在催着她不断相看结婚。


    她一直拖着,主要是没看上的。


    家里爸妈却以为她还记挂着初恋谈家明,就明确告诉她不可能,谈家明在她去上大学的第二年就结婚了,孩子这会儿都满地跑了。而谈家明的那个植物人堂弟,竟然苏醒过来了,还平步青云变得有权有势!


    她哭笑不得,她真不是还记挂着谈家明,这不是一直没看的上眼的么,毕竟她学历这么高,工作这么好,当然要挑个好对象。


    她也不由得叹气,如果表妹沈南星当初没有坚持再高考,就不会被继母算计嫁给领导的脑瘫儿子,也不会成为被通缉的杀人犯,若她能守到植物人丈夫苏醒这天,她就会成为有权有势的官太太,未尝不会幸福。


    现在这个领导的儿子,确实挺合适的,才刚见了一次面,被同事们看到了,她在办公室里的处境立马就变了,原先各种给她穿小鞋的同事,都变得极其和善,她都有些不适应了,原本严厉不留情面的上级领导,也对她和颜悦色起来……


    再加上那人长相也过得去,就是个子矮*了点,但哪有十全十美的,人家家世好啊。


    林秀秀就跟他结婚了。


    两人差不多算是闪婚的,她想给爸妈一个惊喜。


    也确实是惊喜。


    爸妈又高兴又担忧,因为她嫁的男人,就是曾经表妹被继母欺骗算计嫁过的那个脑瘫的弟弟!


    结婚后的生活……


    回忆到这里,林秀秀不由得浑身打了个冷战,她一个画面都不愿去想。


    结婚3年,她日日夜夜都生活在地狱。


    3年后,身为领导的公公,忽然倒台,家里上上下下全都被带走,所有家产都被查抄,她的那个恶魔老公,也被抓走,最后被枪决。


    而她的身份,也被调查个清清楚楚,包括她当年是怎么顶替表妹上大学的事,都调查清楚。


    她的学历被撤销,一切都归于零,留给她的只有满身伤疤,和岁月带来的皱纹。


    她竟然没有半点儿难过,反而很高兴,她终于解脱了!


    但让她措手不及的是,她父母那边也受到波及,先前因为她省领导公公的帮忙,而当上常务副县长的爸爸,被抓,职位一撸到底,最后还被判刑。


    她妈妈也丢了工作,混世魔王的弟弟聚众斗殴伤人的事也被查,人被抓去坐牢……


    林秀秀的天都塌了。


    为了维持生活,她什么哭活累活都干过,再不是那个从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了。


    曾经她最讨厌鱼腥味,可后来她嫁了一个比她大十来岁的,带着儿子的鳏夫,那人就是个卖鱼的,她也跟着一起起早贪黑杀鱼卖鱼。


    重生回来的那天,她刚忙活过早晨的菜市场,正累得直不起腰的时候,她的继子跑过来,要抢她钱包里的钱,她不肯,继子愤怒之下把她的鱼摊都给掀了,鱼掉了一地,杀鱼杀出来的内脏,撒了她一身。


    趁着她捡鱼的功夫,继子打开钱包抓了一把钱,就呼朋唤友去上网。


    她蹲下来一脸麻木地捡鱼时,有个女人温柔地说:“鱼咋掉了一地,阿姨,我帮您捡吧。”


    她刚想说不用,就有一道男声响起:“梨子别碰,闺女刚给你做的指甲,一会儿弄坏了回头又埋怨我。我来捡。”


    穿着和女人明显是同款情侣装的运动装的男人,蹲下来动作很娴熟地帮林秀秀捡鱼,手腕处露出来的手表,一看就价值不菲。


    林秀秀却死死地盯着他的脸。


    她今年45,他应该51了,可穿着运动装的他,看起来还和曾经他们处对象时那么年轻,不,他比那时候更稳重更有气场了,却是一点都不显老。


    “阿姨,鱼捡完了,顺便帮我杀一条吧,拿来做烤鱼的,帮我开背。”


    男人一边接过女人递过来的纸巾擦手,一边说道,又问身边的女人,“做香辣的还是泡椒的?”


    林秀秀却是慌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等她把鱼处理好递过去的时候,也是低着头,不敢叫他看见她的脸。


    后来想想此举多余,她现在苍老粗鄙得都当得起他一句“阿姨”了,他又如何还会记得她,认出她?


    等着俩人走后,边上摊贩说:“咱们省最大的房地产老板,听说他第一桶金就是从养鱼上挣来的……”


    另一个人说:“关键还是他的背景,他堂弟有权有势,黑白两道通吃,若不是靠着他堂弟的权势,他的生意也做不到今天这么大。可惜他堂弟英年早逝……”


    “他发家的确是借了堂弟的势,但他自己也得很有本事才行啊。跟那些发财就换老婆养情妇的人不同,他可是出了名的疼爱老婆。多少漂亮有学历的勾引,他都不为所动。他老婆就一没文化的农村妇女,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林秀秀心口有些闷,喘不过来气,她早上起太早没吃早饭。


    一直放在兜里的糖也摸不到。


    她恍惚之间记起来,当年他为了让她父母看得起,他到处托关系找工作。


    后来就在她高考前夕,他说工作差不多能定下来了,是公社养鱼场临时工。


    她还特别嫌弃地跟他说,最讨厌鱼腥味儿……


    头晕眼花的林秀秀,一头栽倒下去。


    再一睁眼,她就回到了1978年的3月份,她已经顶替表妹来京市上了大学。


    她的双手,白皙细嫩,没有布满老茧,没有再怎么都洗不掉的鱼腥味。


    她的身上,也没有一个摞一个的鞭伤,烟头烫伤……


    林秀秀痛哭流涕。


    谢老天垂怜,她重生了,她重生了啊,她绝不会再让自己落得前世那般下场。


    她没有像上辈子那样,提心吊胆,心慌徘徊了很久才转系。


    如今的她,没有任何犹豫第一时间,申请转系,转去卫生系。


    然后,她开始写一封对她来说特别重要的信。


    “明子哥,对不起不辞而别,如果你愿意的话,等我几个月,我暑假回家,咱们就领证。奶奶的身体怎么样?你堂弟还是植物人状态吗?我从教授那里得到一些唤醒植物人的方法,等我暑假回去就试试。你堂弟他肯定能苏醒过来的……”


    第14章 三更,求订阅


    同一时间,谈家正在吃着晚饭。


    陪着沈南星一起回门的谈家悦,也留在老宅这边,跟谈奶奶和沈南星一起吃饭。


    烀得软烂入味的猪头,汤都奶白奶白的,撒上一把葱花,老太太还给准备了一碟子花椒辣椒芝麻炒出来的粉,当蘸料,猪头肉撕下来蘸点料,一口肉再来一口浓白的汤,还有二合面的馒头,小葱拌豆腐,搭着吃,那滋味别提多美了。


    吃过饭,谈家悦自觉收拾碗筷去洗碗,这一看就是做熟了的。


    谈老太也没说什么,直接跟沈南星说:“小南,你收拾收拾东西,下星期一就去上学吧,复读也要在学校,在家容易分心。”


    沈南星看过来。


    谈老太叹气:“农村家长里短,事儿多的很,你在家里学习容易被打扰到,根本清静不下来。”


    沈南星眨了眨眼睛,逗小老太太:“您可真放心,就不怕我考上大学,真飞了?”


    谈老太瞪她一眼:“我巴不得你飞。三礼这情况不可能拴住你一辈子,我也没想着叫你守着三礼,三礼这孩子可怜,从小没妈,有爸跟没爸差不多,要不是有他大爹,这孩子真就跟孤儿一样。日后你前程通达,我要是不在了,你但凡想着今天的情分,能帮我照看他也就够了。”


    沈南星挑眉:“大……大爹家几个兄弟呢,还有悦悦,都把谈礼照顾的很好,您不放心他们,反倒放心我?”


    谈礼和谈大伯一家的关系极好,真就跟亲生的差不多一样。谈礼都直接管大伯和伯娘叫爹娘。不管是从血缘还是亲近关系上来说,谈老太都应该更信任谈大伯一家才是。


    而沈南星,非亲非故的,谈老太怎么就笃信她在日后能照管谈礼?


    谈老太苦笑:“他大爹一家子都是好的,现在心都齐,可终究都要结婚成家。他大爹一家是会照顾他,但万一,如果有个万一的话,至少还有你,会遵守今天的承诺。”


    谈老太让沈南星准备好东西,星期一就去城里高中上学。


    “暂时不着急,我新查到的法子,想给三哥多扎几遍试试。”


    她看着小老太,“我总觉得,能治好他。”


    第一次说的时候,谈老太听到了也只当是没听到,无谓的希望最伤人。


    可现在小南又说一遍,谈老太莫名就有些心慌。


    或许,或许……真可以呢?


    吃过饭的沈南星,又开始如之前那般,给谈礼扎针。


    谈家悦也在边上帮忙。


    等针扎上,谈家悦就按照沈南星的要求去熬药,给谈礼泡脚。


    这一遍针扎完,哦豁,可真累。


    当大夫,首先就得有个好身体,不然这一套针她都行不下来,看来以后还是得加强锻炼。


    谈家悦把给谈礼泡脚的药熬好时,二哥谈家明来了,说大哥谈家胜在家里陪客呢,谈家胜相亲看好的姑娘,已经来看过家了,也基本都满意,就只差彩礼之类的说好,就能结婚了,媒人正在谈大伯家说这事儿呢。


    谈家胜婚事不顺,这眼看可算差不多了,当然比较重要,因此今晚过来接谈家悦的,是二哥谈家明。


    谈家明来的时候,还拎了条大草鱼,给放外面水缸里养着了。


    他在社办养鱼场当临时工,工资不多,好歹也是个工作,不用下地干活挣工分,养鱼场临时工每个月8块钱,30斤粮食,就这也不知道多少人眼红,名额基本都是被关系户给占了。


    谈家明有本事,会开拖拉机,会拉渔网,熟水性,妥妥符合要求,再加上谈家有背景,他的名额倒是没人占。


    这年头不管是在啥单位,职工都是有着自己的便利的。


    屠宰场的不会缺了肉,饼干厂的不会缺了饼干吃,就连供销社的售货员,酱油醋那也都不用买,那么大的缸子,打一碗出来再加一碗水进去,谁看得出来。


    谈家明在养鱼场上班,那就也不会缺了鱼吃,只是也不会做得那么明目张胆,晚上才悄默声地把一条大草鱼给拎过来。


    谈老太还说他:“悠着点,别做得过头了,别人眼红。”


    谈家明一边把鱼丢进缸里,倒了清水养着,一边说:“奶你就放心吃,养鱼场现在是个什么光景您又不是不知道,进来的都是关系户,正经上班的就没几个,给发的鱼料,也都被他们偷摸弄回家了,鱼就割草养着呗,反正一年到头卖的钱,都不一定够发工资的。那饲养场也是,前两年公社干部想出成绩,扩大规模,如今猪栏都空了一半了。我看啊,这社办企业都撑不了多久。”


    谈老太摇摇头:“大锅饭不好吃。”


    就像这生产大队一样,最初成立公社,划分生产大队的时候,大家全都干劲十足,一个个的都恨不得用上十二分的力气。


    但久而久之大家发现,干多干少一个样,认真卖力气干活的,和磨洋工迟到早退的拿一样多的工分,分一样多的粮食,那还能有几个人愿意“吃亏”?


    觉悟也不能当饭吃。


    公社的养鱼场、饲养场这些社办企业也是一样,只要进去就能每月拿工资,旱涝保收,公社那许许多多没办法进入城里正式工厂的,可不就削尖了脑袋往里头钻,这种好事从来都是关系户优先。


    当一个企业里充斥着磨洋工的关系户,那就注定迟早要倒闭。


    谈家明也没再多说这些,反正他就一临时工,真倒了无非是他再回来种地。


    他大跨步进来,帮着扶谈礼泡脚。


    沈南星则在给谈家悦扎针。


    谈奶奶在边上问:“明子,你大哥这婚事儿有着落了,你呢?去年不说谈了个对象么,人家姑娘是城里人?咋说这是?”


    谈家明脸色一顿,笑着摇摇头:“不般配,我再找就是。奶你还怕我娶不到媳妇?”


    谈奶奶瞥了他一眼:“担心谁都不担心你,不过是你这岁数也大了,等你大哥办完事,你也抓紧些。”


    谈家明连连点头,脸上一直挂着笑,全都应下来。


    把谈礼安置好,就让谈家明和谈家悦兄妹俩回去了,叮嘱谈家悦药一定记得吃,晚上好好睡觉,早上不要起太早。


    沈南星这一身的汗,得去弄点热水擦擦。


    这时代别的还罢了,就是洗澡上厕所,实在是让沈南星很不舒服。


    煤炉子上随时烧着大大的铝水壶,她拿着木盆四处瞅瞅,即便外面院子门关着,她也做不到在院子里露天洗澡,多冷啊!


    至于说如今的厕所,那可是旱厕,她宁肯不洗也不会去厕所洗。


    所以还是回房间擦洗一下吧。


    谈礼的意识虽然醒着,但他眼睛是闭着的,不妨碍她擦洗。


    等沈南星擦洗完,提着空了的铝水壶和木盆出来时,就看到谈老太端了一个黄底印着牡丹花的搪瓷碗进来,招呼她:“小南过来。”


    一碗番茄鸡蛋面。


    番茄是去年腌起来存在罐头瓶子里的,随便一炒就出沙,鸡蛋炒得嫩嫩的,面条也是手擀的纯白面,撒上一点葱花,点上两滴香油,色香味俱全。


    “你这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晚饭吃那点哪够,稍微再加一点。”谈老太道。


    这会儿距离吃晚饭已经过去3个多小时了,沈南星还真饿了。


    通常来说,晚上吃夜宵对肠胃不好,但沈南星的胃病属于溃疡一类,是这些年在沈家长期吃不饱,经常吃粗糙老硬的野菜麸子给吃出来的。溃疡的话饿着对胃更不好,应当少食多餐,晚上如果睡得太晚,稍微加一点餐反而更舒服。


    “您做的?真香。”


    沈南星没推辞,接过来笑道,“您这是就给我一个人开小灶呢,您不吃,也不留二哥和悦悦吃?叫人知道该说您偏心了。”


    谈老太瞪了沈南星一眼:“也不看看那丫头多少斤了,少贫嘴,赶紧吃。”


    “现在还胖,再过几个月看看,保准给您换一个孙女。”


    沈南星笑着开吃,味道果然是很好。


    谈老太就坐在她对面,看她吃了半碗都没说话,谈老太起身:“我去看下三礼就睡了。”


    沈南星点头,依旧不多说什么。


    等谈老太看完谈礼出来,沈南星的饭已经见底儿了,谈老太忍不住又道:“家里也没什么事儿,早上不必起那么早,饭菜我给你留锅里。”


    “嗯行。”沈南星点头。


    “你要想早点起来看书也行,早上学习脑子灵光,三礼以前读书时候的桌子也收拾出来了,你用吧。”谈老太又道。


    “嗯好。”


    见沈南星只是答应着,并没有多的话,反倒是笑眯眯地看着自己,谈老太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指点了点沈南星:“你这丫头,没看出来越大越淘气了,故意急我呢。”


    沈南星终于忍不住哈哈一笑:“谁让您有话不直说。”


    谈老太瞪眼嗔怪道:“促狭鬼。”


    沈南星:“好了不逗您了,刚又给谈礼行针,我觉得……”


    快了。


    谈礼的情况说严重当然严重,但对沈南星来说,却不算那么严重。


    医学上通常会认为,深度昏迷时间超过三个月,人醒过来的可能性就非常低。


    谈礼这都昏迷一年多了,对如今的任何医院来说,他都是个醒来希望非常渺茫的病人,是个不值得再继续投入医疗资源的病人,或者说以目前的医疗手段,医院已经对他束手无策。


    但在沈南星看来,谈礼的身体情况恢复得相当好,他的身体素质肯定不错,身上那么严重的外伤都恢复得很好。


    当然,最关键的是,他有意识,他的意识已经醒了。


    但他就是无法苏醒。


    可以说,这样的病人,若非遇到对人体气、机非常敏感的沈南星,换做其他任何人,哪怕知道问题在哪儿,也解决不了。


    在沈南星这儿,唤醒谈礼,真的不难!


    小老太听到沈南星的话,也心满意足地去睡了。快了,快了,嗯,她孙子就快醒了!


    刚吃过夜宵,沈南星没有马上就睡。


    谈家老宅这间屋子挺大的,一边放着床,睡着谈礼,另外一边靠着窗户的地方,放着一张书桌,上面有一些旧书,还有个一米宽的小床,是沈南星睡的。


    最让沈南星惊讶的是,在这个许多农村还没有通电的年代,这里竟然有一盏木质底座的台灯,底座上雕刻着一个小坦克,这一看就是纯手工做的,木头是上过清漆的,但还是有虫蛀迹象,上面还有一层暗沉的包浆,看着嘛,不是那么精致规整,再看电线接口和灯泡……


    这恐怕是谈礼自己做的台灯,看那包浆这台灯肯定已经存在好些年,但恐怕也好多年都没有用过了。


    秦集公社是南明县相对富裕的公社,当然跟东北地区还是差得远,但在中西部这边已经算不错的了。


    去年开始往公社下面大队通电时,离公社近的栾松大队就是第一批。


    电线拉到村头,谁家要通电,就再拉到谁家,只有集体的电表,每家每户按照灯泡个数算电费,一个10W灯泡一月的电费是1毛,但买一个灯泡要5毛,还有电线的钱也是自己出,少说也得好几块。


    这对很多人家来说都算是大开支了,因此许多人家就宁愿不装。


    因为只要装了,不管用不用每月都得给交钱,一个灯泡一月1毛钱,别小看这一毛钱,够一家子买盐吃了。


    更别说还要出电线钱灯泡钱,那得多少啊,白花冤枉钱。


    照对门春花娘的说法就是:“装个灯泡能咋地,以前那么多年没灯泡,也没见谁上炕找不着洞。”


    村干部家和其他一些家里有工人的家庭都装了,不过一般都是一家只装一个灯泡,有面子又省钱。


    谈大伯和谈奶奶家自然也拉了电线,谈大伯家也只装了一个灯泡,但是谈奶奶这边,却是一口气装了三个灯泡,谈礼住的屋子里一个,堂屋里一个,还有一个装在厨房,怕半夜要给谈礼弄饭吃,得用。


    反正谈老太这边,有自己的亲儿子,也就是谈礼他爹给每月寄钱,现在还有部队每月给谈礼寄的津贴,这是村里人都知道的事儿,她一个小老太太,花费得起,别人最多说两句酸话,她该花钱就花,要不然带去棺材里?


    不仅如此,谈老太还叫儿子给他买录音机,不过曲子太少,平时用的最多的,就是谁家有喜事时,借去放百鸟朝凤。


    沈南星和谈礼结婚那天,就给用上了。


    形成对比的就是,手里攥着几千块的沈有粮韩金花老两口,就坚决不拉电线,一是想省钱,二也也是为了显示自家日子过得艰难。


    所以沈南星直到嫁过来谈家,也才又用上了她20年前出生时就已经用上的电。


    正巧这不是看见有台灯么,她自己把电灯开关关上,手电筒打着,找了剪刀,把线给剥开,把台灯的线给接上去,再打开开关,台灯就亮了。


    这没插座就是麻烦啊。


    不过这台灯一看就很久了,居然还能亮,还很亮,用来看书是挺好的。


    刚吃饱不好马上睡觉,她索性看会儿书。


    大概是遗传因素,他外公秦安平是中医大拿,母亲是大学教授,就连人渣生父,智商也不低,是运动前的大学生,含金量足足的。


    沈南星的智商当然也不低。


    她在小学二年级被送回乡下就直接停学,后来跳级上初中,一个月也是上不了几天的囫囵课,高中更是断断续续没去过几天的学校,都是找了旧书本自己学,她的成绩依旧不错,在这个小地方足以鹤立鸡群。


    去年12月份的高考,是运动之后,恢复高考的第一届高考,参加人数众多,沈南星也跟全国其他数百万激动的学子一样,怀着最激动最热忱的心情,参加高考。


    因为分数保密,她并不知道自己到底考了多少分,一直没有录取消息还以为自己没考上。


    后来才知道,她第一次就考上了自己的目标院校,京市医学院。


    如果不是被姑姑家的表姐林秀秀顶替,她现在就应该在京市上学了,也不会有后续这一系列的悲剧。


    而今林秀秀已经成为京市医学院的学生,这个时代的大学生,那真真是天之骄子,京市医学院又是全国医学类最好的院校,这就是天之骄子中的娇子。


    沈南星没把林秀秀放在心上,要收拾她不急于这一时。


    现在让林秀秀失去京市医学院大学生的身份,根本不够痛,林秀秀只需要换个身份就可以再来一次,毕竟这个年代私下里可操作的事情太多。


    即便高考公布成绩又如何,还是有人有手段能够顶替别人,就算是不顶替,也能在高考的时候,安排和好学生坐在一起,抄好学生的卷子。


    再不然还有替考的。以至于后来有不少大学,在高考时禁止学生请假出校,就是为了防替考。


    听起来很离谱,但这个年代这样的事情不要太多,一直到二十年后,都还有各种各样的高考作弊。


    办法多的是。


    她现在并不急于揭穿林秀秀。


    如今高度林秀秀摔下来只会疼一会儿,可能会摔疼,但摔不残摔不废,那她着急折腾个什么劲儿?


    关键不是林秀秀,而是林秀秀的父亲林克保。拆了林克保,林秀秀摔下来,就是万劫不复。


    当然也还有其他因素。


    她肯定还要再上大学,不管自己日后想干什么,在这个年代上大学,都会是一条捷径,没道理放着这条捷径不走,去绕弯子。


    但参加第一届高考的学生,去年12月份高考,今年过完年才去上学,这一学年就只上半年课,其实是有些尴尬的。


    现如今已经3月底,她去把林秀秀给折腾下来是很容易的事,可手续证明一大堆,等她真正能去上学,也到下半年了,那为什么不直接当今年的新生?


    另外一个原因,也是最主要原因,是她这辈子并不打算去上京市医学院,也就不用那么着急把林秀秀给拉下来,先让林秀秀多享受几天作为大学生天之骄子的优越感。


    沈南星需要的只是这个时代大学生的身份,而不是一定要去哪个学校。


    医学这个领域,看重学历,但还远不如后世那么严重。


    这一次,她真正的目标是,本省大学的医学系。


    上辈子被算计,她一路逃亡吃尽苦头,后来到了港岛进了黑诊所,更是每天脑门上都顶着枪,但凡她学的慢一点,做的有一点不好,她可能就会失去这份工作,被老板丢去当妓女。


    她日日夜夜生活在重压之下。


    医术确实练出来了。


    后来更是功成名就,甚至成为国家相关领域的合作人。


    可真的,太累了。


    如今重生回来,算计她的人都一定会不得好死。


    但于她自己,她不可能再重走一遍前世的路。


    她可是外公唯一的亲孙女,秦家继承人,继承祖业,把外公的秦氏医馆重整旗鼓,当一个平平无奇小医生就好。还有就是,借助秦家的人脉,找到下放第一年就失踪,生死未卜的母亲。


    如今到处都在平反,秦集公社下放来的那些人也都陆陆续续被接走回城。


    她外公家也会被平反,她妈妈失踪,不知道还在不在人世,秦家只有她这个继承人。


    她不会让秦家的产业再落入他人之手,留在省城上学,才能方便她接手秦家产业,着实没必要非去上京市医学院。


    既然她并不需要去上京市医学院,那就更不着急揭穿林秀秀。


    她会参加今年的高考,考出她所能考出的最好成绩。


    她会继续填报京市医学院。


    而小姑父林克保势必会像上辈子一样,更改她的志愿,上辈子给她改成海市医学院,这辈子得诱导他改成本省医学院。


    林克保肯定还会像上辈子那样,千方百计阻挠她,避免她考出好成绩。


    可她偏就要考出最好的成绩。


    今年高考成绩公布,就是她为小姑一家子准备的盛大发布会开幕式。


    臭名昭著身败名裂,都是他们应得的!


    当然了,沈南星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某个植物人,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了,她总得先把他给促醒,才能走。


    为什么考西医临床而不是自己擅长的中医呢。


    以前的沈南星,是出于对西医的好奇。


    随着当今社会不断进步,人们对发达国家格外神往,对能够“立竿见影”的西医也越发推崇,甚至有人打出了西医才是科学,中医那些药汤子根本就是伪科学的旗号。


    沈南星从小跟着外公学习中医,水平算是不错的,但她同时也对西医很好奇,中医她有基础以后也可以自学可以拜师,西医就只能去学校学。


    这是上辈子一心报考京市医学院的沈南星的想法。


    而对于现在的沈南星来说,她会中医,水平多高只有她自己知道,别人也都知道她从小跟着外公学医,并且这么多年其实一直没断,一般人对中医那个体系都了解不透彻,含糊着说就行了,没人会深究。


    但她的西医水平,可就没办法解释了。


    重生前的她,可不仅仅只会中医。


    否则她顶多在国内成名,在国际上是得不到认可的。


    她之所以成为享誉世界的天医圣手,就是因为她在现代医学上的水平同样万中无一,如此才能把中医和现代医学更好地结合起来,取得不可思议的成就。


    她的中医水平就不必说了,只说她从前的外科水平,放到如今这个年代的现代医学领域,也就是人们惯称的西医领域,同样也是绝对超前的。


    中医怎么学的别人摸不透,好歹有迹可循,但西医,尤其是外科想要达到高超的水平,除了自身悟性之外,还必须要经过长期大量的练习、手术台上的实操,这是谁都越不过去的。


    曾经她在港岛黑诊所打了十来年的工,练就一身本事,可现在的她完全没有这方面的任何经历经验。


    一个从没接触过外科的农村女学生,一夜之间成为外科圣手?


    别逗了。


    所以这个大学,沈南星是非上不可。只是不必舍近求远地非要去京市医学院。


    也且容林秀秀再享受几个月的天之骄子生活。


    翻着书本,沈南星不由得叹息,自己竟然还要再参加一次高考。


    数理化这些不难,看看就捡起来了。


    最难的是语文和政治,尤其是政治,虽然那些势力已经被打倒,舆论环境却并没有变得宽松。


    政治属于是她可以不用考高分,但一定不能出错的科目。一旦出错,被人觉得政治倾向之类的有问题,那完了,其他科目考再好,也别想被录取。


    偏偏这年代,想找点考试资料或者试题集等等的练习,也没处找去。


    她是真记不住这些题要怎么回答才不出错,毕竟这时候的政治理念,和她重生之前的,天壤之别。


    沈南星哭笑不得。


    本来还不想去学校上学的,这样看来,还非去不可了。


    去了学校,至少能听听老师怎么讲的,能看其他同学怎么答的,学一学……


    次日,一大早的,沈南星起来还没洗漱呢,就又去给谈礼检查。


    一切正常。


    他现在的情况就是,身体机能一切正常,但意识却好像被一个无形的膜给困住了,意识指挥不了身体。


    只要把这层膜给戳破,让意识出来,控制身体,他就会醒了。


    但这膜只是比喻,是无形存在的东西,她的针是有形的,扎不到膜,她的气则是无形的,也只能起到辅助作用。


    她在不断调动他自己身体的气机,在他的气机和意识都强大起来之后,突破膜控制,可能就只是一瞬间的事。


    急也急不来。


    但她相信他的意志力。


    没她干预,他可能会在几年后才醒,有她干预,至少能缩短九成的时间。


    或许这周,或许下个月,最迟也不会超过三个月。


    在她7月底高考之前,他一定会醒,也必须醒!


    撩开帘子,堂屋的煤炉子上铝水壶里一壶热水呢,倒在底下因着大朵牡丹的搪瓷盆里,再兑点凉水,拿了自己的和谈礼的毛巾一起丢进去。


    等她用热毛巾擦完脸,又用热毛巾给谈礼擦擦脸、脖子、手,一边擦还一边给他解说。


    因为他现在意识醒着,能够听到,但他感受不到身体在做什么,她给他擦洗,他自然也是感受不到的,所以才需要她的解说。


    解说,让他随着她的语言感知自己的身体,也是促醒的一部分。


    “奶说你已经一个月没洗澡了,这两天太阳不好,又降温,倒春寒,再过几天吧,等温度上来,太阳也好了,就给你洗个澡。”沈南星说。


    上辈子嫁过来,她也并没有矫情什么,从小干惯了各种活,冬天还要打水给沈奶奶韩金花洗脚,如果不是嫌弃浪费柴火,韩金花能天天叫她洗脚,因为她跟外公学中医,会按摩,叫她给洗脚,再给按按,要多舒服就有多舒服。


    上辈子嫁过来的时候,她心中对谈奶奶和谈礼都非常感激,再加上谈礼是因公重伤的军人,这年代的人没有对军人不崇拜的,更何况小时候谈礼还救过她的命,所以就只是给他洗漱洗澡,一点也不算什么。


    至于说属于男人的那坨东西,她从小跟着外公学习中医,对人体的了解比一般人多得多,虽然那时候单纯的她并不知道那玩意儿究竟是怎么工作的,可她知道工作原理。


    至于外形么,农村缺衣少穿的年代,村里多少男娃子,七八岁还光屁股,那玩意儿甩来甩去的,站一排比尿尿,玩游戏输了揪小鸟弹鸡鸡,更别提说村里男女言语之间的荤素不忌。


    害羞吗?


    其实当初的她也没有这种情绪。


    谈礼已经成植物人一年多了,即便谈老太养护得再好,他也肌肉也都大量流失,身体皮肤苍白,非常瘦,着实……很难让人把他当成一个青年男人来看。


    所以上辈子嫁过来的沈南星,还真不怎么害羞,脑子里完全就没有那个概念。


    也是因此,她才会知道谈礼的隐私部位,有个形状像没剥壳的花生的胎记,这也是上辈子在港城,她意外看到新兴帮派大佬“龙三爷”在同样部位有个同样胎记时,才会把他这两个截然不同的身份给联系起来。


    可是现在,虽然眼前看到的是这样一具性缩力满满的身体,可她脑子里出现的却是上辈子给他处理伤口时的,那具荷尔蒙满满的成年男性健壮的身体,看起来只有一层薄薄肌肉,却分外坚实的臂膀,和那双修长的、有着坚硬枪茧的、滚烫有力的手。


    就……


    有些……


    “小南,起来没?”


    院子里谈老太对着窗户喊。


    沈南星立马转身走出去,顺便把脸盆的水给倒院子角落菜地里去,毛巾给拧一下再甩一下,搭在晾衣绳上。


    见一同拿*出来的还有谈礼的毛巾,谈老太笑容更大。


    谈家老宅院子很大,地上是铺的料姜石,这年代建筑材料也紧缺,一般人砖都买不到,更别说是水泥石子,农村盖房都用的黄泥加秸秆做的土坯。


    像是老宅这三间青石砖大瓦房,那可是全村唯一一座。


    这房子还是谈老爷子解放前盖的,到如今三十多年了,全村除了几户有当工人的,有能耐的人家盖了红砖房,其他绝大多数的人家依旧住在土坯房茅草房里,甚至还有许多人人家连土坯房也盖不起。


    老宅这房子盖得好,院子里拾掇得更好,其他建筑材料不好找,但那料姜石后山坡那边多的是,谈家劳力又多,老大一把子力气使不完,老二谈家明为人义气,在外头维持了不少人缘,老三谈礼的狐朋狗友也多。


    前些年谈老太下雨天在院子里滑摔一跤,给摔骨折了之后,老二吆喝一声,随随便便就拉了十几板车的料姜石来,把院子给铺了。


    铺好院子,又用大队的碾子给碾瓷实了,这院子下雨不怕滑,也不会到处都是泥。


    料姜石铺地时,院子太大,北边就给留下一块,用来种菜,农村就是这样,任何一点边边角角都想给利用起来撒两颗菜种。


    谈老太正在侍弄她种的洋柿子,也就是番茄。


    去年留的种,月初的时候搁在堂屋里温度高,先给苗育出来,等苗都长半尺高了才给移栽到院子里。


    “这忽地倒春寒,幸亏盖了麦秸,不然都给冻死了。”谈老太说。


    沈南星要过来帮忙,谈老太却道:“一边儿去,赶紧把饭吃了,给你烙的油饼。”


    沈南星摸摸鼻子,去灶房找饭吃。


    揭开案子上扣着的同样用麦秸秆编制的锅盖,里面是一张油饼,烙得两面金黄,表皮沾着芝麻,撕开是一层又一层,里面放的葱、花椒叶,别提多香了。


    谈老太也真舍得,这一张油饼用的油,够别人家吃一天,叫谁看了都得说抛费。


    沈南星撕一块吃着,真香!这小老太做的每一样吃食,都太叫她着迷了。


    这样吃吃喝喝的小日子,才是人生啊。


    她又去掀土灶的锅盖,里面是煮的红薯粥。


    这显然是谈老太和沈南星吃的。


    土灶并排有两个锅。


    打开另一个锅盖,里面是半锅白米粥正在咕咕冒着小泡,有一根敲断的猪筒骨,还有一点剁碎的瘦肉。


    这个锅灶下面的灶膛里还有半捂着不灭的火。


    不用问就知道,这粥肯定是给谈礼吃的。


    谈礼现在进食只能鼻饲,这年代没有破壁机,粥是不用煮太烂,但肉剁碎了也得再熬烂一点。


    不过这都几点了,谈老太也不着急给谈礼喂饭?要么就是因为她还没起,老太太不好进去。


    她倒没觉得老太太是故意要把这活留给她,以老太太的性格,要让她做什么,是会直说的。


    沈南星一边咬着油饼,一边四处找给谈礼喂食的东西,外面忽然响起一声焦急的呼喊:“奶,小南起了吗?快些跟我走一趟,我娘出事了!”


    第15章 人命关天(五合一,1000收藏加更)


    来人的声音非常焦急。


    沈南星也没耽搁,赶紧从灶房出来,剩下的油饼也赶紧嚼吧嚼吧吞了。


    来人已经进了院子,正是谈礼的大堂哥谈家胜。


    谈老太赶紧丢下手里的活儿从菜地出来,搓着手上的泥巴焦急地问:“怎么回事大胜。”


    谈家胜满头大汗:“奶,我娘刚才一下就厥过去,我本来要去请建国叔,小悦非让我来叫小南,说小南肯定能治。”


    谈老太脸色变了,刚想开口,谈家胜就又赶紧说道:“明子说他骑车去请建国叔,让我来叫小南。”


    明子就是老二谈家明。


    这样办事才妥当,谈老太明显松了口气,转头就看向沈南星露冲她眨眼,那眼神儿,促狭的!


    谈老太瞪她一眼,才说道:“没说你不行,多个人更放心。小南你跟大胜先过去看看,我收拾下灶房的火就也过去。”


    灶房里给三礼的粥还熬着,再着急也得把灶台下的火得收拾好才能走人,那粗心大意烧了房子的,可不止一家。


    沈南星回屋把针带上,就随谈家胜一起去谈大伯家。


    早前分宅基地的时候,谈大伯家儿子多宅基地分的也大,一是怕其他人家眼红不同意,二是村里也确实没别的地方,因此队里分给他们的宅基地就远了些,在靠近村后麦场的地方,再后面就是农田。


    这么大的宅基地,谈大伯家不缺钱也不缺人手,土坯不够就先借别家的,以后再还,黄泥加秸秆也不是啥金贵东西,只要暂时用不着的都愿意往出借。


    反正谈大伯家是盖了六间正房,以后几个儿子结婚都有着落了。


    沈南星跟着谈家胜一路小跑,到谈大伯家院子里时,已经围过来有不少人,大多都是早上经过这边麦场去地里上工的,听到谈大伯家这边哭天喊地的动静,就顺脚过来瞧瞧。


    也是谈大伯和他老婆栾红霞在村里能维持住人,跟谁都打得来交道,有事别人就会来看一眼。


    “大胜你不是去叫建国了吗,人呢,赶紧的啊,你娘这看着可吓人。”


    有人见谈家胜和沈南星一起进来,往后面瞅瞅没别人,就忍不住问道。


    还有人说:“小南也来看你大娘啊,有心了。”


    这是把沈南星当成来看望大伯娘的了。


    “应该叫大全来的,建国那腿脚,从卫生室跑过来都晚了。”


    大全说的是宋全,是宋建国的儿子,宋柳的哥哥,卫生室就是宋建国和宋全父子在管,宋全也跟着学了这些年,打针开药都会。


    “不行,大全到底不比他爹老道。”


    这边方言里老道就是老练有经验的意思。


    谈家胜:“明子蹬自行车去叫建国叔了。”


    “你这娃这办事真是差半,就该赶紧用架子车把你娘拉去卫生室,不行就直接拉去公社,喊这个喊那个的,不耽误时间?”


    谈家胜讷讷道:“架子车轮子撇了,还没修。”


    “就说你办事差半,你这娃脑子还真是木的很,不管是你健全叔还是青峰叔谁家都有架子车,你先拉来使不行?”


    谈家胜涨红着脸,忙转身:“我这就去拉。”


    谈家悦没管那么多,她看见沈南星就哭着大声喊:“小南姐,你快来看看我娘!”


    围着的人太多,沈南星都挤不到跟前去。


    谈家悦急哭了:“你们让开一点,叫小南姐过来看看,她能救我娘。”


    “小悦这是吓坏了,那也不能乱来,你娘这一看就是中风,不是小病,小南啥时候给人看过中风?叫我说啊,架子车拉来,也不用送去卫生室了,直接拉去县医院才好,这中风可不敢耽误。”


    没人相信沈南星能治。


    不过人们到底是让开了点,让沈南星顺利挤了进去,无他,沈南星是谈大伯谈大娘的侄媳妇,一家人。


    躺在地上的大伯娘栾秋霞双眼紧闭、脸色苍白、颈部僵直、四肢发凉,这会儿也没有没有医用的瞳孔笔灯,沈南星只能大致观察一下,栾秋霞的双侧瞳孔等大,对光的反应迟缓。


    旁边地上是她的呕吐物。


    谈家悦哭着说:“我娘昨天就说头晕恶心。今儿早上把饭做好,正在铡猪草,娟子娘就来跟我娘说事儿,我正洗脸呢,听见娟子娘大喊,等我出来,就看见我娘吐了一地,整个人僵着厥过去,直挺挺地往下倒。”


    娟子娘是村里有名的媒婆,最爱给人牵线说媒,她去哪家,铁定是要给哪家姑娘儿子说亲。


    谈家老二谈家明,对外说自己谈的有对象,只等着大哥结婚他就也结婚。


    老三是跟着大伯这边堂兄弟一起序齿的谈三礼,结没结婚的他的婚事都轮不到这边插手,何况他和沈南星阴差阳错的结婚,倒成了兄弟中最先结婚的。


    老四谈家海在县供销社上班,是办事员,村里的媒人轻易不敢给他说亲,不般配。


    老四谈家耀和老五谈家悦是龙凤胎,俩人都才16岁,不到年纪。


    显然,娟子娘过来还是因为谈家胜那一波三十折的婚事。


    谈家胜跟他爹谈中祥一样,老实木讷,身强体壮一把子力气,干活真是一把好手。


    但就是人太木了,又死脑筋,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听他爹娘的话,也听他奶他兄弟的话,孝顺的很,在外头下苦力挣一毛钱回来都得交给他娘。


    人再憨厚不过,村上甭管是谁要帮忙,只要他有空就给搭把手,给别人干活也不惜力气,实实在在的好人。


    村上谁都说他老实能干,可谁都不愿意把闺女嫁给这样的老实人。


    先前娟子娘就给介绍了一个,他娘给他塞了两块钱,让他跟姑娘一起去赶集。


    这年代相亲就是这样,没成之前不会去对方家里或者村里,不然成了还好,不成就闹得人尽皆知,名声不好。


    一般都是要让男女双方互相认识一下,都会选择让他们一起去赶集,集上人多,人来人往的俩人走近一点说话也不惹眼,俩人可以一起逛逛集市说说话,合得来就可以让女方上门,去男方家里看家。


    这个看家,其实就是让女方去看看男方的家庭情况,有没有房子啊,够不够住,家庭条件怎么样等等。


    而谈家胜总共相看了3个姑娘,却一个都没进行到看家这一步,往往是一起逛个集,回头女方就跟媒人说不愿意。


    真能给栾秋霞急死,就追问儿子谈家胜到底怎么回事。


    给他带钱去跟姑娘赶集,就是叫他给姑娘买东西的。


    吃的玩的,或者是有县里下来放电影就看场电影,那可是五六年前的两块钱,在农村集市上还是很有购买力的。


    第一次,谈家胜带两块钱出去,回来的时候交给他娘的还是两块钱。


    一问才知道,他没给人家姑娘花一分,人家姑娘买个糖饼吃,还是自己掏的钱,人姑娘买了俩,要给他一个吃,他也不要。


    问他为什么呢?


    回答说他不给别人花钱,也不花别人的钱。


    媒人娟子娘都急死了,怎么就是给别人花钱呢,那姑娘可是说给他的媳妇,结婚了就是一家人。


    谈家胜说:还不是呢,等是了再给她花钱。


    娟子娘整个无语,这难道是憨厚到极致的精明?


    栾秋霞也是一脸懵,她发誓他真没教儿子这么抠。


    第二次的时候,专门跟他说,带了钱过去就是让他给人家姑娘买东西的,人家姑娘要啥,就给人家买,不能小气。


    结果呢?


    正巧碰上放电影,可难得了,人家姑娘就说要看电影,让谈家胜去买一袋友谊瓜子,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电影。


    姑娘自己买好票等谈家胜,可等来的是谈家胜手里抱着俩葵花盘。


    这年代高档的瓜子有供销社里卖的,包装好的外地运进来的友谊瓜子,一斤几毛不等。


    但最常见的还是集市上农家自己炒的瓜子,装在蛇皮袋里,就用一个小小的白茶碗舀,前些年是一碗两分钱,小孩子解馋买一碗就够,大人看电影吃的话,买上几碗或者是称一斤,用纸包好也就够了,便宜的很。


    这姑娘家条件可以,媒人想来也提过谈家条件不错,所以这姑娘的意思是买供销社的瓜子,干净卫生颗粒饱满,味道也好,不像自家炒的那种有不少干瘪的、虫咬的,还有沙子,有的还混合着蛇皮袋上残留的化肥味,味道也太咸。


    可谁能想到谈家胜他连两分钱一碗的炒瓜子也舍不得买,就买了俩葵花盘!


    谈家胜自己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这一样是瓜子,姑娘又没给他指定要买供销社的瓜子。


    他还怕人家姑娘一个不够吃,给买俩!挑得最大最漂亮的俩葵花盘,两分钱一个呢!真没小气!


    人姑娘穿着新衣裳来相看,去看场电影要吃瓜子,还得抱着个大大的葵花盘一个一个抠生瓜子吃?


    那这谈家到底是穷呢还是抠呢,又或者是又穷又抠?


    反正不管咋地,这人就不能嫁,虽然这人浓眉大眼国字脸,长得跟电影上的人一样,怪好看的,要不然也不会看一眼照片就愿意来相亲。


    这就又吹了。


    娟子娘给说第三个的时候,各方面条件放得都很低,对女方也没任何要求,就是正常农家姑娘就行,家庭条件差也没关系,人品好勤快能干就行。


    栾秋霞也吸取前面两次的教训,给谈家胜好一番交代,甚至给了谈家胜5块钱,让他跟这姑娘逛街时,必须把这5块钱花完。


    结果好么,这姑娘得知谈家胜带了5块钱,问姑娘喜欢什么都可以买,只要不超过5块钱,并且他手里也有票就可以的时候,姑娘直接给谈家胜跪下了,说她其实有对象,她不是自愿来相亲的,因为媒人说如果相上了谈家愿意给80块钱彩礼,她家里人就非逼着她来相亲。


    姑娘求谈家胜把这5块钱和那十几斤粮票借给她,她以后肯定还。


    谈家胜就把这5块钱和粮票都给了那姑娘,那姑娘当即就坐上去县城的拖拉机,之后再没一点儿音讯。


    可姑娘家里不干了呀!


    你把我家姑娘给弄丢了!谁让你给她钱的?


    反正就是闹腾,让谈家赔钱。


    栾秋霞对儿子对那姑娘都恼火得不行,可绝对不认是自家儿子弄丢人家姑娘的。


    那姑娘二十多了,自己长腿要走,谁管得了?


    真要说,还得让那家人赔自家5块钱并十几斤粮票呢!


    谈家在栾营村是外来姓,但栾秋霞娘家可是本村人,本地大家族,娘家亲兄弟就6个,这还不算一群叔伯家的兄弟姐妹。


    当初谈大伯谈中祥娶栾秋霞,也是看中栾家娘家的强势,能叫谈家这外来户在村里扎上根。


    那姑娘家眼看惹不起这家子,又有中人说和,真逼急了告他们卖闺女。那家就也不敢再闹事,这件事也不了了之了。


    但后果就是,所有人都知道谈家胜是个憨子、木头,办事差半,这亲事就不好说了。


    过得去的人家,看不上谈家胜,怕自家姑娘嫁过来受委屈;那磕碜点的人家,栾秋霞又看不上,觉得自家儿子太憨厚,老丈人那边不行的话会拖累儿子一辈子。


    那二婚头或者寡妇什么的,栾秋霞更是不愿,不般配!


    这一拖,就拖到了现在,谈家胜今年都29了,在农村已经算是大龄中的大龄,再不说亲,那以后真是要么娶寡妇,要么打光棍了。


    栾秋霞真是着急上火。


    娟子娘去年初的时候又给说了现在这个。


    姑娘是七八里外方庄的,就是嫁了个大一轮的男人,结婚当天把彩礼全拿走,死活都不回门的春花,嫁的那个村子。


    方家姑娘上过初中,看起来也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就是有点矮,家里条件中等,父母也都是普通农民。


    跟这姑娘,总算是走到了看家的地步。


    看过家,姑娘也愿意,但就是流程走得特别慢。


    谈家胜年龄大了,栾秋霞当然想赶紧把儿媳妇娶进门,二儿子谈家明那边也等着结婚呢。


    但方庄这姑娘就是不紧不慢的,隔几天提个要求。


    彩礼100块,成。


    结婚要三十六条腿,成。


    农忙的时候谈家胜得去姑娘家帮忙,成。


    去年夏天收小麦和种秋的时候,谈家胜几乎天天都在方姑娘家,每天回来都累得倒头就睡。


    栾秋霞心疼却也没拦着,姑娘家那边弟弟岁数小,地里活帮不上,愿意把姑娘嫁给大胜,还不就是看大胜能给那边帮一下,这点算计不算什么。


    收麦、种秋又收秋,谈家胜累得瘦了十来斤,姑娘那边也终于松口,说等过完年,天不冷了就结婚。


    也又提要求说,结婚后要单过。


    一般来说父母在不分家,但实际上农村现在过得去的人家,儿子多结了婚的,几乎都分家了,没办法,不分家矛盾多。


    栾秋霞想了想,分家就分家,早晚要分的,答应。


    姑娘那边总算肯把日子给定下来了。


    就定在农历三月初六,阳历是4月12号,也就是十来天后。


    栾秋霞总算是放心下来,婚礼要用的东西也都置办得差不多,肉票也攒够,老四在供销社上班,提前已经打好招呼,到时候直接叫人把肉给送来。


    其他酒席上要用到的粮食、豆腐、菜、干果,也都给下了定。


    婚房布置好,三十六条腿也都准备好,给新媳妇准备的衣裳料子、床单被罩、全新的棉花胎等等都已经提前送去女方家里,等结婚那天会当成嫁妆再抬来男方家。


    这边结婚,按理说被子是要女方家里准备的,但女方家里条件差的话,就也由男方准备好,提前送去女方家里,结婚那天“嫁妆”会好看一点。


    总之什么都准备好,就只等日子到了办喜事。


    昨晚媒人又过来了,谈家胜留在家里作陪,叫老二谈家明去老宅接妹妹谈家悦。


    这也是谈家人的谨慎了,哪怕就在一个村里,哪怕谈家悦是个胖得被很多人嫌弃的姑娘,但如果晚上太晚,他们都会来接妹妹回家。


    主要是早前有发生过姑娘走夜路,被拉到小树林里的事儿,他们就很谨慎。


    大儿子终于快要结婚了,这段时间栾秋霞都是喜气洋洋的。


    昨晚媒人来家里,说姑娘想要一个手表,旧的也行。


    栾秋霞咬咬牙,点头应了。


    不就是一块手表么,这婚事都要临门一脚了,再因为这手表黄了,就太糟心了。


    原以为答应一块手表就完事,可没想到今儿一大早的,媒人娟子娘一又来了,她这一来,就出事儿了。


    谈家悦在屋里没听见自家娘和娟子娘说什么,就看自家娘这明显是中风的样子,那肯定是气得啊!


    不用问,能把栾秋霞给气成这样,必然是谈家胜的婚事又起波折了。


    所有人都看向娟子娘。


    “娟子娘,到底怎么回事,把嫂子给气成这样?”


    娟子娘这会儿也是懊悔得不行。


    “还能因为啥,方庄那姑娘又闹夭了。”


    “又咋了?她那边要啥就给啥,给100块的彩礼三十六条腿,咱这头一点儿都没打磕绊,说要分家嫂子也同意,让大胜去给她家干活也去了,昨晚又说要手表,也答应了,还能咋地?”栾家一个本家媳妇说道。


    一群人都附和,可不就是么,方家也太过了点,满世界打听打听,就是县城里娶媳妇出手能这么大方体面的也不多。


    这样的媳妇,若非大胜岁数大了亲事波折,那是怎么都不该要的。


    娟子娘咬牙道:“我也恼火呢,咱这边的诚意谁看不到?就是娶个天仙也不过就这样了!可前几天三礼不是突然结婚了么,那姑娘家不知道怎么地听说了这回事,我今儿一早去给她说手表的事儿,她就又拉着脸,一脸不愿意的样子,说是老大都还没结婚,下面弟媳妇就先进门……”


    “三礼那是情况特殊,她挑拣个啥?再说了,大胜和三礼说到底是堂兄弟,没听说过堂哥不结婚,就不叫堂弟结婚的。”


    “呵呵,别说三礼跟大胜只是堂兄弟了,就算真是亲兄弟,咋,你老大一直不结婚,还能真叫下面弟弟全都耍光棍?”


    娟子娘叹气:“我也是这么说。好说歹说的,那边也点头了。可是又说……又说……”


    “又说啥啊,娟子娘你那嘴啥时候变这样拙了,以后还咋给人说媒。”


    这是嫌娟子娘吞吞吐吐的。


    娟子娘一咬牙,说道:“姑娘家又说,大胜家这边没规矩,长子不离家,长孙不离宅,大胜是长孙,结婚得在祖宅,三礼……三礼结婚了该分出去单过。”


    “混账话!”


    “大胜奶还健在呢,老宅本就该她这长辈住,大胜爹娘当年结婚的时候也都说好的,给大房单盖出来,老宅就留给二房,三礼他爹不回村来,那大胜他奶百年后这老宅就是三礼的。这事儿秋霞也同意的。”


    是啊,老宅归属这事儿是早就说好的,也是经过栾秋霞娘家都同意的。


    谈家大伯谈中祥,是谈老爷子跟第一任老婆生的,如今的谈老太太,是谈老爷子在丧妻后又娶的,谈老太抚养谈大伯长大,既是继母,又有养育之恩。


    谈老太生的儿子,就是谈礼的父亲谈中山。


    之前谈大伯谈中祥娶媳妇栾秋霞的时候,就在栾家娘家人的见证下,把老宅的归属说清楚,免得以后有纠纷。农村在这方面办事上,很有规矩,当时还请了村里的见证人,写了文书签字按手印的。


    说好了,老宅归二房,老太太一直住,后面如果老太太的亲生儿子谈中山不回村,那就传给亲孙子谈礼。


    大房这边,谈大伯和栾秋霞结婚后也在老宅住,毕竟老宅那么大,谈老太当时就一个小老太太,一个人住那么大房子也浪费,等以后人口多了住不下了,就给大房另外单盖出来。


    早些年能住得下,钱财也不宽裕,谈大伯和栾秋霞又刚结婚,也没必要立刻就去盖房子,所以就搁置了下来。


    后来孩子们都长大,队上有别人家要分宅基地,谈大伯家就也顺势一起分了宅基地,前几年就已经把房子盖起来了。


    只不过盖起来也没过去住,怕谈老太一个人住老宅孤单。


    一直到去年谈礼重伤回来,得单独占一间房子,谈大伯家的几个儿子也眼看倒结婚的岁数,挤一起不像话,谈大伯一家才搬过去新宅这边住。


    按照早前说好的,大房那边分宅基地要给队上交的钱,和盖房花的的钱,本应该是大房二房各出一半,但实际上全都是谈老太出的,一分都没叫谈大伯花。


    可以说,谈老太在对待谈大伯这个继子上,是没有任何一点可以指摘的地方,栾秋霞娘家都没任何话说,只有说这小老太好的。


    如果非要挑剔,那就只能说是谈大伯家盖的房子是土坯房,跟老宅的青石砖房没得比。


    但这话咋说呢,国家物资非常紧缺,砖瓦等建材普通农民压根儿没渠道买,农村盖房都是盖的土坯房。


    而老宅则是解放前,谈家老太爷用15块银元盖起来的青石砖大瓦房,这么多年过去,还是很气派。


    所谓土坯,就是麦秸秆和黄泥混合之后,放进木板订成的四方框模子里,晒干再脱模,就成了一个个四四方方的土坯,代替砖石拿来盖房。


    这种土坯房好处是冬暖夏凉又省钱,缺点就是下大雨冲刷、泡水,土坯会蚀掉。


    谈家大房的土坯房养护得很好,儿子多劳力多,农闲的时候就会和了黄泥秸秆来,给墙壁外面糊上一层,等到夏天雨水多的时候,雨水就不会冲蚀掉内墙壁的土坯。


    先前来看家的时候方家姑娘还对这房子很满意,也没提别的事。


    那时候他家要是说非得叫大胜在老宅结婚,那这门亲就不用往下谈了。


    现在什么都准备好,擎等着结婚的,方家又提这要求。


    也难怪会把栾秋霞给气厥过去。


    这么些年,说是谈大伯一家住在老宅照顾谈老太,可实际上谈老太身体倍儿棒,人干净又勤快,做饭也好吃,真论起来绝对是谈老太帮着继子一家的时候居多。


    带孩子就不说了,孩子吃的用的,看病花钱,都是谈老太掏腰包。


    谈大伯家这些孩子,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谈老太带大的,当然也带自己的亲孙子谈三礼。


    另外大房有事钱不凑手,谈老太也没少补贴。


    作为继母,谈老太对大房仁至义尽,天底下都找不出第二个这么好的。不知道多少人羡慕栾秋霞,碰上这样的继婆婆,比亲妈都不差!


    这也是为啥栾秋霞那么火爆的性子,在谈老太面前却从来都是好言细语,敬重的很,对待三礼也跟对自己亲儿子一样。


    三礼重伤成了植物人回来休养,大房一家都住出去了,不住在一起,可栾秋霞也总跟儿子女儿说,叫他们勤着过去伺候三礼,奶奶年纪大了,给三礼翻身擦身都怕闪着腰。


    大房几个孩子,除了整天工作不在家的老四谈家海和在学校读书的谈家耀,剩下几个,谈家胜谈家明和谈家悦,往老宅跑的都特别勤快,帮着做着做那。


    这次谈礼和沈南星结婚,栾秋霞也是尽心尽力帮着操持。


    甭管谈老太百年之后老宅归谁,大房都绝对不会打老宅的主意。


    非要大胜在老宅结婚,打得是什么算盘当谁都是瞎子看不见呢?在老宅结婚,不就顺势赖在老宅了!


    这说出去是要让十里八乡都戳她栾秋霞的脊梁骨!


    娟子娘这么一说,所有人就都明白了。


    栾秋霞本来就是个暴脾气,为了给大胜娶这个媳妇,天天不重样的要求已经让她头昏脑涨,憋了一肚子火。


    前两天又因为三礼和小南的婚事忙得脚不沾地,这还没歇过来呢,忽然听闻方家又作夭,一下子急怒攻心,可不就厥过去了么。


    老二谈家明骑了自行车把卫生室的宋建国拉来时,沈南星已经给针消完毒,正准备开始行针。


    大伯娘栾秋霞这情况可耽误不得。


    宋建国拦住沈南星:“不敢乱来,我先瞅瞅情况。”


    沈南星皱眉,但周围的人也都劝着让她先让开,叫宋建国看看。


    谈家悦坚持说:“让小南姐来!小南姐能治。”


    “你这娃懂什么?人命关天,不是胡闹的。”


    “三礼家的没看过这么严重的病,你别给她揽事,这才是害她。”


    沈南星跟谈礼结婚后,在婆家村子这边人的嘴里,她就是三礼家的。


    “三礼家的你让让,叫你建国叔赶紧瞅瞅。”


    总的来说村里人也都没坏心思,就是不相信沈南星的医术罢了。


    宋建国也没耽搁,检查一下就说:“是中风,血管堵了。估计堵的时间还不长,赶紧得去挂水溶栓,拖久人就瘫了。”


    边上就有人说:“可不得抓紧么,我丈母娘就是给耽搁了,偏瘫,半拉身子动不了。咱们村上桂枝婶儿,一开始情况比我丈母娘严重得多,但人家没耽搁直接去医院挂了水,现在恢复得跟正常人一样。”


    “要不说这西医先进呢,以前咱只知道叫中风,具体咋中风的咱说不出啊,人家西医就知道是血管堵了,尽快把那血栓给融了就好了。中医你就算知道有血栓也没法子啊,怎么融?融不了啊。”


    “说的是,以往女人生娃难产就是一尸两命,现在人家医院能做手术,剖腹产,生起来可容易了,就是得花好些钱。”


    宋建国道:“西医本来就先进,中医就治点感冒发烧的,人家一颗药片能治好的病,喝多少中药汤子都不管用。还有这两年国家给打的预防针给吃的糖丸,别提多先进了。要是当年我能有这糖丸吃,这腿也不至于是这样。行了甭说闲话了,嫂子这去卫生院挂水也成,去县医院也成,赶紧的吧,别耽搁。”


    他的腿,就是小时候得了小儿麻痹症,如今国家已经有了脊灰疫苗,这一代的孩子们,几乎已经看不到小儿麻痹症了。


    “哎大胜把架子车拉回来了,快,小悦去屋里弄上几床被子给铺上,赶紧把你娘送卫生院去。”


    人们热心地帮着谈家胜把架子车稳住,有人拿扫帚帮忙清扫,有人去拽了两筐子秸秆先铺在架子车上,再铺被子更软和。


    “小悦你赶紧去收拾被子出来,愣着干啥?”


    谈家悦红着眼睛看向沈南星。


    沈南星拦住正要搬动栾秋霞的人,说道:“大娘这不是脑梗死,是脑出血。不能溶栓,要止血。”


    人们一愣,都被唬了一跳:“脑出血?”


    “这么严重?小军他奶就是脑出血走的。”


    “真的假的,这看着就像是中风啊,咋就脑出血了?”


    沈南星:“脑出血和脑梗死都算是中风,一个是出血性一个是缺血性,通常缺血性的也就是脑梗中风居多。但现在大娘这就是比较少见的出血性中风,得赶紧止血,否则送到医院也来不及抢救。”


    “这……”


    人们都不敢相信,主要还是对沈南星的医术没信心。


    人们看向宋建国。


    宋建国说是脑血栓,沈南星说是脑出血。


    光听就知道这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病症,一个是血管堵了得疏通,一个是血管破了得止血,这要是治错了,那可真要命啊!


    到底该听谁的?


    宋建国脸色严肃起来:“人命关天,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小南你年轻没经验看错也没什么,别耽搁了,赶紧把你大娘送卫生所去输液。”


    这也是给沈南星台阶下。


    沈南星却坚持:“得先止血。”


    宋建国脸色顿时不好看了:“你才学过几天医,会摆弄点草药治个头疼脑热没错,可不敢在这大病上乱来。人命关天!”


    沈南星没看宋建国,让谈家胜和谈家明过来帮着把栾秋霞放平按住:“我没乱来,真是急性脑出血,不赶紧处理人撑不到去医院。”


    救人要紧。


    见众人都一脸不信,沈南星看向谈大伯一家说道:“我敢担保。”


    人们又看向宋建国。


    宋建国气得脸涨红:“她个丫头敢担保什么?她真有那么高明的医术,又怎么会被金家缠上,非说她给金元宝治岔了?”


    有人说:“那金元宝明摆着讹人。”


    宋建国脸色不好看:“不是她开错药,那她怕什么?金元宝装病的话,去医院一检查不就什么都明白了?她咋不敢?还得叫谈家大婶出面周旋,让她跟三礼结婚,才把金家堵回去。哼,真当学两天草药就能当大夫。”


    宋建国对沈南星其实一直不太喜欢,这丫头仗着小时候跟外公学了几年皮毛,就到敢给村里人看病,他才是村里的赤脚大夫,管着村里卫生所*,可是有不少村民都说他看得不好,不如沈南星。


    人们听宋建国这话也有几分道理。


    当然最主要的是,沈南星除了弄点草药给村民们治头疼脑热,也真没治过别的什么大病。


    毕竟头疼脑热感冒啥的,治得好不好一般也不会死人,去找宋建国看一回得给5毛钱呢,沈南星不要钱。


    真有啥大病,谁会找沈南星啊,也不会找宋建国,起码得去公社卫生院吧,或者干脆直接去县医院。


    所以大家也都真不觉得沈南星能看这么严重的病。


    宋建国冷笑:“我当了多少年大夫,要不是早年被人顶了,我现在就是县医院的医生。我见过多少病人,她又见过多少?”


    “前两天生子他娘就是随口说三礼当兵前干过的混蛋事儿,她就不愿意了,咒生子他娘,说人家得了舌癌!人家生子他娘就是上火,舌头生疮了,都能叫她说成舌癌。”


    “反正话我放这儿,你们信我就赶紧把大嫂送去卫生院挂水溶栓。不信我也没话说,人是你们的,你们自己看着办。”


    撂下这句话,宋建国直接转身,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有人让谈家明赶紧骑车去送,宋建国一把甩开,明显是生气了。


    谈大伯和谈家胜都有些迷茫,到底该听谁的。


    谈家明皱着眉头看沈南星。


    沈南星认真说道:“大爹,大哥二哥,不能耽搁了,大娘必须马上止血。”


    谈家悦看看还在迟疑的父亲哥哥,气得跺脚:“我信小南姐,她真能行!我不是跟你们说过了吗,前几天去公社,小南姐还救了个快被噎死的小孩,在公社卫生院又治了个特别难治的病人。对了对了,还有为民叔,为民叔这些天总是一吹风就出一身的汗,这毛病你们知道不?小南姐给开了药,当天就起效了!昨儿我回老宅碰见为民叔还在问他,他说都好了大半了,还说三天的药吃完他又要去抓药了,问小南姐要不要调整一下药方,小南姐她真行,你们就听她的吧……”


    然而,没人把谈家悦的话听进去。


    就在这时有人喊道:“大胜他舅来了。”


    栾秋霞就是本村人,娘家就在村东头,谈家大房盖到麦场这边是在村最北头,一个村的距离,说近不近,但肯定不远,想必是有人跑去报信了,栾秋霞娘家哥哥这才急匆匆赶过来。


    人一进院子,立马就有人把眼下的情况给说了一遍。


    “东方啊,你说说咋办,是听建国的,还是听三礼家的,你是娘舅,你给拿个主意。”


    在农村这儿,娘舅大过天,出嫁的姑娘有什么情况婆家拿不定主意,娘家爹娘又都不在了的,都是叫娘家兄弟过来拿主意。


    栾东方皱着眉头:“甭管是啥,先把人送医院才是正经。”


    谈家悦忙说:“大舅,小南姐说我娘脑子出血,得先止血,要不然就是拉去医院也晚了。”


    “真要是脑出血的话,那是凶险的很,这路上颠来颠去的,出血怕是更多。”


    “那要不是出血,是血栓呢?再一止血,血栓不是更出不来?会不会影响人家医院给溶栓?”


    “就算真是出血,咋治,说得好听得止血,那可是在脑子里,又不是手上割个口子捂住就算了,脑子血管崩了,谁能给堵住?”


    “就是啊,三礼家的,你给大家伙说说要咋止血……哎哟,这这这这咋就已经动上手了?!”


    人们这才发现,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沈南星手里的针已经扎在栾秋霞头上,这都扎完了!


    “真是胡闹,都还没说出个三二一,就敢动手!”


    “你这丫头真是越来越胆大了,学点半吊子草药就敢上手治这么大的病。忒莽撞了,说不准那金元宝还真不是在讹人。”


    栾东方也是脸色大变:“你们爷儿几个就这么看着?今儿秋霞要真出什么事,你们这日子就别过了!”


    谈家悦一张脸涨得发紫:“大舅,小南姐能治,真能!”


    栾东方瞪着眼:“你懂啥?这可是你娘,真是白疼你了。”


    沈南星目光严肃:“行了。出血暂时止住,出血量不算大,人要不了多久就能醒过来,但还需要后续治疗。还是赶紧想办法把人送去县医院,路上尽量少颠簸,尤其是头上那几根针到医院之前不能动。”


    见所有人都还一脸震惊,沈南星又说道:“三礼从小跟着爹娘长大,跟着兄弟们一起排序,这就是亲爹亲娘。要换了是别人,不叫我动我肯定不动,但这是三礼的娘,你们就算是不信我,为着三礼,我也得治。”


    知道自己还留在这儿,大家都会尴尬,她说完之后就也不再停留,转身就走。


    至于说大伯一家子信不信,等栾秋霞真的醒了,他们自然就信了。


    被村里人质疑被冷言冷语,她懒得理会,也不想辩驳什么。


    这些都很正常,她完全能够理解众人的心情,即便是名医都不可能取得所有人的信任,更何况她现在医术上完全是无名小卒,甚至还有个“庸医”的称号冠在她头上呢,不信她才是正常的,她也无意打谁的脸,没必要。


    一则是人命关天,二则是看在谈礼和上辈子栾秋霞待她也确实不错的面子上,她都会出手。


    沈南星出了院子,院内的人才反应过来。


    “三礼家的这就走了?真是不像话!胡乱给她大娘扎几针就说止住血了,这止没止住都在脑子里,谁能看见。”


    “这会儿知道下不来台赶紧溜,刚才干什么去了,非得把建国给气走。”


    “这要出事儿算谁的?人命关天!”


    “就是,嫂子这……哎哎,嫂子醒了,醒了!”


    栾秋霞的眼睛睁开了!


    她嘴唇哆嗦着,想说话却说不出。


    “哎呦这真是,真醒了!看来三礼家的没乱来。”


    “这可是她大娘,一家子亲人,怎么敢乱来。”


    人们口风瞬间就变。


    “快快,架子车刚才都铺好了,咱们赶紧把人抬上来送医院,小心头上的针。”


    “三礼家的也真是,一点儿委屈都受不了,才说她几句就丢下她大娘不管了,这要是路上出点什么事可怎么办?大胜啊,你赶紧追出去叫上三礼家的,叫她跟着车一起送你娘去县医院。”


    “够了!”


    谈家悦忽然吼道,“小南姐刚才都说了,别动我娘头上的针,把人送去医院。”


    “嘿你这娃,叫你三嫂跟上不更稳妥么……”


    栾东方摆摆手:“大家伙搭把手,先帮着大胜和明子把他们娘抬上车……”


    沈南星回去的路上,碰见赶过来的谈老太。


    “咋回事?”谈老太问,“你把建国给顶了?”


    她刚出门,对门的春花娘就跑来跟她嘚吧嘚吧,倒竹筒一样说沈南星是怎么乱来的,把宋建国都给气跑了,还说沈南星乱来,人命关天,让谈老太赶紧去管管,叫沈南星道个歉,把建国再给请回来。


    谈老太跟春花娘说不着,压根儿没理会。


    沈南星笑:“奶,我油饼还没吃几口呢,饿了。”


    看她这样子,谈老太心里就了然,抬手点了点沈南星:“你回家吃,我过去走一趟。”


    知道大儿媳妇没事,谈老太也就放心了,但她不过去走一趟不像话。


    千层油饼刚出锅的时候肯定是最好吃的,凉了味道也还不错,尤其是里面加了花椒叶,那味道真是绝了。


    不得不说谈老太总是能把任何一种简单的饭菜,做出最好吃的味道。


    美食带给人心灵上的满足和幸福,什么都替代不了。


    沈南星吃了一块还想吃,忍住了,这种烙饼胃不好不宜吃多,她又象征性地喝了一小碗地瓜粥,地瓜粥这玩意儿不适合养胃,下次让小老太别做了。


    吃完饭,她把谈礼的骨头瘦肉粥给盛出来一小碗的量,又洗了点小白菜切碎,拿香油炒了拌在粥里,晾到合适温度,再通过胃管喂给谈礼。


    给谈礼喂食完,她一手拿着书看,另一只手给他按摩。


    没过多久,谈老太也回来了,说大房一家子按照沈南星交代的,把头上还扎着针的栾秋霞给送往县医院了。


    怕耽搁时间,专门跟大队借了拖拉机,二哥谈家明自己就会开,在车斗里铺上厚厚的稻草和棉花被子,这才拉人去县里。


    几十里路呢,靠人力拉架子车走过去,太耽误事儿。


    沈南星笑了下也没多说什么,跟谈老太交代一声,以后别做红薯稀饭了,吃了容易胃酸。


    想了想,她又跟谈老太说:“奶,二哥昨天拿来那草鱼怎么做好吃啊。”


    谈老太:“……”


    这丫头以前真是亏着了,嫁过来后整天都在想着怎么吃。


    想想也替她心酸,若她外公和亲妈都好好的,何至于此。


    若是沈南星知道谈老太的想法,会告诉她,嘴馋是天生的。


    中午的谈家老宅,弥漫着浓郁的鱼香味,院子门紧闭着。


    一般来说有人在家的话,农村大院的门都是敞着的,谁都能进,紧闭着门要么是主人家不在,要么那就是关门谢客的意思。


    这年代谁家物资都不丰盛,这两年稍微能吃得起肉,也不过是偶尔吃一顿,要是正吃着有人来串门,不让一下吧,不好看,让吧,又心疼,干脆关着门,别人有急事隔着院墙高喊一声也听得见,不是急事就晚点再过来。


    沈南星放下书本,伸个懒腰直奔厨房。


    那条活蹦乱跳的大草鱼被破成两半,一半腌着还放在盆子里,另一半明显是用油煎过放在边上备用。


    又炒了大蒜洋葱豆瓣酱,还放的有干的红辣椒,花椒,炒香后加一瓢开水,再把煎好的半边鱼放进去炖。


    一股浓郁的麻辣鲜香的味儿直冲鼻子,灶台下面小火还在炖着。


    沈南星只觉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奶,有干豆皮或者干豆腐吗,切点丢进去,吸饱汤汁才好吃。”


    沈南星吸着香气说道,“再切点土豆片,我爱吃。”


    谈老太无语地瞪她一眼:“就你会吃。”


    说着,谈老太就要起身去给弄。


    视线好不容易才从锅上挪开,沈南星又问:“奶,有蜂蜜吗?”


    “有。”


    谈老太啥也没问,从腰里摸出来一把带着绳的小钥匙,打开灶房里木柜最下面抽屉的小锁,从里面拿出来一小罐头瓶颜色透亮的蜂蜜。


    沈南星偏头瞧了一眼:“哟,您那里面藏的还有什么好东西啊。”


    “什么好东西也不给你。”


    谈老太把蜂蜜塞沈南星手里,又把抽屉上锁。


    沈南星拧开罐头盖子闻一下,确实是正宗的野蜂蜜,她笑着扭上盖子:“您不问我干什么的,万一我把您这一瓶都给嚯嚯完了呢。”


    “要嚯嚯也等下午,现在先吃晌午饭。”


    沈南星哈哈大笑。


    这小老太可真有意思。


    麻辣鲜香的炖鱼,配上一小碗白米饭,老南瓜打的汤,沈南星美美地吃完,舒服地靠在椅背上,骨头缝里都透着满足。


    眯着眼靠了一会儿,等这股子满足劲儿过去,沈南星才起身碾药配药,用蜂蜜和香油调和,激发药性。


    这是她第一次给谈礼行针之后,就准备好的药材。


    谈礼身上大大小小有不少疤痕,光从这些疤痕上,就看得出来他从军这几年,一定是无数次的出生入死。


    她配的药,是祛疤药,但恰好这种药对人体的刺激,适合用来给谈礼促醒,这就一举两得了。


    在给谈礼用药之前,知道他意识醒着,沈南星又故意说给他听:“之前说过,你的身体似乎已经好了,但身体外部感知网络和内部意识网络无法通达,导致你无法苏醒,必须让这两个网络联系起来才行。这就需要一些强的刺激。”


    “待会儿我会用针刺激你身上的疤痕组织,再用药,去腐生肌……整个过程会非常疼,自然也有助于让你感知通达。”


    其实原理很简单,就是让他感知疼痛。


    现在的谈礼应该还感受不到疼,但如果告诉他会疼,他的意识就会“觉得”疼,在多次的刺激之下,他的意识或许就会穿透那层包裹的膜,真正地感受到身体。


    沈南星道:“你如果能听见的话,就做好准备,好好感知疼痛。”


    如果听不到,那就听不到呗。


    说完,沈南星就开始针刺谈礼身上的伤疤。


    针刺的手段很多样,可以止血也可以止疼,当然,也可以调高人体对疼痛的阈值,叫人变得更敏感,更能感受到疼。


    最后再把药膏涂上。


    沈南星什么伤疤没见过,谈礼身上这些伤疤,有刀伤有枪伤,还有烫伤和手术缝合等等留下的疤,一个摞一个。


    给这些疤痕涂药,用针刺激疤痕。


    疼,非常疼。


    上辈子给某些贵妇做祛疤的时候,都是要进行针刺麻醉的,要不然这种疼没人受得住。


    眼前的谈礼,他疤痕处的组织在颤抖,身体在痉挛,换句话说就是疼得发抖,但这是身体神经的非条件反射,而非他的意识真的感受到这份疼,才疼得发抖。


    所有疤痕都给处理了一遍,沈南星累得满头大汗。


    她忽然想起来有人说伤疤是男人的功勋章,希望等这位醒来看见自己满身功勋章都没了的时候不会生气。


    次日中午。


    谈老太包的饺子,两样馅儿,猪肉莲藕的,和槐花鸡蛋馅儿的。


    这会儿也到了午饭时间,地里干活的人收工回来,人人手里都抓着一把红薯藤一边摘嫩叶,一边说闲话。


    沈南星在屋里看书,都能听见春花娘的大嗓门。


    “秋霞送去县城还没回来?这都一天一夜了,也不知道咋样了。我早上去建国那拿点头疼粉,建国还气得不行,说三礼家的乱来。要我说三礼家的也真是莽撞,建国看了多少年病,那眼光老辣的很,大胜明子和四海都还没结婚,小耀还在上学,小悦还没说婆家,秋霞要真出点什么事那一家子可咋办哟……”


    “放你娘的屁。”


    谈老太跨出门槛,一盆洗菜水泼在春花娘门口,“秋霞好的很,再顺嘴浑说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谈老太轻易不发火,一发起火来,春花娘也不敢回怼,一脸讪讪:“我也是操心秋霞,三礼家的到底年轻……”


    “奶——”


    春花娘话还没说完,栾秋霞娘家侄子就骑着自行车跑来,一个急刹车,脚顺势支住地,满头大汗地看向谈老太。


    “奶,我刚从城里回来,姑父叫我给你带个信。我姑这会儿好着呢,人家医生给她做了个腰穿,反正我也搞不懂,就是说抽点脑啥液的化验,我姑是脑出血,人家叫啥脑蜘蛛网下面出血,反正就是这意思,我也弄不懂。”


    来人是栾东方的儿子栾显辉,栾秋霞娘家侄子,他口中的姑就是栾秋霞,姑父就是谈大伯。


    这孩子也挺周全,带着消息回来,专程跟谈老太说一声,不叫操心。


    “真是脑出血?”春花娘赶紧问。


    周围几户人家也都围上来问东问西。


    “嗯,可神了!医生说送来得及时,再晚一点要么人救不回来,要么救回来了也不成。”


    栾显辉抬起袖子擦脸上的汗,“多亏了小南呢。”


    栾显辉比谈礼大,沈南星是三礼媳妇,算是他的表弟妹,农村不兴说叫弟妹,太文雅人家就说是出洋相呢。


    本来也该叫三礼家的,但他的知青媳妇说不喜欢别人叫她谁谁家的,她有自己的名字,这话他就给记住了。


    这会儿,栾显辉就直接称呼沈南星的名字,都叫她小南么,他就也这么叫。


    外面声音这么大,沈南星自然也听到了。


    这年代国内似乎还没有CT,或者是只有京市海市这些大城市才刚引进CT,小地方想都不用想。


    如今诊断脑出血,应该是通过腰穿取脑脊液,她也不大清楚。


    人家医生说的肯定也不是什么蜘蛛网下面出血,而是蛛网膜下腔出血。


    “真这么神?小南这丫头真是看不出来啊。”


    “不是蒙的吧。”


    “蒙个屁,你蒙一个试试,那建国可是老大夫了,咋都能给弄错?要是按他说的去输液溶栓,才真是要人命了。”


    “建国本来也就不是啥正经医生,我早说他不行,开春在他那包点感冒药,花了好几块,屁用都没有。”


    “就是,建国那手越来越黑了,娃这两天有点咳嗽,前前后后在他那包了一块多的药,还是咳,一点儿用都不管。”


    “嗤,一包药就给你治好了,你还咋给他送钱?现在这村卫生室看一回病给一回钱,还不如早两年大家一起交农村合作医疗,一人交两块,看病不要钱。”


    “小南看病这么准,那她说生子他妈是舌癌,不会也是真的吧?”


    “哎呦还是得跟生子他妈说说,叫她去好好检查一下,早发现早治疗么,那癌症到了晚期可就治不成了。”


    一群人说着,又围着栾显辉问来问去的。


    谈老太进屋去冲了一碗鸡蛋茶放了白糖,端出来给栾显辉:“一口气骑几十里路,渴了吧,赶紧喝点茶,我包的饺子,等会吃一碗再回家。”


    栾显辉嘿嘿一笑,也不客气,接过来一口气喝完,这才又说道:“送我姑去医院的时候,还碰见个人,也是用车拉过去,被人抬进医院的!那个惨哟。”


    栾显辉话里话外都透着兴奋,不等众人问,他就说道:“是金元宝!”


    这年头没啥娱乐,人们没事就喜欢凑个热闹说个闲话,赶紧就问起来。


    “金元宝?他咋地了,跟人打架腿断了?”


    “早晚的事,哼,不就仗着他姐嫁给当官的么,整天欺压乡里。我就说他早晚碰上狠岔子,豁出命也要弄他。”


    “这要搁在前些年三礼还在的时候,哪有他金元宝耍横的份儿。”


    栾显辉摆摆手:“不是打架,我跟人家打听,说是前天晚上放电影结束的时候,金元宝那群流氓拦着张村一个小媳妇不准走,把人拖到录像厅欺负,那小媳妇的男人过去要人,还被他们打一顿。”


    “无法无天!”


    “该千刀万剐的东西。”


    “老天爷真是不长眼,咋不收了这群恶人。”


    人们听着都气得不行。


    栾显辉声音压低:“老天爷还是开眼的,那金元宝欺负了人家后,也不知道咋回事,那东西一直顶着,趴不下去了!”


    村里这群汉子媳妇,说起这方面的事儿来是半点儿不害臊。


    对门的春花娘还端了碗饭过来,一边扒饭一边说:“一直顶着不好么,有些人想顶还顶不起来。”


    “春花娘,你说谁想顶还顶不起来呀?”


    “来来来你过来,我跟你说说谁顶不起来。”


    一群人哈哈大笑起来。


    又催道:“都少放屁,小辉你快说,后来呢,金元宝就是因为这丢人病进的医院?那咋治呢?”


    栾显辉嘿嘿一笑:“可不是进医院了么,他不光是顶,他还疼,都疼晕过去好几回呢!医生说,治不了!”


    第16章 万元户(五合一,2000收藏加更)


    “医院就那么大点儿,我在走廊上都能听见金元宝疼得鬼哭狼嚎,医生用啥药都不管用,金家人气得拽住人家医生打。”


    栾显辉一脸兴奋。


    “嘿嘿,我听路过的护士说,金元宝那东西肿得跟棒槌似的,裤子都不敢穿,什么东西碰一下,他都能疼得全身抽抽。”


    “今天我回来的时候,还听那些医生护士们在小声议论,说啥药都用过了,都不起效,金元宝疼得满身都是汗,一天一夜都没睡着觉。人家说要是再这样下去,只怕就得截肢了。”


    截肢?


    截啥肢,那个肢?


    干得好!


    一群女人拍手叫好,男人都觉得两腿间凉飕飕的。


    可是为啥会这样呢?


    没人知道。


    “遭天谴了吧,金家不积德,合该断子绝孙。”


    人们听了一肚子八卦,心满意足回去做饭吃饭。等回过味儿来,一个个都不由得琢磨起来,三礼家的,手这么高?那啥脑出血都能治,以前咋就没露出来呢。


    沈南星就着闲话美滋滋地吃饺子,两种馅儿的饺子她都尝了,猪肉莲藕的吃起来脆脆的口感好,槐花鸡蛋的有一股子槐花清香,也就这时节能吃到了。


    正吃着饺子呢,村里的娃给带过来一个人:“小南姐,找你的。”


    一看来人,沈南星就愣了一下。


    对方却都不等她有所反应,就飞快跑过来,一把抱住她:“小南,你咋样啊!”


    上辈子的很多记忆都太过久远,不看到这姑娘,沈南星几乎都要忘记她的存在。


    但一看到,就立刻想起来了,毕竟这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


    这姑娘叫刘兰香,是沈南星在学校认识的好朋友,这姑娘人很厚道,力气特别大,干活是一把好手,学习成绩不算特别好,但也不差,性格开朗也非常勤奋。


    她跟沈南星认识,最初是因为沈南星有一次在校外被几个二流子拦住调戏,其他人瞅见也不敢管,低着头快步走开。


    就这姑娘虎的不行,冲上来就要干仗,最厉害的是她还干赢了,她手劲儿太大,那些二流子都是草包,被她打疼就跑了。


    两人就是这么认识的,后来成了好朋友。


    沈南星想起来了,上辈子大概也是这个时候,刘兰香来村里找她,是因为从谈家耀和宋建义的口中,得知沈南星因为金元宝的逼迫,不得不嫁给植物人谈礼的事,刘兰香又急又气,特别担心她,就跑来了。


    谈家耀就是谈家悦的孪生弟弟,谈大伯家的小儿子,宋建义则是大队长宋保国的儿子,这俩人都在县城高中上高一。


    因着去年,沈南星没有等到录取通知书,刘兰香就问过她,她说还要再读一年,再考。


    刘兰香在学校始终没等到沈南星,开始还不以为意,毕竟沈南星以前上学也是,家里有事要忙就不来了。


    可是这么长时间都没来,就不太对劲了,沈南星就找到跟沈南星同村的谈家耀和宋建义问,才知道这段时间,沈南星身上竟然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居然还嫁给了谈家耀那个植物人堂哥!


    刘兰香心急如焚,等她来了之后,知道谈奶奶没有阻止沈南星继续考大学的意思,刘兰香才松了口气,知道嫁给谈礼,沈南星并无怨怼,她还硬塞给沈南星一块钱,说是给她结婚上的礼金。


    看着眼前这个眼睛红红的姑娘……


    沈南星想起来,这姑娘好像要不了多久就会退学,好像是因为家里老爹,是生产队的牛把式,却没有看顾好牛,导致牛摔了一跤,死了,生产队要他们家赔钱。


    本来生产队让赔钱,也不是非要立马拿出来,是说从以后的工分里扣。


    但这姑娘的老爹又急又气又懊恼心疼,精神恍惚之下,不小心摔沟里,磕在石头上,腰椎断了,瘫了。


    生产队的钱可以欠着,但老爹治病要钱,老娘慢性肺气肿长期吃药也要钱,家里还有年幼的弟弟妹妹。


    无奈之下,刘兰香就退学嫁人了,男方家里早就看上刘兰香,但刘老爹坚持要女儿考大学,一年考不上再考一年,哪怕考个大专中专的都成,就给回绝了好几次。


    如今,一家子都走到绝路上了,刘兰香就说了,她嫁。


    因为对方给的彩礼着实不少,并且答应她会帮扶她娘家,她说自己嫁得无怨无悔。


    沈南星还记得上辈子,她也跑去找刘兰香,把她自己存的和跟谈老太借的钱,总共一百多块,全都给刘兰香,让她别嫁人,只有三个月就高考了,无论如何考完再说。


    可刘兰香却只肯要1块钱,当是沈南星给她婚礼上的礼钱。


    她还哭着跟沈南星说,一定要考上大学,去上大学,以后她刘兰香就有个大学生好朋友了。


    后来,刘兰香这个愿望也并没有能实现。


    看着满脸担忧挽着她手臂的刘兰香,沈南星却不由得在心底沉思,这辈子,也不知道能否改变刘兰香的命运,又从哪儿开始改变?


    听了沈南星的介绍,谈老太对刘兰香也很喜欢,把先前包了没下完的饺子,又给下了一大碗,非叫刘兰香吃。


    小老太太还很识趣地留两人单独说话。


    刘兰香很是着急,沈南星让她赶紧吃,她就把金元宝讹诈,以及谈老太救场,最终她嫁给谈礼的事说了一遍。


    “我自愿的。”


    拦住一脸愤怒想要为她打抱不平的刘兰香,沈南星说道,“对我来说,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而且奶奶也不反对我继续参加高考,还很支持,昨天还一个劲儿地催我赶紧去学校复习。”


    刘兰香瞪大眼睛:“真的?”


    沈南星点头:“我骗你干什么,只是家里的事情还没安排好,等安排好我就去学校了,最迟下周一……明天我去县城一趟,看望我大伯母,她在住院,顺便去一趟学校,跟高老师说好。最迟下一周,我就正式去学校上课。”


    刘兰香十分高兴:“下周一,那就说定了,我把宿舍再整理整理,再多挤几个都行!”


    一大碗饺子吃完,刘兰香不好意思地飞快把碗洗了,见谈奶奶在淘麦,她又赶紧上去帮忙。


    所谓淘麦,是在把麦子送去磨成面粉之前,先用水淘洗几遍,洗掉灰尘麦穗皮等脏东西,再摊开晾晒干,最后拿去用机器磨成面粉。


    这样磨出来的面粉比较干净,自家吃很合适。


    但在如今的农村,十家人里都不一定有一家会淘麦的,一是大多都吃粗粮,像谈老太这天天白面的人家,少之又少;二么,现如今不管打白面还是玉米面高粱面,那就没有淘洗的,浪费水也浪费人力。


    也就谈老太讲究,不管是打小麦面粉还是玉米面,都必定要淘洗干净。


    刘兰香一边帮着谈老太淘洗麦子,一边就夸谈老太干净,夸那饺子好吃,给谈老太哄得直乐呵。


    沈南星都吃醋了:“奶,香香又会干活嘴巴又甜,哪像我又懒又馋的,您该不会打算换个孙媳妇吧?”


    刘兰香和谈老太同时瞪过来。


    吃过饭也没过多久,刘兰香就赶紧走了,她还得赶公社的拖拉机去学校呢,叮嘱沈南星第二天到学校了一定找她。


    沈南星要借自行车送她去公社,被刘兰香摆手拒绝了,就这几里路,她走得都比自行车快,沈南星借车送她去,再自己骑车回来,没得费事的。


    次日一早。


    吃过早饭沈南星朝谈老太伸手:“奶,给钱,我去县城买点东西,去看一眼大娘,也去一趟学校。”


    “要多少?”


    “您看着给呗。”


    谈老太装日常零用的小钱包就缝在裤腰上,把里面的钱都给翻出来,十好几块呢,在这年代都算是大钱了,不信出门随便拉个人,身上能拿出1块的都不多。


    谈老太又拉着沈南星低声说:“你跟三礼结婚仓促,彩礼什么的都没说,可不代表没有。上次就跟你说了,三礼床头下面那箱子里有钱,叫你用钱了自己拿,你怕是都没打开看过。”


    沈南星确实没看过。


    谈老太一看她表情就知道,推她一把:“里面有几张存折,有些是三礼攒的,还有是三礼他爸寄回来给三礼结婚的,都给你当彩礼。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钱票,也多是三礼平时寄回来的,你要用自己拿就行,不用跟我说。你也收拾好,丢了可别找我。”


    沈南星想了想,还真就转头进屋去,数钱去了。


    那箱子就在床下放着,小小的一个,上面还堆着一个军用的背包,里面是谈礼在部队穿的衣服啥的。


    沈南星取出箱子,用小老太给的钥匙打开小锁,里面果然是一堆的钱票,真不少。


    不过沈南星最先看到的,却是她和谈礼的结婚证,就跟那种老款奖状的样式一样,也没贴照片,就写了男女双方的名字,在哪儿结婚的。


    然后就是谈礼的户口本,和她的户口本。


    按理说,结婚后他们的户口应该迁到一起才是,但谈老太只给他们办了结婚证,却没给她户口迁过来。


    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她再有几个月就要参加高考,考上大学之后户口就要迁到大学,毕业分配后会再迁去单位。所以她的户口就没必要变动。


    另一个原因是,她现在的户口虽然在乡下,但她还是省城下乡知青的身份,按照如今的政策,她考上大学自然就算回城,以后户口迁到大学,毕业分配的时候,人家会按照她的原户籍,也就是省城丰州市的户籍,给她分配工作。


    但如果她在乡下结婚,户口上了谈家户籍,那就是农村户口了,以后分配工作,就会按照她农村户口所在地进行分配。


    这年代,县城和省城,看似就是一个户口的差别,可实际上的工作差别,一个天一个地。


    沈南星把结婚证收起来放好,才去看存折。


    存折就有5张。


    这年代有存折的家庭还是非常稀有的,如今一个县级支行的客户,大概也就一千多户,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单位客户,个人客户极少。


    想想也是,普通人家一分钱都恨不得掰成两半花,一年到头的,工人月光,农民压根儿就没钱,又哪儿来的钱去存银行。


    这年代也不光是有存钱的存折,针对农民的还有粮食存折,是国家鼓励农民存粮,避免遇到天才人祸的时候没粮饿死。


    存粮没有利息,存多少用的时候就取多少,但在丰省农村这边,基本推广不开,因为有余粮的人家极少,绝大多数普通农民,还要拿出一多半的细粮换成粗粮搭着,才勉强够吃,哪里还有多余的粮食去存。


    眼前这5张存折,有一张就是粮票存折,沈南星翻开仔细看,是存了200斤小麦。


    其他几张都是存的钱。


    有一张是东南某省某地农村信用社的定期存折,其实就是一张纸,写着某年某月某*日存入1000元整,什么时候到期,全都是手写的,签字盖章,背面是写着注意事项,存折不记名不挂失,要妥善保管之类的话,也就是说,这存折丢了,钱就丢了。


    还有一张是中夏国人民银行,丰省分行丰州市支行的存折,这个是活期存折,其实也是一张纸对折起来,外面是封面,上头还印着领导人语录,翻开里面,只有存入、支出、结余三项,也全都是手写加盖章。


    这个里面存取的笔数就比较多,存入有30/50的,也有100/200的,最高一笔是800,还有多笔取出,取出数额都比较固定,一般都是100,也有好几笔。


    最后一笔取出的时间是前年6月份,最后一笔存入的时间则是前年11月份,大概就是谈礼昏迷被送去医院的时间。


    这张存折上总还有1280块。


    这张存折有户名和户号,上面写了凭印鉴存取。


    沈南星在盒子里翻了翻,里面果然有一个小小的私章。


    另外两张存折,都是本地的南明县农村信用社。


    应该是谈礼他爸,也就是谈老太的亲儿子谈中山给寄过来的钱,谈老太顺手就给存进了信用社,她一个小老太太,着实花不了多少钱。


    本地信用社的存折,跟人家省银行的不一样,每次存钱都给一张,那也太多了,就每次拿旧的过去,加上又要存的钱,给换一张新的,好保管。


    但一张存折上钱太多也吓人,就分了两张。


    再往下翻,还有几张汇款单,这些都是没取的汇款,沈南星仔细看了看,这应该就是部队上每月给谈礼寄过来的津贴。


    一个月竟然有120块,好几张呢。


    而这箱子里的存折、汇款单上所有钱加起来,居然过万了!


    1978年的过万啊!


    巨款中的巨款。


    这还不算盒子里那些零散现金、粮票。


    沈南星又把零钱给点了点,好么,也有两三百块呢。


    真有钱。


    上辈子银行账户的零都数不完的沈南星,此刻也被这笔巨款给砸晕了。


    不过,上辈子嫁过来的时候,谈老太也给她零花钱,却没提起过这个箱子。


    后来她考上大学要走的时候,谈老太给了她三百块钱和不少的粮票。


    叁佰也是巨款了,足够她上大学几年用。


    她也从来不知道,谈家居然有钱到这个份儿上。


    那这辈子,是哪里不同,谈老太竟然把家底都交给她了?


    至于说谈老太怕不怕她挥霍。


    呵呵,在这年代,你想挥霍,也得有票,你就是去黑市倒票,也没那么大的量给你,就是给了你,回头立马就能被公安带走调查。


    再说了,即便是你有钱有票,你能买啥?


    房子?没得卖。


    车子?也没得卖给你私人的。


    吃的喝的用的,就那些有限的种类,撑死你也花不了多少钱。


    沈南星不由得吐槽,这小老太真是猴精。塞给她这么多钱,是要把她给栓得死死的啊。


    沈南星把东西都给重新整理放好,想了想又拿了些钱票,她得去县城走一趟。


    算算时间,高考报名工作应该已经启动,她得去一趟学校,从学校里报名。


    她还想抽空去上几节课,又或者是跟老师借用一些各科的复习资料试卷等等。


    既然如此,就在学校报名参加高考好了。


    再者,今年高考成绩就要公开了,到时候她考出什么成绩,都会被张贴出来。


    在村里人的眼中,去年12月份的高考,她没考上,说不定就是考得差,反正谁也不知道分数嘛。


    这次,她就要考个足够好的成绩,好到在全县全市全省都人尽皆知的那种好。


    沈南星跟小老太交代了一声,就直接出门去。


    那金元宝不是因为丢死人的毛病住院了么,那别的也就没啥好担心的。


    小老太又叮嘱沈南星,记得坐拖拉机,不要自己一个人走路,遇见生人搭话,不要跟人走,以及早点回来等等。


    还给沈南星准备了一个小的背篓,里面是蒸好的白面馒头、葱油卷,煮好的十几个鸡蛋,另外还有20块钱,让带去医院看望大伯娘。


    沈南星挥挥手,就出门去。


    春花娘在门口纳鞋底,瞧见了立马就打听:“三礼家的你这是去城里?”


    “嗯,看看大伯娘。”


    “带的啥呀,你们晌午是不是做鱼了,合该给你大伯娘带点鱼汤去,那个营养。”


    说的好听,从这里到县城四十来里路呢,带鱼汤,咋不连锅搬去。


    沈南星也不恼,笑着说:“我奶给钱了,听说县城国营饭店啥好饭都有,我去给大伯娘买。”


    春花娘立马就一脸便秘:“你家日子真好过,天天不是鱼就是肉的,这还吃上国营饭店了。”


    “也还行,全靠我公公每月寄钱,部队上也每月给三哥寄钱,奶说等我考上大学了,叫我公公一个月再多寄50,她和三哥跟我一起去城里住。”


    春花娘的嘴巴张得能吞下个鸡蛋,酸气冲天。


    沈南星信口开河完,就背着小背篓走人。


    这头春花娘赶紧把纳鞋底的针线一卷,就跑来谈家院子里,凑到正在给菜苗浇水的谈老太身边。


    “婶儿,你真还叫三礼家的去考大学啊?”


    “考啊,小南成绩那么好,不去上大学在农村种地,浪费人才。你没听那广播上领导人咋说的,革命分工不同,让适合的人到适合的岗位去。种地咱老农民就行了,他们知识分子还是应该去到他们最擅长的领域,给祖国建设添砖加瓦。”


    春花娘:“……”


    她还是不甘心,又问道:“那小南刚说,等她考上大学,叫你带三礼也去城里住?真的假的?”


    谈老太浇水的手一顿。


    春花娘很是好心的样子:“去了城里往哪儿住呀,三礼又是这情况,就算让三礼他爸一个月寄50,那你们到了城里啥都要花钱买,能过不?在咱乡下好歹能种粮食吃,菜也不用买。”


    谈老太心里美滋滋的,嘴上硬邦邦地说:“50不够就叫他寄一百!”


    春花娘眼眶都快瞪得裂开。


    “婶儿,三礼他爸,现在到底在哪儿呀,啥职位,工资那么高?”


    谈老太:“他工资一般,也就一百来块钱,他媳妇工资高,听说是啥保密单位的,工资津贴两百多呢。他们两口子就养俩娃,吃喝都是国家管的,娃们上的也都是部队学校不要钱,那么多工资不寄回来给三礼花,留着干嘛。”


    春花娘的心哟,那个酸啊,嫉妒啊。


    早知道那时候,别把春花那死妮子嫁到方庄了,嫁姑娘办的事体面,那又咋样,姑娘把彩礼全部卷跑,一毛都没给她留,也不回门,过年过节都不回来,竟是真不认她这个妈了,更别说给她一分钱,她白养了她这么大!


    早前春花就喜欢三礼,她跟谈老太透过口风,谈老太不愿意。后来就听说谈礼因公负伤昏迷,在京市医院治疗。


    她当时还跟周围邻居们说,以前还想过叫春花嫁给三礼,谈老太还看不上春花,现在好了,三礼成了那样,活得了多久都不一定呢,更别提说结婚了,就是那再不行的人家,也不会叫姑娘嫁给个活死人。


    后来谈礼被谈老太接回来,她心里对谈礼也同情,对谈老太也同情,毕竟这事儿搁在谁身上,都是晴天霹雳。


    可除了同情吧,她更有一众难以言说的优越感。


    就像是村里人都爱说闲话,说谁家谁家有啥祸事,同情是有,唏嘘也有,那种自己比别人过得好的心理才是居多。


    再有就是,叫你以前看不上我闺女,现在我闺女还看不上你呢。


    反正就是有种说不出的爽快。


    可是现如今呢。


    春花嫁的男人是活蹦乱跳的,工作也好,据说是省里招待所上班的,挣钱也多。


    可问题是,不给她一分一毛啊!


    她半点儿好处没捞到。


    如果,如果当初真让春花嫁给谈礼,就嫁到对门这儿,那日子该有多好过啊!关键是还能帮衬娘家。


    春花娘心里五味杂陈的。


    “妈,妈,给我2毛钱,我要去赶集。”外头春花娘的儿子栾丰收在大声喊。


    “我给你两鞋底子!”


    这边沈南星往大队部走,想着能不能搭便车去公社,今儿逢集,不一定有。


    没等她到大队部,路上碰见了赵文书,赵文书骑着自行车,说要去公社赶集,可以顺便带沈南星过去。


    赵文书是73年过来插队的知青,苏省人,后来嫁给了栾显辉,也就是大伯娘栾秋霞的娘家侄儿,昨天中午骑自行车回来给谈老太报信的那个。


    所以按理来说,沈南星应该叫赵文书表嫂。


    赵文书平日里话不多,跟知青们也不近亲,对村民们也不热情,人们都在背后议论,说赵文书清高,都嫁给本地人了,还装什么装。


    这时候有不少知青嫁给本地人或者是娶了本地人的,有一部分是双方看对眼了,但更多的是完全看不到回城希望,也被繁重的农活压得受不了,生活太艰难,太苦了,跟本地人结婚,凡事有人帮,能过得稍微轻松一点点,哪怕只轻松一点,或许就有了继续撑下去的动力。


    去年恢复高考的消息传来时,赵文书正挺着个大肚子,算算时间,高考的时候差不多就是她生孩子的时候。


    赵文书没去参加高考。


    村里所有知青,甭管是结婚的还是没结婚的,除了赵文书,其他全都去参加高考了。


    有那跟赵文书关系近的知青,还以为是栾家不叫赵文书去参加,去问了,赵文书自己说今年不参加,因为高考时间在12月份,正是她生孩子的时候。


    栾显辉也跟她保证,生完孩子家里人带,也不叫她干活,叫她专心学习,参加下一次高考。


    其他大队扣着不给知青报名资格的事,栾宋大队没发生。


    至于说结了婚的知青,婆家或是岳家,到底经历了怎么一番斗争和妥协且不说,反正是都去参加高考了。


    不说沈南星,栾宋大队就只考上了一个,是个男知青,叫高援朝,人瘦高,很文气,也属于瘦弱干不了活的那种类型,他来插队的第二年娶了大队妇女主任宋秀芳的女儿宋小莲。


    去年他考上省城的丰州师范学院,已经去上学了。


    妇女主任宋秀芳,到处跟人说,女婿说了会想办法在省城给小莲找个工作,到时候把小莲娘仨都给接过去。


    这年代孩子的户口是跟着母亲的,父亲是城市户口,但母亲是农村户口,那孩子就是农村户口。


    如今粮食全靠供应,城镇户口才有供应粮,农村户口是没有的,你去了城里,没户口没工作却长期逗留会被当成盲流,没粮食吃可是活不下去的。


    所以除非能给宋小莲找到工作,最好是把户口也给迁过去,才能一家团聚。


    妇女主任宋秀芳经常会说,女婿又写信回来了,女婿又给闺女和孩子们寄东西回来了。


    反正是女婿去上学这俩月,已经寄过两回东西回来了,还寄了钱。


    他这个大学的大学生一个月18块钱的生活补贴,他给寄了5块钱回来,很不少了。


    所以村里人就都说,这女婿不错,和别村那些一走就杳无音讯的比起来,那是真不错。


    反正去年没能考上的,今年都还要考。


    赵文书去年因为生孩子没考成,沈南星就问了一句:“表嫂,你今年参加高考吗?”


    在前面骑着自行车的赵文书没有迟疑:“考。”


    考上大学,她就能回城,是城市户口,孩子也能跟着她转成城市户口。


    再者,她很渴望上大学,已经渴望很久,怎么可能不考。


    赵文书有些迟疑,终于是在一个偏僻的地方停下车,回头看向沈南星:“你去年的成绩……”


    她知道沈南星很聪明,她们在一起讨论过学习的事,很多学习上的东西一点就透,能够举一反三,她记忆力还特别好,学过的东西几乎就不会忘。


    她总觉得沈南星去年肯定能够考上,或许真的就是差了那么一两分吧。


    “今年稳妥为先。”赵文书道,“如果能上顶尖大学固然好,如果上不了,其他大学也很不错。”


    其实这年代没有冲名校一说,不管是本科还是大专院校,都叫大学,以如今人才短缺的形势,任何一个大学生都是极其珍贵的。就是大专,那也是大学生,出来国家会给分配工作。考大学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工作么。


    所以绝大多数学生在填报志愿的时候,都是只要能上大学就行,几乎不会出现那些考上的不是自己喜欢的学校就不去,再复读继续考的,非常非常少。


    沈南星知道她是好意,就点头。


    到了公社,赵文书是去邮局打电话的,给她家里打,让给寄学习资料。


    沈南星则去了公社北街,也就是榨油坊所在的那边,公社去县城的拖拉机一般都是停靠在那边。


    公社每天固定会有一辆拖拉机往返县城和公社,夏天早上六点钟出发,下午5点钟返回,冬天早上7点出发,下午4点返回,坐车一人5分。


    人们去县城,不管是去卖菜还是买东西,都是赶早不赶晚,这年代人睡得早,普遍也起得早,所以出发时间才定得那么早。


    沈南星是肯定赶不上的,她睡得早起得晚,天大地大,睡觉第一吃饭第二。


    不过公社各个生产大队,去往县城的拖拉机,都会在北街口停一会儿,看看有没有人去县城,顺便捎带上,也是一人5分钱,没钱的话你给点粮食啥的,或是别的东西,就是真的啥也没有,说几句好话那也叫坐,这时候人情味儿还是比较足的,出门在外都讲究与人为善,能帮就帮一把,结个善缘。


    沈南星就是过来搭便车的。


    倒是碰见了熟人,本大队的拖拉机手宋民富,不过他开的显然不是自己栾宋大队的拖拉机。


    “民富叔?”沈南星打招呼。


    “哟是小南呀,咋,上县城去?来,坐上来吧,马上就走。”宋民富说。


    沈南星也不客气,把背篓放到车斗里,自己爬上去才问:“民富叔,你这开的是哪儿的拖拉机?”


    “是方庄大队的,他们拖拉机手有点事,队上又着急去县城拉东西,就叫我帮着跑一趟。”宋民富说。


    这也是常有的事。


    宋民富道:“你去县里看你大娘?听小辉说你大娘救治及时,应该是没大碍了。”


    沈南星点头。


    宋民富就感慨:“你这丫头可是真人不露相。咱们会计也说,那迎风出汗的毛病,愣是被你治好了!”


    宋民富也忍不住又多问一句:“生子他娘的舌癌,你真不是吓她的?”


    沈南星都无奈了,再度澄清:“真没有吓她。”


    宋民富:“我也说你不是那样的人。那真要是舌癌的话……可咋办哟……”


    他也没提说叫沈南星给治的话,那是癌症啊,


    寒暄两句,方庄那边跟车的人来了,就准备走了。


    宋民富拿了摇把下来,随着一阵突突突的声响,一股黑烟冒出,拖拉机被发动了。


    宋民富将摇把放在座椅下面的工具箱里,就开上车走。


    公社到县城这段路也是土路,比较颠簸,沈南星坐在车斗里,只觉得骨头都快要散架了。


    前面宋民富和方庄的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就说到了春花嫁的男人。


    “建设不知道是在省里啥招待所上班,反正那好烟好酒是不缺,谁家要办事买不着的,就去找建设媳妇,那钱挣的,哎呦……”


    这建设媳妇,说的就是谈家老宅对门春花娘的闺女栾春花了。


    走了半个多小时,前面就到南新路口。


    这南新路口,是指南明县和新义县连接的一个十字路口,路口往西是南明县城,往东是南明县各个公社,往北去就是新义县了。离路口最近的是新义县的梁营公社。


    这个路口到县城差不多还有一半路。


    远远的就看见有人在路口招手,这是在拦车呢,应该是想搭车去县城的,宋民富就把车停到两人面前。


    这才发现似乎有些不对。


    拦车的是一个中年汉子,推着一辆架子车,车上还有一个瘫软的老太太。


    老太太脸色惨白双眼紧闭,眉头紧皱,嘴唇偶尔哆嗦着,身体也会跟着一抖,拄着拐杖的手攥得紧紧的,指骨都没一点血色。


    边上的汉子一脸担忧,手足无措。


    宋民富和方庄那人立马就从车上下来:“这是咋了,病了,要去医院?”


    汉子连忙点头,又慌忙从怀里掏出来烟往外递:“我妈头疼病又犯了,疼得厉害,得赶紧去医院,我在这等半天都没等到车,你们是去县城的不?”


    宋民富:“对,来来,咱搭把手把大娘给扶上车。”


    拖拉机的车斗可不太好上,尤其是对老年人,还是病弱的老年人来说,更不好上。


    最后还是中年汉子把老太太给背上去的。


    架子车就丢这路口边上,倒是不怕被人偷。


    老太太疼得连睁眼都做不到,压根儿不想说一个字。


    汉子叫老娘靠在自己身上,自己揽住老娘,避免待会儿开车颠簸,老娘给撞到车斗上。


    对上沈南星看过来的目光,汉子还冲她点点头,勉强露出个笑。


    沈南星目光微闪。


    “都坐好喽,开车了。”前面宋民富朝着后头喊一声,就开动了车子。


    车厢里颠得很,坐在里面的人东倒西歪的。


    那汉子急得抓住老太太的胳膊,防止老太太摔倒,而老太太那疼的样子,真是叫人不忍直视。


    沈南星开口:“是头疼吧,以前去医院看过没有?”


    老太太疼劲儿上来说不出话,那汉子就回答道:“是头疼,咋没看过,省里的大医院都去过了,还是治不好。”


    沈南星:“不是一直疼吧。”


    “一阵一阵疼,疼的时候要命,一开始止疼药还管用,后来啥止疼药都不管,整宿整宿的都不能睡,人都熬得不像样,也不知道到底是咋了。”


    汉子说着几乎落泪。


    “有人说是撞邪了,可是神婆也看了,符水也喝了,啥法子都试过,还是不成,该疼还疼。”


    沈南星:“医院怎么说?”


    汉子:“就说是叫啥,三叉神经疼。上个月在省城还做了个啥血管手术,一开始管用,但也不知道为啥,没好几天就又开始疼。人家医生也说手术也不是百分百管用。”


    沈南星:“是微血管减压术吧,哦现在应该是显微血管减压术。”


    “对对,就是叫这个名儿,人家医生说有些人做了之后就好了,也有极少数做了没效果的。哎,咋就给咱碰上这个极少数了呢。”


    沈南星说道:“那你们现在去县医院准备怎么做?”


    汉子一脸难受:“之前人家医生都说了,啥药都用完,手术也做了,还不管用的话,那也真是没辙了,只能去医院打麻药。”


    “麻药?”沈南星皱眉。


    “人家医生也说,打麻药也只能暂时止疼,效果也不好,可是没办法啊,这回已经疼三天了,三天都没咋睡觉,饭也吃不下一口,脸上都不叫人碰,风吹过去都疼,人哪里熬得住。”


    “有没有试过中医,针灸什么的。”沈南星问。


    “试过啊,最开始就是看的中医,针灸也是刚开始管用,还喝了好些汤药,但后来都不行,还是疼。这才去看的西医,还做了手术,谁知道现在是啥都不管用了。”


    汉子苦恼的很。


    老人家上了岁数,在这样强烈疼痛的折磨下,无法睡觉吃不下饭,对身体确实非常大的摧残。


    沈南星沉默了一下。


    汉子忽然问道:“小妹子,你是不是知道哪里有能治这个病的大夫?知道的话你可千万给说一下,那可真是感激不尽了。”


    沈南星道:“我。”


    “啥?”


    “我能治。”沈南星说道。


    汉子一脸你逗我的表情:“小妹快别开玩笑。”


    路面上有坑,车子轮胎经过时车身直接跳起来,车斗里的人全都一起趔趄。


    汉子一手抓住车邦子,一手扶住老娘。


    老太太明显因为这一颠,又疼得直抽气。


    车子重新恢复平稳,沈南星才说道:“没开玩笑,我先给老太太扎两针。”


    扎针?


    车子颠成这样,咋敢扎针。


    沈南星拿出自己的针灸包,这包还是叫谈老太给她缝的,里面的针都是消毒过用纱布给包住的,勉强算无菌吧。


    目前里面只剩下两根针了,之前给栾秋霞止血,好几根针都留在栾秋霞头上,带去县医院了,手头的不成套了。


    汉子刚想拒绝,沈南星已经取出那两根针,嗖嗖两下就给扎在了老太太头上和颈部。


    提针,捻针,还有一些汉子根本看不懂的动作,在汉子还没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把针取下来收回了。


    而老太太原本因为疼痛而扭曲的面部肌肉,肉眼可见地舒展开来,整个人好像也放松了,原本紧握着拐杖的手,竟然也松开了。


    立竿见影!


    最不可思议的是,汉子竟然听见了老娘的呼噜声,紧接着老娘的身子就歪过来,他赶紧给扶着,让老娘靠着他睡。


    足足好几分钟,汉子都还处于一种极其震惊的状态。


    这,这就睡了?


    要知道这次疼痛发作,老娘已经被折腾得三天都没睡觉,整个人疲累到极致。


    这会儿能睡着,就说明是不疼了!至少不那么疼了。


    真是神了。


    以前最开始疼的时候,也去针灸过,但也只能减轻疼痛。


    后来疼得频繁,再去针灸,可是一点儿用都不管。


    这次又疼起来,也叫了大队的赤脚医生给扎针,也是完全止不住。


    这一小姑娘,就那么两下,一会儿的功夫,就叫老娘不疼了?


    汉子一脸惊奇地看着沈南星:“小妹你这真是、真是太神了,这,这样就治好了?”


    “针灸只是暂时止疼,还得配合药物治疗,或许不能治愈,但能给控制到不疼,不影响病人生活质量。”


    不能治愈,但能止疼。


    可头疼这病,也没见影响到身体其他地方,就是疼,如果能止疼,那不就解决问题了?


    汉子立马问道:“小妹子你是大夫吗,你是哪个大队的?”


    不等沈南星回答,前头开着车却还一直关注着后面的宋民富就高声说道:“小南是我们秦集公社栾宋大队的!”


    他的声音格外激动,带着自豪。


    沈南星点头:“我今儿去县城有事,你要找我的话,改天去栾营打听一下就成,我叫沈南星。今天只是给老太太暂时止疼,想要除根还得多扎几回,配合汤药。”


    换做是别的病人,她也会治。


    但她今天出门来,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见这老太太。


    上辈子她在新婚之夜低血糖晕倒,被谈老太叫人送到县医院,身体太虚弱还住了几天院。


    就在住院期间,听医护人员们聊天,直到县一把手的母亲,顽固头疼住院,疼得撞墙。


    医护人员八卦着,就提到了新来的县一把手梁满山。


    梁满山前几年是在百十里外的劳改农场红旗农场当主任。


    前两年调到隔壁的新义县当县长,去年又平调来南明县当县长。


    刚调来没多久,县一把手就死了,他就成了代书记,县里的一把手。


    上辈子的沈南星之所以会把这些记在心里,是因为这个梁满山曾经在红旗农场当主任。


    而她妈妈秦菘蓝,被下放的地方就是红旗农场。


    上辈子她写往农场的信件都石沉大海,从8岁那年母亲下放起,她就再没联系上她。


    她都结婚了,到处都开始平反,也还是没有母亲的消息。


    这也是为何,在今年第二次参加高考并且拿到录取通知书后,生父和继母说她母亲在农场死了,叫她过去,她才一点都没怀疑,带着巨大的悲伤被骗回去,落入他们的圈套。


    如今重生,沈南星已经知道,母亲在下放红旗农场的第一年就落水失踪了。


    但她还是想要查。


    可那已经是是十来年前的事了,她就这样直接去农场,没有人脉关系,想查?根本不可能。


    梁满山曾经是红旗农场的主任,现在还步步高升了。


    若是能跟他搭上关系,通过他去查,那就简单得多,也更容易查到切实消息。


    沈南星也没想到在去县城的路上就碰见了梁老太太,她还想着到医院了,想办法打听一下这位老太太呢。


    听沈南星说,老太太这病能治好,能除根,那中年汉子别提多激动了,立马牢牢记住这姑娘的名字,沈南星。


    他知道秦集公社在哪儿,隔壁南明县的,早些年还跟人跑去赶过年集。


    后面这半个多小时的路程,那老太太竟是一直都没睡醒。


    到了县城,沈南星正巧也要去医院,那汉子也要带老娘去医院,宋民富就送他们一下,也没绕多少路。


    汉子点头,一脸感激,又递了烟给宋民富,还亲自给点上,这才说:“真是救了命了……”


    汉子又把自家妈的头疼病是怎么不好治,去了多少医院,找了多少医生,甚至还去过省医院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再没想到,这高手在民间。”汉子感慨,又问,“小妹子,你家里都是大夫?祖传的手艺?”


    倒是没听说过。


    一般哪个村里有靠谱的大夫,人们口口相传,十里八乡都会知道。


    沈南星说:“从小跟着我外公学的,勉强够用。”


    汉子就知道人家不想多说,也没再追问。


    宋民富倒是想显摆一下沈南星可是秦安平的外孙女,但秦安平到底是被打倒的,虽说现在到处都在平反,也没轮到秦安平头上,暂且还是不说了吧。


    到了医院门口,宋民富和方庄那人一起,帮着汉子给老太太抬下来。


    沈南星已经跟他们告别,直接去找大伯母所在的病房。


    她走后,那汉子才又跟宋民富打听:“这小妹子是啥情况,手上功夫我看高得很呢。”


    宋民富深吸一口嘴里的烟,这种没带过滤嘴的烟抽到最后烧手,把剩的短短一点烟丢地上踩灭,他才一脸高深地说道:“小南以往在村里就是给大家开点头疼脑热的药,没怎么正经给人看过病,所以大家都对她看走眼了。”


    “这话咋说?”


    宋民富就把昨天栾秋霞脑出血的事情给说了一遍。


    “我们大队卫生室的宋建国,那可是老大夫了,竟然都给看走了眼,差点儿要了一条人命。要不是小南,可真是要出大事。”


    不仅如此,宋民富还把沈南星前些天在公社路口救下那个被花生米卡住的小孩,还有给栾为民治迎风大汗的病,都给说了一遍。


    汉子连忙点头,不胜唏嘘:“这就叫真人不露相,这么高的手,咋就没名声呢?”


    宋民富:“可能是因为那些年害虫帮还没被打倒,她就是有通天手艺也不敢露头。再者说,平常谁也不信她个小姑娘的真会给人看病,头疼脑热也就罢了,其他哪儿不舒服,人们也不敢叫她看,都是去医院,她水平到底高不高,也没人知道。如今害虫帮被打倒,她也敢把自己的本事露出来了。”


    宋民富又说:“不信你们在医院可以打听打听,她大娘,就也是我们栾宋大队的,栾营村的,这会儿还在住院,她就是来看望她大娘的,你跟医生打听打听情况。”


    汉子感激不尽,见宋民富和方庄那人要走,连忙从怀里摸出来两盒烟,说什么都要塞过去。


    宋民富他们刚走,这边汉子正要背着老太太进医院,一辆吉普车就飞快地停在了医院门口。


    司机是个高壮男人,走路一高一低,他迅速绕到后排。


    可车里的人显然是等不及,已经先一步打开车门,快速下车。


    这人和医院门口背着老太太的中年汉子长得有几分相似,穿着中山装,胸口还别着钢笔。


    他飞快上前去,扶着中年汉子背后的老人:“哥,小心别把妈摔了,怎么不叫护士去推轮椅过来。”


    他的司机已经动作迅速地关上车门,跑进医院里面,坡脚一点都没影响到他的速度。很快,不只是推轮椅,直接推了一个轮床过来,后面还有医护跟着一起跑过来。


    帮着把老太太放在轮床上,推进医院。


    如果沈南星没走那么快,就能见到这一幕,也能认出来这个司机,就是前些天在秦集公社帮她拦住金元宝的人。


    很显然,秦虎给开车的这位穿中山装的,还和那个中年汉子长得有些相似的,就是如今南明县的一把手,梁满山。


    梁满山神色严肃地跟中年汉子说:“不是在电话里叫你跟妈等等我,我正在下头开会,掉头过来接上你们来医院吗。回去一问,说你早就背着妈出来了,路边又没见人,就想着你们是坐过路的拖拉机上县城来了。那拖拉机多颠,妈咋受得了。”


    中年汉子梁满营刚要解释,老太太就怒瞪穿中山装的男人:“少对你哥呼来喝去,我好着呢。”


    老太太的声音到底还是很虚。


    梁满山一脸无奈道:“妈,我就是着急。您这头疼都犯三天了也不吭声,应该早点给我打电话的。省里有个专家今天到咱们县上,就只停留一天,早点说我就能早点安排,这险些就错过了。”


    作为司机的秦虎很有眼色,没再跟着这边,而是独自一人快步进了医院,老太太来得突然,得先去叫医院安排。


    “省里专家算狗屁,看多少专家了还是一点用都没有。”


    老太太一脸愤愤,坐下后才又说道:“担心我你就骂你哥?我吃喝拉撒什么不是你哥伺候的,我还活着你就这样,我死了你还认满营这个哥吗?当年家里艰难成那样,你哥说好的媳妇都不娶,就为叫你上学。你有个好前程了,看把你哥耽误成啥样,到现在还是老农民一个*,趴地里刨食儿,好不容易结了婚,连个儿子都没得。”


    梁满山耳朵都起茧子了,他知道他妈的就是嘴上非得这么说,时刻提醒他要感恩他哥,可实际上真要是给他哥安排工作,他妈第一个就不愿意。


    为啥呢?因为他妈可不是老糊涂,这老太太精明的很,尤其是在经历那十年后,那些势力倒台,去年曾经风光无限的G委会主任被连根清算,连带着在任上安排的所有亲戚朋友也都被处理。


    老太太心里很明白,儿子这官要想当得长久,就别老想着安排这个安排那个,安排了他亲哥,还有他亲姐,还有他舅家表哥表姐,叔伯家堂哥堂姐,以及一大群外甥、侄子,需要安排的人多了去了,个个都是拖后腿的。


    如今连他亲哥都不安排,其他人就更不能开这个口,就是开口了,也会被老太太给挡回去。


    这些道理他妈都知道,但为啥每回都要提一提呢,梁满山很清楚,他妈是怕他真的当官当得冷情冷性,不认亲哥,这是要让他时刻不忘他哥的功劳。


    梁满山不厌其烦地答应着。


    大哥梁满营却是说道:“妈你又说这干啥,这会儿头还舒坦?叫我说咱们也不必住院了,就去找那小妹子,叫她给治,她说能治好。”


    “咋回事?”梁满山问。


    梁满营立马就兴奋地把刚才拖拉机上的事儿给说了一遍,情绪非常激动。


    梁满山却皱眉道:“那姑娘真那么厉害的话,不可能寂寂无名,咱们早前为给妈治病哪儿的大夫都打听过,咋就没人说起过那姑娘呢?”


    梁满营:“那小妹子也不是正经大夫,旁人也是看她年纪小,不相信她的医术。”


    梁满山心说这可太正常了,年纪小本身就证明了她不可能有足够的经验。


    坡脚的司机正是秦虎,他迟疑片刻,还是低声说道:“领导,大叔说的那小妹子我应该认识,她好像只是小时候学过中医,后来应该都是自学,平时也抽空在公社卫生院帮点忙。大家头疼脑热的小病,可能是叫她给看过。真有大病都宁肯到县医院来,怕花冤枉钱嘛,所以这小妹子的水平,还真是说不好。”


    水平说不好,其实就是不要有太高期待的意思。


    作为领导的司机,说话吞吞吐吐犹犹豫豫是大忌,秦虎从来不会犯这种错误。


    他这样说,自然是要把自己的态度告诉领导。


    从梁满营的描述中,对方说的肯定是沈南星,他认识自然是要说认识的,而沈南星的水平,他不太了解但也知道不会太高超,何况因为金元宝的事情,她头上还被扣了个庸医的帽子呢,这些都必须要如实告诉领导。


    当然还有一重目的就是,降低领导对沈南星的期待,毕竟沈南星把话说那么满,说她能治,万一领导对她期待过高,最终却又治不好老太太的话,那才真是会得罪领导,倒不如一开始就把情况说清楚,领导没那么高的期待,也就不会怪罪。


    秦虎这是真好心,但沈南星:“……”


    她就是想钓大鱼呢。


    梁满山果然听懂自己司机的意思了,微微颔首,秦虎松了口气。


    可是作为农民老实憨厚的梁满营,却听不出秦虎话里的另一重意思,还以为秦虎是认同他,高兴地说:“虎子你认识那小妹子啊,这可太好了!我真不是骗人,这小妹子就只扎了两针,老娘立马就不疼了,你们去接我们的时候,老娘都一直在睡着呢!要我说啊,人们都喜欢找老大夫,也不知漏掉多少有真本事的年轻大夫呢!”


    梁满山也不跟犯轴的大哥争论,直接说道:“咱们来都来了,还是请人家专家看看,这专家可是给京里首长们看过病的,医术高的很。要是不行咱再回头去找那小妹,秦虎认识,也跑不掉。”


    刚推着老太太进医院,就有一群白大褂脚步匆匆地迎了过来,为首的赫然是县医院的副院长。


    “梁书记,您过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是老太太身体不合适?咋不打个电话叫咱医生上门去呢……”


    寒暄过后,副院长又低声说道,“梁书记,陈院长让我跟您道个歉,他正陪着祝老看几个特殊病例,祝老那脾气……我们先把老太太安置在病房,随后陈院长就带着祝老过来看望老太太。”


    梁满山点点头:“麻烦你们了。”


    “梁书记您这说的哪里话,都是我们该做的……”


    那所谓的特殊病例,就是金元宝。


    第17章 自作孽(三合一,求订阅)


    沈南星进了医院,就跟人打听。


    一说是前天送来的那个脑出血的女病人,就很好找。这样的病例,在本地还是比较少有的。


    主要是大部分的脑出血压根就发现不了,耽搁一下,人就已经没了,能发现并且及时送来医院的,少之又少。


    这年头看望病人,拎上十几个鸡蛋,或者是称半斤红糖,或者买一兜本地的苹果,那就是顶好的礼。


    看望亲戚的话,礼要惠而不费,露在面子上,大伯母是自家人,看望自家人,实在点更好。


    再没什么比直接给钱更实在,当然,沈南星还带了馒头花卷和煮鸡蛋来,那可真是又贴心又实在。


    如今只有病号能在医院食堂买饭,也是要粮票的,其他人就得自己带饭。


    谈家在农村,这吃饭就成问题,这也是谈老太叫沈南星给带馒头花卷的原因,一个馒头一碗开水,就是一顿饭,煮鸡蛋可以给病号吃,补充营养嘛,人家报纸上都说了,鸡蛋的营养不比肉差。


    谈老太这边有亲儿子寄过来的钱,手头宽裕。


    大房那边在于栾秋霞的娘家肯帮扶,以及大房五个孩子里面,老大老二都已经是壮劳力,老四在供销社上班有工资,一家子等于只需要供养谈家耀和谈家悦这对龙凤胎上学,如今谈家悦也不上了,只供谈家耀一个,日子确实也算是好过。


    但这种好过并不意味着能有多少钱。


    钱是攒的有,但也有限的很,攒下的钱里面,大头还是上班的老四,每月给家里交15块钱,算是他在回报家里。


    毕竟当初给老四找工作,除了搭上谈礼亲爹的人情之外,钱也花了好几百,这都是窟窿呢。


    另外则是去当兵的老三谈礼,也是月月往家寄钱,寄回来的钱,叮嘱他奶说给大爹大娘那边也拿一份,一开始是奶奶5块,爹娘2块,后来是奶奶10块,爹娘5块,再后来奶奶15,爹娘10块……


    一直到三礼出事,这一份钱才断了。


    而谈大伯一家,也就到前两三年,才把外头的账给还清,就又要盖房子。


    虽说盖房子的钱都是谈老太给拿的,可屋子里其他东西,家具,也都要钱,总不能还叫谈老太这个继母掏吧,那也太丧良心了。


    老大没能耐,就会在地里刨食儿,钱是一分都挣不来。老二找了个临时工,一月8块钱全交给家里,老四一把给掏了150块,说是自己攒的,把栾秋霞给吓一跳,生怕儿子做啥违法乱纪的事儿,听他再三保证,说还预支了工资,栾秋霞这才收下钱。


    但钱是真的不经花,七七八八地就花出去了。


    再加上给老大谈家胜说亲,给出的彩礼,置办的结婚用品等等,大房现在手里是真没钱,还跟娘家几个哥哥们借了一百多的外债。


    要不说栾秋霞整天血压高呢,儿子多了也愁人啊,这头一个媳妇就这么难娶,后头的咋办啊。


    钱钱钱,都是个钱闹的。


    因此沈南星直接给钱,绝对是给到栾秋霞心坎儿里。


    病房里栾秋霞是清醒的,甚至还能说话,只是说话不太清楚,见沈南星过来,连忙让她坐,嘴里含糊不清地客气着。


    “奶不放心,叫我上来看看。”沈南星说道,“您好好养病。”


    拿出二十块钱塞过去,栾秋霞立马摆手说不要,沈南星硬给塞床头的枕头下面。


    谈家悦眼圈红红的。


    谈家胜给沈南星倒水,用的搪瓷缸子就是床头柜上那个,显然是一家子包括病人,都用同一个缸子,没办法,那搪瓷缸子买着也要工业券呢,农家都是大陶碗,葫芦瓢,除非结婚才会买上一对新的搪瓷缸子。


    沈南星不会把嫌弃表露出来,这年头也确实没人计较这个。


    她笑着摆摆手:“不渴,医生说大娘情况怎么样,什么时候能出院?”


    谈家胜捏着搪瓷缸子的手柄,讷讷道:“医生没说。”


    谈家悦忙道:“做了脑脊液置换,医生说还有淤血,不过情况看起来还好,估计要先住几天院,以后就回家慢慢康复。”


    沈南星点点头。


    实际上昨天不送栾秋霞来医院,沈南星也完全能够处理,但是显然,送医院来所有人都放心。


    沈南星想了一下:“等出院回家,我再给开几贴药,给大娘好好调调,没事的,不会落啥后遗症。就是大娘以后可得保养身体,这气大伤身。”


    昨天沈南星露的那一手,简直就是救了栾秋霞的命,除了原本就非常信任沈南星的谈家悦,其他人这会儿也对沈南星是深信不疑。


    栾秋霞还含糊着比划半天。


    谈家悦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小南姐,昨天大舅太急了……娘叫你别放心上。”


    沈南星心上可懒得放那么多东西,笑笑就过去了。


    谈家悦又道:“娘是想问你,就回家吃药成吗,小南姐你给开药,咱就不住院了。”


    还是怕花钱。


    这完全可以。


    脑脊液置换不可能一直做,脑内出血情况止住的话,后续其实也是靠大脑自己吸收排出的。


    谈家胜脸有些发烫,毕竟老娘出着事儿,全都是因着给他操心婚事。


    “你们晚上咋睡的?”沈南星又问谈家悦。


    她很喜欢这小妮子。


    谈家悦:“我在这儿陪着娘,晚上就打地铺,带的有被子不冷的。医生不让那么多人留在病房,爹和大哥去我四哥宿舍挤挤,我二哥去朋友家住。本来二哥说在外面走廊对付一晚的,人家医院不让。”


    “四哥他?”沈南星挑眉。


    谈家悦连忙说:“小南姐,四哥他比三哥小,你叫他名字就行。”


    提醒了一句,谈家悦才又说道:“四哥单位上的人说他借调到省城单位去了,好像是要往北边去收东西,也联系不上。”


    现在的供销社是这样,卖东西也收东西,在本地收,也去外地收。


    私人出去收东西是违法的,但作为供销社的工作人员去收,就可以了。这其中,油水可不小。


    据说这位一月给家里15块钱,咋说呢,按工资来说的话,他一月28的工资,给家里15块可真是很大的数额了。


    但他这个工作,绝不只挣这28,除开钱,他能拿到的物资福利也很多,是家里人想象不到的多。要不然也不会在去年盖房时,一把就掏出来150块。


    还想办法弄来了一车砖,好歹给房子最下面地基那一块,用上了砖,这就比别人家的土坯房要好很多了。


    老四谈家海这人也跟谈大伯谈大娘一样,在村里名声很好。


    甭管谁求到他头上,让他帮忙买啥东西,只要供销社有,他就想办法帮着买,或是叫人分量上给足点,或是价格给算瑕疵品的价格,反正就是人们没有说他不好的。


    再者,谈家海的档案关系在小县城供销社,可是却能被省里供销社给借调过去,这就足以说明谈家海的个人能力和情商都特别好,肯定也是特别会办事的人。


    除了每月15块钱,谈家海还说了自己剩下的工资用不完的都存着,以后结婚不要家里给出钱,他自己操办。


    总之几个儿子中,谈家海是最叫栾秋霞骄傲和放心的。


    这边谈家胜过去问人家护士,能不能出院,给护士吓了一跳,直接训斥了谈家胜一顿,说这不是伤风感冒,是脑出血啊,咋能这么快就出院。


    谈家胜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人家护士直接来病房,不客气地都给训斥一顿。


    谈家悦小脸涨红,盯着护士姑娘说:“昨天就是小南姐给我娘头上扎针,止住脑出血,我娘才能赶得及被送来医院的。”


    那护士却说:“别胡乱信这些东西,几根针就能给人止住脑出血了,我在医院这么长时间,咋就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大夫呢?病人脑出血本来就有多有少,你娘就属于脑出血本来就少的,要是多的话,也撑不到来医院。还有啊,那脑出血也是会自己止住的,就跟你手上弄伤了流血,如果伤口小的话,过一会儿就自己止血了,用不用人扎针都一样。”


    谈家悦急得不行。


    病床上的栾秋霞又含含糊糊地说了几句,连说带比划的。


    谈家悦就说:“那我们一定要出院呢,出院有啥问题,我们自己负责。”


    护士表情更严肃了:“你们这是还胡搅蛮缠起来,真是连病人死活都不顾了?反正就是不能出院,你们不顾病人死活,我们还要负责呢,你等李医生来了再说吧。”


    护士转身走了。


    谈家悦急得跺脚。


    沈南星倒是觉得,人家护士说得其实没错。


    主要是如今的医院可没有CT,脑出血的情况如何,出血量多大,止住了没有,只能凭借抽取脑脊液来判断。


    你说是你扎针给病人止血了,那怎么知道病人是不是本来就出血量很小?也本来就会自行止住?


    反正脑壳子里面的情况谁也看不见,也证明不了。


    人家护士挺负责的。


    这年头,或者说任何时候病人都是怕住院怕花钱的,护士也不知道你家是不是因为不想花钱,就不顾病人生死非要出院。


    反正人家是能拦就尽量拦。


    沈南星就说:“在医院多住两天也行,听医生的,调养身体咱们出院回家了再做。”


    主要是大娘栾秋霞一回家,那肯定是又闲不住,一家子等着她操持,说是回乡休养,哪能真的静养啊,该干啥活还要干,还不如住院几天,休息休息呢。


    交代了一声,沈南星就说还要再去趟学校,问问高考报名的事。


    大娘就连忙叮嘱,叫别告诉小儿子谈家耀,反正她这也没什么大事。


    这个小儿子谈家耀,就是和谈家悦龙凤胎的那个最小的弟弟,去年考上高中,现在是高一,而谈家悦初三第二个学期就不上了。


    栾秋霞这么叮嘱,沈南星自然不会多嘴。


    谈家胜要送沈南星过去,可自行车被老二谈家明骑走了,他这两条腿的,送来送去也没意思,沈南星也不叫他送。


    从楼上下来,路过一个办公室,正巧办公室门打开,宋柳从里面走了出来,就是村卫生室大夫宋建国的闺女,在公社卫生院当临时工的宋柳。


    宋柳一看见她,也有些惊讶,立马把手里的纸往身后一藏。


    但好似又觉得自己这动作太明显了,不自然地把纸折叠起来,故作大方地冲沈南星笑笑:“小南你怎么在这儿,你这是……也要参加培训?”


    沈南星挑眉。


    宋柳就又问道:“先前问你还说不愿意参加培训,咋,这是又想来参加了,那你不打算考大学了?你不是还要考京市医学院的吗?”


    屋内的人也正要往外走,闻言一顿看了过来:“谁要考京市医学院?”


    说话的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白衬衫黑裤子,脚上是一双半高跟鞋,领口还绑了纱巾,关键是还化过妆,涂了一点口红,打扮对于这个年代来说,过于时髦了,也就是如今风气稍微松动了一点,不然就这妆容都要被批斗。


    这女人不像是医院的医生,应该是行政人员。


    很不巧,这个人沈南星认识。


    不等沈南星开口,宋柳就立马笑着回答:“郑主任,这是我们一个村儿的,她叫沈南星,学习可好了,本来是要考京市医学院的,就是咱们最好的医科大学,去年可能是差了一点没考上,前些天她还跟我说今年会继续考呢,没想到在这儿碰上她,我以为她也是想来参加医疗培训的。”


    郑主任笑了笑,打量了沈南星一眼:“医疗培训资格可不是好批的。”


    宋柳立马感谢:“谢谢您啊郑主任,叫您费心了。”


    郑主任矜持地点点头:“好好学习。”


    说着,郑主任就又看向沈南星:“你也想参加医疗培训?”


    不等沈南星开口,宋柳就赶紧又说:“郑主任,她以前就是来卫生院帮着分拣药材,不是卫生院的临时工。”


    意思就是,沈南星不具备参加医疗培训的资格。


    郑主任却是很热情地笑道:“女大夫还是太少了,每次医疗培训班也都是男的占大头。咱们基层还是需要大量女医生的。你是高中学历是吧,学习也挺好的,你要真想参加医疗培训班,我可以试试帮你申请一个名额。”


    宋柳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郑主任却又说道:“如果培训成绩好,甚至有可能直接留在县医院工作。”


    宋柳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


    每一期医疗培训班,差不多都有一两个名额可以留在县医院,如果沈南星来参加,那几乎可以肯定沈南星就要锁定一个名额,另一个名额肯定是给男医生,那还有她什么事儿。


    宋柳就有些迟疑地说道:“小南要来参加培训,恐怕还有些争议,她前些时候在卫生院,给我们镇上金家的金元宝看病,开错药了,金家还不依不饶地上门闹事,我听说金元宝现在就在住院?也不知道跟之前的事有关没有,哎呀我胡说的。”


    郑主任立马就一脸惊讶:“怎么回事?”


    宋柳就大致地说了一下。


    郑主任眉头皱了皱:“就是伤风感冒,开药反而导致病人头晕头疼?那后来好了吗?”


    宋柳:“……好了吧,反正后来也没见疼。”


    郑主任点点头:“当时的确可能存在药物使用不当的情况,不过现在金元宝的病应该跟那无关,不是一回事。等来接受专业学习培训之后,应该就不会再出现了。小宋啊,你这边报名表已经填完,你就先走吧,我跟小南说会儿话。”


    宋柳瞪大眼睛:“啊?郑主任你……”


    郑主任这才哈哈笑:“刚才忘记介绍了,我跟小南认识。”


    郑主任又看向沈南星:“在秀秀家,咱们还一起吃过饭呢,记得吗?”


    沈南星点头:“你好,表姑。”


    没错,这位郑主任,就是沈南星姑父的表妹,也就是表姐林秀秀的表姑。


    宋柳一张脸顿时涨红,气恼地瞪了沈南星一眼,脸上却还不得不赔着笑:“呵呵,呵呵,那是我多余介绍了,小南你认识郑主任咋也不说啊,那你想参加培训哪里还需要找关系,郑主任就能给你一手办妥。”


    沈南星却是笑了笑:“我今天是来看望我大娘的,不参加培训,我还要考大学呢,去年没考上京市医学院,今年好好复习,一定要考上。”


    宋柳眼睛顿时一亮。


    甭管沈南星考不考得上,反正只要她去考,别来跟她一起上培训班就行。


    而郑主任的脸色却有那么一瞬间的不自然,还又很好心地说:“京市医学院目标会不会太高啊,其实本地医学院也不错的,不过么,我倒是觉得现在直接工作,在工作中学习更好,以后想上大学,也可以单位送你去进修,那可是带薪的。”


    沈南星:“我们老师也说,报本省医学院更稳妥。多谢表姑好意,我是一定要上京市医学院。对了表姑,秀秀表姐去哪儿了?我结婚回门的时候,小姑和姑父工作忙回不来,秀秀姐咋也不回去。”


    郑巧月表情有一瞬间不自然,但很快就想好说辞:“咱们这边学习环境太差,也没有好老师,正好秀秀她表舅在海市那边的兵团,你姑父就送她去那边上学,以后就在海市参加高考,那边人少,考试也容易些。”


    如果是真的,那这大概就是最早的高考移民了。


    不得不说,这位的思维还是很超前的。


    这年代高考并没有户籍限制,你在哪里就可以在哪里报名。


    但人在那里这一点,其实已经拦住了绝大多数人,毕竟如今这年代,没有介绍信寸步难行。


    出门行走坐车住旅社进任何单位,甚至是在马路上有带红袖章的大妈觉得你行为鬼祟,都是要查介绍信的。


    当然,这些对林秀秀家来说都不难。


    如果是真的,其实也不失为一种办法,林秀秀去好学校找好老师复读一年,考不上好大学,大专还是能考上的。


    但显然,姑父一家就看中了沈南星考出来的京市医学院,这么好的学校,以后前途哪里是那些大专院校比得了的。


    叫林秀秀自己去考,十年八年也不可能考得上。


    很显然,林秀秀的这个表姑,也知道林秀秀顶替她去上大学的事,说不定也参与其中呢,所以才会如此热心地要给沈南星医院培训的名额,想要把她留下来,不让她再参加高考。


    “表姑你忙,我去学校了。”沈南星笑笑就走了。


    郑巧月站在原地,表情不太好看。


    宋柳心中嫉妒得不行,咋沈南星就这么好运呢,这么好的机会都不要。


    “郑主任,我一定好好学习好好培训,我不怕苦不怕累,以后只要能留在县医院……”


    “先培训合格再说。”郑巧月直接转身又回到办公室里,砰一声甩上门。


    宋柳咬着唇,捏着手里的培训报名表离开。


    回到办公室的郑巧月,想了想,还是给表哥林克保打了电话:“表哥,我在医院碰见那丫头了。哎呀你说还能是哪个丫头,就是秀秀她表妹呗。嗯,我听那丫头的意思是,今年还要报考京市医学院,她成绩那么好,去年都能考上,今年肯定也能,到时候秀秀咋办?哼,我还不是为你闺女操心,不领情就算了……”


    还没挂电话呢,办公室门就被敲响。


    郑巧月赶紧跟电话那头的人说:“好啦,这事儿回头咱们见面再商量,表嫂哪天出差去省城?行了我知道了,这边还有事,先挂了。”


    挂断电话,她才清了清嗓子:“进来。”


    办公室门立刻被推开,来人是科室新来的,难怪这么不懂事,敲门跟鬼催一样。


    “小周,怎么了?”郑巧月笑着问。


    “郑姐,院长陪着省里的专家已经去病房了,您之前说让我叫您……”


    郑巧月赶紧起身,她咋忘记这茬了,指着桌上那一摞的报名表,叫眼前的青年一一审核,盖章,她就飞快地赶往病房。


    医院某病房。


    病床上的年轻男子,眼底淤青,脸色煞白,身上的病号服一股子汗味,病床的床单则一股子尿味。


    这个男子正是金元宝。


    他在小声哀嚎着,呻口今声不断,显然是叫得已经没力气了,可还是疼。


    穿着绸衫的祝震川在给金元宝做检查,不让人进来打扰。


    郑巧月过来的时候,就看到病房外面站着一群人,院长陈耕良带着医院的人,还有挤在这儿的金家一家子。


    郑巧月默默地站在院长后面,假装自己一直都在。


    金元宝的姑姑金丽荣低声问陈耕良:“陈院长,我侄儿这到底算什么病?是不是应该抓紧时间送去省医院,或者是送去京市医院?”


    金元宝的父母也连忙点头。


    院长陈耕良小声说道:“说句实话,如果祝老都没办法的话,也不必要送去省医院了。祝老可是今年刚调派过来的省保健局的头号专家,专门给领导干部和各领域重要人才看病的。”


    经历过那十年,很多下放劳改的重要人物如今都平反了,可身体却被摧残得不像样子,还在乡下的时候已经在勉力支撑,平反回城之后,身体反而支撑不了,许多人都有很大问题。


    上头就在考虑让各省都看情况各自恢复以前的保健委员会及其办事机构。


    丰省保健委员会现在虽然还没正式恢复,但估计明年也就差不多了,有消息传出来是要成立保健局,对内称处对外称局,如今人已经给先调来了,其中名声最大的就是才来不到两个月的祝震川,祝老。


    这些事情卫生系统消息敏感一点的都知道。


    陈耕良看向金丽荣身边的男人,孙庆江,这位就是金丽荣的丈夫,金元宝的副县长姐夫。


    陈耕良手指向上指了指:“我说的这些孙县长都是知道的,祝老以前在中央保健局,还给那几位做过保健工作。”


    孙庆江点点头:“陈院长见谅,内人这是关心则乱。”


    陈耕良笑笑。


    并没有过多久,祝震川就出来了,直接说道:“病人家属都在?”


    陈耕良连忙笑着介绍:“祝老,这是咱们南明县的父母官孙庆江孙县长,他是病人的……家属,这是病人的父母,都在呢。”


    孙庆江是金元宝的姐夫,可孙庆江比金元宝他爹岁数还大,这姐夫说出来实在是有些尴尬。


    祝震川皱眉:“我记得南明县长不是姓梁吗?”


    陈耕良顿时一脸尴尬,倒是孙庆江不在意地笑笑:“祝老没记错,不过梁县长现在可是梁书记了。”


    南明县上一任书记“突发急病”离世,如今的县长梁满山,就成了代理书记兼县长,下面人当然是称呼他为梁书记。


    官场上的称呼很是讲究,在还没代理书记之前,梁县长是正县长,那一般人提起的时候会称呼他为县长,正职的一般都不带姓氏,带姓氏的通常都是副职,像孙庆江是副县长,非正式场合都会称呼他为孙县长,还有王县长周县长等等的副县长。


    因此陈耕良介绍孙庆江的时候,说的是孙县长,那祝老应当是能听出来孙庆江是副县长的,他却还偏偏要问一句。


    没人敢问祝老为什么要这么刺人,在场的人都善于装傻。


    陈耕良赶紧转移话题,说道:“祝老,依您看病人情况如何?”


    祝震川:“不容乐观。我直说,我倒是能缓解病人现在的痛苦,但后果……只怕不是你们想要的。”


    “您这是什么意思?”金丽荣赶紧问。


    祝震川:“意思就是,病人此刻表现出来的症状似乎是阳强,但通常阳强不会伴随着如此强烈的充血、肿痛。我能缓解病人阳强和疼痛的症状,但以后病人还能不能人道,我不保证。”


    “这怎么行!”


    “我们家就元宝一个儿子,元宝还没结婚。”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一听这话,一直站在人群后面没说话的金元宝父母不干了,情绪激动得很,看向祝老的眼神里也充满不信任,就只差没说是庸医了。


    祝震川也不在意,直接说道:“我得提醒你们一下,病人现在的情况很危险,如果不及时处理,病人不光是会丧失性能力,还极有可能会危及整个生殖系统,最终彻底丧失生殖能力;如果及时处理,最坏的结果就是丧失性能力,但精子活力还在,还可通过人工授精等手段生育后代。”


    “啥,啥意思?”


    金家老两口有些懵。


    院长陈耕良小声跟他们解释:“祝老的意思是,如果现在处理了,以后病人不能行房事,但可以通过人工取精人工授精的方式生育后代;如果现在不处理,那可能……以后连人工授精的机会都没有。”


    金老头脸色煞白:“那不是要断子绝孙了?”


    金老太太直挺挺地往后倒。


    “病人家属自行考虑吧。”祝震川又看向陈耕良,“对了,带我去看一下那个脑出血针刺止血的病例。”


    陈耕良轻咳一声:“祝老,那个病例不够谨慎,都是一群爱凑热闹的什么都不懂,胡乱传的。”


    陈耕良也有些尴尬,接待祝老的时候,好说歹说叫祝老来医院视察工作,祝老都不肯,说他只是一个保健中医,到西医医院视察什么工作。


    其实哪里是真叫他视察,为的就是把祝老拐来医院,叫他给金元宝看病,当然,金元宝这病症也的确非常特殊。


    可金元宝这种烂病,是强迫人家小媳妇做那事之后,就一直洋枪不倒的,都不敢跟祝老说出实情,只说是跟他媳妇在一起后出现的病症,否则祝老绝对不可能过来看一眼。


    但就这一个病例,也不足以引起祝老的兴趣。


    当时陪同一起吃饭的副院长,就提起了另一个五十多岁农村妇女脑出血,送来医院的时候头上扎了几根针灸用针,扎针的人说是在给妇女止血。


    用针刺止住脑出血,简直天方夜谭,他们这些医生就没一个相信的。可很显然,用这个来吊祝老的胃口,那是足够了。


    果然,副院长一说这个病例,还说病人这会儿就在医院,祝老立马就愿意过来。


    虽然过来之后,还是先把祝老带来金家这里,祝老明显不太高兴,但来了也还是给看了。


    只是祝老的诊断结果,金家人显然也很难接受。


    而祝老压根儿就懒得管金家人,他还是对那个针刺止血的病例更感兴趣。


    但陈耕良和提起这事儿的副院长,其实都不觉得那所谓的针刺止血是真的。


    为怕真的惹怒祝震川,陈耕良只好硬着头皮说:“经过我们医院的诊断,那个病人的脑出血量或许本来就不大,自行止血也是完全是有可能的。况且那几根针非常普通,只能扎破头皮,根本不可能刺穿颅骨到达出血点的。”


    祝震川:“你们知道出血点在哪儿?”


    陈耕良:“这……这自发型的脑出血一般是由于动脉瘤或畸形脑动脉又或是高血压等造成的脑血管破裂导致出血,这一般都是在大脑内部……”


    祝震川面色淡淡的:“你是觉得止血一定要作用在患处吧。”


    陈耕良没有吭声,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


    祝震川冷笑:*“无知,针刺止血,针刺,什么是针刺?单纯刺激肌肉可不叫针刺,必定是扎的穴位!不同部位出血,取穴也会不尽相同,针进血止。”


    陈耕良愕然:“这也太匪夷所思了。那祝老,针刺止血,很难吗?效果怎么样?是真……有效吗?之前咱们五六十年代普遍用的针刺麻醉,效果就……呵呵,现在病人都不愿意用这种麻醉方式了。”


    祝震川沉默片刻,才低声说道:“针刺止血和针刺麻醉是两回事,针刺麻醉当年是被滥用了,因为麻醉药物匮乏,就把针刺麻醉当成唯一能用的麻醉手段,实际上针刺麻醉有局限性,并不是所有手术都适用针刺麻醉,而且针刺麻醉原本也应该配合药物一起,才能发挥最大作用。滥用针刺麻醉的结果就是,让病人对这种麻醉手段彻底失去信心,现代……西方麻醉药物发展又特别快,人们就更愿意选择新的麻醉药物。”


    陈耕良点头,的确如此。刚建国的时候,国内真是一穷二白,麻醉药物基本也处于一片空白,那想要做手术怎么办?


    针刺麻醉已经在临床上被很多手术证明是有效果的,那就用针刺麻醉嘛。


    也不管是什么手术,不管适用不适用都用,滥用。


    起效的病人不会多说什么,效果不好的病人手术过程简直是噩梦,闹出来以后人们就很难再相信这种麻醉手段。


    现在医院里,已经几乎没有针刺麻醉使用的案例了。


    祝震川又说道:“针刺止血比针刺麻醉更难,非常难,当今国内还活着的那些做到过针进血止的,不足五人,我也做不到。”


    他不能说是完全做不到,只能说效果不像记载和传说中那么立竿见影,比如外伤的情况下,他只能做到减缓病人失血速度,做不到文献记载中的针进血止。


    中央保健局的那几位堪称国宝的老先生,年轻的时候能做到,但现在能做到的,大概也就只有两位,连自己的师父现在都做不到。


    陈耕良轻声提醒:“祝老,给这病人行针的是个农村小姑娘,大概是自学的中医。咱们给病人做腰穿取脑脊液进行诊断,病人的出血量应该不大,所以自行止血的可能性非常大,若真是急性大出血,病人早就没了。”


    祝震川抿唇,他何尝不明白陈耕良话里的意思,特意点出来行针之人是个农村小姑娘,一个小姑娘学医能有几年?又怎么可能真的会针刺止血?


    要知道那几位老先生从未怀着法不轻传的心思,他们恨不得对学生倾囊倒箧。


    可学不会就是学不会,明明取穴完全一样,行针手法也完全一样,可就是达不到效果。


    就连祝震川自己,也只学了一半。


    所以在这种地方,一个自学中医的小姑娘会针刺止血?


    怎么可能!


    祝震川叹气:“是我想多了。”


    不过这会儿有点时间,他还是想去看看。


    即便那个自学中医的姑娘并不会真正的针刺止血,她也不是完全一无是处,甚至可能有些天分。


    比如她是怎么判断出病人是脑出血,而不是脑血栓?


    要知道这两种情况,病人所表现出来的症状可能会有一定的相似,一般人很难准确判断。


    就算是送来医院,医生也需要借助各种检查最终确诊。往往这一耽误,耽误的就是病人的生命。


    他们村的赤脚大夫不就判断错了吗?


    见祝震川还是要过去,陈耕良也不打算阻拦,无非是浪费点时间罢了。


    正准备走,副院长就安排人过来说,梁书记母亲头疼病又犯了,已经到医院,现在安置在病房。


    陈耕良都不用多思考,就直接说道:“祝老,这可真是赶巧了,梁书记的母亲梁老太太突然发病住院,她的病情比较急,疼起来要命,老人家年岁大了,要不咱们先去看看老太太?周主任你给祝老介绍一下梁老太太的病情。”


    “好的院长。祝老,梁老太太这头疼病已经好些年了,诊断是三叉神经痛,疼痛症状非常严重,她之前也多次来咱们医院治疗过,经过多次针灸、中药、西药的治疗都没有显著效果……”


    医院神经内科的周主任给祝震川介绍病情,顺便带路。


    祝震川大步流星地一边走一边听,压根没有再跟金家人打招呼的意思,就连金元宝的那位副县长姐夫,祝震川也没多理会。


    可祝老能这么“任性”,陈耕良这个院长可不能不懂人情世故啊。


    陈耕良偏头看向身后的郑巧月:“小郑,你跟上,注意服务好祝老。我稍后再过去。”


    郑巧月笑道:“您放心。”


    人都走了,陈耕良这才又看向副县长孙庆江和他老婆金丽荣,主要是在给孙副县长解释。


    “孙县长,夫人,祝老来看望一位老朋友,回来的时间有限,大概只待一两天,必须得抓紧时间考虑。我也是托关系跟祝老搭上话,说是咱们医院有比较奇特棘手的病例,才请祝老过来一趟。若非如此,想要请到祝老出手,基本没有可能。”


    副县长孙庆江很清楚,哪怕是他这个级别生病了,也不够资格找祝老给看病,更何况是他老婆的弟弟。


    金家人却是哭成一团:“咱们去省城看,不行再去京市看,元宝还这么年轻,以后要是当不成个男人,这可怎么活啊。”


    医院里那么多病人,有多少想活命都不成。


    金元宝这流氓恶棍,在床上当不了男人,就不能活了?


    边上的医护人员在都心里吐槽,都听说金元宝是在欺负人家媳妇后才得这怪病的,以往被他欺负过的人还少吗?逼得人家姑娘跳井,逼得人家媳妇喝药,简直恶贯满盈。


    如今这可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报应!


    只是当不成男人,咋就不叫他直接死了算了呢。


    第18章 小师妹(三合一,感谢大家的营养液和留言)


    从医院出来,沈南星就直接去了县高中。


    如今南明县也就只有这一所高中。


    去年恢复高考消息传来之后,所有人一片沸腾,县高中也以最快的速度把老师都找回来。


    沈南星的三叔沈青山,原本就在县高中教书,教的是数学,这是前几年他走关系的结果。


    沈青山的高中是混毕业的,他本来就没考上高中,却又好逸恶劳,不想当农民,就要再考。


    考了三年才考上高中,上了高中知识更难,他也知道自己肯定考不上大学,能混个高中毕业证就行。他的主要精力没放在学习上,而是放在各种钻营上。


    他长相好,嘴也会说,目标明确地钻营,真就给他爸成立姑娘张玉如给哄到手了。


    张家父母其实一直不同意,沈青山是农村户口还没工作。


    但架不住闺女的肚子不等人,不得不叫他俩结婚。


    沈青山也会来事的很,张家就俩姑娘,沈青山就说以后结婚了跟媳妇一起住城里,孝敬爸妈,还说以后生了孩子,第二个,不管男女,都叫姓张。


    这话一出,张家可不就愿意了。


    也差不多就是第二个孩子出生前后,运动的风就已经刮向大江南北。


    全国大范围停课,上山下乡,有些学习就算是没有停课,也不把重心放在文化课上,主要上劳动课、政治课。


    沈青山第一个是女孩,第二个是男孩,张家原想着说不然就等生第三个。


    可沈青山直接就叫这男孩姓张。


    张家可不就高兴么。正好趁着运动学校混乱,找关系把沈青山给塞学校当老师了。


    后来又给解决了户口问题。


    沈青山就一直在高中当老师,教数学。


    以前运动的时候,文化课压根就不怎么上,沈青山还能糊弄。


    现在高考恢复,数学啊,沈青山压根就是个学渣,他根本教不了数学。


    从去年宣布高考恢复之后到现在,沈青山就在跟岳父家商量,找关系走门路。


    到了现在,东西都送足了,也终于给办下来了。


    沈青山,要去教育局当办事员了!


    沈南星过来,就没打算找自家三叔。


    她直接去找曾经的班主任高云凤,见到人时,不由得微微皱眉,高老师这面相,可不太好。


    上辈子她能力不足,面诊水平不够,也因为诸多烦心事缠身,没能判断出来,但现在,她一眼就能看出。


    “专心复习,明年争取考更高的分数。”高云凤道,“你的成绩老师知道,或许去年就只是差了一两分咳咳咳……当时如果填报其他志愿就好了。不过也无妨,高考恢复了,永久恢复,以后年年都能考。”


    高云凤提起来还忍不住激动,接着就又是一连串的咳嗽。


    在高云凤看来,或者说是在所有对沈南星成绩有所了解的人看来,沈南星去年就是志愿报高了,不然她一定能被录取。


    高云凤咳得好容易缓过来,又低声跟沈南星说:“孩子,追求更好的学校是好事,但高考只是一次考试,不确定因素很多,高考成绩差那么几分,也不代表你能力就比其他人差,即便上不了京市医学院,到了其他医学院你也能做出一番成就的。”


    沈南星知道老师的好意,笑着点头:“我明白的老师。”


    “高考报名,老师帮你报,今年的考试时间在7月份,应该是20号21号22号三天,已经只有不到4个月的时间了。去年很多考生没有准备,没时间复习,今年参加的人数应该会更多,大家复习也会更充分一些,所以老师建议你,来学校上课,跟大家一起复习。”


    高云凤一直咳嗽,压根儿止不住。


    沈南星拉过高云凤的手,仔细地按着:“我知道的老师。”


    高云凤脸上都是慈爱:“老师知道你成绩很好,可能会觉得不需要别人帮助,但从老师的角度来说,来学校学习,同学们之间互相学习互相鼓励,互相进步,效果很更好。”


    沈南星点头:“老师,我安排一下家里的事情,就来学校上课。”


    “好,你尽快。”


    沈南星乖巧地点头,继续给老师捏着手,又问需要交多少费用。


    “有的话就交2块钱的资料费就行,没有就不交,带纸笔来学校自己抄,都没有的话老师那有铅笔,有草纸。”


    草纸是一些大队的作坊自己手工做的,比一般的书写纸要便宜。


    高云凤又交代:“不管家里有什么事,你最好还是尽快来学校上学,学校的学习氛围好,千万别给耽搁了。”


    沈南星继续给老师捏着手:“知道了老师,您说好几遍了。您才应该注意一下身体,这段时间是不是老咳嗽?”


    高云凤连连点头:“是老咳嗽,喝了些咳嗽水也不管用。每年换季的时候都这样,没事。”


    春天是草木生发的季节,同时对身体不好的人来说,疾病也容易生发,对普通人来说换季气候变化,还有大量花粉,感冒咳嗽都是很正常的,一般人也不当回事。


    不过高云凤的情况绝非如此。


    沈南星:“您这情况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化验个痰,拍个胸片最好。”


    “就是感冒哪那么严重。”高云凤不在意。


    沈南星:“您这只怕不是普通感冒。我给您把个脉?”


    这会儿反正也没事,高云凤也不好拂了学生的好意,虽然她并不怎么相信这个学生的医术,反正看就看吧,最后用不用另说。


    沈南星把脉没那么多程序,对人体气机的掌控达到她这个份儿上,随时随地捏着人的手腕,脉象就会了然于胸,甚至很多时候她给人把脉都只是做做样子,只“望气”,也就是看对方一眼,她就能知道对方是什么病症。


    现在对高云凤也是如此,把脉只是做给高云凤看的。


    沈南星松开高云凤的手腕:“我给您开个方子,您吃十天停一天。一个月后我再给您看看调整一下。”


    高云凤皱眉:“吃一个月?”


    “暂时先吃一个月。”


    “这……太小题大做了吧。”高云凤不解。


    沈南星:“要么您就去医院拍片。”


    “行行,你开吧。”高云凤不好拂了学生的好意,反正自家弟弟在药材收购站上班,到时候让他帮着买点药吃吃,这么老是咳嗽太影响上课了。


    沈南星撕了张作业纸上写个方子,又叮嘱了高云凤一遍要怎么吃,一定记着要去抓要吃,逼得高云凤亲口答应,她这才离开。


    等沈南星离开之后,高云凤把纸收起来,就又开始给学生们批卷子,一摞作业批完,习惯性地伸手去拿茶杯,杯子里的水都凉了,她才忽然惊觉,自己这么长时间一直没咳嗽,所以也就没有用喝水去压咳嗽!


    她不由得把那压在桌角的方子给翻出来,装进自己的衣兜里,想着放学回家就去买点药,这么咳嗽着确实难受。


    从老师办公室出来,沈南星就碰到了几个同学,如今高中是两年制,这批就是去年高一的学生,沈南星还给他们带过数学课、物理课,虽然只有几次而已,但也都互相认识。


    这几个同学见到沈南星就立刻打招呼:“沈同学。”


    “沈同学你是回来上学了吗,你今年肯定能考上。”


    “南星你来住宿舍吧,我们给你腾个床位出来。”


    “是呀南星,你回来上学,也给我们讲讲题,老师讲的都听不懂。”


    因为恢复高考,学生一下子就多起来,原本的学校宿舍自然是不够住的。


    有那离县城近的都是披星戴月早出晚归,太远的,像是秦集公社这样的,那就只能住校。


    宿舍不够住,那就把所有床铺打通,搞大通铺,挤一挤嘛,反正一切都是为了学习,这年代就没有谁会嫌弃学习的条件艰苦,有机会学习,就已经不苦了。


    正说着话,刘兰香就从教室里跑出来,看见沈南星就问:“见过高老师了?”


    “对,我想着你在上课,就没叫你。我下周一再来。”沈南星笑着说。


    刘兰香拉住沈南星的手,不让她走:“这都中午了,吃过饭再回去,看过你大伯娘了?”


    沈南星点头。


    没办法,就被刘兰香给拉去学校食堂了。


    如今的学校食堂也卖饭,但卖得很少,绝大多数学生和老师,都是自己从家里带粮食来,学校食堂给加工,或者是直接用自己带的粮食,换学校食堂的饭菜。


    饭菜都很简单,多是二合面的馒头,还有红薯窝窝头、野菜窝窝头,菜更简单,豆角干、茄子干,萝卜白菜各种野菜等等,今天中午有一道猪油渣白菜炖粉条,就已经是难得的美味了。


    同学们都在争分夺秒地吃饭,还有不少人一边吃饭一边在学习,那可真是能把筷子送到鼻孔里的状态。


    这边刘兰香和沈南星一起吃饭,还有不少认识的同学,大家知道沈南星被迫嫁人后,她婆家还愿意叫她继续参加高考上大学,也都为她高兴。


    大家说着说着,就又开始讨论学习上的问题。


    学生们基础薄弱,尤其是数理化方面,很多题目都看不懂。


    沈南星左手拿着馒头,右手在同学的草稿纸上写写画画:“这个电路图,问双刀双掷接到那边是安培计,那边是伏特计,你们看这个图上……”


    一边讲着,不断有同学围上来。认识的都知道她讲数理化的题,目比老师讲的还要好。当然,也是因为学校现在没有好的数理化老师。


    高中知识其实她都忘光了,不过数学和物理题嘛,沈南星这几天在家里翻看了课本,大致能捡起来,主要这些同学问的也都是比较简单的题目,沈南星稍微思索一下,就能给出答案,一步步讲解。


    刘兰香和其他同学一样,都十分认真地听着。


    一开始就三五个人,等她把手里这几道题目讲完的时候,身边已经围了个水泄不通。


    争分夺秒,求知若渴,对学习的态度几乎是狂热。


    这种情况大概也就这个年代能看到。


    学校食堂的阿姨也不赶人,还给沈南星倒了一碗温水叫她润润嗓子。


    一直到下午的预备铃声响起,大家才惊觉,时间过得这么快!


    同学们都回教室去上课,口干舌燥的沈南星,拉住刘兰香,给她了一纸药方,让她周末回家的时候,照方抓药带回去给她妈妈吃。


    刘妈妈有慢性肺气肿,很多年了,长期吃药,但控制的效果也不怎么好,平时只能在家做个饭,再多的活就做不了,喘不上气来。


    叮嘱完了刘兰香怎么叫她妈吃药,沈南星这才终于从学校离开,又去了趟县供销社。


    称了二斤桃酥,二斤米花糕,又买了两瓶黄桃罐头。


    又看到路边有卖粽子的小摊儿,说是靠近县城的光明公社棋子湾大队的集体经营摊位。


    不允许私人做买卖,但如果是集体的就可以。


    显然这个棋子湾大队有脑子活套的人,挂上集体经营出来挣钱,虽说挣的钱归集体,但自己肯定也能顺便多些收入的。


    午饭没吃多少的沈南星,要了两个粽子,苇子叶包的白粽子,淋上麦芽糖浆趁热吃,正是沈南星格外想念的味道。


    后来的粽子花样特别多,肉的蛋的火腿的,还有各种奇奇怪怪的口味,但怎么吃都再也不是记忆中的味道。


    *


    医院里,金元宝病房外的走廊上。


    金家人哭天泪地。


    金元宝的姐夫,副县长孙庆江又低声问道:“祝老是中医,不知西医上有没有办法?”


    院长陈耕良就仔细解释道:“病人刚入院的时候咱们西医诊断是性神经兴奋,按照常规手段进行治疗,可各种药物都用过,并没有效果。通常来说不大可能存在这种情况的,比如给病人使用镇静剂或麻醉之后,病人阳强的症状通常会得到缓解,可在金小侄的身上,没用,麻醉都没用。”


    陈耕良顿了顿又说道:“我们电话联系了省第一医院神经科、泌尿科的专家,治疗方案也发给他们看了,都认为治疗上没问题,但病人的症状不能缓解,这就很难了。”


    “那咱就去京市大医院,全国最好的医院,一定要治好元宝的病!”金父道。


    金丽荣瞪眼:“先听陈院长说,老孙跟陈院长都是老朋友了,陈院长,那你推荐怎么做?”


    陈耕良叹气,也改了称呼:“嫂子,这都是自己人,我就这么说吧,金小侄这病,西医上的诊断差不多已经走到头了,如果非要再考虑,还有一种可能是颅内肿瘤引起的,但金小侄又没有颅内肿瘤的其他相关症状,况且这颅内肿瘤要诊断也不容易,得做脑室造影,咱们这没有这技术不说,还不一定就能做成功,那对人的大脑也有伤害。”


    金丽荣:“那,只能看中医?”


    陈耕良:“市里和省里的专家,都是我托关系找的,水平可以相信,他们也没有其他办法的话,就只能看中医。虽然我是学西医的,也推崇西医,但咱自己人说心里话,西医能治的病,首先得是病。”


    孙庆江:“什么意思,陈老弟你说明白一点。”


    陈耕良:“这么说吧,除了外伤那些,人生病并不是突然就病的,身体一定会有个过程,最终才会表现出病症。就好比是肿瘤,往往在肿瘤形成之前人体已经有不舒服的症状,中医会查看人的脉象、舌苔等,判断人五脏六腑阴阳虚实,哪里不和,就调理哪里,及时用药之后肿瘤可能就无法形成了。但西医的话,只能在肿瘤出现的时候,才知道这是肿瘤,治疗手段往往也是切除肿瘤,化疗、放疗等等,所以中医上有治未病一说。”


    “当然了,我这举例是非常极端的情况。我是想说,西医治的是病,而中医治的是人,人和,又怎会生病?”


    孙庆江:“可元宝这不是已经表现出病症了?”


    陈耕良:“是,但这只是一个症状,就好比是肿瘤形成前身体的不舒服一样,或许就是某种病的前兆,可我们并不知道,也没有手段能查出来。况且目前除了颅内,其他一切检查都没问题,甚至在刚入院的时候肾功能都在正常范围。可如果从中医上来说,元宝肯定肾虚,因为中医上的肾,跟西医上的肾脏不是同一个概念……”


    金丽荣听得头大:“陈院长,你就别说这么多了,我们也听不懂,你就干脆一点说吧,你认为,让祝老出手是最好的选择?”


    陈耕良点头:“我跟孙县长这么多年的老关系了,都不是外人我才这么说的,金小侄这情况,祝老出手一定是最佳选择。当然了,如果能请到比祝老还高明的大夫,那就另说。”


    金父连忙说:“丽荣啊,你就这一个侄子,好大夫多的是,那就打听打听,请个最好的来,多少钱都不惜的。”


    陈耕良抽了抽嘴角。


    所以他才一直对着孙副县长解释,而不是跟金家人解释,认知上就有问题,解释不通的。


    他刚才都说得那么明白了,祝老从前可是给国家级看过病的大夫,这都看不上,还请个最好的来?口气可真不小。


    跟孙庆江交换了个眼色,陈耕良就又说道:“这样,你们再商量一下,祝老那边我不好缺席太久,就先过去。有什么决定,再通知我,一定要尽快,尽快,祝老一旦离开,就不可能再请他回来,最关键的是,金小侄的情况,也等不了多久……”


    陈耕良在这边耽误的时间其实也就十几分钟,可等他赶过去的时候,代理书记兼县长梁满山的母亲所在的病房里,一片和谐,没有揪心的痛呼,也没有焦急的安慰,人都站着语气平和地说话。


    “我来晚了。老太太这是……好了?”


    陈耕良见老太太这会儿还在说笑,虽然面色不好,但精神头着实不错,想来是祝老已经出手了。


    他就笑道,“祝老可真不愧是国手,手到拈来,是用的针灸止疼?这可真是针行痛消,比西医的麻醉都管用,厉害厉害。”


    马屁拍完,屋内众人的表情,却让陈耕良心里咯噔一下。


    他不知道自己哪儿说错了。


    梁书记母亲的顽固三叉神经痛他是知道的,最初就是在本院确诊的,一开始药物还能起效,后来就不成了,什么方法都用遍,年初的时候还去了省城做手术,但据说手术效果不好,还是疼。


    陈耕良见过梁母发作时的情况,疼起来是真的要命,药石无效之后只能是自己硬抗。


    可现在梁母这精神头儿,明显不是硬抗过了疼痛期的。


    那不是祝老出手,还能是怎么回事?


    没人吭声。


    副院长赶紧打破尴尬说道:“陈院长,是这样的,老太太入院的时候就已经不疼了,说是在来县城的路上,有人给她扎了两针,祝老刚给老太太检查完,这还没出诊断呢。”


    陈耕良有些惊讶:“有人给老太太扎两针就不疼了?”


    梁家老大梁满营还是很激动:“可不是么,我就说那小妹子靠谱的很。”


    “小妹子?多大年纪?”祝老立马问。


    梁满营:“十七八吧,看着年纪不大。虎子认识,哦虎子是我哥司机,刚出去办事,不然就叫他给你们说了。”


    梁满山却是问道:“祝老,有什么不对吗?”


    祝震川皱眉:“又是一个小姑娘?”


    陈耕良显然明白祝震川的意思。


    给那个农村上来的脑出血病人做诊断的就是个小姑娘,这给梁老太太扎针止疼的也是个小姑娘,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呢?


    陈耕良立马给秘书交代下去问一问。


    梁满山略一思索,又问祝老:“祝老,家母这情况,您看应该怎么治?”


    得病和求医的过程都已经跟祝老说过,多方治疗无效,病人痛苦不堪,家人心力交瘁。


    祝震川:“令堂目前看来是肝肾阴亏致使肝阳上亢、风痰阻络,治疗宜采用平肝潜阳、化痰通络之法。药物治疗为主,辅以针灸。我开个方子先吃着,针灸之法,我也写下来,你们找手法好的中医大夫按时针灸即可。”


    梁满山连忙点头:“那就麻烦祝老了。”


    梁满营也没多话,暗自思索。


    刚才这位祝老在给母亲做检查时,现在是县里一把手的弟弟梁满山把他拉到边上,跟他介绍了一下这位祝老。


    说是很厉害的中医大夫,以前在京市给领导看病的,后来好像是跟单位上什么不对付,就调回来省里,这才刚回来不到俩月呢,还是给领导看病,厉害的很。


    一般人都不可能请动他给瞧病。


    弟弟的意思是,不管对先前的小妹子有多信任,显然这位祝老资历更高,无论如何都要对人家祝老恭敬一点。


    梁满营又不傻,这祝老听起来确实厉害的很,比以往他带娘看过的任何一个中医大夫都厉害。


    想来或许是能管用的吧。


    反正……


    反正先试试这位祝老的方子,不行的话再去找那个小妹子,反正虎子认识,就算虎子不认识,知道是栾营村的他也能找到。


    这般想着梁满营也觉得自己挺好笑的,给大领导们看病的大夫都不信,却要信一个农村的小妹子?


    可心里总是忍不住浮现那小妹子给自家妈扎针的画面,那动作快得他都看不清。


    最关键的是,效果立竿见影!


    只不过母亲这会儿头不疼,也没办法让这位祝老试试看能不能那么迅速止疼。


    祝震川写好方子和针灸的取穴和针法,想了想又说道:“老太太病程太长,治疗时对行针的手法要求也比较高。如果按照此法,依旧无法有效止疼,就去省里找我……或者是找你们说的那个小姑娘再试试,若都不行,直接到省里找我。”


    话刚说完,陈耕良的秘书也已经跑过来了。


    喘了口气,秘书才说道:“各位领导,打听清楚了,那个脑出血的病人是咱们县秦集公社栾宋大队栾营村的,给她扎针的姑娘是她侄儿媳妇。”


    梁满营顿时抬头,惊呼出声:“栾营村的,对,对,给我娘扎针止疼的那小妹子就是栾营村的!”


    还真是同一个人!


    祝震川又细细问了梁满营,当时这姑娘给老太太扎针是个什么情况。


    “我也没看清,拖拉机还在走着呢,娘实在是疼得厉害,小妹子可能是于心不忍。她下手的速度快得很,我都没看清楚她就给扎上了,扎上的时间也不长,很快就取下来了,我记得以往带我娘去针灸的时候,那针都要在头上留好久。”梁满营情绪激动。


    祝震川又问:“老太太是连续疼了三天吗?”


    梁满营:“也不能说是完全连续,刚开始吹阵风就疼,洗个脸也疼,喝口水都疼,忍过去最疼的那一阵,就能消停个几分钟,可也就消停几分钟,就又开始疼,间隔时间也越来越短……”


    “那说不准是自己停止了呢。”边上有人说。


    梁满营却反驳道:“是会自己停,可停上几分钟,就又会开始疼,比先前更疼。可自从那小妹子给我娘扎针到现在,这都过多长时间了,娘一直都没疼。那小妹子给娘扎上针,娘没几分钟就睡着了,到县城这路上那么颠,娘可是睡了一路呢。”


    “或许是这个疼痛周期完全过去了呢?老太太也不会是每天都这么疼,总归是会有周期的。”


    梁满营想了想说:“这倒也是。以往硬抗也就是三四天,扛过去就会好上十天半月的……”


    陈耕良立马就说:“那确实也有可能是这个疼痛周期正好过去,正处于间歇期。”


    这些道理祝震川都懂,世上确实有很多巧合,但这会儿他感兴趣了,浪费一点时间又如何?


    祝震川:“带我去看看那个脑出血的病人。”


    他还是坚持。


    或许是直觉吧,总觉得这个病人那里,会有他感兴趣的。


    陈耕良这次没有再拒绝,却是看向了县长兼代理书记的梁满山。


    梁满山脸上笑容不变:“祝老只管去忙,请陈院长务必接待好祝老。”


    陈耕良连忙答应,跟梁满山告别,就赶紧让人在前面带路,自己又回头小声跟办事员郑巧月交代:“去问下孙副县长那边,金家到底怎么决定,要不要请祝老出手。”


    看完脑出血的病人,祝老应该就会离开医院。


    郑巧月刚才有些愣神。


    她听到院长秘书刚才说,给脑出血病人扎针的,和给梁书记母亲扎针的姑娘,是栾宋大队的。


    她忽然想起来先前碰到沈南星,她好像就是从那一层的病房出来的。


    而她又恰巧会医术,也是栾宋大队的,所以说的那个姑娘,会不会是她?


    “小郑?”陈耕良见人没反应,眉头皱起。


    郑巧月连忙应声:“好的院长,我这就去。”


    交代完这事,陈耕良紧赶慢赶,堪堪在祝震川进病房前赶到。


    一行人还没来得及进去,走廊尽头党办的人就急匆匆跑过来:“院长,刚接到省里的电话,说是有重要任务,请祝老立刻赶回,上头直接通知让县武装部的车子过来接祝老,送祝老去省里,车马上就到。”


    这样的紧急任务谁都不敢大意。


    祝震川立刻说:“我知道了。”


    也顾不上再看这个脑出血的病人,祝震川大步流星地下楼。


    陈耕良也飞快跟上,快速说道:“祝老,金家那边也考虑好想请您出手,但现在上级任务更重要,您肯定顾不上,能否请您也给写个方子?”


    祝震川脚下不停,语速飞快地说道:“他的情况重在行针,需要的时间也不短,我现在顾不上,换做其他人来行针,效果可能会差一点,但应当也有效。我口述所取穴位,行针顺序和针法,你们速记一下。”


    陈耕良连忙点头,医院的一群人全都拿出笔来,有本子的写本子上,没本子的记手上。


    祝震川说了一遍,又复述一遍,人*已经下了楼。


    他又说了一句:“如果找不到好的针灸大夫,我看给梁老太太扎针的那姑娘就不错,她取穴非常准。”


    边上却有人说道:“那恐怕不行,金家不信任这姑娘,这姑娘前些时候给金元宝看伤风感冒都能开错药。”


    祝震川脚步一顿:“开错药?”


    “是呢,吃了她开的药,金元宝就头疼得厉害,浑身不舒服,为此还差点儿闹出事。”


    陈耕良愣了一下,他不清楚这些,立马就问:“到底怎么回事,闹出什么事了?”


    跟在陈耕良身后的郑巧月,也不知道为何,心里咯噔了一下,刚想开口呢,已经有其他人开口了。


    “我岳家就是秦集公社的,听说是金元宝非说人家姑娘给他开错药,上门去堵人,说要么报警叫人家姑娘坐牢,要么就……叫姑娘嫁给他。”


    陈耕良的脸都黑了。


    这话是能当着祝老的面说的吗?


    果然,祝震川冷哼一声:“我就说,再不懂的,开一贴伤风感冒的药也不至于就给人吃得头疼发疯,原来就是想讹人。”


    祝震川目光忽然一凛,又看向陈耕良:“陈院长,你不是说金元宝已经结婚了吗?那怎么还逼迫人家姑娘嫁给他?”


    陈耕良额头上的汗都下来了。


    先前祝老介绍病情的时候,实在是没法说金元宝这阳强症状,是在欺负了人家小媳妇时出现的,就只说是跟他媳妇同房后出现的,祝老肯定也不会去关心这些细枝末节,谁能想到,在这儿出了纰漏,前言不搭后语了!


    都不用问就知道,祝老这会儿肯定非常生气。


    “你老实说,那个金元宝的阳强之症到底怎么来的?”


    陈耕良支支吾吾着说不出话。


    人群里却有人喊了一句:“欺负人家小媳妇来的呗。”


    陈耕良立马瞪过去,但那人一所脖子,跑不见了。


    陈耕良一张脸黑如锅底。


    祝震川却是冷笑连连:“好,好你个陈耕良,我师门三不医,倭寇不医、奸恶不医、不尊不信不求者不医。你这是请我来破戒的!领教了!”


    祝震川甩袖疾行。


    陈耕良又急又气,赶忙去追。


    祝震川才刚出医院大门,一辆军用吉普车正飞速驶来,一个急刹车停在门口,穿着制服的司机下车确认了祝震川的身份,立刻打开后排车门,请祝震川上车。


    眼看车子疾驰而去,陈耕良只觉得自己这会儿吸口气都疼,肺都要炸了。


    还没缓过来呢,郑巧月也快步走过来:“院长,刚听说祝老紧急离开,那金家那边怎么办?他们商讨过后,同意让祝老诊治。”


    边上的医护不由得撇嘴。


    同意让祝老诊治?哼。


    说得好像祝老求着要给他们治病一样。


    现在可好,祝老临时有事先走,虽说陈院长做事周全,没得到金家答复就让祝老留下了方子,可还需要针灸呢,即便祝老把针灸的取穴和行针之法都说了,那别的大夫行针,能跟祝老亲手行针比吗?


    果然还是自作孽不可活。


    关键是,知道金元宝这病咋来的,还把祝老给彻底得罪了,以后更别想找祝老了。


    跟着陈耕良的一圈医护人员都忍不住在心里翻白眼,如果不是因为金元宝有个副县长的姐夫,谁搭理他们一家。


    现在好了,祝老知道自己是被骗来给金元宝医治的,气怒离开,想来以后是绝对不会再管金元宝的事。


    即便是祝老已经留下了医治之法,可治病这事儿,哪是一成不变的,病情随时都会有变化,那治疗方案要不要改,怎么改?


    祝老的方案,谁敢改?


    所以啊,呵呵,活该,真是活该!


    而坐上了军用吉普车的祝震川,脸上的怒容很快就消散不见。


    如今从上到下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直性子暴脾气,那些人不敢惹他,更不敢把他拉下水,怕他脾气上来什么都不管不顾地给拆台。


    这就是他要的效果,当个不懂政治不懂权术,也不会变通的大夫。


    不过他一直在想那个能给老太太两针就止疼的小姑娘,以及疑似能够给脑出血病人针刺止血的小姑娘。


    如果只有一个例子,或许是巧合,是病人自己止血,或者是自己不疼了,但两次都是在她出手之后,两次巧合?


    先前他说过的话并非是夸张。


    现今存世的这些国手,只有5人曾经做到过针进血止,基本都是在战场上。


    到了今天,还活着的这些国手中,大概还有2人能做到,那两人是跟他一辈的。


    曾经针刺止血是他秦氏一门的绝技,可是到了近代,秦氏的子弟大部分都折在战场上,存活到解放后的,就只有一直在后方跟着领导人的自家师父,以及从前线摸爬滚打活下来的小师叔秦安平。


    如果自家小师叔还活着,那当今世上能做到针进血止的人就又多了一个,秦氏一门也不至于败落,独门绝技都面临失传……


    等等。


    祝震川忽然皱起了眉头。


    他刚才忘记问,那个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小师叔秦安平,有个外孙女,叫南星,没有跟着秦姓,当年小师叔给年迈的师父打电话时,特别高兴地说他外孙女天生就是秦家人,天赋极高,还说以后有机会带她去看望师父。


    祝震川记得当时挂了电话,师父沉思了好久,还说这名字取的不好,南星属火-金,却配了个水的姓,姓秦多好,秦属木,木生火……


    他当时还笑说,小师叔不会不懂,至于为什么还要这么取名,或许有他的考量吧。


    他倒是想见见小师叔口中的这个小女娃,到底多有天赋,让小师叔那么惊叹。


    可没过多久,变天了,自家师父这边,跟着某位领导一同陷入低谷,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跟外界联系。


    几年后形势松动,就得到小师叔早就已经过世的消息,小师叔的女儿也被下放农场,本想着托关系关照一下,可师父和自己这边依旧被时刻盯着。


    敌对势力从不手软,贸然联系的话,又怕反而会牵累到她,想着农场肯定会比较累,但小师叔的女儿,菘蓝,一向都比较坚强,她肯定能撑过来。


    就这么着,一直到前年,领导重新恢复工作,工作强度非常大,以雷霆之势打倒那些势力。


    师父今年已经95了,时刻记挂着小师叔的血脉,或者说是时刻记挂着师门秦氏的传承。


    毕竟没有秦家,就没有师父。


    但京里的事情丢不开,虽说某些势力被打倒,可明争暗斗时刻存在,形势依然严峻,直到今年,京里的局势彻底明朗起来,他才能抽身。


    一个多月前,他从京里调职到省里这边,对外说是在京里被排挤出来的,实际上他就是想查查小师叔的事,给小师叔平反,安排好小师叔的女儿。


    可来了之后他发现丰省这边的情况还比较复杂,他也不能着急,最关键的是,小师叔的女儿在下放到农场后不到一年就落水消失,生死不知。


    他顾不上别的,最要紧的就是调查菘蓝到底怎么会落水消失,是生是死。


    这次来南明县说是见老友,其实就是为了调查菘蓝的事。


    他记得在资料上看到,菘蓝被下放农场后,她前夫就把女儿送回了老家,那个老家,就是南明县。


    南明县哪个大队来着?


    祝震川眉头紧皱,他才刚到南明县第一天,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忽然有紧急任务。


    所以,医院里说的那个小姑娘,到底是不是自家小师叔的外孙女,南星。


    祝震川很想让司机掉头,可终究理智还在。


    不要紧,等回头闲下来了,联系一下梁书记,关心一下梁老太太的病情后续,再顺便问问那小姑娘的事……


    第19章 死马当活马医(三合一,感谢大家支持)


    医院干部病房里,梁书记梁满山也在说这事。


    先前祝老过来病房的时候,秦虎出去打电话了,梁满山那边还有一些工作安排,要对接到办公室,要叫办公室主任过来一趟。


    他回来,跟梁满山交代完工作,梁满山就又跟他说道:“刚才医院的人说,给娘扎针的那个小姑娘,前两天还给她大娘扎过针,她大娘是脑出血。”


    这事儿秦虎还真不知道。


    梁满山就说:“你们既然都认识熟悉,去看望一下也无妨。看看有什么困难,该帮忙的就帮忙。”


    秦虎瞬间明悟。


    领导有些话不会明说,听话得听音。


    显然,领导对这个在路上给老太太扎针止疼的姑娘很有好感,虽然说更相信祝老,但是吧,万一呢,是不是?


    对于领导来说,不存在选择的问题,全都要。


    先用祝老的治疗方案,如果不行,还有这个小姑娘呢,所以小姑娘那头的关系也要维护,既然在医院住院的是那小姑娘的大娘,那就关照一下嘛,一句话的事。


    领导不会明说,但就是这个意思,人情可不能等到要用的时候再去维护。


    秦虎立刻点头说道:“多谢领导,我等会儿就过去看望一下。”


    秦虎就是过来了一趟,说了几句话,临走的时候也给谈大娘塞了20块钱,等他走后不久,护士就过来说给他们换个病房,给调到了单间病房,里面还有一张床,可以给家属睡。


    栾秋霞不断摆手,谈家悦赶紧跟护士说:“这住着太贵了,我们还是住原来的病房就行。李医生还没来吗,我还是想出院。”


    护士一改之前的态度,非常客气:“原来的病房,电路有问题需要维修,住这边费用也是一样,还按普通病房算。李医生马上就到。”


    那位李医生来了之后,态度也非常好,只说想要出院也可以,但最好还是住院观察几天,确定没有什么不妥再出院,还让他们放心,只是住院观察少量用药,费用不会高的,还说会把每天的费用清单都给他们看,一天的费用不会超过1块钱。


    1块钱当然是大钱,但这是在医院,这么大的病,还要住院,还要做那么多的检查治疗,那1块钱真就是小钱了。


    谈大伯一家也不傻,医生护士走后,栾秋霞就说道:“刚才虎子说,小南今儿来县城的拖拉机上,帮着给梁书记他娘扎针,治头疼?”


    谈家悦猛点头,眼眸发亮:“虎子哥说领导也要对小南姐表示感谢,只是领导太忙,小南姐又走了,就让咱们帮着转达。”


    谈家胜还跟刚过来的老二谈家明说:“我还真当是原来的病房线路出问题了,还想着咱都住两天了那灯泡也好好的,没见有啥问题呢。”


    谈家明笑:“医院也不能直说,我们看在领导的面子上,给你们换病房。虎子是领导的司机兼半个秘书,他来,还当着护士的面提到领导感谢我们,别的话都不用多说,那些人就知道要怎么做。只是……”


    谈家明眉头微微皱起:“我过来的时候也听到医院的人在讨论,说梁书记母亲的病很棘手,昨天省里来那个专家也给看过了,如果后面还看不好,再去找小南……”


    这是怕以后真找过去的话,万一沈南星给治不好,恐怕梁书记就不高兴了。


    谈家明说:“咱们也不差这十几二十块钱,这病房费用就按单间的给交,用药的清单是多少钱就多少钱,没必要占这点便宜。”


    谈家胜却说:“老二,也不是咱要占便宜,医院这病房空着也是在空着,是他们自己要给咱们住的,大不了咱们不睡他另外那张病床,我听说单间要贵好些钱呢。”


    谈家明皱眉。


    栾秋霞:“听老二的。”


    栾秋霞心里清楚,人家关照他们,是因为沈南星给人家娘治病,这人情可大可小,没必要占这一点便宜,叫人看轻了他们。


    虎子是好意,但虎子来过之后,医护人员都对他们更精心照看,这就已经很好了,没必要在钱上再沾光。


    栾秋霞看了一眼老大谈家胜,在心里叹了口气。


    老大以前也不是这样的,就这婚事给他折腾的,叫他把钱看得越来越重。


    当然也有别的原因,老三有供销社的工作,每月给家里交钱,老二也找了临时工干着,同样也每月都把钱交给家里,这就显得老大这个当大哥的,有些无能。


    毕竟他除了在地里上工,下气力,也没处去挣钱。


    盖房花的钱,还有老大结婚给出去的彩礼,买的东西,都要花钱花票,还不都是从他兄弟交给家里的钱里拿的。


    这就叫老大越发在兄弟面前直不起腰,对钱的事儿也是越来越小心。


    *


    沈南星吃完粽子,就提着供销社买的东西又去药材收购站买药材。


    按理说,药材收购站的药材也是不能卖给私人的,但是吧,沈南星给递过去一个罐头几斤粮票,人家就问她要什么药材,数量多少,太多也不能卖的。


    她买的那点量对药材收购站来说,连每天的损耗都不够。


    提着东西,沈南星得去畜牧局那个十字路口等拖拉机,回公社。


    畜牧局在县城南边入城的十字路口,十字路口往东就是一条县道,杨营公社、秦集公社到方庄公社、梁营公社等等,这些公社来往县城都是走的这一条路,再从这个十字路口进入县城。


    畜牧局就在这个十字路口一侧,为啥呢,因为总有些下面公社畜牧站处理不了的牲畜,会被送来县城畜牧局的兽医科,找技术员给看病。


    因此呢,把畜牧局就放在这个位置,方便社员来往,也免得让县城里面到处都是动物粪便。


    通常来说,各个公社来往县城的拖拉机,不管是去粮站、棉纺厂的,还是去哪里的,都会经过这个十字路口,所以人们在县城办完事,如果要坐车回去,就会在十字路口等车。


    沈南星就带着一大堆东西,到这个十字路口等车。


    幸好带了个背篓,小背篓里已经被塞得满满的,沈南星背着倒不觉得特别累,也是现在年轻,再加上她体质还可以,吃上几顿饱饭,力气就来了。


    但背着满满的背篓走了三里地,也着实累人,她额头已经冒汗,正想找个阴凉处休息一下呢,就看到畜牧站门口围了一大帮子的人。


    “哎呦我的老天爷啊,活不成了,俺们大队就只有两头牛啊,这可咋办啊。”


    “你们畜牧局都是一群走后门进来的兽医,吃着公家饭,手上一分本事都没有,你们端着铁饭碗是死是活都饿不着,我们农民可咋办啊,一个大队总共就两头牛,还指着牛干活,现在这牛成这样,马上就要收收麦种秋,可咋忙得过来啊。”


    “你们吃着人民的饭,却要砸人民的碗,不会给牲口看病,还当什么兽医!我看你们全都是走后门进来的,我要举报,举报!”


    一群人围在畜牧局的大门口哭嚎,嗓门一个比一个大,情绪也特别激动。


    “老乡,老乡你们讲点道理行不行?这牛内脏摔坏了,我们真治不了啊。”


    畜牧局的工作人员满头都是汗。


    “胡说,牛就是平地摔了一跤,咋就能给内脏摔坏?就是你们技术不行,先前送来你们说是吃坏肚子,给开药,吃了还不行,再送过来你们又说是给摔坏内脏,啥话都是从你们嘴里说出来的!”


    “就是,没本事当啥子兽医?就是欺负牲口不会说话,庸医!”


    乡亲们的情绪越发激动,眼看都要动手。


    沈南星本不想凑过去看这热闹,但是,牛?


    她心神一动,就也挤过去,听一耳朵。


    围观的人就说:“现在畜牧局都没几个有本事的兽医了,前些年的老烟枪,那才叫兽医,那本事,别说咱们南明县了,周围几个县没一个不服气的。看看现在这些都啥水平。”


    “嘿,水平?看到那小子没有,姓王,哪会什么兽医啊,以前在村里就是游手好闲,但架不住人家有个好爹啊,也不知道上哪儿去培训几天,就给弄来当兽医了,还是在县上畜牧局里当兽医的,连煽猪都不会。”


    “这牛就是他看的吧,咋回事?”


    人太多,沈南星在外围,也看不到里面的情况,不由得好奇问道。


    边上人看到她,只当她也是好奇来看热闹的,就说道:“前天傍晚的时候送来的,吐血,不吃料,那小王兽医给看了,就说是吃坏东西了,可能是吃到发霉的豆粕麦麸,或者是啥的,开点药就让领回去。结果今天又来了,说给牛灌了药也不管用,依旧不吃不喝不反刍,今儿都站不起来了,眼看就不行了。”


    这人显然知道详情,继续说道,“那小王兽医一检查,不对啊,这牛身上咋有个伤口呢,前天送来的时候天黑,他没瞅见,现在才瞅见,赶忙问牛是不是受伤了,那牛把式想了想就说是摔过一跤,这小王兽医就说肯定是摔断骨头,或者是摔烂内脏了,不然不会这样,还责怪那老乡,是他们自己把牛给摔坏了咋不早说。”


    边上人就说:“那到底咋回事?”


    “估摸着就是前天刚送来的时候,天黑,黑灯瞎火的,小王兽医没仔细检查呗。那牛把式应该也没想到牛摔了一跤,看起来好好的,能给摔出这么大毛病。”


    “哎,反正牛看着都快不行了。真是可惜,这么壮一头牛,喂这么大多不容易,干活的时候顶多少壮劳力。”


    如今这年代,虽然有了拖拉机,但很多地方一个公社也就只有那么几辆拖拉机,分到各个生产队,可能一个生产队都未必能有一辆拖拉机。


    再者拖拉机需要拖拉机手,需要烧油,还老是出毛病得维修,有些地方拖拉机也下不去,因此下地干活还是牛最实用。


    如今的牛,比人金贵。


    这个大队就只有两头牛,可见经济上恐怕很拮据,仅有的两头牛,就要折进去一头,那真是能心疼死人。


    沈南星眉头微皱,立刻问道:“他们是哪个公社哪个大队的?”


    边上知道的人立刻说:“河滩口公社,刘湾大队的,这牛把式姓刘,老把式了,前些天他送闺女来上学路过还跟俺们说笑呢,哎,也不知道咋着不小心就叫牛给摔了。”


    “他闺女在县里上学?”


    “是呀,上高中,准备考大学呢。”


    那应该就没错了。


    上辈子刘兰香结婚之前,沈南星偷偷过去找她时,这位刘老汉已经瘫痪在床,人也瘦成了一把骨头。


    再加上时间这么久远,沈南星真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


    但现在,公社大队,姓氏,还有个上高中的闺女,都对上了,那应该就没跑了。


    此刻,五十来岁的刘老汉,蹲在拉车边上大哭起来,哭得人心酸不已。


    “牛是摔了一跤,但就是平地摔的,没踩好,摔完立马就站起来了,我摸摸四条腿,摸摸脖子哪儿都好好的,咋就说摔坏内脏了?”


    一个大男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另外几个应该也是同一个大队跟上来的,又急又气地说:“我看你们就是没本事,我们大队的牛要是看不好,我就上去举报,举报你们都是走后门进的兽医站,举报你们糊弄人民群众!”


    畜牧局的领导也是急得满头大汗:“老乡们,都先冷静一点,听我说好不好,主要是实在不巧,咱们杨兽医去省里参加学习了,这头牛的病太棘手,已经叫了几位经验丰富的兽医,都说没办法……”


    “那牛到底是啥病?”


    这位领导赶忙指了指旁边的人:“这位是李兽医,叫他给大家说说情况。”


    “铁拐李啊,他本事可以的。”


    李兽医说:“我摸着这牛,应该是摔断了肋骨,可能还扎到内脏了,造成出血,看牛的呕吐物里面都带血。但问题是,他这肋骨咱也不会接啊。除非是杨兽医在,或许能给牛做手术,但说实话,这手术要诶牛开膛破肚的,杨兽医也不敢说一定能成功。而且吧,就算是手术成功,牛也不一定能扛过感染,牛现在就在发烧,应该是已经感染了。”


    “感染打青霉素!咱们青霉素前两年就突破了,不缺了!”


    现在人们对抗生素的概念,基本就是青霉素。刚建国的时候,国内无法量产青霉素,导致青霉素价比黄金。


    后来在老大哥的帮助下,建立工厂,青霉素很快就实现了重大突破,一开始还需要依赖老大哥的菌种,但很快就有自己的了,不再受制于人。


    到如今,青霉素价格已经非常低廉。


    “可也要有人能给牛做手术才行啊,杨兽医不在。”


    畜牧局领导很是无奈,“杨兽医要是在,那还有啥可说的,能不能救过来,都得先救了再说。”


    “除了杨兽医,就没一个人能给牛做手术了?”


    还真是。


    “老天爷啊……”


    那个大队的老乡们,哭得比之前更加绝望。


    听着他们的哭声,所有人的心情都很沉重。


    对大家来说,牛是生产工具,也是劳动伙伴,最苦最累的时候,老黄牛都陪着干比人更苦更累的活。


    可这种事,谁也没办法,就是赶巧了,杨兽医不在,真是一点儿希望都不给人留啊。


    “早点上报,宰了吧,再拖上几天,牛都瘦干了。”


    这伤病不会让牛马上死,但牛不吃不喝的,又发烧,过几天也还是活不了,到时候肉也没了。


    可谁舍得啊。


    农闲的时候,牛要帮着队里拉车拉人,农忙的时候牛要下地拉粮食、犁地、耕种,那牛把式都是跟牛睡在一起的,真就跟老伙计一样。


    在人群的叹息声,劝慰声中,沈南星把背篓取下来,随便在人群里找了个人帮忙看着。


    她挤到前面去,蹲下来在牛身上摸着,右侧第11肋间隆起了两个成人拳头那么大的半圆形柔软肿胀,用双手一起按压,隆起部位可回到腹腔,可见的创口大约有四指宽。


    刚摔到的时候,应该只有一个比较小的伤口,内部组织没有隆起,再加上天黑了,那老乡和那经验不太丰富的小王兽医恐怕都给忽略了,牲口在地里干活,身上有时候有小伤口很正常。


    如果这个隆起一开始就出现,那就比较好判断了。


    这也是为何第二次送来后,那个兽医会问牛有没有摔到的原因,这太明显了。


    但还是那句话,就算现在知道牛是肋骨骨折了,也没人能做手术。


    等那位能给牛做手术的杨兽医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你在干什么?”


    终于有人发现了挤进来的沈南星,不由得喊道。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沈南星看向刘老汉:“刘大伯,你闺女是叫兰香不?”


    正在哭的刘老汉一愣,连忙点头。


    沈南星笑起来:“我跟兰香是同学,兰香语文政治成绩可好了,就是数学物理有点弱,我数学物理好,她帮我补,我帮她补,她还说以后也要跟我一起考京市的学校呢。”


    刘老汉被这么一岔,情绪有些中断,再者就是被沈南星话里的内容给吸引了。


    京市的大学啊,他闺女要是能考上京市的大学,那他老刘家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闺女你是叫南星不?”


    刘老汉连忙问道,“兰女在家老跟我们说起你,说你学习好得不得了,闺女你是要考医学院对吧,当医生?”


    沈南星连连点头:“我要考京市医学院,去年可能就差一两分,没录取,今年还考京市医学院。”


    “好样的。”


    “京市医学院啊,那可厉害着呢。”


    “我地乖乖,这京市医学院,是不是跟京市大学一样了?”


    人群也在议论纷纷。


    那畜牧局的领导,见人们情绪都稳定下来,也不由得松一口气。


    只要冷静,那什么都好说,就怕的是不冷静,冲动之下出问题。


    那位领导刚想说话呢,沈南星就又开口了。


    她也没有拐弯抹角,直接说:“刘大伯,我想试试给这牛做手术。”


    刘老汉愕然。


    围观人群也都静下来了,这姑娘,啥意思?


    沈南星又重复了一遍:“我以前给兔子猪羊牛都做过手术,这个手术,我觉得我能做。”


    边上的人先是一静,但很快就又议论纷纷。


    “这咋行!”


    “不行不行!”


    “咱这么多的兽医都不行,一个都没当过兽医的丫头咋能行。”


    刘老汉嘴唇哆嗦着问:“闺女,你学过兽医?”


    沈南星点头:“学过。”


    “那你有兽医证吗?”畜牧局的人问。


    沈南星摇头,但她立刻就又反问:“咱们兽医科的兽医,下面公社兽医站的兽医,都是有证的?”


    “这……”


    呵呵,十个里面有十个都没证。


    领导眉头紧皱:“可这要是出了问题谁负责,不行不行。”


    刘老汉也是不断摇头,怎么都不能同意:“闺女啊,牛成这样,也只能怨我自己,就是死了大队让赔钱,我也认了。我知道闺女你是好心想开解我,没事,我也就是心疼这老伙计,跟着我没过一天好日子,这是受大罪了啊……呜呜……都怪我,都怪我啊……”


    畜牧局领导松了口气。


    这老乡能自己想通就最好了,他倒不是怕他们讹上畜牧局,而是现在已经不像之前运动的时候了,一切事情G委会说了算,现在已经有新的县委班子,他这个畜牧领导位置也不稳当呢,这时候再闹得群众上去举报他们不作为,不能给群众办事,那真是麻烦得很。


    这位领导就说道:“叫咱们兽医给你们开条子吧,这牛没法治了,拉回去尽快宰杀。”


    尽快宰杀,能多留点肉,也算能回点本。


    刘老汉心如死灰,再度开始抱着牛嚎哭。


    沈南星无奈了:“刘大伯,既然你们都觉得这牛治不好,那就当给我练手了,积攒治病经验。医生不上手,那永远都是纸上谈兵。”


    刘老汉的嚎哭声戛然而止。


    他们一个大队,一同护送牛上来的人,一脸戚戚然:“不舍得啊……”


    沈南星:“这样,我身上还有10块钱,我知道这钱九牛一毛,就当是我给的补偿,让我试着给牛做手术看看,真不行了,你们再……再宰牛。”


    牛这生物,真是不知道咋说,就好比这会儿,那么大的牛眼,正在往外滚泪。


    你说它能听懂?无稽之谈,可就是这么巧。


    围观的人还对沈南星特别有疑虑,这姑娘咋看都不像是能干兽医的啊!


    还非要给牛做手术,这可真是,看西洋景儿了!


    最终,刘老汉和大队上的人商量一下,同意了,钱也不要沈南星的。


    这头,沈南星又跟那位畜牧局领导借用兽医科的地盘和工具。


    畜牧局领导这会儿也是为难,答应吧,牛死了会不会再讹诈畜牧局?


    不答应吧,这些人又不肯走。


    刚才给大家讲解牛的病情的铁拐李,李兽医,他直接说道:“你们这就是在胡闹。这女娃娃才多大,她就是学过兽医,才学几天?就叫她给牛做手术,真是不怕把牛皮给吹破了。”


    沈南星反正就那态度,试试。


    此刻人群里,刚才被沈南星挑中,给她看背篓的人也开口说:“那不行就叫她试试,反正都说这牛也没救了,那就死马当活马医。”


    围观人群虽然都觉得眼前这小姑娘给牛做手术很不靠谱,可他们一不是公家的人,二这牛也不是他们的,麻烦他们是一点儿没有,只有热闹,那自然是要凑热闹的。


    于是,围观人群也都起哄。


    这个说:“不要小看人。”


    那个说:“高手在民间。”


    还有的说:“不试试咋知道这闺女不行?万一行呢,谁没事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吹牛玩?”


    反正最后,都答应了。


    给牲口做手术的手术室,其实就是单独的一间房,里面放着一些做手术用的药物器械。


    那位铁拐李想要甩袖走人,也被沈南星给拦住,还有那个被人们说是走后门的年轻小王兽医。


    “李兽医、王兽医,你们得给我打下手啊,人家做手术有主刀医生,旁边也得有给打下手的呢。”


    沈南星笑眯眯地说道。


    小王兽医也还罢了,他就是兽医科的,就是走后门进来的,水平也就是不行,无所谓。


    那位铁拐李就有些气。


    他会煽猪,会给牲口打针,会给猪牛接生,牲口的外伤他也能给处理,但还就是没给牛做过这种手术。


    其实他以前跟着去省里的杨兽医,也给牲口做过一些手术,也是有见识的,可叫他自己做,他不敢。


    眼前这小丫头片子,她能行?


    她肯定不行。


    铁拐李在心里这么想着,但是,哼,他倒是要看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闹到最后要怎么收场。


    于是,有了李兽医和王兽医的支持,畜牧局的领导还能说什么,做就做呗,反正就一头牛,一头已经被宣判死刑的牛,做手术死了,就当是提前宰杀了呗,只要那些老乡们愿意就行。


    刘老汉和刘湾大队的人一起,把牛给弄到简陋的手术室里来。


    接下来,沈南星就让小王兽医准备东西,针灸用的大号巨针,刮毛刀,手术刀,锯子,以及缝合、消毒用品。


    “麻醉药我就按体重配?”小王兽医问。


    沈南星却说:“不用麻醉药。”


    “啥?”


    沈南星直接说:“用针刺麻醉,效果好,没有副作用,牛恢复起来也快。”


    之所以不用现在的麻醉药,是因为最广泛用于牲畜的麻醉药846,如今还并未生产出来,现下使用的药物,麻醉效果并不好。


    这头牛已经感染了,如果麻醉上再出问题,可真是太麻烦。


    李兽医都给气笑了,针刺麻醉?给牛做肋骨骨折手术?


    信不信伤口还没打开,牛就一蹄子把她踢出去。


    行行行,他倒是要好好看看了。


    一切准备妥当,刘老汉也有些担心:“闺女,真不用打麻药啊,这牛疼起来,劲儿也大的很呢。”


    当然不用,也是时候*检验一下自己的技术了,她已经很多年,没给动物做过手术。


    上辈子背上杀人犯的罪名逃亡之后,她被人贩子拐卖到偏远大山。


    当时正是秋季,天干物燥,草枯风疾。


    她没有任何犹豫,趁着外面的人为“新婚”喝酒笑闹时,用藏着的火柴,放火烧屋。


    一个村子都是茅草房,院子里也堆着大堆的干草、柴火。


    火烧连营。


    在一整个村子人的哭嚎声中,她拖着被火烧伤的手臂,逃出去了。


    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逃走,但那是十万大山啊。


    平原地带的人可能没有概念,看一下山区的航拍就知道,在那种地方,又是那个交通不便的年代,你进去就根本别想逃出来。


    更何况,在那些山里,你一个姑娘家的,独自一人,又不会说方言,几乎都不需要你说话,只看面相看行为举止,别人就知道你一定是哪家买来的媳妇,那些人就会帮忙抓住你,扣住你,等你的主家来认领。


    她跟野人一样,在山林里生活,远离村庄风餐露宿。


    足足花了两个多月,无数次的九死一生,她终于跨过几个山头,跑到另一个山头。


    她救了一个跌落山沟的老兽医,被那个老兽医收留,说是远房亲戚,跟着他学门手艺。


    外面还在全国通缉她,百里外的山的那一边,也在找她。


    而她救的这个老兽医,是这边一个县畜牧局的老资格,手艺非常高,退休之后,县里新开办了一个大型的奶牛养殖场,又把他给返聘回去。


    所以沈南星就跟着这个老兽医一起,去了奶牛饲养场,给他当学徒,打下手。


    一开始那位老兽医,只是因为她救了他,这份救命之恩,才答应叫她跟着他的。


    毕竟她那样子,老兽医又是山里长大的人,都不用问就知道她的身份。


    兽医的活,大多数时候又脏又累,也不体面,还要值夜班,任何时候牲口哪里不舒服,兽医就得赶紧去看。


    时间久了,沈南星就真的认了这位老兽医当师父,踏踏实实留在这里学了些手艺。


    在跟这位师父一起给牲口看病的过程中,沈南星学了很多,可以说她最初的外科基础和胆子,其实全都是在牲口们身上练出来的。


    牲口跟人不一样,但其实某种程度上来说也一样。比如猪,器官形态和人特别像。后来各种研究也表明,猪的很多器官,都有移植到人身上的可能。


    而针刺麻醉的手段,是沈南星在无数次给牲口做手术时,结合自己小时候跟外公学到的东西,多次练习,逐渐摸索出来的。


    在这个年代,兽用麻醉药种类还很少,后来很出名的兽用的846,也还没被研究出来。


    在奶牛饲养场给动物做手术,其实很多时候都是把动物给绑住,硬来。


    沈南星就想着,小时候外公教过她,说中医的针,用得好了无所不能。


    她见过外公给人行针之后,硬生生地把那人脖子后面的大肉瘤给挖下来,那人完全清醒者,却一点儿都不觉得疼,那碗口大的肉瘤给挖下来,居然只像是普通人割伤皮肤,就出了一点血。


    她就反复试验,反复研究,得益于她那无与伦比的天赋,还真就让她把秦家针术,给练到普通人完全想象不到的程度。


    回忆散去,沈南星在心底又记上一笔,今年的12月31日,她救了那位兽医师父的日子。


    此刻,看着眼前的牛,沈南星目光冷静下来,手起针落,她的动作很快,下针毫不犹豫。


    然后她就看向小王兽医:“手术刀。”


    “啊?啊,哦,就这样?”小王兽医瞪大眼睛,在惊诧中把手术刀递过去。


    创口处的毛已经剃掉,露出几公分长的已经结痂的伤口,沈南星就这么直接拿着手术刀,切开已经结痂的伤口。


    不光是小王兽医,其他人也都忍不住想要退后,虽说牛这会儿已经因为两天没吃没喝体力不支,可剧烈疼痛之下,牛肯定还是会反抗的呀。


    刘老汉着急得不行,尽管牛蹄子已经被绑住,牛头的牵绳也被紧紧绑在柱子上,可他还是怕牛挣扎伤到这闺女。


    但让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是,伤口被划开,还被划开得更大,但牛却没有丝毫反应,好像完全感受不到疼!


    铁拐李兽医再也忍不住,赶紧挤过去看。


    沈南星一边动手,一边跟李兽医和小王兽医讲解手术要点:“这个口要稍微切大一点,大概10*20厘米的样子,打开你们来看……这些,还有这些,有大量的粉碎的肋骨碎片,要一一摘除清理出来,注意仔细些,不要有残留。”


    “锯子拿过来,刚才准备的时候消过毒了吧,那就好,一定要消毒彻底,你们看,这大概有10厘米左右的肋骨多处碎折,我们把这碎片清理掉,把这根肋骨上下两折断端锯平,再用挫给挫光滑,然后要注意清洗,用0.9%的生理盐水脱脂棉清洗干净。”


    “然后就是缝合肌肉,放入青霉素和链霉素,最后我们缝合皮肤。”


    说起来简单,但每一步其实都不容易,尤其是摘除骨折碎片时,还让小王兽医和李兽医都上手试试。


    虽说做手术的是牛,不是人,可那两人也紧张得不行,大概是怕正摘着骨碎片呢,牛就给挣扎起来了。


    但一直到放完药,缝合好皮肤,牛都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只是因为被绑得太紧,小幅度挣扎了几下。


    手术做完,所有人都长长地松一口气。


    沈南星说:“接下来这几天,注意给牛补液强心,我再开点中药,熬成水给牛灌下去。”


    这就好了?


    沈南星站起身来,对着小王兽医说:“牛暂时不要挪动,在这儿住几天院,饲料什么的……”


    刘湾大队一起来的人立刻说:“我们队上给送来。闺女,这,这牛真治好了?”


    沈南星笑笑:“手术做完了,接下来只要控制好感染,应该就没问题了。牛的恢复力很强的,打几天针,观察一周就差不多了,后续回去再养养,不过么,这个夏收别指望它干重活了,等到秋收完,再种冬小麦的时候,保管它跟从前一样强壮有劲。”


    畜牧局的领导却是在跟小王兽医和李兽医小声说话:“真治好了?”


    小王兽医眼睛发亮:“手术做的肯定没问题,只要牛不感染,那肯定能好。”


    铁拐李兽医也不禁点头:“开那么大的口子,牛却一动不动,出血量也不大,这可真是,神了。”


    领导赶紧问:“那跟咱们杨兽医比呢?”


    铁拐李兽医和小王兽医互相对视一眼,一起说:“杨兽医做不到。”


    李兽医又解释了一句:“手术李兽医肯定是能做的,其实也不是多大的手术,但不打麻药,就用针扎几下,就能叫牛不知道疼,出血量还那么小,杨兽医做不到。”


    领导连连点头:“人才啊,这是人才啊,你们说我把人给招进来怎么样,这以后省厅再办兽医技能大比拼的时候,咱不稳稳第一?”


    小王兽医忍不住噗嗤一笑:“冯局,你这想得有点儿多。先前没听人家小沈大夫说,人家是要考京市医学院的吗?就小沈大夫这一手,你给人弄来当兽医,缺德不缺德。”


    这位领导立马瞪眼:“咋说话的,当兽医有啥不好?给牲口看病,咋看都行,死了还能吃肉,给人看病压力多大啊。再说了,现在来上班马上就有工资拿,下去到各个公社大队给群众服务,咱们群众也都会给捎带不少东西,福利待遇绝对好。”


    “哎冯局,咱就说,要是你闺女能上京市医学院,你会叫她回来当兽医不?”


    冯局伸手狠狠地点点这位小王兽医:“你可少耍点嘴皮子,好好学学手艺吧,整天叫人闹来说你走后门的。”


    时间真是不早了,足足折腾了一个下午。


    这位畜牧局的冯副局长,又非跟沈南星唠了好一会儿,好说歹说地叫沈南星同意,过两天一定再来看看这牛,给人看病也要回访呢,她这算是牛的主治了,不得回来看看呀。


    沈南星也没拒绝,过两天她就要来县里上学,过来看也不费事,别万一中途感染没控制住,她好不容易救回来的,又给弄死了,也太不划算。


    刘老汉简直是千恩万谢,沈南星跟他说了些照顾牛上的细节,主要是照顾术后的牛,还是要稍微精心一些的,至于其他的,刘老汉平日里对牛就特别精心,不用多说。


    刘老汉留下照顾牛,他们队里其他人回去取草料,明天送过来,畜牧局这边有一些草料,先用着。


    沈南星想着,她把牛给治好了,刘老汉应该不会再因为压力大精神恍惚,摔瘫痪了吧。


    只要牛没事,刘老汉也没事,刘兰香就不用停学嫁人。


    等这些都处理完,天色已经暗了。


    沈南星也有些着急,这么晚还没回去,谈老太该急坏了。


    也不知道这时候还能不能拦到拖拉机。


    正想着这事儿呢,那位冯副局长过来了:“小沈,这么晚肯定没有拖拉机回去了,我刚联系了一下粮站那边,大概一个小时左右,他们有一辆车去杨营公社,我跟他们说了,到时候送你一程。”


    这可太好了。


    这位冯副局长还非常热情:“时间这么晚了,我让食堂师傅炒了俩小菜,你跟老李小王,都辛苦半天了,招待一顿便饭还是应该的。”


    沈南星确实饿了,也没拒绝,她知道这位想干嘛,无非就是要跟她打好关系,以后再有啥棘手的情况,可以找她帮帮忙。


    在任何时候,技术都是硬道理。


    也招呼叫刘老汉过去吃点饭,刘老汉不去,死活都要守着牛,那位冯副局长就叫人给他端一碗菜,拿了几个馒头过来。


    “哎哟,我的背篓。”


    沈南星忽然想起来了,赶紧就要往外跑,又被这位冯副局长给叫住了。


    “背篓给你拿进来了!”


    不光是背篓拿进来了,还有先前她随便选的帮她看背篓的人也在。


    冯副局长说:“你们给牛做手术的时候,我跟这位同志聊了聊,小沈你是秦集公社栾宋大队的吧,这位军人同志也是要去的,我想着你这边做完手术天都黑了,你一个姑娘也不安全,就说叫这位军人同志等等,你们一路回去,也安全些。”


    沈南星对这位冯副局长简直刮目相看,办事儿真够细节的。


    不过,军人?她心神一动,看向了那位同志。


    这年头各单位食堂的大师傅,还是相当有水平的。


    总共就炒了四个菜,红烧豆腐、五花肉闷干豆角、青椒鸡蛋、熏鱼炖茄子干,在五花肉闷干豆角的锅上,给蒸了一盆子的白面馒头,另外又给烧了一锅的面片汤。


    真香啊,沈南星吃得头也不抬,其他人也差不多。


    等吃了个半饱,她这才仔细去看那位帮她看背篓的男人,三十多岁的样子,头发站姿行走的步态等等,都还保留着军人的风格。


    都吃得差不多,才有心情说话。


    冯副局长就问:“江同志,你去秦集公社是看望战友的?听你口音不像咱们丰省人。”


    江罗春笑着点头:“我是西省人,转业后安排的工作在丰省,省城丰州市。这不,抽个空来看望一下战友。”


    “你先前跟我说要去秦集公社栾宋大队,你战友家是那的?小沈家也在栾宋大队,说不定还都认识呢。”冯副局长说。


    江罗春也看过来:“那确实有可能。”


    毕竟一个大队当兵的人,不可能有太多,就算不认识,互相应该也都听说过。


    江罗春道:“我战友姓谈,比小沈同志应该大不少,认识吗?”


    第20章 认识,我丈夫。(三合一,感谢大家支持)


    姓谈,认识吗?


    那可太认识了。


    其实刚才都不用问,沈南星就已经有预感,这位是来看望谈礼的。


    毕竟栾宋大队出去当兵的也就那么几个人,有一个转业回来分配到县里火车站上班,还有两个正在部队服役呢。


    再有,就是谈礼了。


    果然,就是来找谈礼的。


    沈南星冲他点点头:“认识,我……丈夫。”


    她选了一个比较正式的称呼。


    “噗,咳咳咳……”


    边上的小王兽医一口汤给呛住,咳得眼泪都下来了,倒是冲淡了别人的震惊。


    冯副局长也是一脸不可思议:“这么巧啊,不对不对,是小沈你,你结婚了?你才几岁?”


    “20了。”


    “我瞅着你最多十七八岁呢。”冯副局长道,“你不是还要去考大学的吗?”


    沈南星点头:“对啊,我结婚了也能考大学啊。”


    “……”


    行吧。


    农村姑娘十七八岁结婚的很普遍,搁在以前就是合法的呢。也就是这几年国家开始提倡晚婚晚育,还要搞计划生育,把法定婚龄给提高到20。


    可即便如此,十七八岁结婚的依旧非常多,反正很多人结婚也不领证,想领证还能改年龄呢,也没人管这年龄的事儿。


    但这位小沈同志不一样,她一看就是特别有文化的那种,先前聊天也说她是省城下乡来的知青,这手艺就是在省城的时候跟一位兽医学的,她还要考京市医学院,这种种都显示,她不会随便嫁个农村男人。


    不过么,那个植物人谈礼,冯副局长也是有所耳闻,之前去秦集公社饲养场指导工作,听说过一嘴。


    因公负伤,成了植物人,植物人这病症在乡下还是比较罕见的,很多人都没听说过。


    冯副局长诧异沈南星已经结婚了,更诧异她结婚对象居然是这个植物人,嫁给一个曾经有本事的植物人,那还不如嫁给个普通农村男人吧?


    都不用问就知道,这其中必有缘由。


    饭吃得差不多,粮站的车也到畜牧局门口了,冯副局长带着小王兽医一起,送沈南星和江罗春坐上粮站的车。


    等人走了,冯副局长才看向小王:“你说,小沈同志为啥要嫁给那个植物人?那植物人就跟活死人差不多,我听说如果一直不醒,那也活不了几年。”


    小王:“冯局你这么好奇,刚才为啥不问?”


    这不是不好意思么!


    冯局白了小王一眼,又忍不住琢磨:“小王你说,这小沈同志要是有啥难处,咱能给帮帮忙不?你家老爷子……”


    小王兽医直接转身:“我家老爷子连我都不管,还管别人呢。”


    “哎哎别走,你整天混日子,人家小沈同志跟你可不一样,你家老爷子一向爱惜人才……”


    这边的车厢里,搭便车的两个人都相顾沉默。


    好一阵子后,江罗春才问:“那个,小沈同志,你什么时候和谈礼结婚的?”


    “也没多久,还不到一周。”


    江罗春很想问为什么,又或者是有什么隐情。


    但是吧,两人才认识,也没有很熟,问这些细节就有些交浅言深了。


    他只好拐弯抹角地问:“小沈同志,谈礼是因公负伤,他的组织关系还在部队,他没有转业没有退伍,所以如果家里有什么困难,可以向上级反映求助。”


    沈南星想了想,还是摇头:“好像没什么困难。”


    江罗春也就不再多问,而是说起他跟谈礼的关系。


    “我们是战友,以命相托的战友。”


    江罗春说。


    “虽然一开始我们关系不太好,主要是我看不惯他,刺头兵,整天质疑这个质疑那个,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他太善于思考了,什么都要问个为什么,有时候他的问题,会让我们对自己的行动产生质疑。”


    江罗春想起来就觉得头疼:“你不知道,他好像很不理解我们为什么一点儿问题都没有,我们也理解不了他为什么整天那么多问题。”


    沈南星挑了挑眉。


    其实她很想说,举个例子展开说说。


    但是吧,江罗春说话显然很有分寸,好像说了很多,但具体的一丁点儿都没透露,显然是需要保密的,她也就不追问了,听他说便是。


    江罗春道:“一开始我会觉得他软弱胆小,才会对任务有各种质疑。后来我才知道,不是他胆小,是他从一开始就没把自己放在兵的位置上,他把自己放在了指挥官的位置上,他当自己是将,即便他只是任务中的一个小环节,但他的思考却是从全局出发的。”


    “其实这种兵,并不受欢迎。因为思考得太多,会阻碍行动,一旦你的思考和上级命令有冲突时,你就会犹豫,在行动中一旦犹豫,后果不堪设想。”


    “但谈礼又不一样,他爱思考却不拧巴,他会质疑却不自大,他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哪怕心里再有疑惑,他也会优先完成任务。在这种前提下,他的思考,就是对行动全局的补充。”


    沈南星不免觉得好笑,说这么多,其实就是在给谈礼说好话,猜测她是有什么缘由才不得不嫁给现在的植物人谈礼,怕她厌恶谈礼,就拐弯抹角说他有多好。


    江罗春拳头抵在腰间,让自己靠在粮食袋子上:“他受伤的这次行动就是,他发现了问题,但为了不影响任务,也为了保住我们战友的命,他选择独自去解决。”


    “如果不是他,我们这次行动会因为那一点疏漏,彻底失败,全队十几号人,会全军覆没。”


    “因为他,我们队友成功完成任务,他自己,身受重伤,差点儿尸骨无存。”


    江罗春的声音越来越低。


    沈南星看着他问:“你的腰,就是这次任务中受的伤?那你现在转业了?”


    江罗春瞬间抬头,目光锐利如鹰。


    这一刻,他的气质和先前那个随和亲切的军人同志,天差地别。


    沈南星冲他扬了扬下巴:“腰很疼吧,站着的时候还好一点,越坐越难受。”


    江罗春盯着她,不发一语。


    沈南星道:“你的情况,做手术风险太高,不划算。目前大概也没有医生敢给你做手术,真想做的话,就等我大学毕业吧,到时候我可以给你做手术。”


    江罗春:“……”


    沈南星又说:“现在你的问题就是疼,如果天气不好会更疼,天冷了也疼,下雨天也疼,春天也疼,累到了也会疼,站久了坐久了都会疼,除了疼,还有就是麻,无知觉。”


    江罗春的表情很精彩。


    “我给你开个方子,夏秋季节每月吃一回,每次吃三天,应该能让你跟正常人差不多,不至于疼的时候下不来床。冬春季节,到时候再另外给你开方子。”


    沈南星又说道,“我再给你写个针灸的方子,隔三差五抽空叫人给你扎扎针,也会缓解很多。”


    她指了指江罗春胸前口袋里的钢笔。


    江罗春把笔递给她,连带着一个小小的工作笔记本。


    沈南星接过本子,就在上面刷刷刷地写起来。


    江罗春的脸色几度变换。


    他腰部残留有弹片,位置十分危险,手术风险很高,正如她说的那样,没有医生敢给他动手术,也都建议不要动。


    不动它,他日常能正常活动,但每年都会疼很多很多次,但凡能忍他都会忍着疼,可还有很多时候疼起来他都下不了床,吃什么药都没用,也不敢随便针灸、按摩。


    军医说过,他体内的弹片就是个定时炸弹,但是吧,人体非常奇妙,有些炸弹可能忽然就爆了,而有的或许一辈子都不会爆。


    可若是动它,目前还没人敢说能给他安全排爆。


    江罗春盯着沈南星:“你怎么知道?”


    没错,他就是在那次行动中受的伤,和谈礼的伤比起来,他的伤不值一提,甚至一开始他都只觉得是小伤,后来疼得受不了去做详细检查才知道,身体里面有弹片。


    他这伤,也就队里的领导和几个队友知道,连他家里人都不知道。


    眼前的这姑娘,不应该有任何知道他伤情消息的途径。


    “面诊。”


    沈南星把写好的笔记本和钢笔一起递过去。


    “面诊?”


    什么是面诊?就看?可这未免太匪夷所思,只看一眼就知道他有不敢做手术的旧伤?


    还给他开方子。


    江罗春接过钢笔和本子,打开一看,上面写的的确是药方,还有用法,另外则是写的几个穴位,行针顺序等等,应该就是她说的针灸之法。


    可是,真的有用吗?


    这所谓的面诊,听起来当真是半点儿都不靠谱。


    沈南星也不愿意说太多,解释起来太麻烦,也不是几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关键是就算她解释了,别人大概率也不会相信。


    “用不用在你。”沈南星笑了一下,“看在谈礼的面子上,我这也算是破规矩了。”


    解放前,祖外公在临终之时定下规矩:倭寇不医、奸恶不医、不尊不信不求者不医。


    医不叩门,送上门的大夫,病人不会珍惜。


    江罗春郑重收起笔记本:“多谢,我会好好考虑。”


    沈南星也没再多说什么,车子颠簸晃悠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了秦集公社。


    人家开车师傅说要不要把他们送去栾宋大队?也就是绕个弯子的事,冯副局长的面子还是很好用的。


    正说着呢,秦集公社北街口,往常大家等拖拉机进城的这个位置,有人骑着自行车,手电筒的光晃过来。


    “是小南回来了不?”有人喊道。


    沈南星听出来是谈大伯的声音,她立马高声回答:“大爹,是我,回来了。”


    对面的人显然是松了口气,赶紧推着自行车过来。


    沈南星也跟司机师傅说:“辛苦您了,我们就在这儿下吧,有人来接。”


    江罗春也跟着沈南星一起下车,只是下车的时候,他明显踉跄了一下,扶着腰站了好一会儿。


    沈南星也不指望他,自己把背篓给背上,里面东西看着多,但那都是药材之类的,不重。


    “你奶着急得不行,还当是有啥事情给耽误了,咋弄到这么晚呢?”谈大伯问。


    沈南星:“遇上点事,大爹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江罗春同志,三礼的战友,过来看他。”


    谈大伯早就看见人了,只是没好问出口,这会儿一听介绍,立马笑着打招呼。


    江罗春也连忙给谈大伯问好。


    三人,只有一辆自行车,只能往回走。


    “大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沈南星问。


    她上午从医院离开的时候,谈大伯应该还在老四单位宿舍那边,还没过去医院。


    谈大伯说:“中午吃过饭,我跟大胜就先回来了,医院有悦悦照顾你大娘,你二哥也留在城里,有啥事他去跑腿方便。家里还有牲口要喂,地里还有活,你大娘情况也稳定,总不能一家子都不上工。”


    确实是这样,不能一家子都耗在医院,再者栾秋霞病情也稳定下来了。


    谈大伯就又说:“医院把你大娘给转到单人病房了,上午你刚走,虎子就来了一趟,说梁书记谢谢你给他娘扎针……”


    只是说谢谢,没说来找她继续治病?


    沈南星微微皱眉,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不过也没多说什么。或许就是因为梁老太太这会儿头不疼,暂时不着急来找她。


    从公社走回去还要几里路呢,得不少时间,那就闲聊嘛,江罗春就问起了大伯母的病情。


    他们战友之间都是过命的交情,虽说谈礼不怎么爱讲家里的事,但平时给家里写信,偶尔提到什么,谈礼也说过他从小跟着奶奶和大伯一家生活,大伯一家对他来说就跟亲爹娘一样。


    谈大伯心情显然很好,就把自家老婆怎么被气晕,又是怎么被村医诊断为脑梗死,却被沈南星说是脑出血,还给扎了几针,送到医院真是脑出血等等这一系列的事情都给说了一遍。


    “真是多亏了小南,要不是她,真按照村里赤脚大夫说的去治,那才是没活路了。”


    谈大伯笑道,“小南这本事啊,我看比多少医院大夫都强。刚才我说她大娘被换去单人病房了么,就是我们县委书记梁书记的面子,就是因为小南早上去县城的时候,路上碰见梁书记他娘犯头疼病,是小南给扎了几针扎好的!”


    江罗春又想起下午沈南星给牛做手术。


    并不像医院给人做手术那样,要在无菌手术室里,就在一间相对来说比较干净的房间。


    也没说不叫人看,有那胆大的,比如他,就在门外远远地看,他的视力,能清楚地看到她的动作,下刀流畅坚决,没有一点拖泥带水,仿佛胸中自有丘壑,都不需要思考。


    当然,最让江罗春惊愕的,还是她给牛扎了几针,就让牛感觉不到疼,连麻药都不必上。


    即便那只是在医牛。


    江罗春对沈南星的医术,已经有自己的判断,可再怎么样,他也是理解不了沈南星所谓的“面诊”。


    看一眼就能治病?太玄乎了。不该信,可又忍不住去信。


    一行人到村口的时候,又碰上了老大谈家胜。


    “回来了?奶急得让我叫锁子栓子一起出来找人。”谈家胜说,“回来了就行,赶紧回家吧。”


    这会儿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不光是惊动了隔壁的锁子栓子,还有村里不少年轻人。


    见沈南星安全回来,大家就都松了口气。


    谢过大家,说在城里碰见谈礼的战友来看望他,顺便办了点事就给耽误了,坐了粮站的车回来,大家这才纷纷点头,不是出事就好。


    再看那江罗春,过去这一年来看望谈礼的市里领导县里领导不少,倒是第一次见到他的战友。


    有那好奇的都忍不住打听,谈礼到底是干啥受的伤?


    这几年也没打仗啊,他是干啥去了?是不是啥秘密任务?是在国内还是国外?


    江罗春面不改色地说:“保密。”


    人们一起“哦”了一声,好像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一般,又互相交头接耳地去讨论了。


    这头谈老太叫两人赶紧进屋,外头冷,尤其是拉着沈南星的手,都冻成冰块了。


    “出门的时候也不知道穿件大衣裳。”谈老太瞪她一眼,叫她去坐煤炉边上烤火。


    这才又热情地迎江罗春进屋。


    “吃饭没有,给你们下点面条?”谈老太问。


    “奶你别忙了,我们在县里吃过饭了,我去泡杯茶喝喝,暖暖手。”


    留谈老太跟江罗春聊天,沈南星去找了两个搪瓷缸子,洗一下,从自己今天买的药材里拣了两样,也洗了一下丢进缸子里,拿去堂屋,煤炉的火被稍稍捅开,炉子上铝壶里的水很快就滚了。


    沈南星冲了两缸子水,给江罗春一缸子,也不耽误江罗春和谈老太说话,她自己抱着另一个缸子进屋去了。


    屋内温度高,又抱着开水缸子,慢慢地喝上几口茶,就全身都暖和起来。


    手不那么冰的时候,她才又过去给谈礼摸了下脉,顺便告诉他,他的战友来看他了,叫江罗春。


    外面堂屋里,江罗春正和谈老太说话。


    谈老太问了江罗春是哪里人,家里还有几口人,都咋样,跟三礼是啥时候的战友,现在哪工作等等问题。


    “奶,我想看看三礼。”江罗春也跟着谈老太一起称呼。


    谈老太:“行,小南,小南?出来一下,小江想去看看三礼……”


    沈南星一手端着搪瓷缸子,一手撩开门帘,把门帘挂在门边的挂钩上,这样屋内的情况在外面就能看清楚,这是有外人进内屋的做法,避嫌。


    谈老太示意江罗春进去。


    见到床上的谈礼时,江罗春眼圈迅速红了。


    他比谈礼年纪大,也比谈礼先进的特殊部队,但谈礼却比他先升上副队长。


    他没有不服气。


    正如他所说,一开始他真的很烦谈礼,问题那么多,什么都要刨根究底。


    每天那么繁重辛苦要把人给榨干的训练,都不能叫他的脑子停止思考,还特别会给他们出难题,搞得好像就他有脑子,他们这些队友都是一把只会指哪打哪的兵器。


    但后来,一次次的行动任务,谈礼的成长速度非常快,正如中队长说的,他的思考方式是将,他没把自己当成一个兵。


    谈礼不光脑子好,身体素质也很好,足够刻苦足够有毅力,他的军事技能很快就赶上他们这些老兵,经验也在一次次任务中不断积累。


    谈礼是全队年级最小的,但他却最先被提拔为他们行动小队的副队长,这一点没人不服,他也服。


    就在他当上副队第二年,队长在行动中受伤,残疾,不得不退伍,谈礼就当上了队长。


    所有人都认为,换了新队长的第一小队,无论是配合度还是心理状态上,都肯定比不得从前,整体实力必然下降。


    但事实上,在谈礼的带领下,他们第一小队,依旧是那个不可撼动的第一小队,甚至更加出色。


    可曾经那个英姿勃发智勇双全的队长,如今躺在床上羸弱不堪,人事不知。


    千言万语,真正见到了,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当时谈礼是被直接送到军区医院,后又转去京城,他们部队很特殊,保密程度很高,就算想去看也看不成,再后来就听说队长被安排回老家休养了。


    江罗春的伤,无法支撑他再继续进行高强度训练,要么转文职,要么就转业。


    他选择转业,安排好工作之后,能腾开手,第一时间就来看谈礼,以往他帮着出任务的谈礼按时给谈奶奶寄工资回来,他知道地址,就找来了。


    许久之后,江罗春才哽咽道:“辛苦你们了。”


    沈南星可不领功:“主要是奶奶辛苦。”


    她又说道:“他或许有可能听到你讲话,你有什么话可以跟他说,对唤醒他有帮助。”


    说完之后,沈南星就留江罗春在屋内,自己先出去了。


    江罗春却对沈南星说的话有些惊疑不定,她说,队长有可能听见?这……


    从屋里出来,坐在煤炉子前面,沈南星才跟谈老太讲今天在县城的事。


    “大娘没什么大问题,住几*天院正好休息休息。”


    “我去学校一趟,跟老师说好了,下周一回去正式上课。”


    “今天回来晚,耽误了,主要是在畜牧局门口等车,正巧碰见兰香她爹,就是昨天来家里找我那姑娘她爹,正带着村里的牛去看病,那牛骨折了需要动手术,偏巧畜牧局兽医科能给牛动手术的那位杨兽医不在,我就去帮了忙。”


    谈老太很是惊讶:“你还会兽医?”


    沈南星笑起来:“其实牲口跟人也差不多,只是结构上有些不同,我小时候养过一只猪,是病人非要送给外公的,说做烤猪,我那时候岁数小,不知道烤乳猪好吃,只看小猪看着粉粉嫩嫩特别可爱,就给养着了。但这小猪其实有先天性心脏病,后来为了给猪治病,我在大学图书馆看过不少兽医相关书籍,还去我妈大学同事,一个兽医学的教授阿姨那边听过课。”


    谈老太:“哎呦,那时候你才几岁呀,真是能耐。”


    “反正知识是学进脑子里了,也上手实践过。这牛的手术其实也不难,就是开口接骨,胆子大就够了。其实那位铁拐李兽医也能做,但他不敢。”


    “哼,他不是不敢,他是怕弄坏了没法跟老乡交代,一头牛呢,比人都金贵。”


    确实也有这个因素在。


    哪怕给牛已经宣判死刑,但李兽医他是兽医,他如果动手,牛死了,别人就会说李兽医技术不行,甚至可能会闹事,叫他赔。医好是你应该的,医不好就是你的错。


    但如果是沈南星动手,一则她根本不是兽医,二则她以刘兰香同学为切入口,打人情牌,还主动要给钱赔偿,只说是让她练手,那刘老汉还有他们大队的人,都没话可说,真把牛治死了,那也是他们预料之中的结局,谁也怪不到。


    所以也不能怪铁拐李兽医怕事不肯出头,这年头谁不怕事呢。


    沈南星喝完缸子里的茶水,身上已经全然暖和起来,就去把背篓里的药材给分拣出来。


    “这些我分出来,每天晚上煮来给三哥泡脚。这些是给他喝的药,早晚一次,喝完我再拣。”


    沈南星换了铝锅来,把要泡脚的药丢进去熬煮,再去分拣其他药材,一份一份地给分好,方便早上谈老太做饭的时候顺便煎药。


    弄完这些,江罗春也走出来了。


    沈南星道:“江同志,你顺便帮个忙,我给三礼扎针,你帮我给他翻个身。”


    江罗春立马点头答应。


    看到脱去衣服的谈礼,江罗春眼眶更红,瘦得只剩一张皮的身体上,一道道的伤疤。


    那些伤疤他以前见过,但好像没现在这么多,难道这些就是他最后一次重伤,身上留下来的疤痕吗?


    算算时间,这些疤痕最少也有一年多了,应该早就长好了才对吧,可现在看来,这些疤痕却很红,很红,像是要溃烂一般。


    这正常吗?


    会不会是因为长期卧床,导致血液不流通,产生的褥疮?但似乎也不太像褥疮。


    还没等江罗春问,沈南星已经开始给谈礼扎针了。


    她的动作依旧飞快,快得把江罗春各种思绪都给打断了,很想问问她,扎这么快,是胡乱瞎扎的吗?


    就那么随便嗖嗖嗖地扎几下,看起来非常轻松,可扎完之后,沈南星却是微微喘气,额头冒汗,好像很累的样子。


    江罗春真是不解,这姑娘看着体力也不像是那么差的啊。


    见江罗春看过来,沈南星就道:“针还有呢,给你也扎几下?这会儿腰疼得厉害吧。”


    江罗春:“……”


    沈南星就喊谈老太:“奶,今晚咋睡呀。”


    谈老太:“把你床上铺盖收起来,我另外给铺,你跟我睡,叫小江睡这边?”


    谈礼这个房间,除了谈礼的床,就只有沈南星睡的那张床,谈老太一个人睡另外一间屋子。


    江罗春连忙道:“我在外面打地铺就行,奶,不用麻烦,我不挑地方的。”


    有个屋子睡条件已经好得不得了,在野外的时候,啥环境没睡过。


    沈南星却道:“就按奶说的办。”


    把她的铺盖卷走,另外给铺上一床被褥给江罗春睡,没条件就这样了,也没啥好在意的。


    以如今这年代的条件,有些城里一家子人挤在20平米的小房子里,就放一张大通铺的床,一家老小都睡一张铺子上,中间用个帘子隔开,一边是公婆,一边是儿子媳妇,咋说呢,为了叫夫妻俩能办事儿,公婆早早吃过饭就出去遛弯,到睡觉的时候才回来呢。


    也就是日后,生活条件好了,才能有条件介意别人睡自己的床之类的,那有条件的话,谁也不想跟别人共用床这种私密的东西。


    现在,只要被褥不共用,已经好过九成九的人家了,多少人家被褥都压根不够用,全家挤一个被窝的都有,还敢说啥共用不共用的。


    江罗春就也没再拒绝。


    谈老太行动非常利索,也完全不觉得被孙媳妇指派干活有啥不好的,她还没老得不能动呢,能干她高兴。


    把沈南星的被褥卷起来抱去谈老太睡的那间偏房,又翻箱倒柜找了另外一套被褥来,铺好。


    沈南星就跟江罗春说:“你上去趴好,上衣脱了,裤子往下挎一点,露出尾椎。”


    露出尾椎,那不就连屁股蛋都露出来了么。


    江罗春一张脸爆红,也就是他人黑,又在晚上,只有一盏昏黄的电灯,看不清楚。


    谈老太问:“小江也要扎针?”


    沈南星就把他的情况说了一下:“跟三哥一起受伤的,腰里卡了弹片,不敢取出来,取出来恐怕就瘫了。留在里面,就是长期腰疼,四肢麻木。”


    谈老太给唬了一跳:“你这小江,咋这么严重呢,快快,快趴下,害羞啥呢,都是自己人。”


    沈南星也说:“你赶紧的,给你扎完针,还指望你帮我把三哥弄起来,让他坐着泡脚呢。”


    江罗春只好照做,头都埋到枕头里了。


    也幸好是谈奶奶也在,不然他绝对不会答应。


    谈老太给沈南星当副手,拉着江罗春的衣服,方便沈南星扎针。


    第一针扎上去的时候,江罗春只觉得天灵盖都要飞出去了,疼得他浑身绷直,若非是咬住自己拳头,他恐怕都要痛呼出声。


    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第二针也已经紧随而至。


    如果说第一针让他疼上天,那第二针下去,他整个人好像是充满气的皮球,直接被飞快泄气。


    江罗春第一次体会到,剧烈的疼痛一点点消散的那种感觉,在极致的疼痛之后,整个身体变得轻盈……


    然后很快,腰椎深处,就好像是神经被挑动一样,有种麻痒的感觉,痒得他老想动弹。


    “别动。”


    沈南星道,“扎着针呢,你一动针的位置就变了。奶,你看着他一会儿,我去给三哥再上点药。”


    上的还是她自制的,祛疤的药。


    那些疤痕已经增生,这个时候任何祛疤的药都没用,不可能让增生的组织再消失,让疤痕处的皮肤恢复原状。


    她的这种药,针对的就是增生的疤痕,会先让增生组织溃烂,激活增生之下的皮肤细胞。


    今天是第二次上药,等明天第三次上药之后,第四天,就可以把外面溃烂的增生组织给刮掉,到时候再涂另外的药膏,促进皮肤愈合。


    最多只要一周,就能长出新的皮肤。


    当然了,新长出的皮肤会比较娇嫩,颜色也会跟周围的老皮不同,但过几个月,皮肤颜色就能一致了,时间越久越看不出来,后面就像完全没有过疤痕一样。


    上辈子她的医院有专门的疤痕修复科室,在对病人的疤痕进行评估之后,如果适用,才会给用这种药物。


    针对不同类型的疤痕,有大概十几种不同配方的药物,甚至可以说,没有修复不了的疤痕。


    在她那么多保密配方里,国外资本最想要的就是这个,这个一旦量产,那利润简直不敢想象。


    但确实,无法量产,跟原材料有关,也跟制药方法有关。


    沈南星把配方和制药方法,都跟国家合作,但批量制作出来的药物,效果大概只有十分之一,再怎么改进工序都不行,甚至是她亲自去跟流程,改工艺,也做不到。


    不过即便只是这十分之一的效果,对普通疤痕的淡化来说也足够用了。


    现在沈南星给谈礼用的,是效果最好的,同时,也是最痛的。


    以前给病人用,都得给病人止疼,否则病人根本忍受不了那种剧痛,除了痛,还有痒,痒得人心慌的那种痒。


    很多人以为只有疼痛难以忍受,但如果疼和痒能够量化的话,同样等级的疼和痒,绝对是痒更难忍受。


    今天才第二次涂药,谈礼感受到的还只会是疼,等明天第三次涂药结束,就会开始痒了。


    涂完药,沈南星就给谈礼拔针了。


    又用纱布给他那些疤痕包扎一下,主要是疤痕已经开始溃烂,不弄一下,会跟衣服粘连。


    现在没有防止伤口粘连的敷料,只能用纱布,那肯定会粘连,不过么,粘连是疼,等之后刮掉这些溃烂组织的时候更疼,还不能给他止疼。


    想一想,沈南星觉得自己是有点儿心狠啊。


    给谈礼穿好衣服,就去给江罗春拔针。


    谈老太努努嘴,示意江罗春睡着了,沈南星点头,也不用叫醒他。


    她把针拔下来,谈老太把他衣服拉好,被子给他盖上,就叫睡吧,看着娃的样子,也是多久都没睡好了,眼底黑青黑青的。


    次日一早,沈南星还在睡,她昨天太累了,早上实在是起不来。


    谈老太一大早就起来,也不吵她,自己轻手轻脚去了院子里,到灶房去做饭。


    在谈老太起身开门时,江罗春就也睁开了眼睛。


    有那么一瞬间,江罗春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但长久以来的训练,让他立刻恢复警惕,观察四周,也确定了自己在哪儿。


    他不由得坐起身来,可下一秒,他就愣住了。


    要知道已经有半年多的时间,他连起床都特别困难,白天站久了坐久了,腰疼得直不起来,但是晚上睡久了,他整个背部,四肢,全都是麻木的,他得拼了命地活动,才能让自己四肢慢慢恢复知觉。


    可以说,他光是起床,就得花半小时以上。


    但现在,他只是想要起床,就真的坐起来了!


    江罗春立刻下床,活动四肢,还顺便打了一套拳……


    四肢、关节,身体的每一寸,都好像恢复到了他受伤之前,完全受他大脑支配。


    简直太不可思议。


    而这,就是因为昨晚,小沈同志给他扎了几针吗?


    江罗春从来没有这么激动过,天知道对于他这样兵种的人来说,有一天,自己的身体无法控制得疼痛僵化,那有多痛苦,简直要命,比死了都难受。


    所有医生都对他摇头,说他已经够幸运的,那弹片要是再进几毫米,他就直接瘫痪了。


    现在弹片就卡在这个位置,虽说对他也有各种影响,但至少他还站着,还能走动,总比瘫痪强。


    是啊,总比瘫痪强。


    可天知道,头上悬着一把似乎随时都会落下的剑,那种感觉有多难受。


    有时候他甚至会盼着那把剑直接落下算了。


    真瘫了,反而是踏实了,也不用再有妄想。


    至于说能恢复正常,他已经连想都不敢去想了。


    可此刻,他想也不敢想的事,好像就这么发生了……


    江罗春只觉得自己眼睛发酸,那眼泪竟然是怎么都控制不住地往外滚。


    他狠狠擦了一把,走到谈礼窗前,拉过椅子坐下来,跟他小声闲聊。


    “有时候我都在想,还不如我替你躺这儿呢。”


    “你受伤离队,我也离队,浩波心理出问题,也离队了,二民转去二队,老严调回南海那边,老苏也调回空军部队,老郑去上军校了……”


    江罗春苦笑:“咱们一队,分崩离析,只有名头还保留着。这还是政委强烈要求,才保下的。名存实亡的一队。”


    “算了不提这些,都过去了,我现在就想啊,大家都好好的。”


    江罗春顿了顿,又道:“小沈同志的医术,实在是太厉害了,我这伤我自己最清楚,多少医生都说没有办法,我也去针灸过,但没多大用处,因为神经被压迫到了,针灸也起不到作用。还不敢按摩,怕把弹片的位置给移动了,万一切断神经就麻烦大了。可我真是万万想不到,小沈同志就给我扎了几针,我现在就跟没事儿人一样!”


    江罗春说:“小沈同志医术这么厉害,那她给你治疗,是不是……也能给你治好?”


    “她昨晚跟我说,叫我可以跟你多聊聊从前的事,说有助于唤醒你。她说你有可能听见我说话?真的假的?”


    “队长?三礼?小三儿?真能听见你就应一声,就是睁不开眼,你好歹手指头动一下,叫我知道。”


    “这也不在部队,我也不叫你队长了,小三儿啊,你好歹给哥应一声,你说你跟小沈同志咋结婚的?”


    “你这不声不响结婚了,也不跟部队里说一声。今年春节我去政委家,姚菲还跟她爹妈吵架,说想让她结婚,除非再找个跟你这样的。听政委说,介绍了十七八个优秀小伙,姚菲都看不上。”


    江罗春忽然轻笑一声:“哎,你说叫姚菲过来一趟,看你现在这样,她是不是就死心了?”


    “也不太行吧,万一叫小沈同志误会就不好了。毕竟人家小沈同志都没嫌弃你,跟你结婚,这要是让人知道,你以前喜欢别的女人,那多伤人家小沈同志的心啊……”


    在江罗春没看到的地方,床内侧,谈礼右手的手指,颤动了一下。【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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