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魔焰滔天
使者没有心怀芥蒂,林琛放心了,他长舒一口气,忽的脸色怪异地紧皱起眉头。
相里亭第一次给人治病,见状也不知道又出现了什么副作用,观察了会儿,没观察明白就问:“林将军这是怎么了?可还有不适的地方?”
“咕噜噜。”
林琛捂住腹部,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来,风一样往外边跑,压根没来得及回答。
相里亭望着林琛火急火燎的背影,忽然懂了。
——丸子搓得挺好,下次不搓了。
他转头往门外走,路过拐角屏风时脚步停住,相里亭在上边敲了一下。
“出来吧。”
林真一点一点从屏风后边蹭出来,还算英俊的脸庞全然苍白,写满了心惊肉跳。
他手里边还捧着一碗魔鸡汤,“嘀嗒”,额上豆大的冷汗滑落到汤中。
蒙住双眼的黑袍使者闻到香气,啧了一声,意味不明道:“还真是亲手炖的?这么孝顺啊。”
“你爹出恭去了, 先放进去吧。”
……
神药药效太强,辟谷已久的元婴强者都无法抵抗。半天过去,林琛虚脱地躺在床榻上,整个人都通了。
等到第二天中午,林琛才从卧房里边出来,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库房。
“将军府百年的底蕴全在这儿了,使者大人看上什么尽管挑,您就算是想把这儿搬空了我也绝没有二话。”林琛姿态放得很低。
目前林琛体内的恶念的确是清除了,但只要还在修炼,吸收魔气,怨恨嗔痴仍会入体。
说白了,治标不治本。
林琛得了好处,自然不介意在相里亭面前刷刷好感,以期下次遭到魔气反噬的时候对方还能出手相助,避免爆体而亡。
至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魔将威严,那是什么?林琛可不知道。
将军府百年底蕴丰厚,库房中的宝物琳琅满目。
相里亭负着手,在别人家的库房信步打量,闻言来了精神:“搬空了也行?既然林将军如此大方慷慨,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林琛看到相里亭嘴角扬起的弧度,心里边感到不妙,但话放都放出去了,他只能道:“宝物若能入得使者法眼,那是它们的荣幸,您看上什么拿就是了。”
陪同前来的林真大感震惊。
就算是面对魔尊,他爹都是不卑不亢,居然还能有这么谦卑的一面,尤其这人还假扮过他。
真是开了眼。
正在林真默默吐槽时,相里亭站定不动了。
黑袍青年负手而立,宽大衣袍无风自动,蒙眼的白布条也跟着摆荡。
忽然,相里亭一挥手,整个库房都随之震动。
他转头“看”向一脸懵的林琛,又确认一遍:“林将军,真的可以搬空么?”
来真的?
林琛心如刀绞,艰难道:“当然……”
不!不可以啊!
“……当然可、以了。”
“使者能看上这些宝物,是它们的荣幸啊!”
相里亭不想强人所难,听到这话放心了,笑意瞬间灿烂起来:“林将军阔气!”
“你这个朋友,我相里亭交定了!”
话音未落,他腰间系着的储物袋飘到空中,颤巍巍松开一截口子。
相里亭再一挥手,上下三层库房摆放的架子离地,长了腿一样奔向储物袋,闷头钻了进去。
不消一个呼吸,整个库房真的被搬空了。
林琛傻眼了,他哪里能想到相里亭是个实诚君子,说搬空就真的一根鸡毛都不留。
林真也傻眼了,从小到大把他馋得直流口水的偌大家产,相里亭一挥袖子说没就没了?
没了啊!
他们老林家穷了!败落了啊!
此情此景,就连一直潜水的0641都忍不住冒出来:“林琛魔气反噬期间不清醒,对你起了杀念。丸子都搓完了,仇你还记着呢?”
相里亭充耳不闻,拒绝承认。
他站在空荡的库房中,宽袍广袖,负手微笑,不看刚才的强盗作风,单看那模样倒有几分高风亮节。
相里亭转头朝向林琛,问道:“林将军怎么不说话,你不想跟我交朋友吗?”
林琛捂住飙血的心口,强颜欢笑:“愿意,怎么不愿意,我愿意至极。”
“那朋友,除了宝物我还有一请,不知林将军可否应下?”
"……"
两刻钟后。
林琛是真的后悔了,彻头彻尾地后悔了。
相里亭根本没想呆在将军府,让他写完信,又拿上信物,就要回魔宫了!
将军府门口,老老少少出来盛情相送。
林琛踏前两步,劝道:“使者大人,在将军府比在魔宫还自在,何况你我是朋友,你一句话我林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你怎么这就要走了呢?”
相里亭注意到,这位铁骨铮铮的魔将似乎有泪光在眼眶闪烁,不禁也有点感动。
“魔尊交给我的命令已经完成,我自然要回魔宫跟他汇报。林将军也说了我们是朋友,等我这边事务处理妥当,自然会来邀你一块儿品酒游赏。”
他潇洒拱手:“诸位留步,无需再送。”
相里亭抬步坐上飞辇,正要发动,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大喊。
“使者大人——”
“等等我!”
相里亭回过头,有人从底下跃上飞辇,竟然是林真。
“你上去做什么?快下来!”林琛在下边厉声斥道。
林真像是没听到,笑着盘腿坐在飞辇前边,对相里亭道:“使者大人,将军府到魔宫路途遥远,不如我护送您前去吧。这样掌舵还有琐事都不劳您费心了。”
底下林琛大骂死兔崽子,楚歆意和管家也有些蒙圈。
林真双手合十,紧张地望向相里亭。
相里亭指尖抵着下巴,若有所思想了片刻,终是点头了:“行,我们走吧。”
林真肉眼可见高兴了起来,听到他爹在下边的千呼万唤,他大幅度地摆了摆手:“爹,别念了,我给使者大人掌舵去了!”
话音刚落,飞辇化作一道银光,刺向远方深蓝的天幕。
相里亭在飞辇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懒懒靠着清点储物袋中的东西。伸手在各种宝贝间拨了拨,他取出一个玉瓶,扒开瓶盖问:“林真,这是什么?”
林真仰着脖子远远地看了一眼,回道:“应该是混元散,早年我爹得了一小块混元果,让魔丹修碾碎了,混合其他药材炼成了这半瓶。”
“据说很是珍贵,虽然不能洗筋伐髓,增进修为,但可以筑牢基础,拓宽经脉。也就是说,一个刚升入筑基期的人要是吃了它,可以瞬间打牢基础,只要吸收的魔气充足,能立刻进境,直接省去几十年苦修。”
相里亭手一顿,好东西呀。
他之所以修为停在金丹期,就是因为进境太快容易根基不稳,他正需要混元果。
林真接着道:“混元果没有瓶颈也没有副作用,更不会存下根基不牢的隐患。好是好,就是数量太少,整个魔界估计也没有两颗。”
“使者大人若是对混元果感兴趣,不如多留意留意正道那边的情况,混元果树长在他们那,最近正好又快到成熟期了。”
相里亭颔首,在心内记下,将混元散放了回去,这么一点起不到多大作用。
他一手托腮,惬意地吹着凉风,问道:“林真,你不当你的少将军,跑来给我掌舵做什么?”
飞辇突然停了,悬在半空,没再向前。
林真一溜小跑到相里亭跟前,扑通一声跪倒。
“还请使者大人收我为徒!”
相里亭心中早有猜测,倒也不惊讶, 只道:“先起来。”
“你想拜我为师跟我学什么?我没什么可教你的。”
林真听话站起身,一听这话激动了:“使者大人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魔丹修!我想跟使者大人学炼丹,学望闻问切!”
炼丹?
高深莫测的黑袍青年表情裂了一秒,又拼合好。
相里亭挑了挑眉,说道:“教炼丹对我来说没什么挑战性,你从任何一个魔丹修那里都能学到,不教。”
“至于望闻问切,为师不会望闻问切,为师只会说学逗唱。”
林真:“……”
啊是,你现在就在逗我。
但不管怎么说,相里亭自称为师,就是把林真这徒弟给认了下来。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今后徒儿一定会好好孝顺您老人家的。”
这一句可算戳到痒处了,相里亭就喜欢林真孝顺他,面色和蔼得不得了。
“诶,好徒弟!”
林真不知道相里亭查看过他的记忆,为免相里亭误会,开口解释道:“师父,想必您也看出来了,我不是林琛亲儿子。”
“我娘认识林琛前生的我,一年后跟林琛成婚又生了个弟弟。弟弟从小带病,唯有我的血可以缓解。输了两三年的血,他还是没能撑住,病逝了。”
“林琛在外征战好多年,我娘便把我给接过来了,让我顶替弟弟的位置,说是输血的补偿。”
他语气并没有唏嘘或者恼恨,只顾着急急地跟相里亭解释清楚。
“唉,我承认我贪图将军府的富贵,这才留了下来,但祸害长亲的事情我可一样没干。”
“为师当然相信你,”相里亭颔首,等林真喜形于色,又补充道,“毕竟你要是真有祸害的头脑,怎么会错把我认成林琛孝敬。”
林真:“……”扎心了。
……
林真驾驶的飞辇又快又稳,两人在三天后顺利抵达魔宫。
相里亭凭借林琛的信物,在侍卫的带领下,一路直达魔尊的宫殿外。
魔尊正与许多魔官商谈事务,听到林琛派人过来,暂停了话头,让相里亭和林真先进殿。
魔尊在九头龙宝座上正襟危坐,居高临下俯视,看到相里亭身上的使者衣袍视线一顿,又凝视相里亭那张陌生的面孔。
其实魔尊的使者有很多,他未必每个都记得,但面上蒙着白布眼睛有问题的使者绝对没有。
气氛凝滞。
林真敏锐地察觉到,魔尊心情很差,悄悄往相里亭那边挪了一小步。
没事,他师父可是魔尊的得力使者,魔尊生气也不可能往他们身上撒气。
相里亭拿出林琛亲笔写的信封,递给前来接信的人。
信到了魔尊手里,魔尊没急着看,身子往前倾了倾,沉声问:“你是谁?怎么穿着我魔界使者的黑袍?”
不是吧!
林真呼吸骤停,脑海涌上相里亭的一句句话。
“为师不会望闻问切,为师只会说学逗唱。”
“吾儿,十年不见你成长了许多,只是这贫嘴的毛病倒是一点儿没改。”
“魔尊听闻林将军不日回府,特命我前来辅佐。”
假扮成他爹,又装成魔尊使者……相里亭他还能扮成什么?
不知何时吹来了一阵风,魔气自八方而来,浓烈汹涌,朝大殿中间的黑袍青年身上涌去。
袍袖纷飞,相里亭面含笑容,慢声道:“当今的魔修小辈们,我自上界下凡来看看你们。”
“你说我是谁?”
第32章 魔焰滔天
自上界下凡而来?
数千年岁月里,修仙界从未有飞升上界的神魔重返下界。
满宫殿的魔官们第一反应就是荒谬,他们本就受躁动的魔气熏陶已久,脾气养得极差,火气上来直接开喷。
“哪里来的骗子,居然敢到魔宫招摇撞骗,侍卫呢?还不快把他叉出去!”
“可以啊,张口下凡闭口小辈,口气可真不小!你敢跟我打一场吗?”
“这人莫不是练功出了岔子,陷进幻觉里边了吧?”
“啧啧,别看这人又瞎又疯,白日梦倒是做得美极了。”
魔尊高居王座,神色阴沉下来,狠狠一拍桌案,怒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飞升上界的魔神皆是我辈魔修崇敬的老祖宗,岂容你假冒,怕是活得不耐……”
未等魔尊将最后几字吐出,异变突生,他未尽的话直接卡在了嗓子里。
巍然屹立百年的宫殿地面剧烈震颤,房顶、墙壁现出裂纹,细小的石砾四溅。
紧接着,整个宫殿如同烟火轰然炸响,向四面八方崩裂开去。
“地、地震了!怎么突然地震了?”
“不是地震,是他引动方圆百里的魔气所致!”
魔官们瞠目结舌,震惊得无以复加,连忙运转魔气覆到躯体。
不料,魔气才刚浮到体表,便毫不犹豫背叛了他们,飞快向黑袍青年奔去,一缕又一缕,场面活像小蝌蚪找妈妈。
没有魔气覆体,顶好的建材砸下来,魔官疼得发懵。
八面而来的魔气来势汹汹,一眼望不到边际,四下一片昏暗,唯有魔焰滔天。
墨色河海奔涌而来,毫不客气将宫殿的碎玉断瓦狠狠撞开,径直向黑袍青年冲去。
魔气依旧饱含令人躁动的恶意,这时却莫名让人觉出几分殷切与热烈。
相里亭面含微笑,挺拔修长的身形立在原地未动,宽大飘然的袍袖飞扬。
风姿卓然,气定神闲,仿佛身在魔气漩涡中心的人不是他一般。
魔气这样声势浩大,几乎将周围的一切掀翻,到了青年的身边却静然下来,一派臣服姿态,任他大肆鲸吞。
碎石在身上乱砸,魔官们却无法再给予一丝一毫的关注了,所有心神都被魔焰中心的青年吸引,震惊到失语。
他们汲取魔气时,动静声势不如面前青年之万一。
【负性情绪值+200+200+500+500】
【负性情绪值+700+900+1100+2500】
负性情绪值刷屏,成千上万地猛增,数字以一个惊人的速度飞快向上跳动。
相里亭自然无法储存这么多魔气,不过他早有应对方法。
黑袍青年动了,骨节分明的一只手前伸,精纯的魔气引出,在他掌心凝为一枚漆黑滚圆的珠子。
圆珠看上去平平无奇,不过片刻,其中蕴含的能量便令人胆寒,几可毁天灭地。
圆珠划过一抹暗光,乖顺地躺在掌心,引动风云变化的人终于收手,四下的魔气这才逸散开来。
一切重归平静,只是这时巍然奢华的宫殿早已夷为平地。
圆珠在指缝间灵活地腾挪跳跃,相里亭漫不经心地低眉把玩了会儿,平淡道:“诸位后辈,我何至于骗你们呢?”
"……"
现场一片静默,宫殿移为空旷的平地,魔界有头有脸的大佬们俱是怔愣在原地,冷风扫来时打了个哆嗦,总算清醒过来。
魔尊几不可闻呢喃:“魔神……竟是真的魔神。”
他忽然回神郑重朝黑袍青年行了一礼,他谦恭低头,腰背深深弯下去,沉声道:“魔界第二十八任魔尊恭迎魔神老祖宗,此前出言不逊,望祖宗降罪!”
众魔官也随之行礼,震声道:“恭迎魔神老祖宗!望祖宗降罪!”
喊声响彻寰宇,成群结队的魔鸦被惊起,扑腾翅膀向远方疾飞。
相里亭双眼被一条轻薄白布遮掩,旁人只看到他嘴角扬起浅淡的弧度降下去,平和的气息骤然冰冷。
他嗤笑一声:“一群不孝子孙,你们的礼我可受不起。”
听到这话,魔官们的心直直往下坠,糟了!
相里亭道:“本座下界不久,听说魔修老实修炼竟会遭到魔气反噬,或死或疯,这才心生恻隐,特来解救尔等。结果你们便是这样恶意揣度,乃至谩骂本座的?”
“招摇撞骗,假冒……呵。”相里亭冷笑一声,侧了侧身,“本座所言句句属实,林真,你说是也不是?”
林真像被雷劈到,猛地一个激灵。
他瞪大双眼朝相里亭看去,心说难道不是吗?就在几天之前,你还是我爹呀!
但这话林真万万不敢说出去。
魔官、魔尊的目光凝在他身上,带来无形的压力,林真深吸一口气,高高昂起下巴。
“是!魔神老祖宗说的每一句都真得不能再真,他老人家一派肺腑之言,你们不信就算了居然还肆意辱骂他,简直不知好歹!”
铿锵有力,理曲气壮。相里亭暗自点头,这个徒弟真是收对了。
魔官们不禁羞愧,脸深埋下去。
老祖宗心里边念着他们,辛辛苦苦下界,又特意找了对抗魔气反噬的方法,而他们做了什么?
他们对他冷言冷语,肆意嘲弄,甚至出言谩骂……实在不该的。
与此同时,魔官心中涌现出深刻的畏惧。随手汲取魔气竟能引动天地……这位魔神一个心情不好,他们可就交代在这儿了!
“今日之事,本座心里很不畅快,这便告辞了。”
相里亭冷下脸拂袖离去,林真搞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连忙追上去。
魔尊立时赶到相里亭身前,再次躬身行礼,低声道:“魔神老祖宗留步,还请在魔宫暂住数日,也好让我等后辈尽尽孝心。”
“晚辈先前不知您身份,这才出言不逊,是为维护魔神老祖宗威严,不让宵小之辈污了您的名声。没成想冒犯到您头上,该罚,实在该罚。”
一众魔官也跟着附和,姿态放得尤其低。
相里亭回转过头,蒙眼的洁白布条正对魔尊,他淡声道:“是么?所以你是在怪本座一开始没有表露实力,这才错认了?”
“没有,没有的事!晚辈绝没有怪罪魔神老祖宗的意思。”
魔尊诚惶诚恐,分毫不见起初的高高在上,身为魔尊他对魔修秉性如何最清楚不过,历任魔神没几个善茬,多是凶戾冷血之辈,一贯“我死之后哪管他洪水滔天”的凉薄。
惹得这位魔神不畅快,他们恐怕活不过明天。
魔尊想到这,态度更为谦卑。
超级加辈成功,魔神的架子也捏够了,相里亭终于勉强松口:“也罢,看在你一片诚心,本座便在这暂留几日。”
魔尊心口一块大石落地,总算能舒一口气,笑道:“谢魔神老祖宗宽宥,请随我来。”
林真看相里亭空手套白狼,从单只狼套到一整群狼,正心神恍惚,这时魔尊也朝他礼貌一笑,做出请的手势。
林真:好像做梦一样。
……
不过三五天的功夫,有位魔神下界到魔宫暂住的消息传遍魔界。
与此同时,还有一个消息在魔修间广为流传:听说这位魔神老祖宗怜悯晚辈,特意想了个对抗魔气反噬的法子。
一时间,魔界震动,不管是久不现世、独自潜修的魔修,又或者平时就很活跃的魔物都冒出了头。
魔熊和自己的几个好兄弟为这事小聚了一场,魔蛇、魔兔、魔豹、魔狼纷纷来到友人宽阔的树洞,化作人形后在实木长桌左右的椅子上坐下。
桌面上摆着蕴含魔气的魔兽肉,以及蜂蜜、果子、美酒。
魔物聚会没那么多讲究,撸起袖子干就完事,数只魔物一通狼吞虎咽,风卷残云,长桌上也就不剩什么了。
魔熊给几个好兄弟倒上酿好的果酒,起了个话头:“魔神那事儿,你们听说没?”
他话音刚落,立刻有人附和。
“听说了听说了,我活了这么久,头一次听说魔气反噬居然能医好!”
“当然能了,那可是魔神,神明手段自然和我们不一样。”
魔熊抿了一口酒,又道:“知道咱们魔修为什么会遭到魔气反噬吗?都是因为正道那个狗屁阵法,把他们那边的恶念全引到咱们魔界来了!有了魔神坐镇,咱们没多久就能打回去,把阵法掉个个儿,让他们也尝尝灵气反噬的滋味!”
魔狼激动道:“说得对,就该打上正道去!我看不惯那些伪君子许久了,恶念转移到咱们魔界,结果自己内斗得厉害,不见有长进,如今已日渐衰落了。修仙界之首?我呸,他们也配!”
魔蛇嘶嘶两声,又透露了一个消息:“啧,听说亿万妖鬼现世,正在围剿正道,我们何不趁此机会分一杯羹?”
魔兔今年八岁没喝酒,保持清醒:“攻上正道这事未免扯得太远了,我听说那位魔神老祖宗的法子是将恶念传输到他那边,再由他亲手湮灭。”
“怪不得,我们这边前日得了令,要修筑传送阵,原是要输送恶念。”
“魔修、魔物众多,魔神毕竟只有一人,忙得过来吗?我看未免有些不靠谱,该不会传送阵建好没两天,这位祖宗就撂挑子不干了。”
“别造谣,他老人家说……多多益善。”
"? "
第33章 魔焰滔天
林真好像做了一个悠长的梦。
这个梦很美好,他在魔宫被奉为座上宾,天材地宝一箱又一箱往他这边送,走到哪儿都有人阿谀奉承,奉承的人下至宫娥上至魔界数得上名号的魔修大能,就连魔尊都对他以礼相待。
梦境就像一个越吹越大的泡泡,林真很怕破碎的时候一抹嘴,只给他留下口水。
这个梦实在很长,长到林真都快飘起来了也没有醒。
林真这天又到相里亭跟前侍奉,这位如今的魔神老祖宗很懒,一些琐事都由他经手,处理得合相里亭心意,便会赏他蕴含可怖能量的漆黑圆珠。
林真储物袋中已有四五颗圆珠了,一旦用魔气催动,黑珠中的恐怖魔气爆发,元婴后期全力一击也难以抵挡,甚至顷刻便可毁掉一座城池。
这些黑珠实在可怕,林真轻易不敢动用。
魔宫花园。
林真端着果盘在身侧侍奉,相里亭窝在秋千里边摇来荡去。
寻常人坐秋千都是标准的前后摆荡,相里亭则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摇摇荡荡,乃至转着圈地来,他也不嫌晕,玩得十分畅快。
魔界使者的马甲已成往事,相里亭褪去黑袍,一身白衣胜雪,宽袖飘逸,乌黑蓬松的长发高束,活脱脱一个俊秀少年郎。
玩了有一阵,他歪在秋千中,有一搭没一搭悠荡,神情懒散,颇有风流不羁的韵致。那高束的蓬松马尾与遮蔽双眼的白布,又为他平添几分出尘脱俗的少年气。
看起来不像魔神老祖宗,反倒和正道世家公子一般。
前来禀报的魔官差点没能认出来,茫然盯了片刻确认,连忙低眉垂眼:“魔神老祖宗在上,晚辈前来汇报传送阵之事。”
相里亭两手抓着绳索,足尖点地,前后摆荡的秋千停了,本就歪斜没正形的身子歪得更彻底,他脑袋枕着绳索,懒散道:“讲。”
一旁,林真很有眼色地递上一盘剥了皮的葡萄,日光下葡萄晶莹剔透,颗颗饱满水润,令人食欲大开。
“魔神老祖宗大义,自您提出要设立传送阵,接收恶念至今,魔界已实现您所说的恶念传送阵全覆盖。”
相里亭挑了挑眉,这才不过一周而已,这些魔修办事倒是效率。
捏起一颗葡萄送入口中,酸甜的口感留在味蕾,精纯的魔气在体内四散开来,相里亭品味一番顶级魔果的味道,又道:“做得不错,还有什么事么?”
魔官脸上挂着讨好的笑:“魔界众生对您万分感激,约定每月初一自发上供,这月的全在这儿了。宝物不宝物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整个魔界的心意,还请魔神老祖宗收下。”
说着,魔官托举起盛放十数个储物袋的木盘,呈到相里亭眼前。
“你们这些晚辈倒是知恩图报,宝物不宝物的确实不重要,这份心意本座领了。”
相里亭轻飘飘拂手,储物袋飞入他衣袖间,消弥无形,不知被他收去了哪里。
“除此之外,您托我注意的消息已从正道那边打探到了。混元秘境将于十几天后开启,届时混元果树也将成熟,各宗各派的年轻一代如今已结队前往秘境。”
“晚辈已经吩咐下去了,必须夺到所有混元果运送至魔界,定要让魔神老祖宗满意。”
相里亭又吃了两粒葡萄,轻轻挥了挥手,示意林真拿下去,闻言没什么特殊情绪,又问:“听说正道那边妖鬼现世,最近过得很不好?”
“确是如此,现在正道修士为谁统御各宗各派打破了头,谁都不肯相让,妖鬼势如破竹,不需一年便能有结果了。”
魔官嘿嘿一笑,笑容里边满是幸灾乐祸:“过些时日,那些所谓的正道修士估计会向我们求救。”
“妖鬼无实体也无痛觉,偏生数量繁多修为高强,正道还乱作一团,许多个遭遇城破的家族目前已投向我魔界。”
清风吹拂过蒙眼的白布,相里亭忽的笑了:“正道那边形势这么严峻么?等秘境开启本座去看看热闹。”
魔官一愣,他只是想多嘴几句,跟相里亭混个脸熟也好亲近一些,没想到对方迫不及待要去看热闹了。
魔神走了,魔界怎么办?
但这话魔官不敢问出口,能让这位性情捉摸不定的魔神在魔界停留这些时日已是万幸,再敢奢求太多他怕不是嫌活腻歪了。
等到魔官走了,林真兴致勃勃问:“师父,我们要去正道那边了?”
正道修士前往魔界很容易,但受到禁制的魔修想前往正道难之又难。
林真想去正道撒野很久很久了,听明白相里亭话中的意思高兴到险些跳起来。
他们要去正道搅风搅雨啦!
相里亭懒懒倚着秋千,道:“听闻正道混元秘境开启,各宗各派的天之骄子都会齐聚到秘境历练比试,我倒是想见见那些所谓的天之骄子。”
这些日子在魔界太过快活,原主的那几名故人也是时候见见了。
相里亭说这句话时分明笑得灿烂,林真脊背上汗毛却不自觉倒竖。
相里亭手上一招,用秘法唤出一只影分身,分身飞到住处,打眼一瞧。
传送阵处源源不断有浓稠的黑气传送过来,青年盘腿坐在阵旁打瞌睡,他一只手撑下巴,另一手抵在传送阵口,将一缕又一缕黑气吸收到掌中。
【负性情绪值+6+9+9+7+9+9+11+9+9】
影分身跑去拍拍青年的肩膀,在青年起身后一屁股坐下,有样学样将手塞了过去,说道:“换班了,你下去吧。”
青年百无聊赖打了个哈欠,身形逐渐消散,临走抛下一句:“我睡觉去了,困死了。”
传送阵口,浓密的黑气间隐有尖啸嚎哭,以及各种诱导蛊惑的声音。
换作是一个有心有感情的正常人,被这么多负性情绪包围,只怕会顷刻产生心魔崩溃掉,但分身不会,它也是相里亭的一部分,也能吸收负性情绪值。
——既然决心作弊,那就开挂到底。
……
混元秘境即将开启,仙门各宗各派的年轻弟子纷纷赶往,驻扎下来静待十年一启的秘境开放。
秘境布有特殊禁制,元婴期修士无法进入,又因其中天材地宝众多,混元果树也扎根里边,每次秘境开启都是年轻一代的一场无形交锋。
绿茵地上随身府邸密布,往年这个时候都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今年却稍显冷清。各宗门弟子与散修安分呆在自家地盘,有什么话只跟同行人交流。
摆开摊子以物易物,打赌比试的人也没几个,人人脸上隐有几分紧张。
毕竟在当今妖鬼猖獗的形势下,没人能没心没肺地置身事外。
——当然,除了少数几个。
玄天宗的府邸。
数名年轻修士倒了杯酒,围在秦夜然身旁,热热闹闹地向他恭维。
“秦师兄,今年宗门由你来领队,我只要一想到就格外安心。”
“可不是,秦师兄如今已是金丹后期强者,只怕不日便将结婴,成为元婴祖师。我刚刚仔细瞧了瞧,此番来混元秘境历练的人中,能跟师兄斗上几个回合的人不过五指之数。”
“你这不是废话,谁不知道秦师兄现在是最有希望突破元婴的青年才俊。”
“来,喝!”
秦夜然被人敬酒恭维得有些飘然,与这些玄天宗弟子饮酒时格外豪气,直接仰头闷。
给面子喝了两杯,秦夜然目光投向身侧的林阙歌,对方自打过来便一直在发呆,双眼直勾勾盯着某一个点,不知在想什么。
秦夜然伸手在林阙歌眼前晃了晃,笑着问他:“师弟,在想什么想得这般入神?”
林阙歌恍然回神,他沉默地抱腿坐了会儿,才道:“我前日在思过崖边捡到了一柄佩剑……是小师弟的,我不会记错。”
没有注意到秦夜然陡然深沉的双眼,林阙歌叹了口气,担忧道:“师弟的佩剑怎么会遗落在思过崖?相里小师弟不会有事吧?”
秦夜然心内冷笑,表面上则是幽幽叹了口气,担忧道:“相里师弟如今毫无修为,为什么要乱跑呢?修仙界凡人处处惊心,但愿他没有遭遇什么不测才好。”
听他这样说,林阙歌瞥了他一眼,抿了抿唇。
被唤作小尹的少年道:“提相里亭做什么呀?他的时代早已过去了。”
“可不是,这倒霉鬼修为尽失,已经成为凡人了。”
“诶,听说了没?据说魔界现如今有位魔神坐镇,听说是从前在修仙界飞升上去的,如今从上界下来,实力深不可测。魔界从前以魔尊为首,现在都以他为尊,特别威风。唉,我要是也能有这么一天就好咯。”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了!咱们正道在魔界那边也有细作在嘛,探听这些人尽皆知的消息算不了什么。”
年轻修士们精神一振,期待地看向消息灵通的那一名少年,等他科普,就连秦夜然和林阙歌也不例外。
“他们魔界都管那位从上界下来的叫魔神老祖宗,一个个乖得不得了,主要原因就在于那位魔神老祖宗能消解他们身上的魔气反噬。”
秦夜然:“魔气反噬?这玩意还能治?”
林阙歌也问:“不是说恶念一旦吸收过多,那些魔修便会永远疯掉亦或者直接爆体而亡吗?他怎么做到的?”
少年忧心道:“不清楚,总之魔界那边恢复清醒的魔修很多,军队也一扩再扩,我真怕咱们跟妖鬼之间还没分出个胜负,就被魔界渔翁得了利。”
“放心,魔界就算实力提升得再快,要想赶上正道也够呛,它可没那个能力做渔翁。”
第34章 魔焰滔天
正魔两界的通路在思过崖,也就是相里亭初到这个世界时坠落下来的地方。
那时崖底只有他一个人,四处颇为幽静,与现在的热闹情形完全不同。
一个接一个修士下饺子一般从上空落下来,崖底聚了乌压压一群正道修士,有魔修正给他们进行登记和安置。
他们全是从思过崖上端跳下来的,脸上还带着奔波的风霜与惊魂未定,小孩子第一次来到这样阴森的地界害怕不安,被大人紧紧揽在怀里。
这些本该生活平顺的修士被妖鬼逐出了家园,在正道无处可去,看不到希望,只能转投到魔界手下。
相里亭驻足片刻,陷入静默。
林真跟在他身后,迟疑道:“这些都是正道那边过来的人?这么多啊。”
林真想到妖鬼纵横的正道会有不少人为了活命奔逃,却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粗略一看,光是崖底的修士便有上千了。
相里亭不语,像是没听到他的话,径直走过去,足底碾过一层软草。
前来送他的魔官跟在后边,看到聚拢在崖底的修士皱了皱眉,这一批归顺的正道修士怎么还没有处理好?平白惹魔神老祖宗不喜,待会定要好好责问当值的小辈。
魔官率人过来送别的队伍实在太过浩浩荡荡,一群高阶魔修气势磅礴,压根无法令人无视。
他们看到了这些正道修士,正道修士自然也看到了他们。注意到魔官们不善的眼光,修士们惶恐地往后缩,生怕被暴戾的魔修捉去泄愤。
岂料下一刻,那些修为高深的魔官收回落在他们身上的目光,朝那名白衣青年行了一礼,脸上堆满笑容,很是谄媚讨好。
“魔神老祖宗,正道那边不比魔宫,您真不要人过去侍奉了?您身边只有一个林真,难免有疏漏的地方,我们怎么能放心呐!”
“不必了,有林真在足以应付绝大多数琐事。”相里亭淡道。
林真拍拍胸口:“各位前辈放心,我铁定把魔神老祖宗照顾得好好儿的!”
“唉,魔神老祖宗慢走,晚辈们都在这儿等您回来。”
相里亭走到崖底,伸手往前探去,凭空出现一道隔膜阻住了他。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那只前探的手一勾,四处的魔气皆往他的方向奔涌而来,气势如虹。
困阻魔修许多年的隔膜就这样破开,林真连忙从储物袋中取出飞辇,相里亭坐了上去。
下方的人仰头注视着他们,只见那飞辇越飞越高,不多时便超出视野。
飞至中途,飞辇忽的晃了一阵,直直往下坠落。
相里亭原本闭目打坐,听到动静,他手按在飞辇的辇身上,魔气注入其中,失控的飞辇这才稳住,向上空飞去。
他偏头,林真盘膝坐在飞辇上,神色专注,身上魔气翻涌,显然是进入顿悟状态,要突破了。
早知道多要一个劳动力了。
相里亭回过头,让飞辇停在一处山岩上,等林真突破完毕。
过了约莫十日,林真顺利突破瓶颈,抵达金丹后期境界。
林真畅快地从打坐状态中回过神来,心中溢满欣喜与激动。他才晋入中期没多久,本以为还要修行几十年才能突破到金丹后期,没想到这番顿悟直接一跃千里,真是老天眷顾。
接着,林真低眼一看,入目是熟悉的辇身,顿悟前的记忆潮水般涌来,他顿时浑身僵硬。
“终于突破了?”相里亭手撑脑袋侧躺着,慢悠悠询问道。
林真干巴巴道:“师父,我不是故意的,进入顿悟状态之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现在是第几天了?”
他小心翼翼觑着相里亭,欲哭无泪。
“混元秘境开启第二日。”
他果然误事了!
林真乐极生悲,补救道:“师父我这就发动,咱们肯定能赶上!”
他火力全开,驾着飞辇迅疾无比向上方冲去。
飞辇自思过崖旁升起,在玄天宗上空飞掠而过,正在静室内闭关的玄微尊者掀开眼皮,若有所感地看向天幕。
他似乎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接着,那股气息愈来愈远,玄微尊者回忆不起那道气息是谁,又闭上了眼。
……
混元秘境中永远是春夏相交时的模样。
绿意葱茏的密林四处生长,花鸟走兽在林中栖息,蝴蝶翩跹自在,一派生机勃勃、赏心悦目的景象。
许久不见有人出现的入口光华闪烁,走出两道人影,正是相里亭和林真。
“这儿就是混元秘境?”
林真自小在魔界长大,那里大部分地域都是死灰一片,唯有实力强大的魔修才能占领有几分生机的地盘,远没有混元秘境这样生气盎然。
林真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富有生机的地方,四处走走看看,又上手摸摸。
相里亭闲散靠在一棵树下,神识延伸出去,感知混元果树的存在。
林真的动静自然也难逃他的法眼,相里亭注意到林真伸手摸向一株人高的艳丽花朵,嘴角勾笑。
随着林真离得越来越近,花瓣上凝出星星点点的透明液体,林真好奇地摸过去,花瓣好软,好像在动。
格外艳丽的花倏然张开血盆大口,露出两排钢齿,朝林真狠狠咬下,明显想把他咬成两截吞进去。
“哇啊啊啊!”
一半身子落在花腹,眼前一片漆黑,说不定到了咽喉的位置,林真吓得吱吱哇哇鬼叫。
相里亭毫不客气地笑出声,弹出一道魔气,食人花的牙齿全被弹掉,登时惨叫一声。
但食人花没有放弃,它牙残志坚,锲而不舍,嗦面条一样暴风式吸入,想把林真这根小面条吸进去。
“吸溜溜,吸噜噜,秃噜秃噜。”
口水嘀嗒嘀嗒,无情拍打在英俊的脸上,林真快要崩溃了,一边挣扎一边吱哇乱叫。
“师父快救我!我被这畜牲轻薄得好惨呐!你……你站在那儿看热闹还笑,我被它吃了谁孝敬你呀?快救救我!”
反正没什么危险,相里亭抱臂在一边看热闹,戏谑道:“这花只是想跟你亲热亲热,你鬼嚎什么,真不礼貌。”
“师父!”林真悲愤欲绝,憋足了力气狠命一推,总算将自己的上半身解救出来,飞身逃到相里亭身边。
他顶着一脸口水逃离巨口,动动胳膊腿儿,全是粘黏的粘液,最恶心的是,居然还拉着丝。
相里亭往后退了一步,离林真远了些,挑眉问:“哟,你是我徒弟,还是拔丝林真?”
“噗嗤。 ”
身后传来一阵笑声,相里亭回过头,一名散修正捂着腹部乐不可支。
见他们看过来,尤其接收到林真愤怒的眼神,散修强行忍住笑,食指竖到唇前,说道:“实在对不住啊。”
“无妨,”相里亭问他,“道友这是要去哪儿?”
散修:“今晚混元果便要成熟了,我去那边混点好处。你们也是为了混元果来的?不如我们一道同行吧。”
相里亭点头应了,三人御剑向北方飞去,一面赶路一面交谈。
“你们要是单纯为了混元果来,恐怕很难摘得了。”
林真忿忿施了个清洁术,身上总算没有那种窒息的味道和沾沾粘粘的感觉了,长呼出一口气,闻言问道:“为什么难摘啊?难道有守护神兽在么?
“要是有守护神兽倒也还好,左不过也就那一只,找个人将他引走也就是了。但今年那混元果树被一只老树妖给霸占了,那老树妖元婴修为,得有几万岁了,这老不羞今晚要娶一房貌美小妾,混元果树便是聘礼之一。”
“老树妖实力强横,手底下的子子孙孙实力也不弱,金丹修为的树妖至少也有上百只。实力不济,恐怕连边都摸不到,就栽在那些小树妖的手里边了。”
散修将这些消息摸得一清二楚,小嘴叭叭叭絮叨:“而且啊,玄天宗那位领队的秦真人放话,今年的混元果他要定了,说是要给给他那位重塑灵根的师弟巩固基础……嘿,你说这大宗门的修士就是不一样,就连灵根废了都能给他续上。”
散修说着,难掩羡慕之意,没有注意到相里亭嘴边的笑意渐渐加深。
林真有些好奇,问道:“灵根断了还能续上?怎么续上的?”
“谁知道呢,这种机密怎么可能告诉我这种散修,估计是找到什么神果或是用了秘法吧。”
“师父,你知道吗?”林真便转过头问相里亭。
相里亭笑道:“自然是知道的。”
林真总感觉那笑意格外的冷。
……
有散修指明方向,三人径直往老树妖的老巢飞去。
途中也有不少修士往那边走,且越接近那名老树妖的窝,人愈是多。
耳边夹杂着修士们的交谈声。
“玄天宗的秦夜然说了,要是帮他拖延住那些树妖,不管成不成,都会给一百块灵石。”
“在外围随便混个人头也给么?”
“给,当然给!人家可是玄微尊者首徒,这点灵石对他来说压根不算什么。”
“大派弟子果真阔气。”
“就是这儿了。”散修降落到地面,收起飞剑。
相里亭打量一眼,这个小土坡汇聚的人不少,粗略一看也有好几百修士了。
“啧啧,看来秦真人为了他那个师弟今晚要大出血了,这么多修士,怕是至少四万灵石出去了。”那名散修道。
散修的嘴格外碎,一会儿说说这个,一会儿又叨叨那个,没多少对甲方的敬畏。林真跟他算是志趣相投,没一会儿两人便谈开了。
“说起这玄天宗玄微尊者啊,他有三名弟子,除了秦夜然和刚刚恢复修为的林阙歌,其实还有一名弟子。”
林真问道:“哦?那怎么不见周围修士提起他呢?是他修为不好,没能来吗?”
散修摇了摇头:“那名弟子天赋更为出众,二十余岁便结丹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月以来没再听到过他的消息,听说人也在玄天宗消失匿迹,不知道做什么去了,混元秘境开启这等盛事居然也没来。”
林真起了兴趣:“那人叫什么?”
散修道:“相里亭。”
相里亭?
这不是他师父的名字么!
林真一惊,没等他接着往下问,散修拍了拍后背负着的长剑,又道:“相里真人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剑修,脾气也蛮好,迟早成为一代绝世剑修。我还想等我修为再精进一些,就跑去玄天宗找他请教请教呢。”
“绝世剑修?”
一名身穿白衣的少年人来到他们跟前,白衣上印着代表玄天宗的云纹与宗徽。
少年人嗤笑道:“相里亭如今修为尽失,成了废人失踪了,你口中的绝世剑修恐怕他当不起。”
“小尹。 ”
林阙歌皱眉喝止,就算秦夜然和身边这些人都看不惯相里亭,又何必到外人跟前去说他坏话。
小尹应了一声,站在那儿没动,下巴微微扬起:“道友若是在剑道上有什么疑问,去找秦师兄或者林师兄也是一样,可别在相里亭那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玄天宗弟子最前边,秦夜然嘴角弯起,露出一抹笑意。
散修脸上带了一层薄怒,但最终还是忍下,只闷声道:“知道了,多谢道友告知。”
他拳头握紧,崇敬的人修为尽毁遭到宵小轻蔑,比他自己被指着鼻子骂还要难受,但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小尹昂着脑袋走了。
林真则是四处张望,他那么大一个师父跑哪儿去了?
有风吹动梢头,一片绿叶打着旋飘落。
众人不自觉仰头。
有人背倚树干曲起一腿坐在枝上,修长的右腿伸到树下,迎着清风轻晃,白衣胜雪,风流肆意。
垂下的腿摇晃的频率,仿佛和绿叶飘落的轨迹相和,悠然闲适。
林阙歌若有所觉,仰头看去,只看到一个熟悉的清俊轮廓,以及一张覆住双眼的白布。
第35章 魔焰滔天
许是日光太过晃眼,下方的一众修士竟有种被强烈的光线刺中双眼的错觉,纷纷垂下头不敢再看。
一直到离开许久,林阙歌才回过神来,那一瞬间,他居然从那名白衣修士的身上看到了相里亭的影子……应该是错觉。
他那位相里师弟一向是沉默寡言,如影子一般灰扑扑的模样,永远不会变得那般耀眼。
小尹泛起嘀咕:“刚才树上休憩的修士是谁?我看不透他修为。”
“样貌风采俱佳,少有人比得上。只是可惜了,他应当是个瞎子。”
“估计是哪个世家的子弟吧,就算是盯上了混元果,他一个人也不足为惧。”
晚霞晕染天际,树木高耸入云,相里亭闭眼在上边安眠。
远方飞来一只鸟雀,落在树杈上歪着头打量他,叽叽喳喳一顿叫唤。
相里亭似是被吵醒,随风飘摇的长腿总算停了。
树下,林真招呼他:“师父,你睡好了?”
相里亭自树枝翩然落下,摇了摇头:“睡得不怎么踏实,后背硌得慌。”
他说着动了动肩,林真秒懂,立刻凑到相里亭身后,给他按肩捶背。
“乖徒弟,你这手法倒是一天比一天好了。”
“都是师父教得好。”
“嗯,再往左边按一点儿。”
相里亭一边懒洋洋坐在树荫里边享受乖徒弟孝顺,一边向远处打量。
秘境最北边是那名老树妖的老窝,说是老窝不大恰当。身为秘境内唯一的元婴大妖,老树妖住的地方亭台楼阁一应俱全,很有几分格调在里边。
他能感应到那名老树妖的位置了。
约定的时间已到。
秦夜然跃至空中,扬声道:“众位道友,我们这便出发了。”
话音刚落,秦夜然带领玄天宗一行人当先御剑飞过去,其他宗门的修士以及散修跟在身后,相里亭、林真和那名散修也混在里边。
林阙歌垫后,负责掌控散修这边的局面,他望着相里亭的背影,心中总有一种不安感笼罩。
走近了才发现,这边弥漫着妖怪的味道,不止树妖,还有其他妖怪。
老树妖今日大婚邀请了不少友人前来,许多小妖在那吹拉弹唱,一派热闹景象。
宽阔的殿内,七彩光芒闪烁,树妖们拖着长发肆意蹦迪,气氛嗨到不行。
“新郎新娘都入洞房了,咱们接着奏乐接着舞啊!”
“再给我倒点酒,对了,新捉来的几个修士烹了没啊?”
一帮酒鬼在那痛快饮酒,浑然不知死亡已经悄悄来临。
秦夜然一招手,修士们立刻杀了过去,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一场红彤彤的喜宴染上血色。
这片战场留给散修,秦夜然带领几名同门修士去寻老树妖,他身后跟着许多人,他们看不上秦夜然许诺的一百块灵石,只想得到混元果。
散修得知相里亭和林真还是想为了混元果博一把,张了张唇,最终道:“那便祝两位道友好运了,老树妖元婴修为,你们别逞能,看到不对劲立马撤出来。”
“保重。”
亭台楼阁环环绕绕,如同迷宫一般,一群无头苍蝇在里边打转,相里亭带着林真脱离队伍。
要想找到老树妖的住处,其实倒也不难,打从一开始,相里亭便锁定了老树妖的位置。他不再有所遮拦,通身魔气萦绕,未等周围的修士反应过来,他揪着林真后衣领飞身纵跃,先行冲到老树妖的洞房,砰咚一声踢开门。
彼时,老树妖刚褪了衣衫,要行苟且之事,骤然听到破门巨响,登时萎得什么兴致都没了,一张橘皮老脸拉得驴长。
“竟敢破坏老夫的洞房花烛夜,我看你们两个是不要命了!”
相里亭一步一步走进来,低头片刻又迅速抬起,他拍了拍掌,戏谑道:“金针刺破桃花蕊,好兴致啊。”
林真一路飞来晕头转向,懵然问道:“针?什么针?”
老树妖被狠狠羞辱到,脸彻底沉了下来,衣服都顾不得穿了,怒啸一声化作原型,千枝万叶朝相里亭袭来。
“干架就干架,你裸奔做什么?伤风败俗。”
相里亭骂了一句,手中黑珠向老树妖掷去,准头极好,正中老树妖大张的嘴,骨碌碌滚进去。
黑珠裂开一道缝隙,元婴后期的可怖能量喷薄而出,老树妖蓦地瞪大双眼:“这是……”
相里亭勾手引动,半颗黑珠在老树妖体内轰然炸开,老树妖身子摇晃,这一炸直接去了它大半条命。
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生命的最后阶段,老树妖仍是没能看清白衣青年是如何闪到跟前,使出这惊鸿一剑。
它的心脏已被穿透刺破,最后一口气也随之湮灭。
老树妖庞大的身躯倒下,卷起滚滚烟尘,床榻上的新妇尖叫一声,向窗外逃去。
相里亭手中落了一个储物袋,老树妖一死,储物袋没了主人,他不费吹灰之力打开,一眼看到里边散发着莹莹光辉的盆栽,上边挂着数个晶莹剔透的果实,气息圆融平和。
这便是混元果了。
这时,身后传来密集的脚步声与厉喝声。
“魔修!他是魔修!”
“竟敢来混元秘境捣乱,好生猖狂!真是欺我正道与妖鬼开战,无暇收拾魔界,这才让他们如此猖獗!”
“老树妖已死,混元果树定然到他手里了,快杀了他!”
密密麻麻的法诀与刀光剑影逼来,相里亭不急不缓,只是手指轻勾。
不远处,老树妖的身子一阵摇晃,里边的半颗黑珠再次裂开一道道缝隙,恐怖的气息从里边传出,众人惊疑不定。
“我怎么感觉有什么快要爆炸了?”
“该不会是老树妖的内丹要爆炸了吧?我艹,这魔修心肠如此歹毒!”
“快跑啊!”
众修士紧跟着向外飞掠过去,速度竟然比来时还快。
相里亭回身,一把长剑蓦地向他的背脊刺来。
他侧头躲过,轻飘飘伸手抓住剑刃,鲜血自掌心淌出,相里亭嘴角微勾,像是察觉不到疼痛,他用力抓住剑刃向墙壁的方向一带。
秦夜然本就惯性使然一直向前,如今更是难以收势,连人带剑直直向墙壁狠撞过去,削铁如泥的剑身穿破墙壁,深深扎刺进去。
沾染血迹的手抓住秦夜然的左臂,相里亭笑了一声:“阁下自我身后偷袭,不介意我讨一份利息吧?”
说着,他将秦夜然的胳膊按在剑柄上,狠狠向下一推。
先是剑柄,再是剑刃,依次穿刺过秦夜然的手臂。
“啊啊啊!”
秦夜然面目狰狞地痛叫,他的胳膊被嵌在剑柄上了!
鲜血沿着指尖往下滴落,啪嗒溅到地板上,不远处老树妖体内的黑珠散发出愈发狂躁的气息,不过一息间便要爆炸开来。
相里亭此时仍是微笑着,屈指在秦夜然鲜血淋漓的手臂上敲了一记:“阁下瞪我做什么?给你指条明路,砍了右臂从这儿跳出去,不然你的师兄弟可就要哭上几个时辰吃席咯。”
秦夜然恨得双眼赤红,已从声线将他认出来:“相里亭,你给我等着!”
“好啊,我等着。”
相里亭笑容灿烂,即便白布遮眼,看不清那双流光溢彩的双眸,也能觉察出他此时的兴奋。
秦夜然只见白衣青年跃上窗口,面朝着他,背后是无垠的夜幕。那个疯子肆意地朗声笑着,轻轻摆了摆手,接着向后仰倒过去,直直往底下坠去。
无数人关注着这一幕,御剑冲过去要夺取混元果树。
不料琼楼玉宇轰然炸响,余波将他们尽数掀翻,一个又一个狼狈地从空中跌下。
风烟中,相里亭笑得实在有些开心,方才被杀气包围也浑不在意,只随意打了个清亮的响指。
一架飞辇迅疾如风赶来,稳稳当当将他接下。
“有缘再见。”
林阙歌听到熟悉的清朗声音逐渐渺远,浑身一震。
第36章 魔焰滔天
林真稳稳驾驭飞辇,在林间穿行而过,飞快向远处行进。
“快!那两个魔修把混元果树抢跑了,快拦住他们!”
有人在飞辇后边撕心裂肺地喊叫,利欲熏心的修士跟在相里亭两人身后,一波又一波,无穷尽一般。
相里亭没在意,低头从储物袋中翻出一坛酒,有风清凉凉地迎面扑来,扬起蒙住双眼的细白布条,他坐在飞辇前端有一搭没一搭地抿酒,一派与画风格格不入的岁月静好。
喊杀声震天,无数道术法往飞辇掷来。
林真回头瞟了眼,叫嚣的修士大多在筑基修为,结成金丹的都没几个,他鼻腔里挤出一声冷哼,浓郁的魔气抵挡住攻势,同时威压向四面八方铺陈开去。
“再敢死缠烂打扰了小爷师父清净,这儿就是你们的埋骨之地!”
临近元婴期修为的威压沉甸甸地压在身上,追赶的修士一个急刹车,生死当前迟疑了。
“掌舵的那个魔修是金丹后期修为,要不……我们还是撤吧?”
“他随口威胁一句,你还真怕了?”
“你不要命我还要呢!他师父就是那个一击杀死元婴期老树妖,正在飞辇前边喝酒的老魔头,你不怕你倒是上呀?”
没能抓到两个魔修捞得好处,修士们反而你一言我一语内讧起来,他们眼睁睁看着银色流线型的飞辇愈来愈远,很快就飞离了视野,最后一抹影子也消失不见,不禁心中郁郁。
不知道这份不甘是因为没能夺到宝贝,还是为自己胆怯怕死的愤怒。
飞辇上,相里亭没有向这些修士投去一分关注,他眼睫低垂,对准酒坛边沿往嘴里灌。
是真的灌,静敛而狂肆潇洒,喉结一上一下地滚动,为白布遮掩的双眸也微阖起来。他的脸孔被酒气熏蒸出几分醉意,分明笑着却没什么情绪。
相里亭将酒坛往下倒了倒,一滴也无。
唉,这是储物袋中最后一坛酒了。
酒坛放到身侧,相里亭懒洋洋闭起眼,对林真道:“我记得魔官让你在正道这边放置通往魔界的传送阵,一会儿你去布置了,然后载我去殷城,那儿的醉三千最好喝了。”
林真立刻应声,出了秘境火速布置好传送阵,便直奔殷城而去。
瞧着悠悠躺在飞辇前边的相里亭,林真问道:“师父,如今混元果到手,您在下界的这副躯壳很快便能突破到元婴期后期了吧?甚至半步化神也很有可能。”
“寻常人修炼千年万年也不一定突破的境界,师父仅需一两天便能抵达,徒儿对您老人家的崇敬和钦佩真就跟那滔滔黄河水一样,绵延不绝啊……”
林真嘴皮子格外利索地恭维着,他眼馋极了,相里亭做的一切他连做梦都不敢这么想,什么时候他也能这么厉害啊?
相里亭对混元果那么上心,甚至亲自来正道跑了一趟,林真早就有所猜测。
他师父如今使用的这副躯体年纪轻,修为也浅,按部就班地来恐怕要数百年才能飞升。但有了混元果,凭相里亭汲取魔气的恐怖速度,只怕一天内便能达到元婴巅峰,也就是半步化神。
不消三天,他师父将会是整个修仙界唯一的半步化神。
林真想到这儿,浑身的热血都在激动沸腾。
相里亭闭着眼,懒散地伸展着修长的四肢,似是有些醉了。
听到林真滔滔如黄河水的彩虹屁,相里亭清醒了点儿,心中也有些激动。
然后他激动地翻了个身。
……
混元秘境。
林阙歌走进楼宇崩塌后的废墟,和数名玄天宗弟子四处翻找,他心里边惶急得厉害,眼皮子直跳,仿佛某种不详的预感正在应验。
一只胳膊破土而出,林阙歌吓了一跳,看到脏污袖口上的云纹和宗徽才舒了口气,他连忙过去将秦夜然挖出来。
“师兄!”
秦夜然是玄微尊者首徒,走到哪儿都是风头无量,林阙歌从没见过他这样狼狈,这样凄惨的一面。
蓬头垢面,一身狼狈脏污,灰败的脸上嘴唇被咬破出血,袖口、衣襟、腹部也满是暗红的血液。
最重要的是,秦夜然的右手臂没了,仅留了血肉模糊的三五公分,鲜血淋漓,看起来触目惊心。
林阙歌呼吸一窒,他本想将秦夜然唤醒,看到手臂处的惨状,嘴张了张说不出话了。
师兄肯定会受不了的。
“先别叫醒师兄,我们抬着他速回宗门,说不定还有救。”
林阙歌沉沉吸了口气,喂秦夜然吃了几颗丹药,随后和小尹将秦夜然抬上飞剑。
玄天宗几名弟子御剑飞速往宗门赶去,途中看到下方翻涌的墨色,光天化日下无数妖鬼四处横行,不禁心中一紧。
小尹后脊冰凉,声线打颤:“妖、妖鬼怎么越来越多了?我记得咱们进入秘境前,宗门附近分明没有几只。”
“真的越来越多了!好在杀人肆虐的妖鬼比较少,它们好像在城池外边集聚……它们该不会想要围城吧?”
望着飞剑下方没有边际的妖鬼,林阙歌的心直直往下坠。
这些妖鬼一只叠一只,好像谁用墨泼在宣纸上,晕染开灰黑浓黑一大片,水墨上边闪过诡谲的鬼影。
幸好那些妖鬼正忙着汇集攻城,瞧不上他们这仨瓜俩枣。
林阙歌路上没有遇到多少困难,偶尔有妖鬼注意到,也被甩在后边,还算顺利地回到了玄天宗。
抵达宗门,林阙歌剑上载着秦夜然,直奔玄微尊者所在的山峰。
踏进熟悉的区域,林阙歌终于能放松一些,只是当他发现感知不到玄微尊者的气息,神经又紧绷起来。
熟悉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林阙歌立即回头。
林阙歌怎么都不会想到,一向如山巅清雪的师尊竟也会狼狈至此。
玄微尊者脚步踉跄地走来,他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白衣染血,尤其腹部那一块血色尤为浓重,衣袂破裂开。随着他一步一步往前走,数朵红梅溅落到地面。
这位修仙界第一人的气息少见地微弱。
“师尊!”林阙歌惊道,“你怎会伤成这样?”
“去山下解决了几只元婴妖鬼,这点伤势不打紧,”玄微尊者看向紧闭双眼的秦夜然,注意到他的断臂时瞳孔一缩,“你师兄的右臂呢?”
小尹告状道:“秦师兄想为林师兄抢得混元果,岂料相里师弟入了魔,害秦师兄没了右臂,又被元婴期老树妖内丹爆裂的动静波及。”
“相里亭?入魔?歪门邪道!”玄微尊者面色沉下来,“不过以他的修为入魔也不足为惧,当务之急是你师兄的右臂,快去请丹长老。”
不久,丹长老匆匆赶来,一眼看到秦夜然的断臂便嘶了口气:“秦师侄这是碰上什么事儿了,居然自断一臂?”
“长老,还能接上吗?”林阙歌急急问道。
丹长老仔细查看血液干涸的断处,半晌,无奈摇头:“晚了。要是有回天神果在,不管伤在哪儿断在哪儿都能救回来,但是上一颗回天神果已经用在了你身上。”
林阙歌浑身一震。
丹长老可惜道:“咱们宗门已经没有多余的回天神果了,要结成下一颗最少也要再等上三千年。他的手臂已经无法补救了,以后试着用左臂使剑吧,我给他开点丹药补补身子。”
秦夜然从噩梦中惊醒,一醒来就听到丹长老的话,一时间脑子发懵,转不过来。
断臂无法再修复了?
以后要试着用左臂练剑了?
是谁?
等到终于反应过来,秦夜然绝望闭上眼,陡然坠入深渊。
是他啊!
他一个剑修,今后再没有右臂了。
林阙歌看到他眼角淌出的泪,连忙安慰道:“师兄,你就算用左手使剑也很厉害,何况也不是没有补救的办法,你心里边憋屈千万别忍着。”
秦夜然摇了摇头,林阙歌不会明白的。右臂断掉,他已经失去了当一名剑尊的资格,他这辈子最高的成就仅止于此了。
“啊啊啊啊啊!”
秦夜然嘶吼着,砰砰用额头狠命撞墙,他恨恨地发泄着怒火,旁边林阙歌怎么都拉不住。
秦夜然想不明白,他是玄微尊者首徒,是未来的剑尊啊,他的前途是一眼能见到的光明无量,怎么会这样呢?
这不是真的对吧?
撕心裂肺的痛楚席卷,秦夜然憋闷到窒息,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突然闪过相里亭的面容,那张俊秀的脸上掠过种种情绪。
被夺去灵根的痛苦,被推下山崖的绝望,以及狠狠将他的手往剑刃上按的漠然狠绝。
这就是报应吗?
……
“你说玄天宗不会派人过来守城了?”青衫男子霍然起身,怒不可遏。
对面的侍卫低头道:“是,玄天宗所有修士已经返回宗门,他们说要守护正道最后的净土,让我们学会自强独立,不要万事都指望他们,这种形势下他们也自身难保了。”
“玄天宗横征暴敛,口口声声说肯定会庇护殷城百姓的时候怎么不说这话?呵,好一个守护正道最后的净土,好一个自强独立,好一个不要万事都指望他们!”
城主怒声斥骂,恨不得戳碎玄天宗上上下下的脊梁骨。
但很快,城主颓然下来,这种怒骂根本无济于事。
“聚在城外的妖鬼有多少?”
“至少五万,而且周围的妖鬼正不断赶来,里边甚至有元婴修为的妖鬼……城主,我们恐怕在劫难逃了。”
“我知道了,”城主沉默良久,以手掩面,“我就知道,玄天宗那些贪生怕死的东西靠不住,你去召集百姓,我们从后门逃。”
“城主,后门妖鬼也有上万。”
“我让你快去!”
妖鬼黑云压城,浓稠的墨色洒下大片阴影,向一贯安定平和的城池张开贪婪巨口。
无数民众拖家带口往后门没命地跑,还有人绝望地留在家里,压根没有勇气对上外边的数万妖鬼。
整座城池气氛沉凝到极致。
城主原想在后门杀出一条血路,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但当一头元婴期妖鬼狂笑着凑过来,强横的威压迫得所有人倒伏在地上,七窍流血时,城主苍凉一笑。
完了。
边远的小城哪有元婴修士,即便他和几名金丹修士一齐上,也逃不过一息间被撕成两半的命运。
妖鬼们分出一条通道,元婴期妖鬼大摇大摆从中飘出,望着这些惶恐不安的人类,吊在下巴的长舌舔了舔,他阴狠地笑着冲上去。
妖鬼太过迅疾,空中现出数道残影,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妖鬼出现在城主的身前,尖利的爪子朝前刺去。
它今日要将这一城的人类享用。
密密麻麻的妖鬼中,相里亭抬手拨开挡在前边的妖鬼。
还没等他往空缺开来的地方走过去,周围的妖鬼怒吼一声,全向他和林真扑咬过来。
“挡路还有理了?”
相里亭足尖一点,翩然跃起,躲过四面逼来的袭击,他悬停在半空,蒙眼的白布条正对无边无际的妖鬼。
这些妖鬼露出獠牙,乌黑的浪潮向他涌来。
它们要生吃了他。
相里亭捕捉到这些妖鬼身上熟悉的气息,嘴角微勾。
他原本以为这些明显拿了反派剧本的妖鬼是竞争对手,没成想,竟然是食物。
既然食物链选择了他,那么他自然没必要客气。相里亭心道。
无边的墨色翻滚,妖鬼溢出浓郁的恶念,欲要吞食掉所有人类。
周围哭声惊叫漫天,城主望着元婴期妖鬼掏向心窝的墨色鬼手,叹息一声,终究是无法挽回了。
正在这时,城主窒息一瞬,时间仿佛被拉长,眼前所有的一切放慢。
比之恶念磅礴汹涌的妖鬼们更为强势的魔气无声席卷,不知何时,深沉的魔气已将所有妖鬼包围,绵延千里,魔焰滔天。
浮在空中的白衣青年呈俯视姿态,微笑着抬手。
这一刻,所有妖鬼都被他锁定。
说是妖鬼,其实倒也不确切,应该说是怨恨嗔痴的恶念集合体。
【负性情绪值+1000+1000+1000+1000】
【负性情绪值+70000+70000+70000+70000】
数万妖鬼来不及反应,虚浮的幽魂纷纷朝白衣青年涌去,被食物链顶端的天敌吞吃得没有一丝痕迹。
第37章 魔焰滔天
一息前,无数妖鬼牢牢围住殷城,浓郁得仿佛无边无际的黑色海洋,携着沉重的压迫感向人类索命。
然而仅是短短的一息后,妖鬼惊恐的表情被燎原的魔焰淹没,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便被相里亭吸收得一干二净。
朔风吹过,残存的一只妖鬼打了个哆嗦,孤独无依地颤抖瑟缩着。
很难想象,狰狞的妖鬼竟然也有这样软弱恐惧的一面。
殷城的民众停住逃命的脚步,呆呆愣愣地望着高居天幕的白衣青年,他周围魔气缭绕,一人比所有妖鬼的气势还强。
系统面板上,负性情绪值往上跳了一大截,相里亭收手,对幸存者发表团灭感言:“一群没眼色的孤魂野鬼,挡路就算了,竟还想杀了本座果腹。既然迫不及待送死,本座也只好提早送你们上路。”
他轻拂衣摆,又道:“顺手为之,不必言谢。”
妖鬼:“……”
这是人话?为什么比鬼话还过分!
不远处,一架飞辇赶来,林真望着不远处愣愣怔怔无所适从的妖鬼,没好气道:“是不是听不懂话,说你们活该呢!听明白了吗?”
那只妖鬼好像忽然惊醒,浑身剧烈颤抖,惊恐久久难以平息,它尖锐地嚎了一嗓子,掉头撒腿跑了。
妖鬼是相里亭特意留的一只,任它去给周围的同类通风报信,相里亭没再追上去,足尖一点从空中跃下,漫步往殷城的后门口走。
林真收起飞辇,紧紧跟在他身后,嘴上不停地叨叨:“师父修为盖世,多少妖鬼都是您随手挥挥袖子的事儿。每次徒弟看到师父出手,对您的认识和钦佩又会更深一层,您永远是徒儿人生的引路灯。”
“这些妖鬼实在不懂事,居然劳烦您一口气灭掉它们,师父今天真是辛苦了,等安顿下来徒弟就给您按摩捶背。”
"……"
天上地下静默一片,唯有林真滔滔不绝的彩虹屁回荡,那样的响亮,清脆,余音袅袅。
所有被荼毒了耳朵的人更沉默了。
直到相里亭背对着林真伸出一手,示意他闭嘴,林真这才停止了输出。
白衣青年迎风走来,踏着玄妙的步法,向殷城逼近,民众不禁心头发紧。
妖鬼没了,却来了实力更强的魔修,他们真的能活下去吗?
城主越众而出,来到相里亭跟前稍稍俯身,低眉拱手道:“殷城被五万妖鬼包围,幸而有魔修前辈解救,鄙人代表所有殷城百姓感谢前辈。”
见相里亭接近,惶恐的民众也跟着低头道谢,声音此起彼伏。
相里亭步伐一顿,停在了城主跟前,城主仍保持俯首的姿势,感受到相里亭的打量,后背起了一层冷汗。
正魔关系恶劣,魔修又一贯凶戾,这一位不会是还没杀尽兴,还想大杀特杀吧?
城主苦哈哈猜测着,他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而已,看开点。
相里亭站到这座有名的酒都外,嘴角微微勾起,心情明朗。
落在殷城人眼里,却成了杀鬼如麻的兴奋,沉浸杀戮的愉悦,不禁瑟瑟发抖。
他道:“本座来殷城只为一件事。”
“前、前辈尽管开口,殷城上下必将尽全力配合。”
“可有醉三千?”
……
短时间内没有妖鬼来犯,殷城又恢复了之前的安定,收拾包袱往外逃的人都回到赖以生存的家园,一回到家便直奔酒窖。
街道上人流如织,人人怀中抱着一坛酒,往城主府那边送去。
家家户户倾巢而出,不管是青壮年,又或者是老人垂髫小孩儿,都顺着人流将酒放到城主府。
他们修为低微,对于救了他们的强大魔修畏惧至极,但他们知道感激,要不是相里亭,他们恐怕早就被那些妖鬼残忍地分食。
彼时,相里亭在城主府被奉为贵宾,感知到流水般的醉三千送来,他嗅了嗅空气中的酒香味,嘴角不住上扬,显而易见的高兴起来。
醉三千,修仙界一绝的醉三千。
五千坛……三万坛……这么多美酒,全是给他的!
相里亭一连用了好多个储物袋才装下,脸上的笑没有下来过。
林真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师父高兴成这样,也跟着笑,紧接着便若有所思起来。
城主小心翼翼地偷觑了一眼,即便是元婴大能也不能在瞬间灭杀那么多妖鬼,那么眼前这一位,恐怕就是魔界那位神威赫赫的魔神了。
城主叹了口气:“之前殷城依附于玄天宗,管事弟子每月过来七八次,强硬要求我们上供,说是等危机来了庇佑殷城,结果这次妖鬼攻城,唉……”
相里亭挑了挑眉,回道:“堂堂修仙界第一宗门,吃相这般丑陋么?”
城主点了点头,沉沉呼出一口气:“玄微尊者首徒,那位秦真人作风一向强势,有他做靠山,那些管事弟子都不顾百姓死活,收供收得太狠了。”
相里亭道:“城主与本座倒这些苦水,是想说什么?”
“假如再有妖鬼来犯,殷城肯定难以阻挡。魔神前辈您修为高深,对我等凡人不但没有杀念,反而宽容慈悲,殷城愿投奔您麾下,为您所用,只求您能在妖鬼纵横的乱世护殷城周全。”
宽容慈悲,这个词儿居然能安到他师父身上?
天呐!
“咳咳咳咳。”林真被唾沫呛到,一叠声地咳嗽起来。
被轻薄的一层白布遮掩的双眼一亮,相里亭矜持放下酒杯,做沉思状,无形的气场弥漫。
林真立刻闭了嘴,脸憋得通红。
城主在旁边恭谨垂首,又道:“魔神大人喜好美酒,我已下令让人去寻南烛酒、十月白、灵溪酒。”
相里亭干脆利落应下:“好。”
城主狂喜,果然,他赌对了!
等到城主出去宣布消息,相里亭的传讯灵符亮了,他取出注入魔气,面前浮现出魔尊的脸孔。
“问魔神老祖宗安。”
相里亭问道:“林真已将传送阵放置在殷城不远处,你要是派人过来,直接让他们来这儿,刚才殷城已经归顺于我。”
殷城归顺了?这才几天?
“能归顺于您,是殷城的荣幸,”魔尊沉默片刻,双眼泛起泪光:“降伏正道这件事应当让我们为您冲锋陷阵才是,劳您老人家出动,晚辈实在惭愧啊!”
林真听了,油然而生一种紧迫感。
相里亭把住酒坛,又给自己倒上一杯,听了这话倒有些不好意思。
“说实话,本座纯粹为了酒而来,收服殷城真是顺手为之的一点意外收获,徒弟,你说是吧?”
“对!师父本是来殷城寻酒喝,谁料正赶上妖鬼围城,那妖鬼好不讲理,挡路不说还对师父无礼,师父只好教训它们一下,哪儿来的送它们回哪儿去。结果就被殷城城主给缠上了,非要带着殷城上下投奔师父。”
魔尊:“……啊,原是这样。”
“不管怎么说,倒是喜事一桩,”相里亭隔空推杯,“你派人前来,是想趁妖鬼横行一统修仙界?”
“正是,原本是想强攻,不过您的做法倒是为晚辈拓宽了思路,可以先借您的名头收服正道修士,再向余下拒绝归顺的修士开战。左右现在传送阵建立起来,也不再需要这些正道修士费力跳崖过来了,我们这边管控也很方便。”
“你看着来便是。”
……
于是,不到一天的功夫,所有的城池、世家、宗门的传讯灵符忽闪不断。
“魔界那位魔神挥手间数万妖鬼全数消灭,殷城凭借醉三千已经归顺在这位魔神手下了!”
“盛产灵溪酒、十月白的城池也投奔魔界了,那位魔神嗜酒如命,只要给他供上好酒,便会提供庇护。”
“这些正道叛徒!叛徒啊!”
“放在以前,我肯定也要戳着这些叛徒的脊梁骨骂,但我城已被妖鬼逼入绝境了。它们已经集结得差不多了,不过一天便会攻打过来,我……我也想投到魔界麾下,至少这些要命的妖鬼对于那位魔神来说也就是挥挥袖子的事儿。”
“我骆城也想,但是没有好酒啊。”
“盛产美酒的地方哪有那么多,我们不生产美酒,但我们有生产美酒的劳力啊!那位魔神大人应该会答应的吧?”
在魔官的推动下,没有迎战希望的正道势力大多归顺了,活下去才是要紧,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何况魔修提出的条件也没有太过分,尚且能忍受。
只有诸如玄天宗的顶尖宗门、世家没有投降,仍在顽强抵抗。
相里亭在桌面上铺陈开一张地图,每有一个地方投奔魔界,他便在上边做个标注,如今记号已经密密麻麻布满了整张地图,唯有几处不显眼的空缺。
他真的没想到,仅是一坛醉三千,便造就了如今一统修仙界的局面。
林真守在他身侧,传讯灵符闪烁,接通后数名魔官焦急的面孔齐齐凑在画面中,挤得画面泛起一阵又一阵波纹。
“魔神老祖宗,许多妖鬼蠢蠢欲动,不到一个时辰便要攻城了,您打算什么时候出手?”
指尖在微小的空缺处点了几下,相里亭收起地图,淡声问道:“阵法都布置好了吗?”
“已经按您的吩咐布置好了。”
“稍待片刻,本座这便出手。”
第38章 魔焰滔天
雁城以盛产灵溪酒闻名,是修仙界有名的酒都,也是在妖鬼包围下,最先坚持不住的城池之一。
雁城也依附于玄天宗,城主捏着传讯灵符向玄天宗求救数次,放下尊严苦苦哀求,得到的是让他们自生自灭的回复。
最后玄天宗那边甚至放弃了接通灵符,显然是腻了烦了。
“怎么样城主,玄天宗是不是答应派人来了?秦真人会来吗?”有人期待道。
城主僵住,良久才深深低下了头。他的背脊四肢仿佛不会弯曲了,仅是这般稍稍动一下,都会发出咯哒咯噔的响声。
“没有。”城主闭了闭眼。
“玄天宗不会派人来了。”
那人脸上热切的期望冻结,喃喃出声:“那我们怎么办?”
城主勉强平复心情:“事到如今,只能靠我们自己了,真要是守不住,也只能怪自己实力不济。”
那人愤恨道:“这些年,雁城积攒的修行资源大半都上交给了玄天宗,拔尖的人才也被夺过去,什么好东西都成了他们的!它玄天宗成了群英荟萃的名门大派,我们连几个金丹修士都拿出来!”
“他们嫌弃我们眼巴巴依附于玄天宗,看不惯我们摇尾乞怜,他们收好处的时候怎么不是这个嘴脸?原来清高孤傲也是要挑时候的,我算是将这些所谓的正道脊梁看透了。”
城主拍了拍他的肩膀,准备好的一番话全化作了一声叹息。
整个雁城处在无望苍凉的阴霾中。
于是,殷城因为向魔神献酒得以保全的消息传过来,雁城城主没有考虑多久,第一时间倒向了魔界阵营。
他们等不来玄天宗的解救,那就只能自救。
只是雁城城主没有想到,向玄天宗启动十余次传讯灵符,对方都没有接通,这一次却是主动联系过来。
雁城城主接通传讯灵符后,虚幻的画面呈现在眼前,竟然是平日里怎么也不可能接触到的个人站在灵符跟前。
玄天宗宗主、玄微尊者、秦夜然,以及颇有名望的长老聚在一处,一齐看向他。
“雁城城主,你竟然投向了魔界?”玄天宗宗主沉声问,目光逼视。
讥嘲冰冷的眼神钉在他身上,携着恐怖的威压,雁城城主咬牙忍着没有退后,忍住露怯的动,行了一礼回道:“雁城十万民众的性命要紧,向贵派求援未果,为保全雁城百姓,我只好如此,实在惭愧。”
“魔界并没有鱼肉雁城百姓,强求雁城对正道倒戈相向的要求,还请诸位尊者真人放心。”
“简直胡闹!”
“魔界早已被镇压在思过崖底,他们拿什么来救援?依我看,你这个雁城城主分明就是生了反骨,好好的正道城主不当,偏要去给魔界当狗。”
“正道的叛徒!还口口声声为雁城百姓打算,他们要是知道自己居然投奔了魔界,估计受不了这份耻辱恨不得去死!”
城主微弓的腰背挺直,不再行礼,他望着传讯灵符对面一个个指点江山,道貌岸然的正道脊梁,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
“我也是被逼无奈,如果诸位愿意赶来雁城出手,我自然不会投向魔界,敢问哪位尊者、真人愿来雁城出手相助呢?”
"……"
训话的人们高高在上,指责起来滔滔不绝,听到这话却全都噎住了。有一个算一个,都像掐住脖子的鸡,脸上神色变幻,难堪极了。
一个小破城主罢了,居然也敢嘲笑他们?
怒气上涌,玄天宗的弟子长老却不得不将这一口恶气忍下去,谁都不想一个冲动,就跑去雁城把命葬送在那儿。
于是,他们只是恨然冷哼一声,指着雁城城主道:“你已经投靠了魔界,就是正道的罪人。想让我们过去出手?你也配!”
你一言我一句的控诉指责没有意义,玄微尊者抬手,示意人们安静,他看向雁城城主,冷道:“看你那边的动静,妖鬼应该很快就会攻城了,你的魔界援军呢?”
远远地传来妖鬼的嘶吼,尖利刺耳,此起彼伏。
雁城城主一滞,从牙缝里边挤出回答:“不劳尊者费心。”
玄微尊者轻飘飘地扫了一眼雁城的境况,提醒道:“估计只有一个半时辰了,但愿那位魔神真的会遵守约定出手,才不枉城主背弃正道,巴巴奉上雁城投靠魔界。”
雁城城主指尖颤抖,随着时间流逝,他心里边也没有底,但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了。
他们只是想活下去。
正在这时,因妖鬼集聚而灰沉沉的天幕一闪,掠过一道亮眼的银光,极细极快。
所有人抬眼看去,一架流线型飞辇出现在空中,上边隐有两道身影。黑衣人掌舵,一袭白的人盘膝坐在桌后。
难言的可怖压力弥漫,由无边的天穹落到地面,下暴雨一般。
这就是……那位魔神么?
城池外,狂笑尖啸的妖鬼静了片刻,又沸腾起来:“之前有鬼报信,这就是他们人族那边的魔神?”
“一挥袖子杀死五万妖鬼的那位?我们要不要先撤一下,反正这些人跑不了,等他走了,我们再过来吃也是一样。”
“他是神仙又怎么样?我们这么多鬼在这,蚁多咬死象,他能杀得了几个?妖儿鬼孙们,给我上!”
四面八方的妖鬼听令而动,它们虚化的魂体彼此融汇,凝成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云,狞的鬼脸不时在乌云中现出,飞快地向相里亭包围过去。
很快,那架小小的飞辇便被无边的黑气包围,直到里边的人再也看不见影。
下方的人们看到这一幕,顿时揪紧了心。
不论是人还是鬼,这一刻都处于一种分外紧张的状态,即便是旁观的顶尖宗门中人也提着口气。
在这种时刻还能保持悠闲的人,大概只有云顶的当事人了。
“师父,妖鬼过来了!”林真从没见过这种阵势,见相里亭坐在那迟迟不出手,连忙喊道。
相里亭一手撑着脸侧,下巴抬了抬:“知道了,先给为师斟一杯酒,这种时候最适合喝酒助兴。”
他面前摆放着一个黑木四方小桌,上边置着一盘混元果,还有一壶醉三千。
师父不急太监……啊呸,他这当徒弟还着什么急呢?
林真也不紧张了,停了飞辇,手脚麻利地把住酒壶的细柄,给相里亭倒酒。
动作行云流水,十分熟练。
相里亭很满意,抿了口酒,又往上折了点袖子,拿起一个混元果便开始啃。
潜水许久的0641忍不住了:“宿主,亿万人人鬼鬼都看着呢,你在干什么?”
无尽的黑气包裹,相里亭不紧不慢地咀嚼三十下,方才咽进去,他思考着系统的问题, 稍歪了歪头:“大概是给他们开个吃播?”
0641:“……哇!观众好多,热度好高,好有前途哦,统统真看好你。”
相里亭:“还行吧,你感兴趣的话也可以学着点。”
0641: "……"
【0641负性情绪值+10】
数名元婴期妖鬼谨慎地逼近,见相里亭一派悠闲,它们十分不爽。
吃吃吃吃就知道吃!看不起谁呢?
为首的元婴后期妖鬼高昂起下巴,拿下眼线看人。
它们妖鬼没有实体,人类的攻势落到他们身上会减九成,就连被称作天下第一的玄微尊者败在它手下,这个什么狗屁魔神估计也不是对手,在这端着架子给谁看呢?
妖鬼首领大摇大摆来到飞辇跟前,结果里边的两个人连一道眼风、一缕余光都吝啬施舍,不禁怒了。
“里边的狗屁魔神听着!他们人类称你一句神,你还真当天下尽在你掌中,所有人人鬼鬼都得对你顶礼膜拜了?”
妖鬼首领厉声吼道,诡谲的鬼脸在飞辇外飘荡。
它叫得那样声嘶力竭,相里亭自然听到了,总算抬起头来“看”它,莫名从那张扭曲的鬼脸上看出愤怒。
相里亭挑了挑眉,理所当然道:“难道不是么?”
“啧,你这只妖鬼,鬼脸丑陋,气性倒是不小。我也没怎么着你,你怎么就快要被气活了?”
相里亭发完话,自己先笑了,又取了另颗混元果吃。
【鬼脸首领负性情绪值+1000+1000+1000】
【妖鬼负性情绪值+300+300+300】
牢牢围住相里亭的亿万妖鬼都十分愤怒,这个人类简直不把它们放在眼里,一点儿没有尊重对手迎战的自觉,依旧在那吃吃吃!
负性情绪值涨得飞快,亿万妖鬼积极助力,疯狂打赏,为相里亭的吃播事业插上飞翔的翅膀。
外边的人看不清里边的动静,只看到那没有边际的黑云忽然剧烈翻涌,黑得更加深邃起来。
玄微尊者仰望天幕,一手负在身后,高深莫测道:“他们开战了。”
“城主你猜,究竟是没有实体的亿万妖鬼会赢,还是一个受到天道压制的所谓魔神会胜呢?”
双方的脸皮早已撕破,雁城城主毫不迟疑道:“自然是魔神大人。”
立刻有长老骂道:“该死的叛徒,果然一心想着你那新主子。”
雁城城主就不明白了:“倘若魔神大人不敌,诸位以为自己就能置身事外了?唇亡齿寒,这些妖鬼迟早会逼上玄天宗的宗门。”
玄微尊者冷声道:“妖鬼逼上宗门,后果玄天宗自然会一力承担,轮不到你这叛徒来说。”
……
相里亭又拿起一颗混元果,吃得津津有味。
他甚至还有闲心感叹:真好吃,可惜不能量产。
妖鬼首领却受不了他的羞辱,狠声道:“原先我还想给你一个机会,你要是识时务,立刻带头降了,等一统修仙界,给你一个将军职位也不是不行。但你这个狗屁魔神压根不识抬举!你……你居然还在吃?!”
鬼身大幅度地扭曲,妖鬼首领尖啸一声:“都给我上,杀了他!”
话落,妖鬼首领当先朝相里亭冲来,掀起的劲风吹落果盘,“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最后一颗混元果吃完了,相里亭将果核掷出一个抛物线,感知到迎面扑来的妖鬼首领,周围无尽的黑暗沉沉地压过来,鬼嚎声不绝。
狂风肆虐,白袍迎风刮卷,那风忽然将相里亭蒙眼的细布条吹了开,露出毫无焦距的漆黑又眼,如同不见底的深渊。
嘴角抿出畅快的笑意,相里亭朗声笑道:“来得正好!”
吃完开胃水果,该吃正餐了。
妖鬼首领倏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它极快地逼近了相里亭,尖利的爪子携着妖邪鬼气,直击相里亭面门。
只差一点点,就可以破开这个狂妄人类的头颅。
但它直视相里亭毫无神采的黑眸,竟有种一步步向深渊直直坠去的错觉。
相里亭一手前伸,捏着酒杯,在妖鬼的眼中他出手很慢很慢。
但实际上,它们视线捕捉到的那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只是残影而已,真正的手早已伸进妖鬼首领虚化浓黑的头颅内,滴酒未洒。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早已达到举重若轻,游刃有余的境界。
缩在旁边的林真目不转睛地注视,眼中异彩连连,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师父稍微认真一些。
这一手,太绝了。
无数的妖鬼围拢过来,林真身上覆了一层薄膜,任妖鬼怎么撞击挠打都无法攻破。
相里亭迎着妖鬼首领惊恐万状的鬼脸,将酒液倒进一团黑气中,笑意轻狂:“小鬼,送你一杯醉三千,好喝吗?”
妖鬼首领说不出话。
“喝完就看好了,这是最后一杯酒,你们要上路了。”
相里亭松了酒杯,手中蓦地涌现巨大的吸力,风与鬼向他疾速扑来,爆发出剧烈的尖啸。
毫无光彩的双眼倒映着黑沉的无尽妖鬼,捕捉到了妖鬼惊恐扭曲的鬼面,也仿佛捕捉到了风的痕迹。
醉三千的酒劲在发作,混元果也在奏效,经脉拓宽的隐痛传来,结合成一种舒心的畅快。
相里亭没有保留地在天地间汲取,无数妖鬼顺着风被他吸进掌中,整个正道连同魔界的魔气也在朝他奔涌而来。
这一吸,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相里亭能清楚感觉到,他的境界正从金丹初期往上突破,金丹中期,金丹后期……元婴巅峰,半步化神。
境界一层又一层飞快上升,疯狂极了。
与此同时,负性情绪值增长过快,一时间肉眼难以看清。
风暴席卷,仰头凝视的人们直看得两眼酸涩,脖颈发痛,但他们仍目不转睛地观看着根本看不清楚的战局。
“魔神大人可一定要打胜啊!”
“妖鬼实在太多了,魔神大人却只有一个,真的能行吗?”
“去去去!普普通通的凡间小妖鬼,跟我们魔神老祖宗能相提并论吗?”
“就是,你等着看好了!”
等到天幕中浓厚的乌云如风散了,众人总算看清天上的境况。
流线型的银色飞辇依旧悬停在半空,看起来还在老地方,动都没动一下。
一袭白衣的那人依旧盘膝而坐,悠然自得。
白衣青年忽然勾手朝下方伸去,接住了一个酒杯,安放在四方桌面上。
一阵清风拂过,一切似乎和开战前没有区别,好像妖鬼没有来过一般。
“这……这便胜了?未免也太轻易了一些。”
“我们该不会在幻境里边吧,真像是做梦一样。”
“我还以为至少要打上三天三夜,甚至数个月也不是没可能,结果两个呼吸这位魔神大人便将所有的妖鬼解决了?”
“不是所有,有些妖鬼没有参战。”
这一刻,不管是殷城,还是雁城,又或者是魔界,都在剧烈地沸腾,正道修士与魔修之间的氛围诡异地和谐。
“魔神大人赢了!我们安全了!”
“魔神老祖宗神威盖世,快去准备庆功宴。”
“酒窖里边还有多少酒?拿上一百坛魔神大人送去!”
雁城城主长舒一口气,眼角眉梢都挂满笑意,他攥紧拳头,心潮澎湃。
他们活下来了!真的从那么多妖鬼包围中活下来了!
激动了好一阵,雁城城主才意识到自己的传讯灵符还在跟玄天宗通话,连忙转头看去。
不知何时,传讯灵符早已熄灭了光,玄天宗那边先行切断了联系。
雁城城主不客气地笑了,何必传讯过来呢?在魔神大人的强大实力下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不过紧接着,雁城城主便担忧起来。
如今雁城周围的妖鬼消灭得差不多,那些作壁上观的老家伙估计心里边不满意,恐怕会过来挑事……不对!
雁城城主猛地想到,不是所有妖鬼都除尽了,魔神大人消灭的仅是围城妖鬼的九成,剩余一成,还有围在玄天宗等宗门世家的妖鬼并没有离开。
思及此,雁城城主头皮发麻。
遥遥天幕上。
林真取出一个新酒杯,十分乖觉地为相里亭斟了杯酒。
“师父您辛苦了,那些妖鬼仗势欺人实在可恶,不就乱七八糟的小鬼多一点,居然敢对您出言不逊。口口声声说您不识抬举,结果师父好心送它们上路也不知道说一句谢谢,真是没有礼貌。”
相里亭听了乖徒弟的话分外感动,抿了口酒道:“为师心怀慈悲,不在意这些。”
林真放酒壶的手一抖,静了片刻,才说:“真为师父委屈。”
相里亭喝了口酒,宽大的袍袖随他动作往上掀,随性自在,他风轻云淡地摆了摆手:“无妨,这份委屈为师受得住。”
“林真,我总算知道那么多小魔头中,为什么会一眼看中你做弟子了,你这孩子是真的体贴。”
醉意上涌,相里亭闭了闭眼,深沉道:“你懂为师啊。”
一时间,师徒两人俱是感动无比。
相里亭缓了几息,方才掀开眼帘。
修为来到元婴巅峰,魔气游走全身,滋润着每一个伤处。之前被腐蚀的双眼已经复明,眼光清澈,神采奕奕。
他斩除了亿万妖鬼,底下的人们高声道谢,相里亭意识到,这时候要发表重要讲话了。
白衣青年风流潇洒,却蕴着妖邪气,尤其在望向玄天宗所在的方向时,嘴角勾起的笑容戏谑放肆。
魔气将他的声音渡到修仙界的每一处:“如今,修仙界除玄天宗、应采宫、无上门、秦家……之外,皆归我魔界管辖。”
知道底下所有的人人鬼鬼都在听,相里亭平淡地给他们立规矩。
“余下一成妖鬼不得进犯魔界统域,否则下场当如方才亿万妖鬼。”
“玄天宗等宗门世家归顺魔界前,也不得进入魔界统域,否则下场同上。”
玄天宗,坐在殿内的一群人听到魔神渺远的声线,都坐不住了。
“这魔头这是什么意思?”
“不让妖鬼进犯他魔界的地盘,也不让我们去归顺魔界的地方,他是想让所有妖鬼围攻我们啊!不投靠他就活不下来!”
“他以为这样我们便会就范了?简直痴心妄想!”
“不归顺,绝不归顺!”
玄微尊者的脸色很难看,相里亭短短几句,就让他们陷入了一个只能等死的境地。
他身后,林阙歌有点晃神,他莫名觉得这位魔神的声线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只是魔神施加了魔气扩音,他听不到原有的声音,也就无法判断。
秦夜然自从失去一条手臂,断了剑尊梦,便心如死灰,阴沉度日,听到这话也没有反应。
“我们绝对不能等死,”宗主沉声道,忽然想了个好主意,“魔界统域我们过不去,那边的人却是过得来,你们去联系以前依附于我们的势力,让他们速来支援。”
“告知他们,只要驰援玄天宗,珍宝阁、藏书阁都对他们开放。但要是不来,等度过这次危机便找他们算账,都必须给我过来。”
宗主一声声安排着,底下的长老、管事、弟子启动传讯灵符,灵符先是一亮,接着迅速地熄灭了光,灰败下去。
联系的势力全都拒接了。
"……"
宗主的脸色阴沉如水,却又难掩惶恐不安。
之前与雁城城主呛声的几个长老面面相觑。
他们猛然意识到,现在的玄天宗是真真正正地孤立无援了。
整个玄天宗笼上慌张恐惧的阴云,正在这时,相里亭又给了他们会心一击。
“妖鬼之所以现世,玄天宗功不可没。”
“玄天宗百年前在思过崖布阵,镇压魔界。阵法动乱正道与魔界的怨恨嗔痴恶念,致使正道恶念化作妖鬼作乱。魔界恶念躁动暴乱,使魔修遭到魔气反噬。”
“玄天宗,全修仙界的罪人,合该向所有人请罪受罚。”
相里亭的话说完,整个修仙界哗然。
“妖鬼乱世居然全是玄天宗导致的?”
“要不是玄天宗布置的阵法,我爹就不会因为魔气反噬而死!它算什么正道脊梁?”
“玄天宗快出来谢罪!”
“嘿,你在这儿叫他们也出不来,你我只要旁观玄天宗被妖鬼围攻不出手,那些人自然以死谢罪咯!”
玄天宗大殿内,死一般寂静。
“这该死的魔头……”宗主气得发抖,他从座上起身,不料刚站起来,便白眼一翻直挺挺地往后倒去。
“宗主!”
“宗主你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完了!谁还会来救我们?”
“那个魔头明显是要害死我们!就算我们投靠魔界也绝没有好果子吃,怎么办怎么办?”
殿内惊恐的喧哗一片。
玄微尊者远远看向殿外,无穷尽的妖鬼向玄天宗奔来,仿佛死的命运向他们疾驰,令人窒息。
“师尊?”林阙歌担心道,玄微尊者是整个玄天宗的希望,这个关头可千万不能倒下。
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玄微尊者涩然道:“恐怕不出两个时辰,玄天宗便要被这些妖鬼攻下了。”
“千年基业,毁于一旦。”
林阙歌呼吸一紧,一股悲哀油然而生。
“只能去求那位魔神了,这是唯一的生机。”
第39章 魔焰滔天
正道事务留给魔官,相里亭还有一件事要做。
飞辇化作一道银亮的光,径直向玄天宗思过崖冲过去,一路上狂风呼啸,重重围在玄天宗外的妖鬼纷纷避让。
相里亭挥手间,护宗大阵与各类禁制压根没能启动,飞辇顺利地来到了山崖前。
相里亭一向不是低调的人,所过之处满是可怖的威压,玄天宗人第一时间意识到,这位对他们怀有恶念的魔神来了。
大殿内慌张吵闹的一群人陷入沉默,被深刻的恐惧压得喘不过气,又尖叫起来。
“他、他来做什么?”
“这魔头恨毒了玄天宗,会不会是过来杀我们的?我还不想死啊!”
玄微尊者依旧保持看向殿外的姿势,灰败的眼神逐渐坚定,他扬声道:“不必惊慌,那位魔神已经到了思过崖,估计是去破阵了。”
悬在脖子上的刀没有落下,大殿里边的人们舒了口气,只是刀刃迟迟未落,又不免惶急。
“唉,就算他不想杀我们,妖鬼马上就要攻上来了,到时候我们也活不下去,也就是早死晚死的区别而已。”
“同样是人类,那魔头怎么可以放任妖鬼围攻我宗?仗着自己是魔神就可以张狂至此了?天理何在!”
“说这些话有什么用?魔头就是要你死,乐意想看你死,我玄天宗亡了他还要鼓掌称快。”
名为惊恐的阴云笼罩,玄天宗大殿一片吵嚷。
“都闭嘴。”
玄微尊者深深叹了口气:“为今之计,只有投向魔界了。”
“玄微!你……”
长老们一惊,死死瞪着他,只是后边的斥责都咽了下去。
其实他们早就萌生了向魔界投降的想法,只是一直憋着没有说,如今玄微尊者提出来,倒正合了他们的意。
死到临头,没有多少人能从容赴死,他们这些养尊处优惯了的人尤其如此。
玄微尊者又道:“如今那位魔神一统修仙界,正魔并没有区别,我们也没必要负隅顽抗。”
“投向魔界至少会留下火种,何况玄天宗的整体实力摆在这,处于同一阵线后他不会亏待我们的。”
“……”
没人跳出来反驳,玄微尊者扫视一圈,当先向外走去,秦夜然和林阙歌连忙跟在后边。
“当年本尊是布阵人之一,向魔界投降的罪人本尊来做。”
“你们回去吧,”玄微尊者步伐一顿,头也没回道,“当年为师做了错事,这才惹得妖鬼作乱,理应承担后果。”
“但这事到底与你们无关,快回去吧。”
但秦夜然和林阙歌仍紧跟着他,坚持留下不肯走。玄微尊者也不再要求两人回到殿内,心中缓缓涌过一缕暖流。
人、魔、妖鬼都不能破坏他们的师徒情谊。林阙歌默念,也为这一点感到骄傲。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脏跳得格外快,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慌仿佛蛛网牢牢兜住了他。
……
作为惩罚弟子潜心思过的地方,思过崖一派阴森,呼啸刮卷的风和原主掉下去那天一样大。
“就在这儿停吧。”
林真警觉地四下张望,感知了一下,说道:“师父,镇压魔界的阵法应该就在崖角旁边,听说是当年玄天宗几名尊者一齐设下的。”
抬步下了飞辇,相里亭往崖边走去,一双清亮冷静的黑眸向崖底打量。崖边的风很喧嚣,怒卷着他的袍角,想将他推入崖底。
而相里亭居然没有抗拒,顺着风向崖边踏出一步又一步,直直向崖底坠去。
“师父!”林真一惊,连忙闪身过去。
假如说思过崖的崖角是一条伸出的舌头,那么阵法就布置在舌底这个位置。
相里亭破开禁制,眼前的石壁露出本来面貌,一座暗藏的阵法嵌在微凹的山岩。
阵法散发着妖异的黑气,一只又一只妖鬼从黑气中冒出头来,闻到人类的鲜活气息,狞笑着朝相里亭扑来。
妖鬼扑食的速度很快,步同族后尘,化作负性情绪值的速度却更快。
相里亭凝视眼前的阵法,的确是当年镇压魔界的那一座阵法没错了。
林真这时也小心翼翼地从崖角落下来,走到他旁边,见相里亭迟迟不动,好奇问道:“师父,是没有办法摧毁吗?”
相里亭摇了摇头,期间又吸收了数只主动送上门的妖鬼,他言简意赅道:“不摧毁。”
“啊?”林真摸不着头脑。
相里亭没再出言解释,抬手穿过黑气,将阵盘捏在了掌心。
随着阵盘离开原有的位置,正魔之间的隔膜消散,操纵正魔两界恶念的力量也消弥无形。
相里亭打量着手中阵盘,笑容透着兴味:“我倒要看看,这阵法里边的妖鬼究竟是不是无穷无尽的,倘若真是……那可就太好了!”
这话似乎刺激到了阵盘,积攒多年的浓郁黑气迸发,又在瞬息间被相里亭汲取干净。
“居然还有点儿灵性,”相里亭屈指赏它一个脑瓜崩,“那本座给你取个名字,从今往后,你就叫永动机。”
阵盘剧烈颤抖,明显是气得不轻。
林真哼了一声:“你气什么?师父给你取名那可是你的福气!”
相里亭翻出一个小锦囊,将阵盘缩小放了进去,别在腰间。
【负性情绪值+10+10+10+10+10+10+10】
【永动机负性情绪值+1+1+1+1+1+1+1+1】
阵盘不愧永动机之名,勤勤恳恳地为相里亭提供负性情绪值,跟地主手下最勤劳的小奴隶一样。
相里亭笑着拍了拍小锦囊,感叹:“好宝贝!”
如今阵盘已经被他收为己用,正魔互通,恶念也不会再被阵法引出去做别用。相里亭来正道要做的事情圆满完成,他伸了个懒腰,搭上飞辇向魔界飞去。
相里亭前脚刚走,过了不久,师徒三人从妖鬼包围中艰难杀出一条血路。
他们拖着淌血的伤势奔来思过崖,脚步踉踉跄跄,身后跟着大批大批追杀的妖鬼。
秦夜然生涩地用左臂持剑,看着眼前空荡荡的思过崖,瞳孔微缩。
“我刚才明明感知到了,那魔头就在这儿!”
“他回魔界去了,”玄微尊者回看一眼密密麻麻的妖鬼,厉喝道,“别犹豫,快跳!”
三人咬紧牙关跳了崖,被一股力道拉扯着向下方坠去,凌厉的风刃毫不留情地割在身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最要命的是,翻涌的魔气牢牢包围了三人,无孔不入地向经脉钻去,带来钻心的痛楚。
玄微尊者布下三道屏障,勉强抵挡住愈发浓烈的魔气,他才松了口气,便听到秦夜然凄厉的惨叫。
“啊啊啊啊啊!”
秦夜然无助地抱着头,瞳孔缩成针尖般大小,仿佛什么恐怖的存在正向他袭来,嘴里边不住地嘶嚎,歇斯底里的模样像是陷进某种幻觉。
“别过来!”
“相里亭你别过来!要不是你想捅出师弟灵根的事,我怎么会推你下去?”
“要怪就怪你,是你逼我的!”
林阙歌震惊地向他看去,难以置信地喃喃:“师兄?”
“相里小师弟是你亲手推下去的?”
他不敢相信,一向阳光和煦的师兄会在将相里亭推下山崖后,若无其事地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但接着,林阙歌的目光触及秦夜然的断臂,又释然了。
玄微尊者眉头皱紧,弹出一道灵气没入秦夜然眉心。
“相里亭如今应是低阶魔修,上次混元秘境必定用了妖邪手段,你何必畏惧,当心生了心魔。”
低阶魔修……
秦夜然眼底闪过一抹红光,等到他们投到魔界手下,以相里亭的修为估计挡不住他一击。
断臂之仇,他必报。
……
魔界张灯结彩,四处都在布置庆功宴,琼浆玉液,珍馐美味,丰盛且热闹。
魔宫里边尤其奢华,魔尊打量一眼桌面上的酒食,扯住负责操办的魔官问:“醉三千、灵溪酒、十月白都从正道那边搬过来了吗?这些可都是魔神老祖宗的心头好。”
“搬来了搬来了!”魔官连忙应答。
银色飞辇停在魔宫外,相里亭与林真从飞辇上下来,看到等候他们的人都有些意外。
“魔神老祖宗。”林琛恭敬行礼。
相里亭一看到他,就想起之前在将军府的快活日子,直接走上前跟人勾肩搭背。
“林兄弟这就见外了啊,等到开宴定要罚你三杯。”
“区区三杯,自然不在话下。对了,魔神老哥,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没给你添麻烦吧?”
“林真乖巧得很,你也别谦虚,这孩子将来必成大器。”
“啧,混出个人样就算不错了。这段时间真是承蒙魔神老哥关照,小兔崽子要是敢不听话,你就照着他屁股抽,保准老实。”
“真的?”
“真的!”
林真:“……”
这一晚,整个魔界都在狂欢。
“魔神老祖宗神威盖世,千秋万代!”
在座的魔尊魔官们起身,向相里亭敬酒,见相里亭很给面子地喝下,也识趣地不再劝酒。
他们不劝酒,但相里亭却不放过他们。
魔神酒鬼上身,一坛又一坛美酒上桌,又被他一饮而尽,他们也只好跟着喝,喝着喝着就倒了。
到最后,只剩下相里亭和林真两个人。
相里亭望着满地横七竖八的人,啧了一声,端着酒坛晃到林真跟前,心道不愧是他徒弟,酒量就是好。
却没想到,林真也是双眼微阖的状态,玄妙的气息萦绕,见相里亭过来,他强撑着吐话:“师、父……”
相里亭凑过去,在林真跟前丢了一坛酒,激情肆意道:“好徒弟你怎么了?接着喝啊!来高举酒杯,为我们的师徒情谊干杯!”
“我,我喝不动了,”林真慢吞吞道,“我顿悟了。”
“什么?”相里亭一怔。
“师父,早在你对敌亿万妖鬼时我就有些感悟了。”
“亿万妖鬼围攻,您自悠然阵前饮酒。庆功宴万魔来贺,您痛快饮酒不醉不还……您对道、对生活的心境实在洒脱超然。”
“师父,我悟了。”
相里亭:“……”
林真强撑着说完,便两眼闭合,彻底陷入玄妙的顿悟中,不再为外界所动。
“砰砰砰!”
师徒三人来到魔宫门前,白衣染血,一身狼狈,不断地叩响高大的宫门。
相里亭收回神识,接着揪起林真的衣领,将人安置在附近的偏殿内。
重新回到宴席上,他施了道法诀,唤醒魔尊等人:“玄天宗来人了,应采宫的人也在路上,你们速去准备。”
话音落地,相里亭转身向宫门走去,没两步又折回去,抱了一坛醉三千才上路。
第40章 魔焰滔天
相里亭瞥了眼醉倒的侍卫,抬手开了门,带起一阵沉闷的响声。
月华如练,丝丝缕缕映照,随着城墙高的大门轰然开启,月光照亮门外门内人的眼帘。
门外的三人都受了伤,暗红的血凝结在白袍上,两眼充斥着血丝,呼吸不畅,一副脏污且狼狈的亡命徒模样。
而门内的白衣青年卓然独立,他姿态随意地捧着一坛醉三千,宽大白袍加身,颇有“除却君身三尺雪,天下谁人配白衣”的超凡脱俗。
——正道仙师活像刀口舔血的亡命徒,而魔修却仙风道骨,潇洒超然。
“相里师弟,你的眼睛能看见了?”
林阙歌一怔,不自觉往前踏出一步,但没等他晃过神来,一道劲风从身侧疾掠过去。
秦夜然左手执剑,充满恨意的眼神钉在相里亭身上,极快地出手挥出一剑,直击相里亭面门。
他感知到了,相里亭没有一丝一毫的修为,这是要送上门给他报仇雪恨!
今日一定要杀死相里亭,否则他今后修行都会生出心魔。
慢,太慢。
清亮乌黑的双眼倒映出长剑的轨迹,相里亭捧起手中的醉三千,魔气覆在酒坛的表面,仿佛与漆黑的酒坛融为一体。
随即,他直接拿一触即碎的酒坛去挡。
秦夜然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毫不犹豫地用剑尖穿刺过去,用尽了全力。
林阙歌焦急地扭头看向玄微尊者,想让师尊将两人拉开,不料玄微尊者只是冷淡地站在原地旁观,没有出手的打算。
林阙歌急得要命,凭他的修为,冲上去也拦不住师兄,反而还会受到牵连。
但紧接着,林阙歌就见原本不欲插手的玄微尊者面色一变,厉斥道:“夜然,快回来!”
但一剑既出,已经来不及收势了。
相里亭微笑着捧举酒坛,随着剑与酒坛猛烈的撞击到来,他在风波中不受一点儿影响,笑得灿烂。
酒坛不但没碎,反而弹开一阵激烈的劲风,将秦夜然的一剑悉数奉还。
剑风横扫,秦夜然愕然地睁大双眼,刺痛自手臂上蔓延,血液向外流动得很快,不时便喷涌而出。
“啪嗒。”
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相里亭低眉看去,是一条握着剑的断臂,血淋淋的难看,他移开视线走上前,将断臂踢到魔宫门外。
“秦夜然,别什么脏东西都往魔宫里边扔,”他很有闲心地教育了一句,示意被动静惊醒的侍卫,“带他们去大殿。”
侍卫连忙应下,相里亭闻了闻酒香,准备走回去喝酒。
“相里亭!”
身后传来崩溃的嘶吼,相里亭有些奇怪地向大门外看,只见秦夜然淬了毒一般的双眼紧盯着他,断了双臂的人还欲上前用腿脚踢踹,被玄微尊者摁住。
“冷静,你打不过他。”玄微尊者沉声劝道,他都无法看清相里亭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段,不确定自己击出一掌会不会遭到反噬,更别说秦夜然了。
变故发生得太快,林阙歌脑子嗡嗡响,他抖着手捡起秦夜然的断臂,看向门内笑容晏晏的白衣青年。
原来,外表看上去再是恍如谪仙,也难挡骨子里的魔性。
“相里师弟下手未免太狠了,你知道对于一个剑修来说双臂有多重要吗?你……你为什么在斩去师兄右臂之后,又狠心夺走他的左臂?”
“你有没有想过,他的一辈子都被你毁了。”
相里亭嗤笑一声:“很奇怪,混元秘境里边是他自断右臂,方才又是他当先击出一剑遭了反噬。这是他秦家祖宗十八代积德攒下的福报,关我什么事呢?”
“你……”林阙歌一噎。
相里亭赏猴似的上下打量了秦夜然一圈,见秦夜然歇斯底里的怒吼停了,不禁好奇道:“你怎么停了?接着怒吼接着哭啊,把哭丧的劲头全拿出来,我爱看。”
秦夜然目眦欲裂,胸膛剧烈起伏,险些喘不上气,脸色差得像鬼。
大晚上不宜看鬼片,尤其是面目扭曲狰狞的丑鬼。
“噫,难看,我走了。”相里亭说着,捧着宝贝酒坛,几个纵跃消失在远方。
侍卫走上前,一手伸出:“诸位跟我来吧。”
……
如今迈入半步化神的境界,相里亭的神识足可以笼罩整个修仙界。
他感知到除了玄天宗之外,应采宫、无上门、秦家等势力派来的人也在向魔宫赶来,也就不急着出去,等人来齐了一块儿解决。
大殿内有魔尊等人在便足以应付,他独自躲了会儿清闲,等到魔官过来请他,才向大殿那边行去。
大殿内元婴期修士很多,几乎聚齐了整个修仙界的元婴祖师,谁都没想到,魔界有头有脸的魔官与正道顶尖势力的掌权者居然会以这种形式碰面。
一派安静当中,在场人都在跟身边人传音。
魔界的人还好,正道的人们都是第一回见魔神,不免紧张。
他们只在万里之外远远地见过这位魔神的身影,是个身着白衣的青年,至于脸孔谁都没正眼瞧见过。
满座魔修,他会不会已经来了?
这位魔神对他们,又究竟会是什么态度呢?
代表应采宫前来的女修长老转头一瞥,眼眶顿时张大,她组织好语言,问玄微尊者:“令徒这是怎么了?”
怎么不过几日没见,就双臂皆断了?
玄微尊者回道:“意外被妖鬼伤了,待找到医师还能接上。”
秦夜然感受到四面八方打量的眼神,有人隐晦地瞄几眼,有人则是直白地盯着看,气得要死要活。
“师尊,断了我的手臂比要了我的命还难受。我太痛苦了,真的活不下去了,你能不能帮我杀了相里亭?”
他给玄微尊者传音,玄微尊者迟疑片刻,终是点了头:“放心吧,不过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否则他害你失去左臂之后便不会立刻逃了。”
秦夜然望向殿外,心中隐隐有几分期待:“等那位魔神大人进殿,凭师父元婴后期地修为,他定然会看重你。到时候你一句话,他区区一个才入魔没多久的魔修岂不是任你我处置?”
说到后半截,秦夜然的脸庞不可抑制地带上狰狞色彩,仿佛已经看见相里亭倒在血泊,气息断绝的模样。
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令人心尖发颤的威压,强烈,恐怖,又熟悉。
魔神来了。
魔官们凛神,魔尊也分毫不敢怠慢,纷纷起身:“魔神老祖宗。”
很轻的脚步声响起,一步又一步踏得很稳,白袍无风自荡,闯入垂首行礼的众人视野。
魔神向最上首的宝座不紧不慢地行去,视线分明没有落在他们身上,殿内行礼的众人却后脊汗毛倒竖,仿佛被什么恐怖的生物盯上。
他们乖觉地躬身,不敢窥视分毫。
直到魔神坐下,开了口:“众位无须多礼。”
清朗的声线微磁,落在有些人的耳朵里熟悉至极,玄天宗三人不可置信地猛一抬头,看清坐在上首的人,不禁往后退了几步。
轰鸣的雷声在脑海响彻,秦夜然断臂的地方彻骨冰冷,玄微尊者面上怔然一片。
林阙歌望着熟悉又陌生的人,一个难以接受的想法升起——相里师弟被这魔神夺舍,是不是已经死了?
他们……害死了相里师弟。
正道不少人曾经看过修为天赋绝伦的原主,看到相里亭的那一刻,底下的小辈们爆发出一阵惊呼。
“相里亭?”
“玄天宗那位金丹天才相里亭?他不是失踪了么,怎么会是魔神?”
他们自然不敢在魔宫大殿内喧哗,只是急促地四处传音,但修为比相里亭浅了不止一个层次,被他听得一清二楚。
相里亭扫了一眼直立微颤的正道中人,淡声道:“今日诸位的来意本座已经清楚了,你们破开妖鬼围攻一路来到这里,诚心足见,投向魔界自然可以。”
“本座眼中并无正魔之别,你们皆是晚辈,帮晚辈除尽妖鬼不是不可,只是……”
正道众人没想到魔神竟然这么好说话,一时间脸上都闪过喜色,听到他的后话,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只是什么?
顿了顿,相里亭又道:“只是在本座下凡夺舍前,这具躯体的主人曾被玄微尊者抽取灵根,又被其首徒秦夜然推下思过崖,怨恨难平。受其限制,本座无法出手。”
正道众人哗然,眼看魔神就要帮他们消灭妖鬼,还一片清净了,怎么会这样?
“没想到这玄微尊者和秦夜然看起来道貌岸然,私底下居然是吃徒弟不吐骨头的主。如今还坏我们好事,惹得魔神不愿出手相助,真真是两个祸害!”
一时间,他们看向玄天宗师徒的眼神充满不善,什么正道脊梁?分明是敲骨吸髓的妖魔!
“说起来,林阙歌忽然有了灵根,那灵根该不会就是从相里亭身上强行剥下来的吧?这是沾了人血的灵根呐!他怎么用得下去?”
指责之下,玄天宗师徒三人的脸色逐渐苍白,活像被吊起来抽打的囚徒。
“唉,那怎么办?”
有人喊道:“相里亭受了什么不公,便让这师徒还回去,平了他的怨恨不就行了?”
“对!让他们还回去!”
“玄微,你作为正道第一人,做了错事可务必要负起责任呐。”
“耽误的一点时间可就是一条人命啊!这事全怪你们师徒,现在站出来平怨还有条活路,再拖延下去,可休怪我们不客气!”
指责、声讨、威逼全落在玄微尊者等人身上,他们一向被捧得很高,哪里接受过这种对待,脸色难看极了。
三人转头一看,相里亭一手支下巴看戏,见他们被千夫所指,嘴角勾起微笑:“玄微,秦夜然,你们可是想好了?”
玄微尊者难堪又憋屈,深吸一口气问:“魔神大人想怎么样?”
“简单,你们也品尝一下施加在他身上的痛苦,从高处跌落到底端,跌得越惨越好,唯有这样才能平息他的怨气。”
相里亭像是想到什么,饶有兴味地提议:“不如这样,你们是名门大派的天之骄子,假如贬为魔奴的话,这个落差他应当会满意,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话音落地,整个魔宫大殿陷入沉寂。
堂堂正道第一人玄微尊者,被贬为低贱的魔奴?
莫说是玄微尊者不能答应,他们这些旁观的人也难以接受。
只是巴掌既然没有落到他们脸上,为了活下去,这些人也乐意将玄微师徒推出去受罪。
“魔神发话了,你们怎么还在那发愣?”
“秦夜然,魔尊饶你一命,你还不赶紧谢过?”
有人已经取出法宝,向师徒三人逼近,也有人守住大殿门口,谨防他们逃走。
他们俨然成了瓮中困兽。
最终,玄微尊者脸色发青地在相里亭跟前垂首,秦夜然也被人推过来,逼着跪倒在地上。
“玄微与弟子秦夜然愿为魔奴,供魔神大人差遣。”
林阙歌心痛到窒息,他毅然决然地站到师尊身侧,扬声道:“林阙歌与师尊师徒一样,愿为魔奴供魔神大人差遣。”
相里亭定定看了林阙歌一眼。
这师徒三人的确有情有义,生死都愿意相随相伴。但相里亭始终想不明白,既然都是有血有肉的人,为什么偏偏对原主那么残忍?
为什么呢?
白衣青年笑意加深,一个纵跃飞至师徒三人跟前,感叹道:“有担当,不愧是正道脊梁,本座这便遂了你们的愿。”
相里亭说着,伸出一指点在玄微尊者的丹田,玄微尊者惊恐地发现,自己的丹田在眨眼间碎裂,辛苦沉淀数千年的修为就这样消散,一丝一毫也没有剩下。
魔界魔气充沛,周围的魔气见状,纷纷涌入玄微尊者体内,不多时便让他成为一个练气初期的小魔修。
他从此不再是令人仰慕的玄微尊者,而是一个人皆可以打杀的最底层魔奴。
魔奴……
玄微尊者眼中的光暗下去。
相里亭满意地欣赏一番自己的杰作,转眼看向秦夜然,轮到你了,幸运儿。
秦夜然仿佛看到了恐怖的鬼魅,惊声尖叫:“相里亭你别过来!我不是故意推你下去的!”
“你不是魔神,你就是相里亭索命来了!”
“你骗我们!贬入奴籍为什么要废师尊修为?你别过来!”
见相里亭微笑着接近,秦夜然吓得涕泪横流,慌不择路地向后边跑,接着就被人摁住,推到相里亭跟前。
“玄微剥夺这具身体原主的灵根,夺他修为。而你害他身死,拿修为来抵是你赚了。”
“秦夜然,你是赢家啊。”相里亭笑道,轻快地一指秦夜然丹田,将秦夜然也化作低阶的练气魔修。
赢家……
秦夜然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师兄!”林阙歌接住秦夜然,眼泪从眼眶淌出,他尽力透过模糊的视线朝相里亭看去,“林阙歌愿随师尊师兄一同贬为魔奴,请魔神大人处置。”
谁也不能将他们师徒三人分开。
玄微尊者灰暗无光的双眼逐渐燃起一抹亮光,修为尽废又如何,只要他们师徒三人得以保全,今后仍能一起相互扶持便好。
“魔神大人,恶事皆是我与秦夜然所为,不关阙歌的事,还望魔神高抬贵手。”玄微尊者恳求道。
相里亭蹲下身来,与林阙歌目光齐平,他思索片刻,说道:“你的确与他们不一样。”
林阙歌怔然,紧接着又重复道:“我愿与师尊师兄一……”
雪白的袍袖在眼前缓缓拂过,修长的指尖擦过他的眉心。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又好像仅是一瞬间。
眼中是白茫茫的一片,脑海也是,林阙歌总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他望着眼前的人,恭敬行礼:“卑职见过魔神大人,魔神大人有何指示?”
相里亭朝他笑得亲切:“林侍卫,如今仍有妖鬼作乱,这两名魔奴交给你,你带他们前去平乱。这两人意图谋害本座,你尽管指使,不必留情。”
“是。”林阙歌干脆应下,目光扫过两个分配给他的魔奴,清楚明白地写着厌恶。
玄微尊者不可置信:“阙歌?”
不料,林阙歌眉头拧紧,斥道:“魔奴不可直呼长官名字,念在你是初犯,暂且不与你计较。”
林阙歌一手拽起玄微尊者的后衣领,另一手扯住昏迷的秦夜然,拖着两人快步向殿外跑,声线冷寒,“若有再犯,我便杀了你们。”
殿内针落可闻。
刺骨凉意蔓延过全身,又往魂魄的位置渗透过去,众人打了个激灵。
他们望着重回上首的白衣青年,相里亭依旧是那副笑微微的模样。
废除修为,贬为魔奴,师徒相残……
好生狠毒的诛心之策。【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