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农业科学家
相里亭并没有花多少功夫,就找到了相里夫妻。
对方这些年来一直没有放弃寻找他和李平,他们在公安局报了案,哪怕相里恒与妻子腿脚不便,也坚持隔段时间就过去一趟,问问消息。
所幸,功夫不费有心人。
南方气候温暖,田野密布,相里亭一身衬衫长裤走过田埂,来到一户人家前边,抬手叩门。
“是谁来了?”
里边的人问了句,脚步顿挫地走过来将门打开,第一眼触及轮廓熟悉的脸庞时,剩下的话就卡在了嗓子眼里。
“你,你是……”
相里恒快五十的年纪,眼角皱纹犹如深深沟壑,一双眼却清明有神,与相里亭的眼眸有九分相似。
随着心中不敢相信的猜想升起,相里恒双眼闪动着泪光,剩下的话也不敢说完,生怕搅碎一场梦境。
“你好,我是相里亭。”
的确是这个名字,他们当初给孩子取的名字就是这个!
激动浓重的情绪堆在胸臆,相里恒颤着手扶住门框,一瘸一拐地挪动,侧了侧身让相里亭进来。
“客人来了你也不请人去屋里坐……”
屋内的人听到动静,也连忙出来,看到相里亭时整个人怔在原地,半晌才轻声问:“是小亭吗?”
……
诚如赵艳芳所说,老夫妻过得并不好。
他们年纪大了,胳膊腿上的毛病更严重了,平时在生产队也只能做一些轻省活计,年景好勉强维持温饱,收成不好还要饿肚子。
好在南方一年播种三次,饿肚子的时候偏少。
相里亭毕竟不是原主,对两位老人没有多少亲情,他只是将两人安置好,使他们不用艰难维生,还送了隔壁人家东西让帮忙看着点。
他沉默地从小村庄中走出来,原路返回,想到将原主和李平拐到麦香村的人,眼底落了一层阴影。
现在不是信息时代,想找一个人很困难,一时半会还真找不到他。
相里亭回了暂住的地方,陈升拍拍他肩膀:“伯父伯母都还好吧?”
“还成。 ”
“那就好,诶,你别这副表情啊,怪吓人的。实在放心不下两个老人,等毕业分配到工作和福利房,你把人接过去不就结了?”
相里亭瞥了他一眼,扯过一把椅子坐下,指节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道:“我只是在想,把我和李平拐走的那个人名字估计真不了,他很多年前就跑了,就连赵艳芳都不知道跑去了哪儿,想找到跟大海捞针一样。”
陈升眉头皱紧,想了好久突然灵光一闪:“你哥小时候不记事,你呢?你画工挺好的,要是记得未必不能把他的脸给画下来。”
原主和兄长一样,小时候都不记事,相里亭摇了摇头:“再说吧。”
此行的目标之一解决,相里亭总算能放下心享受旅程。
他们在南边游玩将近一个月,清晨黄昏出去闲逛,等到中午日头正烈又或者夜幕降临时,就窝在旅馆里边出第二册的题。
直到录取通知书即将发放,四人才踏上归程,彼时《高考模拟试题汇编第二册》已经写完。
相里亭又去了趟京城出版社与安呈洽谈,一切敲定好,回到家录取通知书正好下来。
这一年高考的战线拉得格外长,十二月初考试,直到二月末才寄来录取通知书,三月初返校。
相里亭取了录取通知书回到家,林静和李平都在,一见他手上拿的信封比他还激动:“考上了!考上了!快看看是哪所大学?”
信封正面上写着“麦香村生产队相里亭同志收”,下边一行是连笔的学校名字,写得飞扬潇洒。
相里亭低眸一看,笑着念了出来:“华国农业大学。”
“华国农大?”李平睁大双眼愣住,见相里亭将录取通知书从里边掏出,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才敢确信是华国农大无疑,忍不住问,“二弟,以你的成绩上京城大学、水木大学都不成问题吧?怎么……怎么报了个农大。”
他是庄稼汉没什么见识没错,但华国顶尖大学的名字还是听过的,前几个月相里亭去报考,李平和林静还打听大学志愿填报方面的消息,知道农大勉强算是华国前二十的大学。
单拎出来一看非常好,但相里亭是H省状元,TOP前二专业任他挑,这差距就大了。
相里亭慢条斯理将录取通知书塞回信封,嘴角勾着抹笑,看得出来很是满意。
“京大水木都将农学专业转移到了农大,我今后想在这方面发展,去农大没什么不好,相反,正合适。”
李平看得出相里亭现在心情十分愉悦,二弟是真的喜欢这一行。
林静想了想道:“咱们生产队的特色小萝卜不就是你研究出来的吗?你在这方面有天赋也有兴趣,倒是挺好的。”
李芙和李蓉高举双手欢呼:“耶!二叔要当科学家啦!”
相里亭很有江湖气地拱手抱拳,笑道:“感谢各位同志对我的支持和信任。”
家里出了个大学生,再过几天就要去大学报道,李家一群人都行动起来。
相里亭是真没想到,他大哥和大嫂都是沉默寡言的那一类老实人,办事也格外实诚,短短两天他俩就收拾出两个沉甸甸的巨型包裹,需要两个成年人吭哧吭哧卖力扛在肩上那种。
“这些都不用带,我到了京城那边再买,不然这么多东西不好带。”
“外边买的被褥不舒服,家里边这一套是我新做的,昨天阳光好还拿去晒了。”
“你不是最爱吃咱们家这边的小萝卜和腌肉了吗?一尼龙袋够吃吧?”
“……够了够了!”
一顿顶级拉扯后,两边各妥协一步。
相里亭去京城依旧是轻装简行,但是包裹会给他寄过去。
外边的被褥确实不如家里边的舒服,相里亭点头同意了,长舒一口气。
相里亭太了解自己什么德行,虚荣心很强,大冷天要风度不要温度,真让他揪着两个巨型包裹,大汗淋漓在人群中挤来挤去,相里亭真的会疯。
李平忙得团团转,什么都想给相里亭寄过去,一天在地窖里边上下好多次。
他比相里亭还要开心,想到二弟报了农业,也算和他殊途同归,在同一个领域里边耕耘,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好像即便相里亭去了京城中的名牌大学,日后会走上一条更为耀眼的道路,但他的根始终系在这片土地里,再见面依旧亲切。
李平忙中取乐,相里亭等了几天,报到前一天晚上才将相里恒两人的事情讲给他听。
“其实我早该想到的,那爸妈他们……现在还好吗?”
“我在那留足了钱,哪怕他们不再上工也能生活得很好。哥,地址我写在这张纸上了,你要是想去见他们的话就坐火车过去,他们也很想你。”
李平红着眼眶沉默,不是为自己的遭遇,只是对两个老人这些年来的境遇痛心。
林静在他后背上一下一下地轻拍,这种时候再多言语都显得苍白,只等李平自己慢慢消化。
相里亭走了出去,反身带上门。
翌日送相里亭出门时,李平的情绪已经好了很多。
相里亭提着包走在小道上,积雪已经逐渐消融,显露出本来的模样。这条道路和相里亭刚穿来时没什么两样,步子迈得急了,底下就蹭蹭窜起尘土,细小石砾遍布。
快走到村口,相里亭听见身后有人在叫他,喊声密密麻麻连成一片。
将浅咖色的包甩到背后,相里亭捏住背包带子回头一望,不禁怔在原地。
是麦香村生产队的乡亲们。
“相里亭,我们来送你了!”
“小状元,去了大学也要努力啊!你是我们的骄傲!”
“京城那边没有小萝卜,想吃了就寄封信过来,我家今年分到的萝卜全给你寄过去!”
相里亭展颜笑了,高高地扬起手臂,朝他们挥了挥手。
“知道了!不用多送,快回去吧!”
他踏着晨曦走远,一回头还能望见不断缩小的人群,正面向他招手,日光下很像向日葵的一簇葵花籽。
……
相里亭提着包到华国农大报到,负责登记的学长边处理手上事务,边对他看了又看。
直到相里亭领了宿舍钥匙,扭头准备走了,学长终于忍不住试探着问:“相里老师?”
“嗯?”相里亭条件反射性应了声,正午的日光下声线有点发懒,他瞥了一眼,对方傻愣愣盯着他看,没等到后话,相里亭回过头走了。
农业大学自然有农业大学的特色,植被覆盖率很高,阳春三月,途经的植株抽了芽,许多果树旁边戳着小牌子,标明是梨树、杏树、桃树。
手上甩着一串钥匙,相里亭在心中规划着事情,他注意到旁边的学生急匆匆走过也没在意,依旧是按照自己的慢步调来,吊儿郎当地晃晃悠悠。
直到他听见身后传来几声雄壮的哼唧声,衬衣角也有一阵嗖嗖的小风在刮卷。
相里亭停止思考,一个猛回头,正对上一双圆溜溜的乌黑水润眸子,莹亮喜人地盯着他瞧。
“同学快跑!它想拱你了!”
危险的信号传出,相里亭立马身手矫健地跑出十米远,这次他再回头,总算能看个全貌。
应该是大几级的学生,手上牵着一条绳索,绳索另一端系在一只昂昂叫的猪身上。
相里亭:“……”
他差点就被猪拱了啊啊啊啊!
猪鼻子距离他只有两公分!再迟一秒就要接受五花肉冲击了!
遛猪学生朝相里亭歉意地笑了下:“不好意思啊同学,它现在饿了,情绪有点不稳定,不是有意要冒犯你的。”
相里亭沉默地盯着那头膘肥体壮的猪看了两秒,危险的气息漫出,小猪仔水润乌亮的眼睛眨了眨,缩到了那学生后边。
【猪猪负性情绪值+1】
“没事。”相里亭很好脾气道。
相里亭这下知道那些学生为什么行色匆匆,走得那么快了,原来是有校园神兽出街。
这桩奇妙的小事,似乎昭示了他此后四年的大学生活也不是那么平稳。
没过两天,学生到齐后,相里亭就被安排了。
他作为这一届农大学生中的最高分,闻名全国的教辅狂魔F4之首,实力与名气兼具,在校方看来作为新生代表发言再合适不过。
当相里亭站到台前时,底下涌来一片声浪。
“我没听错吧?他是谁?”
“哦,原来是将难题播撒全国的相里老师!”
“我记得他是H省理科状元,京城水木随便去,怎么报了咱们农大?”
相里亭在前边低着头念稿,听见底下喊喊喳喳的小声议论也没管,眼中只有他选的这一份稿子,很短,他马上就能念完了!
“可惜了,要是我绝对会选前边的那两所学校。”
“他不是又穷又病吗?结果一身潮流衣服,逗我呢?”
“飘了吧,他以为自己随便选个学校,都能跟同期京城水木大学的学生掰手腕了?真以为自己是举世不出的天才了?”
“哟,难道不是吗?”
“人家早在高考前就研究出一种新式小萝卜了,这是为了天赋和爱好过来的。你拿京城水木的学生跟他比?简直可笑,就跟咱们嘴上叫的相里老师一样,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是我们这一届考生的老师好吗?”
“行了行了,都好好听他演讲。”
“我的演讲到此结束,谢谢大家。”
短短数行的稿子念完,相里亭舒了口气下台,身后刚回过状态准备听的学生们满脸问号。
不是,这就没了?
有你这么消极怠工的吗?你给我回来啊!
……
除了新生典礼时高光加身,相里亭平时很低调。
他和所有学生一样,食堂、教学楼、宿舍三点一线,除了经常泡在试验田。
相里亭最近在研究高粱、玉米、白菜这些生长周期比较短的农作物。
他穿上汗衫卖力地犁地,除草施肥,喷洒药剂,勤勤恳恳兢兢业业。
——都是老农学生日常了。
这几个月白皙起来的皮肤慢慢被晒成浅麦色,相里亭放下犁头,用熟练精准的手法捶了捶胳膊后背,面向太阳,沐浴着热烈的日光伸了个懒腰,仿佛下一秒就要变身一样。
他取出本子,翻过密密麻麻的字迹,低头在上边写了起来。
在研究新品种方面,相里亭有一项优势,他有上个世界的作物品种参考,对作物进行诱变育种、分子育种、双杂交、回交、聚合杂交、多父杂交……相里亭都可以往上一世的品种上边靠。
有了明确的目标,不出几代就能出成果,只是因为世界条件不同,终究有些差异在里边。
相里亭往头上扣了顶草帽,遮挡过于刺眼的阳光,叉着腰看这一片打理得井井有条的试验田,心中成就感满满。
这些不仅是他目前的研究,而且是华国农大留给学生的期末作业之一,还将是农大食堂的食材,具有非常重要的战略意义。
而相里亭不但要小心照料这些作物,祈祷大雨大雪不要把他的宝贝们团灭,还要谨防畜牧专业的期末作业们过来啃他的期末作业,又或者是烹饪专业的学生们薅他的期末作业做成他们的期末作业。
这就是农大中的食物链,他们在试验田中种地的学生是妥妥的最底层。
相里亭每次看到那只意图拱他的猪过来图谋白菜,都将那头价值千金的试验猪轰出八里地。
太可恶了!
可恶的邪恶势力休想碰他的试验田一根苗!
农业研究要考虑到作物的生长周期,不是很容易出成果,耗时也久。
就算高粱、玉米这些算是生长周期较短的,也要三四个月才能长出来,更别说还要种几代了,耗费的时间之久难以想象。
对此相里亭也有应对措施,他研究方面很广,不但是主食作物,各种蔬菜也种了很多种。
杨教授在试验田中看相里亭弓着腰劳作,忍不住笑哈哈道:“还是你们年轻人有精力啊,这么多种蔬菜都打理得挺好,厉害!”
他朝相里亭比了个大拇指,不吝夸赞。
相里亭直起腰来,笑了笑走过去,喉间干涩,他端起水杯仰头灌了几口,才道:“咱们研究的土豆生长周期太慢了,我多开拓几样,说不定有新发现。”
杨教授倒是没觉得他急于求成,笑道:“咱们国家80%的蔬菜品种依赖进口,那些国家一直在涨价,欺负我们这边蔬菜良种少。你这边要是取得成就,就能改善一下情况了。”
相里亭抹掉额头上的汗液:“那就承您吉言了。”
“听说你想跳级,到时候来我门下当研究生啊。”
“一定。 ”
两人闲谈一会儿,杨教授找了个地方坐下,跟相里亭接着谈上次提出的想法。
“玉米双交种……我回去试试,应该能提高不少产量。”
杨教授若有所思,见相里亭曲腿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饮水,懒懒倦倦地晃着手臂,腕间的表盘光洁明亮,突然想起什么,委婉提醒一句。
“相里亭,不久前有一位农学家就因为买了辆二手车被人诟陷,其实我们这一行,最好还是朴素一点,明白我的意思吗?”
轻巧摇晃的胳膊逐渐停摆,相里亭抬眼朝杨教授看去,对方面色严肃,紧紧咬着牙齿。
“甘心吗?”相里亭轻声问。
“什么?”杨教授一时没反应过来,话题跳跃得太快,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没什么。 ”
……
相里亭沉寂了将近两年,大多时间泡在试验田,犁地浇水,驱虫考种,等到大二这年,终于迎来丰收。
这一年是丰收年,相里亭作为与农作物息息相关的学农人,正在试验田忙着丰收考种。
相里亭很喜欢作物成熟的时节,这时心口总有一种美好的希望。
这天,相里亭记录完田间测产数据,正在室内进行考种,忽然发觉有玉米的数据格外优异。
他忽然笑了,笑得双眼蕴着亮光,尾弧度蜿蜒。
这一年的确是丰收年。
第22章 农业科学家
一年多的时间,终于研究出新品种了!
相里亭放平心态种了一年地,总算有了收获,即便不是石破天惊的大发现,他也忍不住高兴。
在农学这一途上走得越远,越能意识到这些作物代表着什么。
新品种玉米适宜在华北地区栽种,抗倒性高,受自然灾害影响较小,抗病抗虫,像是玉米螟、玉米灰斑病等都无法侵害到植株。
最重要的是,在亩产最高六百五十斤的当下,它的亩产达到了八百斤!
相里亭考虑到它的各种抗性,取名为穗安001.
有了穗安001,相里亭肩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出门晃晃悠悠都不怕猪拱了。
当然了,开学跑来想拱他的那头猪已经好久没见了,现在被畜牧专业学生遛的猪已经换了好多只。
人是猪非。
相里亭只能这样感叹。
相里亭将这一成果上报,又忙着去收白菜。
一株一株大白菜很水灵,没有被畜牧专业的期末作业啃,坚强地挺到了收获季,相里亭很欣慰。
又是一番测产,相里亭抱起一颗长势很好的大白菜,爱惜地摸了摸它的菜叶子,有点舍不得放下。
“以后,你和你的兄弟姐妹们就是高贵的碧脆香。”
旁边,推着小推车过来的人们瞟了相里亭一眼,强盗般将白菜全搬上车,只有相里亭特意留下来的几颗残存。
他们拍了拍白菜,水嫩清脆,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兴奋地推着小推车冲向食堂。
又一大波新鲜食材,完美!
相里亭哼着歌做好记录,保存好白菜。
多么可爱的白菜,抗热抗氧化抗衰老,抗黑斑病、霜霉病,在亩产普遍一万斤的当下,达到了亩产一万一。
至于口感,相里亭打算回去亲自品尝。
现在最重要的是玉米和白菜晾晒好,取了种子保存好。
杨教授听说他这边有了新发现,立马找过来,相里亭给他看了记录的本子,杨教授越看眼睛越亮:“我就说你的研究方向是正确的,等这些上报给国家,发给你的科研经费能高不少,还有试验田,你的试验田太小了,估计还会再给你批……”
“你的育种技术很新颖,说不定可以获奖。”
杨教授越说越兴奋,他是真心实意为相里亭高兴。
这是他看中的以后继承衣钵的好苗子,在华国没有多少良种主动权的现在,杨教授只希望相里亭在这一途上越走越远。
说感性点,他们身上系着的是天下苍生,是数亿华国农民的希望。
获不获奖这些相里亭倒是没有想过,他刚进入这个领域两年,没必要想那么多。
不过要是能获奖的话,倒是意外之喜了。
相里亭累了一天,挥别杨教授回去休息了,两天后开始期末考试,他还要复习。
室友们都被秋收累得够呛,全宿舍的人都平躺在床上,鼾声四起,没人还有活力站在下边游荡。
相里亭这一觉从下午三点睡到暮色倾颓才堪堪醒来,他揉了揉惺忪睡眼,被疲乏的累意拖着不想起来。
窗帘拉着,几个室友也刚醒,顾及到有人还在睡,悄悄发出嗷嗷待哺的声音。
“有好心人出去买饭吗?给我也捎一份。”
相里亭脑子迷蒙了半分钟,终于缓过劲来。
“要吃什么?”他边叠被子整理床铺边问。
“相里老师我要吃菜馅儿包子!我种的大白菜肯定已经包里边了,不能便宜了别人!尤其是畜牧专业的王八蛋!给我买四个呗?再加碗小米粥。”
“相里老师,孩子想吃面。”
"……"
相里亭简单解决了晚饭,提着包去了图书馆。
他想得很清楚:临近考试周,复习的学生很多,但是最近秋收,图书馆肯定有空位。
果不其然,忙着在试验田收割做产测的学生都像是不抗倒伏的水稻,纷纷倒下了。
相里亭成功找到空位坐下,开始写论文,复习功课。
相里亭自觉考试难度不高,平时认真听课,记一下笔记,考前紧急过一遍就行。
他在农大一向低调,但每次考试成绩一骑绝尘,稳坐专业第一,都会引发一场地震。
要么满分要么逼近满分的成绩真不像人能考出来的。
等到白菜、玉米晾晒充足,将种子脱下来保存好,考试周也安稳度过。
相里亭和陈升等人约好在京城的苍蝇小馆聚一次,他们学的专业平时都比较忙,四人已经好久见了,碰了面都发现彼此身上变化不小。
相里亭低着头看菜单,他熟知几个人的口味,很快点完菜,一抬头发现众人都在盯着他看。
相里亭心中警铃大作,立时抬手摸脸,还好,没什么脏东西。
“看我做什么?瘆得慌。”
“看我们相里老师好看呀。”陈升难得看到相里亭这么一副受不了的表情,登时乐了。
“确实是帅了不少,以前挺像小白脸青年的,现在稍微黑了点,倒是多出点韵味了。”秦恒誉也跟着附和。
“是吗?”其实这话相里亭还挺爱听的,他找李珍珍要了面镜子,拉远对准自己瞄了眼,“最近两年有点忙,还真没注意到。”
其实这话是说谎,相里亭每次出门都特意照三次镜子。
他如今二十三,最初的单薄青涩褪去,逐渐变得成熟。镜中的年轻人帅气俊朗,桃花眼清澈有神,笑时明亮,不笑时锐意逼人,顺着往下看,腿部修长,无一处可指摘。
相里亭恋恋不舍又看了一眼,才放下镜子,没什么诚意地提议:“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世人都追求外在美,秦恒誉三人也不能免俗,听相里亭这么一提立刻来了兴致:“快说,怎么变这么帅的?”
“一天天说自己灰头土脸泡在试验田里,我都怀疑你这么滑头的人是不是真的种地了。”
“当然种了。”
“勤劳耕耘的人最好看,你们去我田里试三个月,吃纯天然无污染的自种菜,皮肤晒成健康的颜色,肌肉也保持流畅的线条,每天扛着锄头出门,时间久了自然养成自信成熟的气质。”
“好你个相里扒皮,我把你当兄弟,你把我当廉价劳动力。”
“你看,我不说非要我说,我说了吧,秘诀摆在你们面前都没人信。”
……
种子一半上交给国家,相里亭带了另一半回来,自己留下一小部分后,剩下的全交给了李队长。
李队长小心地捧着两袋种子,怔怔愣愣地看向相里亭,这才两年不到啊,居然真的有新品种了。
还有刚刚……
李队长怀疑自己听错了,急切地想要确认,又问一遍:“你说亩产量多少?”
“玉米是八百斤,夏白菜的话一万一,放心,抗性很高没有虫病。”
“诶,我这就安排上。”李队长笑得见牙不见眼,捧着手中的种子不住端详,现在两小袋种不了多少,但等到第一波作物成熟,种子要多少有多少。
李队长郑重道:“感谢相里亭同志对生产队的贡献,今年队里的优秀青年我已经把你给报上去了。”
诶?
相里亭挑了挑眉,这是他没想到的,毕竟最近两年他没在生产队刷什么存在感,只有今年拿了两袋新品良种回来,没想到队长居然一早把他给报上去了。
往年生产队优秀青年都是在种田小能手,又或者是比较出挑的年轻人里边挑,相里亭这种情况估计还是第一次。
看出相里亭的疑惑,李队长解释道:“前两年你研究出小萝卜的时候就应该报你的,但是暴雨抢救玉米的年轻人那时候不报上去,以后就不行了,所以往后延迟了两年。”
“谢了。”
“客气什么,这都是你应得的。你研究出三个新品种了吧?说不定能拿个全国优秀青年呢,到时候咱们生产队也光荣啊。”
相里亭沿着熟悉的路径回去,下工乘凉的乡亲见了都跟他打招呼:“今天回来的?”
“大学生真是越来越俊了!”
大部分人都是熟脸孔,相里亭笑着应答,没多久到了相里家小院。
这里如今发生了很大变化。
首先是相里恒夫妻两人被接了过来安享晚年,原本的房屋不够住了,扩建不少,其次李平给自己和女儿都改了姓,从李姓改回相里。
相里亭推开门时,里边一派和谐,相里芙和相里蓉坐在桌前拖长了音读课本,旁边林静和相里恒等人在一边鼓励:“念得真好,再来一篇。”
“嘎吱嘎吱。”
实木门缓缓打开,两个小朋友仰头看见相里亭,眼睛瞬间亮了,放下书拔腿朝相里亭跑过来,马尾在身后一晃一晃。
“二叔你回来啦?”
“二叔想我了吗?我跟你说,我最近得了一百分,班上第一名!等会我去拿试卷给你看。”
“好啊。 ”
不用下地的日子,相里亭素来是一身光鲜,十分显眼,生产队中渴望衣锦还乡的人们都以他为目标。
他一回到家,就是整个家的焦点。
没办法,一走就是好几个月见不到面,相里亭都是等到寒暑假才能坐火车回来。
相里亭摆完碗筷,就懒散坐在桌边,考相里芙和相里蓉课文。
考虑到小朋友年纪轻,很可能有样学样,他只是没骨头一般胳膊杵着桌子,没有翘起脚。
“背一下《家》。”
“左手拉爸爸,右手拉妈妈……”
两个老人慈爱地看着年轻一辈,手上慢慢编着篮筐,他们哪怕不出去做活,也会找些事做,人越到年老越想要寻找自我价值。
相里亭没能考几篇课文,就被红烧肉给勾走了魂,林静堪称一绝的手艺又精进了不少。
相里平则是下了趟地窖取小萝卜,冰凉凉的小萝卜洗好,水滴沿着鲜艳的外衣往下淌,看起来分外有食欲。
在家中,相里亭又回归了饭来张口的美好咸鱼生活,心理上因着成天在试验田奔波的疲惫逐渐消解,泡温泉一般舒坦治愈。
结果悠闲了没半个月,相里亭又要出门了。
他收到杨教授的来信:你的两项新良种作物入围华国发明奖了,估计特等够呛,一等奖有望冲一冲,最次也能有二等奖。两天后就颁奖了,你什么时候回首都?
相里亭总不能说自己都快把这事给忘了,只好认命赶过去。
第23章 农业科学家
授奖大会是在一个礼堂中举办。
相里亭坐在台下,看台上来来往往,听主持人报上一个个耳熟的名字,多是工农业学者。
他今天和杨教授一样,都是穿了中山装,大半个礼堂都这样穿着,周围的人画风格外融洽。
观众席上座椅是一层一层拔高的,相里亭在中后排瞟了一眼,现场的科研人员都衣着简朴,面容严肃。
相里亭收回视线,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旁边的杨教授指了指台上获奖的人:“他是南方的学者,主要研究热带水果,平时也就这种场面或者研讨会上能看到。”
相里亭一眼看到那人头上斑白的头发与深陷的皱纹,声线都苍老得发颤,不过精神倒是很好,双眼瞿烁有神,他在对方讲完感言后抬手鼓掌。
这些为国为民苦心钻研的人值得尊敬。
随着那位科学家下台,主持人接过话头,相里亭放松自己倚靠着椅背,听到身后的人正在交谈。
“老金,听说你那边的研究有了很大进展啊,接下来念到的一等奖不会是你吧?”
“你可太抬举我咯,我在试验田泡了八年,也就解决那么一个小病症,真要是能拿奖我才要惭愧。”
“别推脱了,我还不知道你,看你脸上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净会拿我打趣。”
相里亭漫不经心听着对方讨论,忽的胳膊被杨教授轻拍了一下。
“还剩最后一个一等奖了,刚才念的一等奖里边大多是工业那边的,农业没几个,你别犯困,适当提神准备准备。”
话音才落,主持人的声音透过话筒和音箱从四面八方传来:“最后一位一等奖获得者,今年夏天,他研究的玉米新良种穗安001亩产量进入八百斤,夏白菜新良种碧脆香亩产突破一万一千斤,且抗虫抗病性良好。”
身后的交谈声消音,相里亭整了整衣袖领口,坐在旁边的人已经将腿收了回去,为他让出位置。
“教授你真夸张。”相里亭不禁笑道。
杨教授不以为然:“这么重要的时刻就要慎重一点儿。”
“恭喜华国农业大学大二学生相里亭荣获华国发明奖一等奖!”
主持人话音落地,下边诡异地静了一秒,才爆发出雷动的掌声。
“大二学生?”
“这个速度,是刚进大学校门就把书读透了直接开始研究了吧。”
“嘶,现在的后浪可真凶啊。”
饶是见过不少天才,在座的科学家们还是不敢相信,这是要考虑植物生长周期的农业领域啊!你两年就能做出这种直接把亩产提高那么多抗性还高的新良种了?
直到相里亭走上台,笑着接过证书,旁边的长。枪短炮发出耀眼白光,底下的掌声才稍稍停歇。
主持人问他获奖感言时,相里亭一手托举着暗红的证书,一面想了想。
这个跟前边的许多获奖者相比,年龄差了许多倍的年轻人并不怯场,相反在这种场合依旧轻松自如,他整理了一下语言,就笑道:
“很荣幸能得到国家的认可,我会继续不忘初心,在试验田中耕耘,争取推出更多优品良种。谢谢。”
相里亭只简单说了两句,便鞠躬下台,在场记者一怔,急忙将镜头对准他又拍了两张。
回来时,杨教授给他比大拇指:“上一个最年轻的华国发明奖一等奖获得者二十八岁,你小子刷新记录了。”
相里亭翻开证书看,脸上挂着笑:“记录什么都是虚的,教授,我是不是可以跳级了?”
“这就要实在好处了?”杨教授笑着指了指他,又仔细一想,点头同意了,“你这学期已经把学分修够了,又做出这种成就,的确可以跳级毕业了。”
“你刚才说了不忘初心,论文答辩的时候可得守住本心啊,被别的导师勾走了我天天蹲你试验田哭去。”
“教授,你知道我这人一向不乐意看别人哭,”相里亭将证书合上,没等杨教授露出舒心的笑容,又补充一句,“除非是我惹哭的,那我爱看。”
“好你个相里亭!欺负老人!”
他们这边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相里亭注意到,自己背后始终有两道阴沉的目光紧紧黏在身上。
相里亭扭转过头,看到两个面熟的中年人正意味不明地盯着自己,他嘴角勾起笑了一声,随即把证书平放在扶手上,方便对方看得更清楚。
有什么可不服气的呢?
……
相里亭又一次出名了。
这一次,形容他的前缀除了“教辅狂魔F4之首”,又加上了“最年轻发明奖获得者”。
纸媒铺天盖地地夸耀,说相里亭是天纵奇才。附上授奖大会那天相里亭手持证书发表感言的照片,谁见了都要称颂一句青年才俊。
外界的风风雨雨,相里亭并不关注,授奖大会后他着手准备毕业论文。
1979年秋,相里亭非常稳健地完成了毕业答辩,那一天很多农学方面的教授都过来围观,看完相里亭的表现都不禁意动。
只是在他们行动之前,杨教授已经先一步将相里亭收归门下。
他们之间可是有过君子协定的。
相里亭秋天时正式迈入研究生阶段,申请的项目很顺利地通过,华国这边为他批下更多科研经费和试验田。
望着一眼望不到边际的田野,相里亭扶了扶草帽,心道他的更多设想似乎可以实现了。
余下几个月,相里亭尽管大多时间泡在试验田,又或者是随着杨教授参加各种研讨会,在别的学生眼里他始终高光加身,校内的关注度居高不下。
他们都将相里亭视作榜样,1979年的末尾,整个农大陷进一种热火朝天搞研究的状态中。
1979年,不但是相里亭的研究走上正途的一年,也是华国改革政策,面向国际的新一年,埋下的种子已在春风中破土抽芽,初现锋芒。
在激荡的国际局势种,外国有人察觉到华国如今的走向,撰写了一篇文章,名叫《世界开始感到华国的经济力量》,里边不但写华国的工业、航天等领域进步飞快,长此以往会有“华国制造”风靡全球的隐忧,就连农业也崭露头角,其他国家将不能在良种上造成制约。
这篇文章没有起到多少警示效果,看了的人都不以为意,甚至出声嘲笑:“华国不过一个崛起没多久的国家,跟国际顶尖的距离有多大?好几百年!”
“恕我直言,这篇文章通篇夸张的废话。”
“我没记错的话,华国那边农业还没有进入机械化时代,依旧是人工种植吧?”
“华国这些年的确进步很多,不管工农行业还是思想都有了长足进展,冷嘲热讽或者夸赞都没用,隔上十年二十年再看呗。”
……
有了穗安001和碧脆香打基础,相里亭接下来的研究很顺利,顺利得不可思议,几乎是以一种火箭喷射的速度在往前推进。
玉米的亩产量从穗安001的八百斤,涨到一千斤,一千五百斤,乃至两千斤的穗安012,三千斤的穗安015!
夏白菜的亩产也一路从一万一千斤的碧脆香一号暴涨到两万斤的碧脆香七号!
最关键的是,并没有因为过分追求产量而舍弃掉抗性,甚至相里亭研究出来的两样良种没有多少地域限制。
而这仅是四年的成果。
除了玉米和夏白菜,相里亭在高粱、马铃薯、番茄、菠菜、小麦、大麦、南瓜、胡萝卜等方面也培育出优良品种。
他的名字,已经渐渐成了作物的一种保障。
相里亭在二十七岁这年因为贡献卓越成为一名光荣的农大教授,华国给他发放了一套福利房,不过相里亭平时不住在那里,用巨额的专利费和奖金买了一套别墅。
他今年再次站到华国发明奖的领奖台前,旁边坐的依旧是杨教授,主持人依旧是当年那位,让相里亭有点恍惚,又展颜笑开。
这一次,华国的最高领导人亲自为他颁发特等奖。
继最年轻的发明奖一等奖获得者,相里亭又成为最年轻的特等奖获得者。
他总是在刷新记录。
下台时,相里亭的证书被杨教授稀罕地捧了过去:“来,让我看看,每年都会撞上那么几个怪物,这特等奖我还没得过。”
老小孩好奇心总是很强的,相里亭大方道:“随便看,看完抱回家不还也行。”
“真的?”杨教授一喜,真就不想还了。
“假的。”
相里亭坐在座位上,看台上的人来往,依旧是熟脸孔居多,也有年轻人后来居上。
过去与未来,一直是这些人和他一起在科研的领域不断向前,这条路相里亭走得从不孤单。
相里亭别过脸,见杨教授盯着证书发呆,也没出声打扰。
良久,杨教授才舒了口气:“为了这一张证书,我这一口气憋了好多年,现在终于能释然点儿了。”
“我得不到,但我学生得到了,这么一想倒显得我高级了不少。”
相里亭懒散窝在椅子里边,无处安放的长腿微曲着,闻言没什么正形道:“说了这么多,您不就是想听我夸一句,您确实有拿特等的实力,就是偶尔时运不济吗?”
“……没大识小。”
从礼堂中出来,杨教授忽然道:“对了,穗安015亩产破三千斤,如今国际上最高亩产也才一千八,再加上独创的育种方法,估计在国际上也能有所斩获。”
“科学界的最高奖,也不是不可以展望一下。”
指尖勾着钥匙环转了一圈,相里亭笑了一下:“那就承您吉言咯,今天我开新车过来的,要不要来搭一趟顺风车?”
“你又买车了?奢靡!”
“人总得活在当下,能及时行乐自然要快活潇洒,跟您说不通。”
第24章 农业科学家
杨教授对相里亭的说法格外不认同,甚至看到他不紧不慢的样子颇有些着急。
“我呸!你现在站得越来越高,不知道多少人盯着你呢,你忘了我跟你说的那些就因为买了一辆二手车,给小辈买套小区房就遭到一片骂声的同行了?”
“也就是现在风气越来越开放包容, ”杨教授坐上车,看到里边崭新的一片,更是心焦, “放在以前,你这是要……”
相里亭发动引擎,不为所动,俊逸的侧脸明明白白透露着三个字:无所谓。
“老师。”
“嗯?”杨教授自然不会以为自己这么两句话就把相里亭给感化了,这家伙主意大着呢,撸起袖子准备等相里亭发表完看法,就好好跟他理论。
“您不觉得以我的贡献,区区这种消费水平的生活还配不上我吗?”
杨教授:“……你再说一遍?!”
相里亭目视前方淡淡陈述:“我觉得目前这种消费水平的生活只是洒洒水,压根配不上我。”
杨教授倒抽一口气:“你居然还敢再说一遍?!”
“现在对个体经济限制没那么大了,甚至房地产生意都做了起来,国内多少人因为这些发财,又是因为什么发财了呢?”
杨教授一怔。
相里亭缓声道:“是资本,雇佣,是借资源整合的名义将他人的劳动成果剥夺到自己这一边。”
“工人盖一座房子,他能得到多少工资?两百块顶天,他要盖三十五座房子才能买到属于自己的一座。而等到资本发展愈盛,在未来他可能要盖上百座才可以买到。”
“为什么人们会认为剥削他们的人行事奢靡理所应当,甚至艳羡崇敬,而对我们这些真正有益于他们的人却斥责有加?”
杨教授陷入沉默,他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世道就是这样,多少顶天立地撑起华国脊梁的巨人只能在这种世道的阴影下弯腰低头。
“您知道我这个人作风懒散,喜欢任意行事,”相里亭吹了个响亮的口哨,嘴角上扬勾笑,“所以我不打算惯着这种畸形。”
“你……”杨教授话到了喉咙,又卡了回去,好久才说,“我只是想保全你。”
“老师,这种保全只能是长久的憋屈,而我不想受任何委屈,不想让任何人跑到我头上撒野。 ”
相里亭往后一靠,单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手点了点红彤彤的证书,下巴稍抬,拽得二五八万。
“我可是特等奖获得者。”
……
也许是逆反心理作祟,相里亭不但没有停下买车买房买各种的步伐,他还开始变本加厉地造作。
停车场中整齐的一溜名车,别墅被他布置得豪华雅致,应季潮牌衣服挂满衣帽间,古董名画数目惊人,细致到表链、领带无一处不精致。
喜欢就买,哪管那么多,活着就为了开心。
杨教授本来打算默默支持他,某天去相里亭家品尝,看到这些三高都上来了,不可置信问:“相里亭,就你这样还指责别人?”
相里亭很有底气,反问:“为什么不可以?我勤勤恳恳在试验田种田,老老实实靠专利费和科研奖金过活,又没碍着谁。”
杨教授:行吧,不管怎么样都是你有理。
杨教授问得相对委婉,三个损友到了相里亭家,直接就翻起了报纸:“我得看看是哪家银行被盗了,才让你发了这笔横财。”
相里亭扣上报纸,笑微微道:“挚友们,想发财吗?想一夜暴富吗?那就来试验……”
陈升早已熟悉了他的套路:“不去。”
“又想骗我们当廉价劳动力,黑心科学家。”
相里亭叹了口气:“一句话错过一个亿,真替你们惋惜。”
相里亭在京城买房后,也问过相里平等人愿不愿意搬来这边住,相里平摇了摇头拒绝。
“在这片土地上呆习惯了,舍不得走,而且去大城市里边也没有种田的地方,二弟,我知道你现在很有名气很厉害,但是我们不能一直靠你生活。”
“怎么没有种田的地方?我的试验田还缺人打理。”
相里平拒绝的话说了一长串,相里亭只说了这么一句,就让对方拖家带口过来了。
相里家人不愿住别墅,相里亭为了方便两个侄女上学,在小学旁买了套房。
相里平和林静平时在试验田帮忙,相里蓉和相里芙在当地上小学,两个老人在家做做手工,傍晚就出来走走,和街坊邻居说说话。
一家人约好周末晚上聚一次餐,相里亭的胃又被怎么吃都不腻味的家常菜养刁了。
生活平稳进行,相里亭站在试验田时,只觉万物都变得明朗许多。
——这其中不乏有助手和学生帮他打理的缘故。
只是某天,平静的生活骤然被打破,相里亭在广阔无垠的试验田中奔波累了,坐下拿出一张报纸读起来,结果正好看到他自己。
《科学家相里亭生活奢靡,所谓良种弊端颇多》
——据金姓农业专家判定,相里亭的穗安系列玉米和碧脆香系列白菜等等所谓的“优品良种”隐藏着巨大的危害,这些农种都属于具有危害性的转基因植物,不但会破坏土壤肥力,人类食用后还会危及健康。
——相里亭进入华国农大六年,推出新型良种速度非常快,我当时也以为是天才,可现在一想不免有急功近利的成分在里边。第一次获得华国发明奖一等奖时,相里亭曾说不忘初心,试问,相里教授所说的初心是指什么呢?
——究竟是金钱,亦或者是名气地位?香町水榭一开盘,相里亭就买了套别墅,名车、名表、潮牌衣服从来不断,这实在有违华国一直以来的勤俭传统……
助手惊讶地发现,相里亭面无表情将报纸看完,竟然嗤笑出声。
说实话,字里行间和相里亭设想的差不多,没什么新意。
至于是谁授意刊登了这么一篇文章,相里亭也有所猜想,不外乎是八年时间研究一项无关紧要的植株小病的一群人,就这还要拾人牙慧。
相里亭将报纸整整齐齐叠好,直至叠成小小的一块,塞进兜里,从试验田中走了出去,他要先调查清楚,这件事背后究竟有多少人在推动。
……
晚间,明亮宽敞的公寓内,金子查躺在摇椅上看报,今天的报纸格外合他心意,他来来回回翻了快一百遍,学生找他问问题时都不耐烦搪塞了过去。
相里亭当年抢了他的发明奖一等奖和科研经费,还得意了那么久,这次看他还怎么翻身。
须知人言可畏,相里亭这年轻人飘久了,没受到什么打击,估计会一蹶不振。
那可真是太好了!
妻子围着围裙,端着盘菜从厨房出来,扬声招呼:“老金快过来吃饭了!”
“什么菜?”
“松子炒玉米,花椒肉……”
金子查举勺,舀了一勺玉米到碗里,吃了一口赞道:“好吃,手艺又有长进了。”
妻子一笑:“哪有,主要是穗安015口感好,你看今天这玉米粒多饱满多有光泽。”
“什么?咳咳咳……”
金子查剧烈地咳嗽起来,把妻子儿子吓了一跳。
正在这时,笃笃笃的敲门声响起,金子查有点吃不下,抹了把嘴起身去开门:“来了!别敲了!”
门一打开,只见相里亭和一个举着相机的记者站在外边,金子查脑海中警铃大作,立刻就要将门合上。
相里亭抵住门,一使力,轻易就将身虚体胖的中年人推出一米远,他很有礼貌地微笑:“我有几个问题不懂,想跟金先生探讨一下,不介意我占用你的时间吧?”
“介……”
管他介意不介意,相里亭直接走进门,记者连忙跟上去。
转头看到两人端着饭碗往这边瞧,相里亭歉然道:“真是不好意思,实在是问题有些紧急,这才冒昧讨扰,打扰到你们吃饭了。”
金子查的妻子摇了摇头:“没有没有,你们正事要紧。”
相里亭无意间往餐桌上一望,笑容变得意味深长,他问:“松子玉米是用的穗安015吗?”
“嗯对,我听人说这种玉米粒大还甜,味道最好了。还有这白菜,碧脆香七号,马铃薯……”
金子查脸色铁青,张口想要喝止,相里亭笑意更深地瞥了他一眼:“没想到金先生对我的研究成果这么认可。”
而记者小碎步跑到餐桌不远处,悄悄按了快门。
……
回去后,相里亭撰写好一份文章,投递给一家农业相关的报社,没多久这篇文章就在下一期的报纸上刊登了。
作者一栏直接就是相里亭的名字,谁看了都知道这是他面对流言的应对,内容也非常直白。
他首先澄清穗安、碧脆香等系列良种不是转基因植物,对人体、土壤没有危害。
其次直接明明白白地指出金子查等二十来个人的名字,对这种居心叵测的人,相里亭的笔调从正经科普到辛辣。
——收到金先生等人对我的质疑,我第一时间去他家与他讨论,这位转基因植株领域的专家似乎对转基因作物的判定分外吃力。当我到了金先生家,发现他家今晚的晚饭食材赫然是用穗安015及碧脆香七号。
——这两样作物不但不会对人体有害,相反能补充维生素,提供身体所需的微量元素,维持大脑活性……简言之,它们可以使人变聪明。
——我不会因为金先生等人对我莫须有的诟陷而恼怒,也不会因为他端起碗吃我研制出来的作物,放下碗骂我生气。相反,我由衷地为他积极接受食疗感到高兴。
第25章 农业科学家
相里亭落笔的时候毫不留情面,一篇澄清文章写得看似正经,不少术语穿插其间,实际上阴阳怪气又嚣张狂妄。
他最擅长这些了。
至于奢靡风气和初心方面的回应,相里亭直接搬了曾经和杨教授的谈话上去。
文章左右及下边附着图,金子查家的餐桌赫然在上边。
文字与配图,恰是两记响亮的耳光。
“我就说呢,穗安还有碧脆香吃了多久了都没见有人吃出毛病来,田也没有越种越糟。”
“之前那个专家不是害人吗?万一真有人看了报纸相信了,把今年刚种下的种子刨出来换上别的,得亏损多少啊。”
“贫富差距不是相里亭这类农业科学家拉大的,相反,他们是底层农民缩小差距的保证。”
“为众人抱火者不可使其冻死于荒野,相里教授在试验田中研究新品种的时候没人说话,现在他生活质量提高了,这些人一个一个全跳出来,真是有够好笑。”
金子查看到报纸后简直眼前一黑,他狠狠将报纸拍在茶几上,在客厅中踱来踱去,胸口的郁气怎么也缓不下去。
把他们的名字全摆在报纸上给所有人看,相里亭怎么敢的!
他今后还怎么在业内做人!
金子查心中涌现出悔意,他们靠打击奢靡作风、良种有问题的组合拳,打倒了不知道多少人,没想到会栽在相里亭身上,早知道相里亭是个刺头,当初就不该招惹他。
金子查受不了了,出门透气,在房里继续闷下去他怕自己憋死。
不远处就是个小花园,许多老年人饭后在那边活动,长椅上有戴着眼镜的老者低头看报纸。
金子查咬牙一想,就算他们功亏一篑,相里亭也休想讨得了好,之前泼的脏水总归是有效果的。
金子查走过去坐在长椅上,问旁边看报的老者:“老人家,你怎么看相里亭这事?”
老人扶了扶眼镜,淡淡道:“吃了碧脆香这么久,我身体好好儿的,我支持他。”
金子查一僵,又道:“我不太喜欢,你不觉得他作风太布尔乔亚了吗?”
坐在长椅另一端的婶子提着一袋青菜,闻言翻了个白眼:“现在的人管天管地还管别人怎么花钱呢?人家相里亭是为国为民做事的大科学家,享受的生活好点我心里舒坦。”
“你这年轻人思想不对劲啊。”
“就是,有本事你别吃他的菜。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爹,你不会是金子查吧?”
【金子查负性情绪值+10】
相里亭直接扯掉这些人的遮羞布,藏在阴沟中的灰毛老鼠见了日光,忍不住用爪子捂着脸惨叫。
而相里亭的回应还远不止于此。
说实话,相里亭看这些人不爽好久了,手上捏着的资料不少,他一样一样抛了出去,丢石子逗弄慌不择路的老鼠,看它们惊慌失措的模样,只觉有趣极了。
于是,农业相关报纸上频频出现相里亭、杨教授等人的文章,针对金子查一行人这些年来的卓越贡献进行细致的分析。
——专家金子查在行业深耕十八年,最后靠借鉴秦教授的理论,解决一样偏门小虫病,在四年前的华国发明奖授奖大会上蹭到三等奖,除此之外再没有实际成就。
——金子查的研究方向完完全全是错误的,难怪会误认为穗安015属于转基因植物,且有重大危害。
——金子查等人对待科研持轻忽态度,多年没有正经成果,倚老卖老,专搞拉党结派排除异己那一套,行业蛀虫不外如是。
一篇又一篇《金子查禁不起查》系列文章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相里亭最喜欢得理不饶人,占了道理的事情为什么要轻易饶过?反复折磨不快乐吗?
反正相里亭每天看着负性情绪值入账,都能由衷地感受到一种踏实的幸福感。
他这天从试验田出来,正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对金子查等人进行思想教育,就收到又一笔科研经费。
相里亭怔了一瞬,随即明白过来,这是从金子查等人那里扣掉的部分。
不但是科研经费缩减,金子查等人的饭碗也难保,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曝出去,甚至还有他们当初组团诟陷优秀科学家的证据。有关部门正在调查,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在学校出现过了,前途渺茫。
这些人在华国处于水深火热的境地,而相里亭则踏上前往M国的道路。
他被科学界最高奖项斯坦苏尔奖提名。
受某种局限,斯坦苏尔奖不包括农学奖,因为相里亭用的化学方法解决问题,且具有首创性,因此被提名了化学奖。
M国国际机场。
沈斯看了眼表,他今天负责接待故国一位极富盛名的农业科学家。
机场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李斯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他记得对方订的是这趟航班的机票,只是人群中似乎没有多少符合气质的华国人脸孔。
一阵小范围的惊呼声响起,李斯转头看了一眼,那边似乎是某位明星提着行李箱走来,在人群的簇拥中散发着逼人的光亮,他挺直优越的鼻梁上架着副墨镜,露在外边的轮廓也足见俊逸好看,走动间,风追逐着他的衣角发尾。
沈斯呆呆地举着牌子,只见那位明星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接着径直走过来,步履随意又透着难以形容的气质。
“走吧。”相里亭道。
沈斯感到一种荒谬,他久在M国,不怎么关注故国的消息,对于相里亭的认识也仅是停留在对方的名字上边,以为相里亭是个至少五十岁的老人,没想过对方竟会这般年轻俊朗。
相里亭见这位过来接机的青年傻站在原地,抬手将对方举着的牌子取下来,指着上边的名字道:“不用怀疑,我就是,走吗?”
“啊,好的好的,”沈斯恍惚地往外走,缓了片刻总算能找回语言功能和专业素养,“相里教授你好,我是负责接待你的沈斯,一名M籍华人。”
这是要彼此介绍了,相里亭想到走前照的镜子,伸手微笑道:“沈先生你好,我是相里亭,一名华籍美人。”
沈斯:“……”你可真会夸。
斯坦苏尔授奖会场,相里亭走进去时许多人都以为他是走错地方了。
直到主持人说出今年的化学奖获得者,这位俊美的年轻人走上台,面带笑意接过奖杯时,他们才敢相信这真的是一名科研工作者,还是在国际上名声正盛的那一位。
这些年来,相里亭得过的奖项多不胜数,获斯坦苏尔化学奖,他心中也没有多少波动。
长枪短炮定格的画面中,他显得格外淡定,似乎获得这一极具重量的奖项的人不是他一样。
相里亭站在那里,就代表着华国农业在某些领域的领先地位,是华国农业腾飞的印证。他起初并没有意识到,只是奖杯托得久了,胳膊发酸,他突然感受到一代又一代学农人耕耘的重量。
……
后来的二十余年,相里亭始终泡在试验田中,他拿出一样又一样成果,不断缩减着华国在蔬菜良种领域与别国的差距,乃至追平,甚至超越。
他的名字,成了良种的保证,是许多农民心中不可亵渎的存在。
在华国人眼中,相里亭无疑是一个天才,不光是在农学领域,在花钱和骂人方面也格外有天赋。
相里亭作风依旧张扬嚣张,靠着其他国家付给的巨额专利费用,他的生活比起一些富豪还要奢华,出行时更为夸张,四十岁那年从机场出来,围在他身边的粉丝比同航班的顶流小生还多。
每次有人对相里亭的消费水平进行诟病,说“科学家就应该勤俭节约,给新一代好好树立榜样”,“你这样容易给青少年带来不良的价值观”,“前辈们都是这样过来的,怎么你相里亭就这么特殊”之类的屁话,相里亭都精准地将人给揪出来,毫不犹豫怼回去。
这是他想不想的问题,不是能不能的问题,更不是别人肆意攻讦的理由。
相里亭出了名的嘴毒,又有不少学子学孙为他冲锋陷阵,可谓是无往而不利的老喷子。慢慢地一些挑事的人都老实了,他们听到相里亭的名字就心底发怵,肝颤心惊。
世道撕开一道口子,曾经小心翼翼的科学家们也终于敢用奖金、专利费用添置东西,不用再担心被无良媒体亦或者某一小撮人指责。
巨人小心弓起到近乎僵直的背脊终于得以舒展。
相里亭是一根尖锐的矛,刺破传统世俗对科学家的约束,一点一点改变着世人的思想:
如今时代变了,物质生活丰富了,明星富豪极尽奢侈,科学家凭什么不可以享受生活呢?历代前人的奋斗不就是为了后辈的生活幸福吗?
假如这些为华国真正做出卓绝贡献的伟人都不能过这种消费水平的生活,那么还有谁配呢?
华国在科学家众星拱卫中跃至国际前列,在璀璨的星光下不断向前。
许多年轻人受到激励,从小的梦想就是成为科学家,为华国和人类事业发光发热,这份职业已经不再是谨守清贫的代表,而是一种崇高。
相里亭在这个世界活到了五十岁,被赵艳芳磋磨的八年终究熬坏了身体的根子,人到老年大病小病不断,最后在一个秋天溘然长逝。
举国悲痛,许多人自发为他送别,唯愿国士一路走好。
他走时很安详,双手交叠在腹前,于一片果树深处长眠。
墓碑上是他年轻时在试验田的一张照片,摘下草帽后的头发有些凌乱,俊朗的面庞上笑容晏晏。
第26章 年代世界番外 约翰尼的华国之旅
华国2008年,约翰尼第一次来这里,为自己找了名向导。
约翰尼:“我是一名农场经营者,想观摩一下华国的新型家庭农场模式是怎么运转的,附近的农场欢迎我们过去参观学习吗?”
向导对此见怪不怪,熟稔道:“当然欢迎,我们先上车吧,路上再说。”
车门关闭,约翰尼在异乡难免有些拘谨,只是一想到即将看见闻名世界的华国新生态农场,搭在膝盖上的双手激动得有些发颤,心中滚烫。
“我们华国的家庭农场一向是种养结合,在作物种植这一方面,很多农场在往生态种植模式、观光生态农业模式的方向发展。”
向导在手机上调出图片,给约翰尼展示,约翰尼看到屏幕上的画面一眼心动。
“太美了!”
牧场、鱼塘泾渭分明,被绿茵茵的一片包围,作物的植高、亩产、卖相惊人,种类繁多,根据植株特性打理得井井有条,翠绿的浓荫由自然与人类精心培养,煞是好看。
如果不是约翰尼听见向导的的确确说的是“农场”,几乎要以为是哪一个风景优美的景区。
向导不意外地看到又一位来华学习的友人眼睛都看得发直,指尖在屏幕上擦过,切到了农场的近景。
约翰尼的双眼瞪大:“这真的是玉米吗?为什么我那边的玉米不是这样的?”
屏幕内的玉米杆茎高大结实,几乎与杏树高度齐平,硕果沉甸甸地嵌在绿叶当中,日光下泛着涂过蜜一般的色泽。
向导一听这话,立刻有了不一样的神气,兴致勃勃给他科普:“这是相里亭先生研究出来的穗安037!目前的亩产记录仍未被超越!”
约翰尼喃喃:“相里亭?难怪……我听说过这位非常伟大的科学家,他在国际上非常有名,哪怕是不关注农业的人也能经常看到他的名字。”
向导显而易见的高兴起来:“对,我给你看的这个农场大部分作物良种都是他研究出来的,布局也是由他一手设计。”
约翰尼露出笑容,扫了眼窗外的风景,回头道:“路程较远,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到,不如你跟我讲讲相里亭先生吧?”
向导琢磨了会儿,才道:“相里亭先生的人生分界点在二十一岁,那么我先给您讲他二十一岁之前咯?”
约翰尼认真地竖起耳朵。
“这一切都要从一个叫李财的人说起,南方的生产队不欢迎李财这个外来人,于是相里恒夫妻,也就是相里亭的父母收留了他,给他吃住的地方。那时相里亭的母亲刚生产完没多久,平时都是相里恒出去上工,李财也跟着去帮忙。”
“结果有一天,李财趁相里亭母亲午睡,将所有钱卷了跑路,还带上了相里亭和相里平兄弟。我估计他是想把两个孩子卖了再赚一笔,最终还是因为胆子小,没敢。”
约翰尼听得眉头直皱,心也跟着紧紧揪起:“后来呢?这个李财必须得到制裁!”
向导接着讲:“后来李财跟赵艳芳结婚,生了儿子李诚。李财偷摸敛财的事情干多了怕败露,直接跑了,留下相里亭两兄弟被赵艳芳压榨,相里亭上初中的年纪就一直在上工做成年人的活计,足足八年。”
“太惨了,我……”约翰尼想说他不想听了,单是向导略去许多细节的描述,都让他心中泛起绞痛。
向导仿佛是约翰尼肚子里的蛔虫,一打眼就明白了约翰尼在想什么,他宽慰地笑了一下,又用充满诱惑的语气鼓动:“接下来就是他人生的转折点了,你真的不想听吗?”
“狡猾的华国人,”约翰尼抬手蹭了下眼尾,吸了吸鼻子,“你接着讲吧,我还想听。”
“那时候相里亭一直在自学,别人家不要的书都给他,相里亭就那么一直看,谁都不知道他究竟积累了多少。后来,1977年八月,高考的消息传出,相里亭也打算报名。”
“他考了H省第一名,甚至在考前,和朋友出了一本非常经典的教辅书,凭四人之力拔高高考难度!”
约翰尼听得心里边舒坦又震惊,他有想过相里亭这种天才的崛起之路不平凡,没想到会是这么的……离谱。
“相里先生成了状元,那李财、赵艳芳和李诚这三个人呢?”
向导:“相里亭先生是颇受国家重视的科学家,国家派人找到了李财,核实过李财这些年的罪行后送进监狱。李财这人没什么文化,惯会做偷鸡摸狗之类见不得人的勾当,在牢里蹲的那几年受了不少苦。”
“等他出来背了案底,又有人盯着,后半辈子都在沿街乞讨,最后不知道死在了哪儿。”
“至于赵艳芳和李诚这两个人嘛,李诚考上了一所三本大学,那个年代大学生还是很稀有的,他好好学,顺顺利利毕业不愁没工作。但他这人太蠢了,受人挑拨登报抹黑相里亭先生,大四那年被学校开除了。”
“相里亭先生直接将李诚告上法庭,要他赔偿巨额损失。”
“李诚从此一蹶不振,在最底层做苦力活。再看到他的消息,是某天报纸上看到他和赵艳芳精神都出了问题。”
“他们一辈子都不能摆脱相里亭的阴影。”
约翰尼啧了一声:“活该。”
向导笑了:“谁听了都这么评价。”
“继续继续。”
“作物研究从来不能一蹴而就,它太消耗时间和精力,相里亭是从大二那一年开始出成果的,一举赢得华国发明奖一等奖,他那会儿才二十三岁。”
约翰尼兴奋地补充:“是的,这一段我也听说过。相里亭先生二十七岁那年又获得了斯坦苏尔化学奖,他一直是最年轻的获奖者,记录至今都没人能够打破,太厉害了!我的儿子从小将他视作偶像!”
向导颔首,想了想又笑:“他的确是偶像级别的人物,你应该看过他的照片吧?”
“当然了,相里先生特别帅气!真的很难相信一个人每年耗费那么多脑细胞,头发依旧那么浓密,在机场出没时不管是崇敬的人还是单纯看脸的路人都会排队管他要签名。”
向导点了点头,憋着笑:“新版的小初高课本里边有提到他的内容,且必须有配图。为了避免学生们看到他的脸陷进去,配图的工作人员特意挑了好久的照片,但是相里亭的每一张照片都很完美,这位华籍美人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的好看。”
“最后,他们选了一张背影照。”
约翰尼向后咸鱼瘫,不抗老的西方人脸上满是风霜,叹息一声缓缓开口:“我很羡慕他。”
向导:“谁不是呢?羡慕他的人非常多,不过谁都没那个条件成为他。”
约翰尼由衷道:“他是一个传奇。”
向导听见外国有人那般推崇相里亭,比夸他自己都要开心,心中吃了蜜一样甜。
活动了一下腿脚,向导又说:“相里家的基因很强大,他的两个侄女相里芙和相里蓉也都很好看。”
“采访中,相里芙和相里蓉都表示最喜欢最佩服的人就是二叔。她们也追随相里亭的脚步报考了华国农大,如今做出了许多贡献。”
约翰尼竖起一根大拇指。
“你听说过教辅狂魔F4的名字吗?”
约翰尼一头雾水:“这是?”
向导解释道:“77年高考前夕出版高考教辅的四个人,包括相里亭、李珍珍、陈升、秦恒誉。”
说起这四个名字,约翰尼就熟悉了:“听说过听说过!这四位都是在农学界颇负盛名的人物,李珍珍等人不就是农学机械、畜牧、肥料三个领域的大科学家吗?他们四个居然那么早就认识了?”
向导微笑:“是啊,他们很早之前就认识,那会儿都还在人生的低谷期,直到高考消息传出,四个人互相成就,一起考上了京城名校。”
“后来哪怕平时搞研究再忙,四个人都要抽出一段时间聚一聚,就这样把整个华国都逛遍了。”
“相里亭先生两年前去世,他们三人总要带着一本《高考模拟试题汇编》小聚。”
眼眶又泛起泪意,约翰尼深吸一口气,沉痛道:“狡猾的华国人。”
这次,狡猾的向导也沉默地缓了会儿,半晌笑道:“他们是一辈子的挚友。”
车外的树木不断向后推去,不知不觉中,车子已经逼近了目的地。
约翰尼下了车,受到当地农户一家的热情招待,当他表示要参观一下农场时,这家人也欣然同意。
农场的主人家脸上漾着笑意,看起来生活顺遂开心,没有多少忧虑。
约翰尼觉得赏心悦目,如相里亭先生一般的人们醉心科研事业,想必就是为了眼前这一幕吧。
约翰尼随着向导在农场中游逛,认真倾听对方介绍农场中的作物,身边偶尔路过几个前来旅游的游客。
二十分钟后,他们停在长势极好的萝卜地前,向导指着萝卜开口:“这是……”
没等他说完,约翰尼就做出一个打断的手势,接话道:“这是相里亭先生研究出来的萝卜。 ”
“对,这是相里亭先生研究出来的脆脆香萝卜。”
“向导先生,你这个句式念得我耳朵快起茧子了,”约翰尼语气转酸,“我也好想买啊,但是相里亭先生的种子价格太高了,要是他是我们国家的人就好了。”
“那必不可能。”
【约翰尼负性情绪值+1】
……
“世界结算中……”
“宿主完成原主心愿,不再为赵艳芳驱使压榨,参加高考成为一个对国家有用的人。”
“宿主在本世界获得负性情绪值破十亿,其中三千万由1977至1980届考生提供,九亿七千万由其他国家民众提供,超额完成100负性情绪值目标。”
“负性情绪值回收中……回收完毕。”
“本次任务等级判定:SSS,奖励1000积分。”
第27章 魔焰滔天
“相里亭!师弟修为尽失,已经失踪很久了!你为什么要一直学他企图抹消掉他的存在?”
“当年你是凡间一穷困孤儿,是本尊收你为徒,带你到玄天宗悉心教导,如今剖取你的天灵根,便当是偿还。”
“相里师弟你真好,有了你的灵根相助,我修为已经恢复了。今后我会带着你的那一份修行,绝不辜负师弟一番美意。”
“不,我不……”
坠落,坠落。
相里亭正在不断地向悬崖下方坠落,他的脑海中反复回荡着话语。
灵根被粗暴地剥夺,腹部传来撕裂般的剧痛,相里亭仔细感知了下,他已经没有一丝灵力了。
“0641,传输这个世界的剧情。”
相里亭语速极快,话音才落,记忆如潮水涌来。
原主生在凡间,父母早亡。他一个人艰难地长大,劈柴种田,靠天吃饭。
在遇到玄微尊者之前,原主尚且不知道,原来除了他所处的凡人多如尘粒的凡界,极东之地还有一片神奇的修仙界,那里的人飞天遁地,无所不能。
原主被路过的玄微尊者一眼相中,带回了修仙界的顶尖宗门玄天宗。
到了玄天宗,原主才明白玄微尊者为什么会收他为徒。
据传,他与失踪的小师兄林阙歌七分相像,而玄微尊者与首徒秦夜然最疼爱的人就是林阙歌,在对方修为尽毁失踪后始终没有停下寻找的脚步。
玄微尊者应当是不舍得看见与林阙歌相似的人受苦,这才把他带回来,原主对此心生感激。
师徒三人饱受分离之苦,原主很心疼,可他一向沉默寡言,嘴拙,就算有心想安慰也憋不出几个字。
他只能勤恳修炼,待修为提升也加入寻找小师兄的行列。
原主是天灵根,勤修苦练下,修为一日千里。
不过八年时间,他度过练气期,成功筑基,又结成金丹,成为宗门的中流砥柱。
年轻一代的天才之名也隐隐落到原主头上,只是原主毫无所觉,只一味苦修,和师尊师兄一同寻找林阙歌。
某天,噼啪燃烧的火堆旁,盘膝而坐的玄微尊者睁开双眼,定定看过来,打破沉默:“徒儿,你年纪轻轻不该如此老成,应当多笑一笑。”
原主一怔,接着嘴角向上牵动,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玄微尊者一向对原主严苛不阿,那一天的眼神却是从未有过的慈爱。
师尊爱看人笑,原主心中记下,经常对着镜子练习,抿嘴笑,咧嘴笑,轻笑,大笑……
原主在宗门内常挂着笑,没有留意到同门看到他眼中闪过的微妙,以及等他走过后小声的窃窃私语,直到师兄秦夜然找到他。
“相里亭!”秦夜然压抑不住怒火,狠狠揪住原主的衣领,居高临下地逼视,“师弟修为尽失,已经失踪很久了!你为什么要一直学他企图抹消掉他的存在?”
“你知不知道最近宗门里边都在传些什么话?曾被师弟教导过剑法的小弟子说有了你这个高配版,他们已经不记得师弟究竟长什么样了!”
“你说啊,说啊!我和师尊哪里对不住你了,你怎么可以这么狠毒?”
原主脑袋发懵,他吃力地将秦夜然的手扯下去,解释道:“师兄我没有,我都没有看见过小师兄,怎么可能会学他呢?”
秦夜然冷笑一声:“是吗?你真不知道你笑起来跟师弟像极了,甚至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宗门里边流言喧嚣,你说你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些传言都是从你这儿放出去的?”
原主摇头:“我真不知道,师兄若是不信,我可以在此以心魔立誓。”
秦夜然讽刺地上下打量他一眼,拂袖转身,临走前抛下话:“不必了,让外人看到还以为我欺负你。”
“你学得再像也总归不是他,今后你最好把这副模样收一收,再让我听见宗门内的风言风语,你等着。”
自此,原主和秦夜然本就疏远的师兄弟关系彻底冷了下来。原主不通人情世故但不傻,他没做错什么,秦夜然这样针对他,他犯不着心虚上赶着认错。
第九年,原主回家一趟,为父母上香,途中意外遇到了林阙歌。
林阙歌修为尽毁,身上并没有修士的灵气波动,只是那股灵气蕴在了眼中。他一拍原主肩膀,眼神明亮,欢快道:“相里小兄弟,你长得和我好像。”
“你不会是我久未蒙面的亲兄弟吧?”
原主朝林阙歌笑了一下,接着将人安置在飞剑上,御剑回了宗门。
林阙歌失踪多年,终于回到了师门,而且看起来在凡间生活得很好,没有遭遇到不好的事情,玄微尊者与秦夜然都松了口气。
得知师尊因为原主和他容貌相似收为了弟子,林阙歌心中复杂。
这么说……相里亭岂不是他的替身?
九年时间未见,他还变成了无法修炼的凡人,师尊和师兄对他真的还会像从前一样吗?
何况,相里亭是那样耀眼的新一代天才,即便他修为还在,也远远赶不上。
原主发现林阙歌回到宗门后,面对他的态度产生了些微妙的变化,在凡间和他畅快大笑的小师兄似乎再也不会回来了。
每当原主在山峰之巅练剑,亦或者盘腿运转功法修炼,林阙歌都会一脸艳羡地看着他,再幽幽叹一口气。
原主感到心酸,便安慰他:“其实我真的很羡慕你,假如我失踪了那么多年,是不会有人锲而不舍找我的,人丢了也就丢了。秦师兄和师尊真的很关心你。”
“小师兄,等我们找到重塑灵根的灵药,你的修为还会恢复的。”
“难,这世上断了灵根的人不知凡几,但我从未听说过有人还能踏上修炼一途……除非入魔。”
“入魔?小师兄你可千万不能做傻事啊!”
林阙歌只是抿了抿唇,望向他的眼中多了层阴霾。
后来原主想想,其实傻的是他自己。
原来打从一开始玄微尊者收他为徒,就是为了他身上的天灵根。
“当年你是凡间一穷困孤儿,是本尊收你为徒,带你到玄天宗悉心教导,如今剖取你的天灵根,便当是偿还。”
玄微尊者面色一如往常冷然,吐出的话也冒着数九寒天的冰寒气息,他的手向前伸去。
原主心生不妙,不断地往后撤。然而一股劲风袭来,他被吸回到了原地,只能目眦欲裂仰头。
玄微尊者神情冷峻,手探向他的灵根。
一瞬间。
千万根钢针刺穿的透骨剧痛传来,原主意识清醒地体会到一种正在失去最重要东西的痛苦。
师徒情谊,天灵根,修为……什么都不剩了。
他在九年间得到的珍宝,一夕间全没了。
精神与身躯上的双重打击下,原主喷出一口血,再难支撑,仰面向后倒去。
玄微尊者只是用下眼睑瞥了他一眼,不顾原主正在淌血的伤处,径自加快脚步向外边走去。
昏迷不知多久,再醒来,原主已经修为尽失,他的灵根被整个剜去,今后怕是再也无法修行。
原主闭了闭眼,胸膛上下起伏,垂在身侧的双手握紧到发出响声。
这时,门突然被打开,林阙歌脸上洋溢着笑容,迫不及待道:“相里师弟你真好,有了你的灵根相助,我修为已经恢复了。今后我会带着你的那一份修行,绝不辜负师弟一番美意。”
林阙歌实在太高兴了,没有留意到原主情绪不对劲,扑上去抱住他,声音激动到发颤:“师弟,我真没想到你竟然愿意将天灵根赠予我,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
原主猛地将他一把推开,迎着林阙歌震惊的双眼,直接道:“我从没答应过要把灵根给你。”
“那……”
“灵根是师尊强行从我这里抢走的,”原主深吸一口气,抬眸看向林阙歌,“小师兄,我想通了。”
林阙歌呼吸放慢,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游移不定道:“你想通什么了?师弟,你可千万别做傻事。”
“我的确是因为你才被师尊收入门下,在玄天宗过上了从前想都不敢想的日子。这一点上,我感激你,也感激师尊。”
“九年间师尊但有吩咐,我莫敢推辞,今年我也将你找回来了,仔细算来,我不欠你们什么。”
“小师兄。”
“嗯?”
“你愿意把我的灵根还我么?”
林阙歌一步一步往后撤,从前那种手无缚鸡之力,每天一醒来就患得患失,面对相里亭时内心被妒忌惭愧吞噬的日子他真的过够了。
于是,原主眼睁睁看着林阙歌抛下一句“对不住”,便夺门跑了。
最后的希望破碎,原主忍着疼痛找上宗主,宗主听了来龙去脉,宽慰道:“好孩子,我这就去找玄微,你先回去等消息。”
消息没等来,反倒是把怒发冲冠的秦夜然等来了。
秦夜然揪着他,将他扯到悬崖边缘,冷声问:“你原本就该在凡间蹉跎一辈子,如今师尊不过是将他这些年来给予你的东西收回,还容你在玄天宗生活,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你居然还敢告到掌门师伯那里,是不是师伯不给你主持公道,你还想找全天下人给你讨还一个公道?”
悬崖边风声呼啸,原主虚弱地咳了几声,被怒卷的狂风吹得一个趔趄,一个呼吸间,距离崖角只有一步之遥。
传闻,玄天宗的思过崖通天高,最底下通往魔界,掉下去的人从未活着回来过。
没等原主稳住身形,秦夜然举步走至他身前,忽的推了他一把,恨声道:“既然你不满意现在的生活,不如去死好了!”
相里亭活着就是对林阙歌的威胁,秦夜然不介意做一次恶人,只要能扫清林阙歌修行一途上的障碍。
……
崖下魔气缠绕,相里亭的双眼都被侵蚀过,刺痛到麻木,应当是已经瞎了。
他闭上双眼,心内唤道:“你的心愿是什么?”
原主沉默片刻,说道:“我想让那师徒三人尝一遍我所有的痛苦。”
双眼无法视物,身体仍在往底下坠落,相里亭却闲适地勾起嘴角笑了一下:“你所有的痛苦,是指修为尽毁,同门迫害,从高处跌落贬进尘泥,失去所有?”
“是的。”
“好。 ”
待原主的意识消失,0641出声:“除了原主的心愿,宿主还需收集200点负性情绪值。”
“200点?你是不是看不起……”
0641:“友情提示,宿主还有一分钟落地,如不提前做好措施,我们下个世界再见。”
它心想,按照程序来,给你定的要求低一点,避免阴沟里翻船不好吗?怎么还不满意了。
统统我啊,真是操碎了心。
【0641负性情绪值+1】
0641: "……"
糟糕,被宿主薅了把羊毛,可恶啊!
听到这话,相里亭才算收了调侃的心思。
随着不断下落,狂风刮卷,吹得乌发与袍袖纷飞,周围愈发浓郁的魔气在他周围萦绕。
魔气含着令人躁动不安的成分,似有鬼影在上边狂笑。
相里亭仅是沾染了几秒,头脑便开始发疼。
玄微尊者、秦夜然、林阙歌的话回荡在脑海,一遍又一遍,仿若有心魔在勾起内心深处的仇恨与不甘,直将人拉入不详的深渊。
相里亭竭力保持冷静,倏地,林阙歌的一句话在脑海骤然浮现。
“难,这世上断了灵根的人不知凡几,但我从未听说过有人还能踏上修炼一途……除非入魔。”
入魔……越发浓郁的魔气,哪怕相里亭此时不入魔,时间久了,也会被侵蚀成一只魔物。
相里亭不再闭锁着身躯,反而开始主动吸收漆黑的魔气。
岂料他这一吸可不得了,方圆十里的魔气争先恐后朝他涌来,填进四肢百骸,几乎要将筋脉撑裂。
相里亭连忙停下,他只是想迈入练气期,在落到崖底时运用魔气活下来而已,结果事情超出了掌控。
魔气异常躁动,其中蕴含着令人躁动恐惧的因素,相里亭头疼欲裂,一双没有神采的双眼现出红光,脸庞上魔纹若隐若现。
一幕幕奇诡的画面突兀地出现在眼前,伴着尖锐刺耳的叫声,怨恨贪嗔痴,浓黑的巨浪近乎要将相里亭淹没。
他想立刻举起屠刀屠戮,又或者先将他自己杀死。
随即,相里亭深吸一口气,凭借意念激活系统。
【负性情绪值+1】
【负性情绪值+3】
【负性情绪值+5+7+100+1313+3333+10086】
翻滚的躁动感消失,数道华光闪过,相里亭仔细感知一下,他又回到了金丹期。
假如相里亭愿意,没等落到崖底,他直接羽化飞升。
围观全程的0641:“……宿主你这是作弊!”
“对,我开挂了,小系统你能把我怎么样?”相里亭笑问道。
0641: "……"
【0641负性情绪值+1】
第28章 魔焰滔天
既然迈入金丹期,那么落到崖底,也不怕摔个粉身碎骨了。
距离地面还有一尺,相里亭调出魔气,云纹长靴踏在虚空,平稳落地。
相里亭试着睁开双眼,眼前黑洞洞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他又闭上眼,伸手轻轻碰了下眼周。残存在上边的魔气犹如附骨蛆虫,一甩尾就钻到了相里亭手中,转瞬化作负性情绪值。
相里亭从储物袋取出清水与一截白布,简单清洗过后,用这条白布蒙住双眼。他施了个法诀在上边,避免本就伤痕累累的双眼再受伤害。
魔修与正经修士不一样,魔气可存储在每一根经脉中,不需丹田灵根。相里亭如今修为不低,且他本就结过金丹,不用担心修为不牢,单靠神识感知也能“看清”周围的景象。
这里是魔界。
四周树影婆娑,宛如一张又一张鬼面交叠,透不进光的地带很是阴暗,不远处传来诡异的嚎哭低啸。
相里亭不动声色打量。
倏忽间,身后风声破空。
一条通体深褐的长蛇迫近,霍然朝相里亭张开火盆大的嘴,露出尖利森然的牙齿,一双血红的豆眼闪着暴戾的凶光。
腥风扑面而来,相里亭抬眼,白布正对上两只红豆眼,他轻“咦”了声,接着雪白的残影闪过。
修长的指尖抵在蛇的三寸,轻描淡写地往下一点。
腾在半空的蛇浑身剧痛,从直线扭成曲线,直直向地面坠落,半道被同样一只手抓在掌心。
相里亭另一手掐住蛇口,低头端详一眼,屈指将蛇牙全敲掉了。
“运气不错,居然不是毒蛇,今晚有口福了!”
一柱香后,相里亭盘腿坐下,面前的柴禾燃着火,橘红的火光与倒影平添温情。
在这样温馨的氛围下,相里亭重拾良心,他嘴角向上勾起,闲闲地用一根木棍拨了拨火,问道:“亲爱的小蛇,告诉我,你好吃吗?”
“你是想要一场加孜然的火葬,还是加药材的海葬?我尊重你的意见。”
"……"
蛇瘫在地上,张开的嘴巴没了牙齿,细长的舌头一动没动,一点儿嘶嘶的声音都没发出来。
它没有意识,就连负性情绪值也没有产生。
相里亭一向善解人意,手托着下巴想了想,打了个响指。
“我明白了,你想要一场光秃秃的火葬,什么都不加是吧?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蛇肉鲜嫩好吃,相里亭也就没在系统商城兑换孜然海鲜汁一类,遵守君子协定。
他烤肉的手艺不错,再加上蛇的肉质很好,勾人的香气四溢,一路向远方飘啊飘,不知飘到了哪里。
相里亭正托腮回味,突然感知到不远处有两个气息强劲的魔修朝他的方向飞快赶来。
费心赶过来也吃不上一口热乎的,何必呢?
初到魔界,相里亭还不了解情况,不想招惹麻烦,他扑灭了火,周围的香气逐渐变淡。
但那两名魔修仍没有停下脚步,甚至速度更快了。
不过几个呼吸,一男一女两名年轻的魔修穿过树林,抵达褐蛇的埋骨之地,他们看到那团灰烬以及下方的白骨,脸上的表情很难看。
“这么一大堆骨头,那蛇块头不小,他一个人全给吃了?”
“这是我爹的地盘,每一只魔蛇都是有数的,”年轻男子沉下了脸,恨恨地一踏柴禾堆,将其踩成碎末,“敢在这偷猎,还光明正大烤了吃,我看是活腻了!”
他们赶了许久的路,又饿又累,本想宰了悬崖边的魔蛇吃,结果到了这边才发现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
微风吹动,一片落叶飘到地面,露出一角绣着云纹的白袍。
“谁?”林真警觉地仰头,没等头转过去,两手一推,狠厉刁钻的一招向相里亭袭去。
楚歆意紧随其后,纤巧的手一拉,一扯,魔弓虚影放射出一道箭矢,直逼相里亭面门。
两记至少金丹中期的攻击,相里亭没打算硬抗。
他足尖一点,白衣翩飞,迅捷如风地掠到另一棵树上,相里亭伸出一只手,做了个停的手势。
两名魔修见他修为不低,不是可以轻易杀死的小喽啰,暂时收了手,站在树下虎视眈眈。
“你说这地盘是你家的,那条蛇也是你家的?”
“当然,你闯进这片地域没打听过吗?”林真面色傲然,“我爹是魔将军林琛,以此地为中心,方圆千里都归他管辖。别说是一条蛇,就算一草一木也不是外来人能碰的。”
霸道地放完话,林真想到相里亭的修为跟他差不了多少,又稍微放下了点姿态,不过仍是倨傲地端着架子,他道:“不过念在你是初犯,小爷也不多与你计较。下来跟我好好认个错,交上储物袋里边的一半灵石,我也就放你滚了。”
话音落地,树枝上白布蒙眼的青年便嗤地笑出了声。
听出笑中不加掩饰的轻蔑,林真勃然变色,立时拔出身侧悬着的魔剑。
寻常魔修听到他爹林琛的名字早就跪下认错夹着尾巴跑了,林真活了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碰到这么猖狂的硬茬子。
楚歆意也再次弯弓,对准了相里亭。
战斗一触即发。
下一刻。
白衣青年仿佛化身为鹏鸟,展开羽翼从树上飞掠而下,卷起的狂风直让人睁不开眼。
他极快地向下扑来,空门大开,林真嘴角上扬,手中魔剑毫不犹豫地向前戳刺——
魔剑与箭矢齐齐穿了过去,劲风激荡开来,将树木斩断。
那是虚影!
林真暗叫不好,脑海中警铃大作,急忙收剑往回挡,但随着后颈上一痛。他眼前一片黑暗,意识陷入昏沉。
“扑通。”
“扑通。”
气势汹汹的两个魔修静静地倒了下去,相里亭缓缓收手。
他蹲身在侧,漫不经心打量一眼两个魔修,心中有所考量。
玄微尊者的实力在修仙界数一数二,玄天宗亦是顶尖宗门,他单枪匹马冲过去并不保险,不如借助魔界的力量。
而眼下就是个打入魔界高层的机会。
掩在广袖下的劲瘦手腕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搭在了林真的额心。
相里亭注入一丝精纯的魔气,默默念诀,如同接收剧情时那般,他脑海里多了一份属于林真的记忆。
悄悄观看的0641大为震惊,这个世界的搜魂术一旦使用,被搜魂的人要么疯要么傻,但宿主……他什么时候把传输记忆这一套活学活用走了?
相里亭粗略地过了一遍林真的记忆,面色微妙。
林真确实是那位魔将军林琛的儿子,但并不完全是。
魔气中的怨恨贪嗔痴,不会随着修行消减,年长日久,积攒到一个难以承受的地步,反而会引发魔气反噬,长久处于疯病阵痛当中。林琛因为难以招架,十年前离开将军府找清修的地方等反噬过去,临走前把林真托付给了一个远房亲戚。
前几天,林真收到消息,有魔修看到过清醒状态下的林琛。
估摸着林琛终于要回来了,林真带着他名义上的远方表妹,实际上的亲妹妹一起离开楚家,赶往将军府,这才碰上了相里亭。
相里亭翻看完林真的记忆所有所思,原来不止正统修士入魔的时候会被负性情绪侵扰,所有吸收魔气的魔修也有这个困扰。
一个大胆的想法浮上脑海。
相里亭微笑起身,几个纵跳消失在鬼影重重的树林。
……
“窸窸窣窣。”
“窸窸窣窣。”
林真迷迷糊糊地听到一阵轻响,脸颊也被什么东西一下一下地碰触,他陡然清醒过来,看清面前放大的肥老鼠,林真瞳孔涣散地放大。
“啊!”
惨叫震颤山林,肥硕的魔老鼠被他一嗓子吓跑,旁边昏迷的楚歆意一动,也跟着醒了。
“哥,怎么了?”
林真惊魂未定,手狠狠在脸上抹着,一想到自己被一只老鼠啃了不知道多久,便一阵恶寒。
身为兄长,林真不想把这么出糗的事情说出去,面沉如水道:“没事,我们继续往将军府那边走吧。”
楚歆意一手撑地站起来,有些不解:“我们怎么晕过去了?而且我好像忘记了什么。”
“咕噜噜。”
林真捂住肚子,想了想道:“可能是饿晕过去了吧,我们快点上路,还有一刻钟就到了,到时候你想吃什么我就让厨房做什么。”
“哥你真好。”
将军府距离崖底没有多远,两人没一会儿便到了,没等林真上前敲门,管家一脸喜气地将大门从里边打开,激动道:“少爷您回来了!诶哟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两刻钟前将军也回来了!”
林真诧异:“我爹也回来了?”
“是啊,如今将军正在书房处理事务。”
林真和楚歆意到了书房,盯着认真看卷宗的英俊男人,男人一身轻甲未褪,轮廓深邃坚毅,只是眼中似是有点无神。
确实是林琛没错,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心里边总有点不真实感,实在是今天怪异的事情发生太多。
林真先一步上前,开口就是清脆悦耳的一声:“爹!”
“孩儿日盼夜盼,可算把您盼来了!”
相里亭放下笔,淡淡地上下扫了他一眼,稍稍颔首:“吾儿,十年不见你成长了许多,只是这贫嘴的毛病倒是一点儿没改。”
他面上一派淡定,内心不免吐槽:林真这声爹叫得真是又脆又快,差点没接住。
不过回想那一声清清脆脆的“爹”,相里亭的心田淌过暖流,林真可真是个懂礼貌的好孩子。
彼时,林真不着痕迹地与楚歆意相视,称呼、态度、神情都没差。
楚歆意抿唇笑道:“林伯伯,许多年没见你还记得我吗?”
闻言,冷峻的将军透出少见的慈爱,嘴角上扬少许。
“当然记得,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呐。”
第29章 魔焰滔天
将军府的主人与少主人都回来了,还有一个远房表妹要招待,管家特意叮嘱厨房晚宴做丰盛些。
三人吃得宾主尽欢,用完膳,相里亭转头回了书房。
林真带着楚歆意走到住处,他皱着眉,在屋中踱来踱去,半晌问道:“刚才晚宴上,你注意到了吗?”
他没有明说,楚歆意却立刻领会。
楚歆意:“我以为受了这么久的魔气反噬,林琛难免留有遗症。但刚才一看,他精神很好,比离开前还要好。”
林真坐了下来,把玩一只青花瓷盏,叹了口气:“我原也这样以为,就连路上都在想,林琛经过十年魔气反噬的折磨,会不会变成一个枯瘦的小老头儿。那么等他过两年油尽灯枯,我便可以继承将军府了。”
等林琛油尽灯枯?
估计是一看林琛陷入疯病,便筹谋夺位。
楚歆意没有点破,只说:“哥,在你未到元婴之前,这将军府给你恐怕也难守住。林琛活着未必不好,你的本命法宝还没有着落,不如先让他给你寻个好的。”
谈起本命法宝,林真来了精神:“这倒是。”
……
书房门锁着,门缝里泄出几缕烛光。
相里亭单手撑下巴,懒懒散散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
屋内凡是带字的纸张他全翻了一遍,对于魔界的形势大致摸清了。
提上一只灯笼,相里亭走出房门去藏书阁。
不管到哪个世界,知识是第一生产力总不会错的。
“哗啦哗啦。”
相里亭在书楼中一页接一页翻书,他看书速度极快,翻动得书页现出残影。
他静然地站在林立的书架前,没有焦距的双眼闭着,睫羽安静地低垂,在眼睑落下一层阴影。
忽然,相里亭翻书的手一顿。
魔修暴躁易怒,生下来就会干架,藏书阁中多是功法秘籍,少有历史、游记,更别说医书了。
十万册书中,相里亭只遇到这么一册医书。
相里亭怀着期待的心情打开,在里边看到了秘制泡脚水、护眼良方、穴位图……以及大规模吸收他人魔气中的负面情绪的方法。
拂晓时分,相里亭唯独将那本医书带了出来,一连几天手不释卷。哪怕以他的记忆力,翻过那么多遍书早就倒背如流。
“爹!”
又是熟悉的一声呼唤,比红心萝卜还脆。但这回任是林真喊得再怎么孝心满满,情真意切,相里亭眼皮都没掀,懒得应了。
林真跑来找相里亭,自然也看到那本不离手的书,于是好奇道:“爹!这是本什么书啊?我看你走到哪儿带到哪儿好多天了,有什么妙处给儿子也讲讲呗。”
相里亭走在石子路上,一路往湖泊那边走,闻言将书塞到林真手里。
“此书妙不可言,须得自己琢磨。”
你自己看去吧,免费蹭课想都不要想。
林真自然不知道相里亭的潜台词,只小心翼翼捧着书,一味盯着封面出神。
如此重要的一本书,他仅是提了一嘴,爹立刻就把书送给他了?
抱着书本,林真心情复杂。
湖边停着一条小舟,两米多长,宽五十公分,船内铺着毛茸茸的软毯,相里亭仰面躺进去,刚刚好。
一阵清风吹过,小舟离了岸,悠悠地向湖心游。
相里亭脑袋枕着双臂,凉风拂面,鸟雀清啼,说不出的惬意。
林真在岸边看傻了眼,他爹一向杀伐果断,如今竟然会静下心来享受了。
不过仔细一想,林真倒是有些明白了。
心境清静明澈,就不容易受魔气中的各种情绪困扰,是他境界低了。
而他爹能有这般心境,只怕修为更为高深了。林真心念急转,忽的想到来意,扬声道:“爹!明日有场拍卖会,邀请函我放您书桌上了!”
相里亭闭着眼摆了摆手。
……
翌日,相里亭与林真、楚歆意乘飞辇去附近的幽冥拍卖行。
别看将军府的人十年没来,拍卖行那位身宽体胖的负责人一看到相里亭,立刻脸上堆笑迎了上来,将三人请进了头号贵宾包间。
包间悬在半空,神秘的乌色打底,繁复金纹点缀,里边的陈设无一处不精致奢华。
大堂中的人仰头看向包间,视线会被特制的琉璃阻挡,看不到里边的情形,而包间里边的人则能站在高处一览无遗。
相里亭往后一靠,落座在墨晶宝座中,修长的身躯舒展,胳膊肘搭在扶手上,疏懒简单的姿态自有一番风流。
林真献宝似的把拍卖名册递去,笑得分外讨好:“爹!您看中什么尽管跟儿子说,我全买下来孝敬您。”
相里亭接过来,翻开随意看了眼,轻飘飘斥了句:“当老子的怎么能让儿子掏腰包,胡闹。”
林真又开始一口一个爹:“爹!儿子就是想买几样东西孝顺孝顺您,讨您个欢心,您怎么还推脱上了?何况是我偏要爹来的,还让您掏钱像什么话?”
“那好吧,就当是全了你一番孝心,”相里亭点了点头,欣慰感慨,“十年不见,吾儿果然是长大了,都知道孝顺爹了!”
林真得了夸奖,一瞬间整个人飘了起来,激动得打了个颤。
这是爹第一次夸他!
没想到他爹居然这么容易讨好,林真攥了攥拳,无穷斗志升起,只要他再努把力,要不了多久本命法宝就有着落了!
于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
“吾儿,这魔蛟的肝脏……”
“爹!我昨夜刻苦钻研了一晚医书,魔蛟肝滋补护眼,我这就买下来给您!”
“好儿子,这……”
“爹!魔桑枝可以祛风除湿护关节,我这就买!”
"……"
楚歆意面无表情,眼神一言难尽地看着这对父子。
她哥是被夺舍了吧?一定是吧!
相里亭非常愉快地在拍卖会上要这要那,他一发话,林真得了圣令一样通通买下。
到后来,不用相里亭吱声,林真一看有滋补的食物,立刻爆发出“买买买”的声音。
豪爽,自觉,充分展现出一个孝子的自我修养。
相里亭则是窝在墨色水晶制成的宝座中闭眼小憩,悠闲惬意。
林真,可真是他的好大儿啊!
今天这一趟,相里亭满载而归,拍卖会上出现的滋补食品基本都进了他的储物袋。
这是好儿子的一番孝心,他必须收下。
从拍卖行出来时,那位胖胖的负责人一面恭维“将军教子有方”“林少爷真是阔气孝顺”,一面殷勤地将人送上飞辇。
飞辇嗖一声发动,流星般拖着光尾飞远。
林真和楚歆意勤勤恳恳掌舵,相里亭则是从储物袋中掏了又掏。
不会是在找适宜的法宝材料吧?林真不着痕迹地瞥了相里亭一眼,心脏扑通扑通地跳起来。
总算找到了。
在另两人的悄悄窥视中,相里亭手指碰到储物袋里边的东西,不禁一顿,接着握住取了出来,冰蓝色泽的酒液沐浴着日光,在琉璃瓶中轻晃。
相里亭拔开盖子,仰头灌了一口,醇香回甘,好酒。
察觉到林真陡然僵住,显而易见地低落下去,相里亭嘴角微勾,随口递出一张口头支票:“吾儿,你今日破费了。我记得你如今还没有本命法宝,我这儿暂时也没有合适的材料,等明日为父便出去为你寻合适的天材地宝。”
林真自是感动得一塌糊涂,在相里亭清明冷静的注视下,他不自禁低头,为自己的小心思感到惭愧。
……
相里亭准备跑路了。
今晚就跑,法宝是明天的事,找不上他。
在将军府一周时间,相里亭已经捞够了好处,情报到手,滋养药材也到手,再待下去没什么意义。
入夜,相里亭正准备卷包袱离开,房门被人叩出清晰的三声轻响。
“笃笃笃。”
“谁啊?”相里亭暗自警觉。
“爹!是我。”
房门打开,果然是林真立在门外,袖口挽起,端着一大盆冒着些微白气的水。
“爹!我来给您洗脚了!”
相里亭:“……”
“快进去啊, 不然水快凉了。”
“……好。”
相里亭沉默地坐在床边,裤腿折上去,低着头将脚泡在了水中,心里边竟然有点期待。
林真撩起衣摆,蹲身在他跟前,仰头道:“爹,这是我按照医书上的秘制泡脚水调配的,你感觉如何?”
好儿子孝上瘾了,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相里亭心内叹息,面上微笑道:“很舒适,你有心了。”
又被夸了,林真抿嘴笑,两手伸进洗脚水中,一边用练习好的手法按摩,一边道: “我照着医书上的穴位图专门研究了一套按摩手法,经常按有利于血液流通。”
好手法!这也太舒服了吧!
相里亭微眯起眼,他又忍着笑夸了林真几句,断断续续的话有点发哽,活像骤然得到叛逆儿子孝顺,强忍热泪的欣慰老父亲。
但没一会儿,相里亭便暴露了本性。
“左手再往上边按一点,啊对对对,就是这儿!”
“唉,年纪大了,今日走了这么一小段路,脚酸腿也……好儿子,没想到腿你也会按!”
“为父真是太感动了。”
橘黄的烛光映照,一时间父慈子孝, 岁月静好。
彼时,将军府外阴风阵阵,直将大门霍然吹开。
老管家提灯笼出来,惊讶地望着自门外一步一步走来的人,难以置信道:“将军?您怎的从外边回来了?”
林琛目光沉沉,声线嘶哑:“方伯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本将清修十年,这座府邸早就换了主人?”
“将军这是哪里的话,老奴就是有些纳闷,两刻钟前我问您的时候,您还说在卧房准备就寝了。”
管家耐心劝道:“您快些回卧房吧,少爷刚端了盆水过去想给您洗脚呢。”
“这孩子难得一片孝心,可别让人等急了,伤了他的心。”
第30章 魔焰滔天
远远地隔着一段距离,相里亭感知到一股绝强的气息正在逼近,他拍了拍林真的肩膀,懒倦道:“行了,你也回去歇息吧,我困了。”
水尚温热,林真端了出去,顺手用鞋一勾关上门。
随着他下了矮矮的台阶,身后的卧房烛光熄灭,陷入一片漆黑。
林琛一过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他那傻儿子端着洗脚水从卧房出来,还小心翼翼地放轻了脚步。
林琛快步走上前,唤道:“林真。”
林真感到奇怪,回过头,朝卧房那边扬声问:“爹!您还有什么吩咐?”
"……"
卧房中的爹自然没有吩咐,只是林真扭过头来,他面前这位爹脸色登时黑了下来。
天色漆黑,林琛头发几乎快蓬乱成野人,林真一时没能认出来,僵硬地反应了许久才猛地一个激灵,不可思议地睁大双眼:“爹?”
“你才是我爹?”
好一个孝顺的儿子,林琛被他气得怒极反笑:“不然你以为谁是?屋里边那个冒牌货吗?”
得到肯定的回答,林真钉在原地,整个人傻住。
他……孝顺错爹了?
他孝顺错爹了啊啊啊啊啊!
林琛冷哼一声,大步流星往前走,肩膀撞了林真一下,看到傻儿子那呆愣的模样他就来气。
林琛站到卧房门前,抬脚狠狠一踹。
“咚!”
“砰砰!”
不光是门,整座墙壁裂为齑粉。
烟尘四散,林琛双目如电在屋内搜寻,暴戾的怒火不断上涌,脸侧的魔纹若隐若现,破坏、滥杀的欲望在暴怒的温床中滋长。
该死的冒牌货,居然敢冒充他,住他的宅邸,指使他的儿子洗脚!
他定要将那冒牌货千刀万剐!
“有种出来啊,”林琛冷笑,铮一声拔出魔剑,狱火自拖地的剑尖蔓延,“之前不是胆子很大吗?现在怎么畏畏缩缩躲起来了?”
“出来啊鼠辈!”
浓郁的魔气在林琛四下环绕,怕是任何一个人出现在他面前,都会被他用魔剑狠狠捣碎。
林真躲在角落噤声不语,他这时要是逃了,林琛肯定会第一个杀了他。
林琛挥手将屏风、桌椅劈成两半,走过前厅,一步一步向里边踏去。
那里居然燃着一豆微弱的烛光,慢吞吞地在风中摇曳。
黑袍披身的青年盘膝而坐,静然调息,他眼上蒙着一条白布,气度沉着神秘,宛如一汪幽碧的深潭。
青年身上的黑袍与白布两相比照鲜明,他蒙着双眼,林琛却莫名觉得自他踏进屋内那一刻,青年的双眼便睁开了,定定地攫住了他。
青年慢声开口,飘渺旷远的声线传来。
“林将军,你终于来了。”
“我奉魔尊之命在此等你许久了。”
青年身上的黑袍纹路确实是魔尊使者没错,林琛却并不买账,冷笑道:“不知使者来我将军府假扮成我做什么?”
“假扮”两个字,林琛咬得很重。
魔气萦绕,紧握在剑柄上的手蓄势待发,大有一个回答不满意,就让人血溅当场的意味。
相里亭盘膝坐在地面,仰头与林琛对视,气定神闲不显弱势。
一拂衣袖,相里亭慢悠悠道:“魔尊听闻林将军不日回府,特命我前来辅佐。”
见林琛隐现血光的双眼饱含讥讽,相里亭又道:“如今看来,林将军仍受魔气反噬之苦,这一趟我算是来对了。”
话音落地,相里亭起身,信步来到即将暴走的林琛跟前,接着一手伸出,悬空在林琛的额头跟前。
“口说无凭,林将军不信也正常,”相里亭笑了一下,又回到之前的高深莫测,一字一顿清晰道,“假如我能缓解魔气反噬呢?”
缓解魔气反噬?
魔界倒也不是没有这样做的人,只是九成九都变成了傻子。
林琛将魔剑插在地面,两手环臂,笑容狰狞:“缓解我的魔气反噬……你大可以试试。”
缓解别人的魔气反噬,定要另一个人将魔气中的怨恨嗔痴吸走。以林琛的修为,只怕那人还不等变成傻子,转眼便受不了自爆而亡了。
“你要是真能缓解,我便信你是魔尊使者,奉你为将军府座上宾,库房中的宝物随便你挑。”
至于不能缓解的下场,林琛直接省去了,左右不过一个死字。
暴怒、戾气膨胀,林琛的双眼已经变成了血红色,与崖底的褐蛇无异。
魔剑刺向相里亭之前,他前伸的手狠狠拍在林琛的额头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相里亭一脸正色,假模假样念起法诀,清朗飘渺的声线在整个将军府上空回荡。
“天灵灵,地灵灵,速速显灵。”
“速速显灵……”
“显灵……”
余音绕梁,整个将军府的人灵魂激荡,有种被狠狠超度过的飘然。
符咒般牢牢贴在林琛额前的手产生一股吸力,哭嚎鬼魂模样的浓黑烟雾全被相里亭抽了出来,往他身上飞去。
怨恨嗔痴织成一张浓墨巨网,将相里亭囚在里边,不断收紧,仿佛一张深渊巨口正在吞食渺小的食物。
林琛的双眼恢复清明,看到眼前的景象一怔,提上魔剑便要朝浓墨巨网斩下去。
下一瞬,林琛的攻势停在半空。
青年比怨恨嗔痴凝成的网还像巨兽,一眨眼的功夫,那些负面情绪被他鲸吞虎饮喝进去,看那平淡的表情,这一点连塞牙缝都不够格。
【负性情绪值+100+200+300】
【负性情绪值+1111+2000+3136+1000085】
林琛:“……”
叱咤魔界的林琛林将军默默收剑,往后撤了一步,生怕相里亭一张嘴,经年累月吃的怨恨嗔痴一个照面就把他淹没。
相里亭白吃白喝完,心情不错,他嘴角上扬,打量了一眼林琛,踏前一步道:“我吸收了八成,林将军可是好些了?”
林琛止住后撤的步子,硬着头皮点头:“好许多了,多谢使者。”
……
将军府真正的主人回来了。
之前那位假将军却被奉为座上宾,整个府邸上上下下待他都极为客气。毕竟就连林琛都小心招待,其余人更不敢怠慢,只是心中多少会有些唏嘘。
假扮林琛,还让林真给洗脚按摩,如今身份识破竟然还能混得风生水起,谁不说这是个人物。
再次面对相里亭这位昔日假爹,林真的脚趾重重抠在地上。
相里亭见状挑了挑眉,拿出长辈考教小辈的派头,下巴微抬问道:“好孩子,那本医书钻研完了?”
林真咬牙,这是还在惦记他的按摩手法呢,可恶!
【林真负性情绪值+5】
相里亭正色道:“行了,不逗你了。今晚我为你父亲抽除恶念,你去布置一番。”
林真领命就遛。
相里亭望着林真的背影叹了口气,他是假的没错,林琛也不是真的啊,怎么还搞区别对待。
好好培养的一个按摩天才,就这么便宜了别人,相里亭难免郁闷。
等到林真布置好,相里亭的那点郁闷烟消云散,这坑爹孩子还是留给林琛吧,他选择放手,成全。
相里亭盯着眼前的炼丹炉、药材,又看了眼乱七八糟的泥尿等等,陷入沉思。
林真:“这是府上所有的材料了,我还另外置办了一些。使者大人,您看这些够吗?”
“够了够了,你出去吧,我要开始炼丹了。”
相里亭将人撵走,等到林真跨过门槛,又补充一句:“没有要紧事别过来打扰。”
人一走,房门紧锁,相里亭盯着眼前的炼丹炉和各种材料,半天没动。
林真接触的医师都是魔丹修,绝不相信有人一拂袖子就能将魔气反噬这种病症解决,他坚信朴素的唯物主义观念。
相里亭自然不会炼丹,他手托下巴想了会儿,打算随便搓个丸子,吃不死人就行了,他又不靠这个治疗。
说干就干,相里亭撸起袖子。
鉴于火药就是炼丹的时候捣鼓出来的,那么它的制作材料也有可取之处,相里亭又仔细回忆了下玄天宗丹修的炼丹过程,谨慎地选了几样材料,捣碎了用魔气搓一块儿。
松松散散的破丸子诞生,因为加了泥土和不知道什么牲畜的尿液,味道还有点难闻。
——尿液是林真特意送来的,一定有点用处吧。
当然,相里亭都是隔空用魔气搓的,没敢沾手。
相里亭将丸子扔到炼丹炉中,宽大的袍袖一挥,植株粘液、清香花草加了进去,接着扣上盖子点火。
不多时,一个很标准的小丸子出现了,就是味道还有点怪。
相里亭将药丸装进玉瓶,拍了拍手,叉腰俯视自己的劳动果实,心道:
呵。
炼丹?简单得很。
……
“爹,这是使者大人闭门三个时辰炼出的灵丹妙药!”
相里亭微笑道:“吃吧,吃完一会儿就没事了。”
林琛仰面躺在床榻上,心情颇有点忐忑,张开嘴要说什么。
林真却误以为他张嘴是要吃药,一把将婴儿拳头大的药丸怼了进去。
香臭交织的怪味,酸咸涩苦的味道,以及火辣辣的后劲,林琛直翻白眼,险些被送走。
林真慌了,不住晃林琛的胳膊。
“爹!你怎么了?”
林琛被他晃得魂魄都快出窍,感觉人生进入了最艰难的时刻。
“别……晃了,我药……药还没嚼完咽下去呢。”
“噢,”林真讪讪停下,又好奇问道,“爹,这药什么味儿啊?好吃吗?”
林琛一脸一言难尽:“药不好吃,但良药苦口,大概这就是灵丹妙药的味道吧。有的吃就不错了,不能苛求太多。”
“使者,我原本挺好的,吃了这药怎么越来越难受了?”
相里亭轻咳一声:“剩余两成恶念藏得很深,这是药效在发作,将它们逼出来,林将军放宽心。”
半柱香后,相里亭觉得差不多了,便施法诀将林琛体内的所有怨恨嗔痴提取出来。
【负性情绪值+100+300+900】
【负性情绪值+700+1000+6666】
林琛只觉全身上下从未有过的舒畅,像是从内而外洗去所有尘垢。
彼时林真出去给他煲汤,林琛想起自己因为药的味道不好,口无遮拦说的话,跟旁边的相里亭解释:“使者大人,刚才我还没回神,犬子就把药怼我嘴里了,差点没把我噎死,真怀疑他究竟是不是我亲生的,怎么这么莽撞。您可千万别误会啊。”
相里亭静了片刻,宽慰笑道:“没什么,林将军多绿了。”【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