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翎见窈窈和姑母从内院出来时,眼尾还残留着一抹薄红,想必是与姑母说了些闺阁私语,他体贴地没有多问,天色已晚,郡主带着曹遇送三人出府。
“回去吧,外面怪冷的,我提前叫人收拾好院子,早点搬去王府陪我。”谢窈窕笑着叮嘱云潇。
“表嫂,我晓得的,明日送了母亲,我就过去。”
“好。”
云翎执起王妃的手,扶她先上马车,因离得近,她广袖间似有重物轻轻一晃,不经意间碰着了云翎的手肘。那沉甸甸的触感,像是一个匣子,让他略感诧异,王妃连忙将衣袖抱到胸前,快速蹿进了马车。
待将满满抱上去后,云翎最后一个落座。余光瞥见王妃正匆忙将袖中物什,塞进车厢底层的暗格,玉指搭在膝上摩挲,眼神中带着几分心虚和慌乱。
谢窈窕似乎察觉他要问,眼睛一转,连忙“如实交代”,抢先开口,“姑母给了我几本她看过的话本子,说是听闻我在家无聊,让我拿回去解闷的。”
云翎想起曾经偶然瞥见王妃看过的话本内容,那些缠绵悱恻的画面顿时浮现在脑海。他唇角微抿,只轻轻捏了捏她柔软的掌心:“窈窈喜欢便好。”
谢窈窕耳尖的绯色未退,怕被他注意到自己的心虚,连忙掀开了车帘,朝人来人往的街上看去。
距离除夕还有半个月,街道两旁的店铺早已挂上了红灯笼,朱红的穗子在寒风中轻轻摇曳。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空气中飘着糖炒栗子和腊肉的香气,年味也是越来越浓了。
谢窈窕倚在车窗边赏景,忽然瞥见一座气派的楼阁,檐下悬着“天香楼”三个鎏金大字。她眸光微动,隐约记得她的聘礼单子上似乎有这个名字,便轻轻推了推身侧的云翎:“那是不是咱们家的产业?”
云翎闻言抬眸。他素来不管这些庶务,但当初下聘时,他确实亲自过目过礼单。略一思忖,他温声道:“京都只此一家,确是咱们王府的。窈窈可是想去看看?”
“既然路过,不如就在这儿用晚膳吧。”谢窈窕眼波流转,带着几分俏皮,“你平日公务繁忙,下次陪我们出来还不知要等到何时呢,”她又看了一旁乖巧端坐的云稷一眼,“满满呢,想不想跟娘亲去酒楼吃饭?”
“想,父王……”云稷配合扯着云翎的衣袖。
云翎看着两人期待的模样,眼底泛起温柔的笑意:“也好。”
待马车稳稳停在天香楼前,云翎先一步下车,小心翼翼地扶着谢窈窕和小世子下来。
她抬头望去,楼阁飞檐上斜插着的“天香楼”字样的旗帜,随风飘扬,猎猎作响,门内正守着一个伶俐的小伙计,见几人气度不凡,立即激情迎了进去。
景七驾着马车,去往酒楼一侧停靠。
寒风卷着夕阳余温掠过街角,几个小乞丐刚要到吃食,正缩在墙角狼吞虎咽。为首的齐哥儿吃完之后,抬头之际,突然睁大了眼睛,那不是前些日子救了小七,还将他们一伙都安置在宅院里的人吗?
他清楚地记得,那日小七发了高热,昏迷不醒,他跑了几个药铺也没人愿意救,是那人帮了他,而且他还被告知,是前天黑衣人故意给的染了病的袄子,想借他们这群乞丐的手传给别人,这些心黑的畜生!他心中愤怒不已,但又极其愧疚,要不是他去抢袄子,塞给小七穿,也不至于险些酿成大祸。
好在悬崖勒马了,他们一伙人被那人全部带去了一座僻静宅院里,每天有专门的大夫帮他们看病,日日来诊脉送药,足足在宅子里过了十几天,他们才终于痊愈。
被隔离里的日子,可以说是他们这群人过得最好的生活了,那里有床铺,被褥,碳火,干净的饭菜,临行时,他们依依不舍,但也没想着赖在那里。
送他们离开的时候,景七按住王爷的意思不仅给了那群孩子一些银子,还每人置办了一身厚实的棉衣。足以让他们熬过这个严冬。
这些恩情,齐哥一直记在心里,就是不知道救他们的人,到底是哪个府邸的,当时问了也没说。
齐哥儿素来谨慎,即便有了别人给的突如其来的“巨款”,仍带着孩子们时常出来乞讨。多攒一文是一文,这是他在街头摸爬滚打学会的生存之道。
他见到景七,正想上前说话,却见他已经停好了马车,随着一对气度不凡的夫妇进了天香楼。
齐哥好奇悄悄绕到马车侧面,当看清车厢上清晰的御王府徽记时,整个人愣住了。
原来救他们的,竟是御王府的人!
他也曾在街巷里,听说过一些关于御王的传闻,说他战功赫赫,是一个很受百姓爱戴的王爷,连他们这样的乞丐都愿意施以援手,更深信了几分。
御王,那不就是……
齐哥儿忽然攥紧了藏在破棉袄里的半块玉佩,那是娘亲临终前塞给她的信物。
她原名齐珠儿,母亲许氏是十几前行宫的宫女,被还是太子时的嘉文帝醉酒宠幸了,她既心中欢喜,但也十分忧惧,因为私底下都在说太子妃眼里容不得沙子,但凡被宠幸过的女人大多没有好下场,很多人猜测是太子妃害得东宫那些女人没有子嗣,所以为了保命,许氏趁着太子没醒溜走了,但是也留了个心眼儿,拿走了他随身的一块玉佩。
太子身边的侍从也找过那个许氏,与许氏同住一屋的刘氏发现之后,偷偷拿走了她的玉佩冒名顶替了。
事后,刘氏被升了位分,趾高气扬到她面前炫耀,说她有贼心没贼胆,也就只配窝窝囊囊当一辈子下人。当着许氏的面摔了玉佩不说,还逼她离开了行宫。
许氏出宫之后,发现自己怀了身孕。
但是,她听闻太子已经从行宫回去了,她也再没可能接触到太子,后来找了个铁匠嫁了,铁匠也没嫌弃她,后来生下来发现是个女孩,许氏松了口气,若是个男孩,可能还有点担心被找回去,毕竟听说太子至今只有一个儿子,她便带着齐珠儿过了安生日子。
直到一年前,忽然家里来了一帮黑衣人,闯进家门之后,看到齐珠儿七岁的弟弟便一刀杀了,最后发现年龄对不上,杀错了,才知道那宫女当初生的是个丫头片子,但是太后说了要斩草除根,那便一个不留。
她永远忘不了那个血色的夜晚,刺客的刀如何划断弟弟的脖子,穿透继父的胸膛,一把火烧了她们家,娘亲带着她逃走,刺客紧追不舍,她藏在一处野草堆里,看到母亲倒在血泊之中。
她红着眼睛,看着母亲临死前问,“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对我们赶尽杀绝?”
黑衣人见她要死了,便也开了口,“怀了先帝的子嗣还敢瞒天过海,太后自然不会放过你们。”
太后,是太后杀了她的爹娘和弟弟。
黑衣人为了继续找她,匆忙离开了。
母亲吐着鲜血,用最后一口气,告诉了她的真实身世,并给了她半块玉佩,让她从此以后隐姓埋名,远走他乡。
“不要报仇……”母亲最后的嘱托犹在耳边。
可她总会梦到爹娘和弟弟无辜死在眼前的场景,她不仅没有逃走,反而凭着本心,来到了凶手最近的京都,她女扮男装,成了不起眼的小乞丐。
她知道,自以为的报仇是痴心妄想。
齐珠儿望着天香楼朱红的灯笼出神。她知道嘉文帝和御王是嫡亲的兄弟,若她茫然上前和御王相认,这位素未谋面的王叔会相信她吗?会认她吗?会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侄女,会去找太后算账吗?
孰轻孰重,孰近孰远?
犹豫再三,徘徊不前。
“齐哥!”一声惊呼将她拽回现实。小乞丐阿毛猛地将她拉到路边,一辆疾驰的马车堪堪擦过。“你魔怔了?站路中间找死啊!”
齐珠儿摇摇头,她还不敢赌,再看看吧。
最后看了眼天香楼,转身没入渐浓的夜色里:“走吧,先回去。”
*
天香楼内,大堂内说书先生口若悬河,下面一边喝酒吃菜的客人一边听着,时不时停下鼓掌。
四角摆着几个炭盆,暖意扑面而来。
云翎刚进来,一位银白须发的老掌柜疾步迎上前,“王……爷,您怎么来了?”
老掌柜目光扫过云翎身侧容貌妍丽的妇人与玉雪可爱地男孩,布满皱纹的脸上顿时绽开笑容,躬身行礼道:“老朽姓王,替爷打理这间酒楼已有十余年了,这位定是夫人和小公子吧?景管事说了,如今酒楼在夫人名下,老朽也算是夫人底下的人了。”
谢窈窕微微讶异:“掌柜如何认得我?”她虽每月都看账本,却还未曾见过这些产业的实际掌事人。
王掌柜捋着胡须笑道:“老朽虽眼拙,但能与我们爷并肩而立的,除了夫人还能有谁?”
谢窈窕耳尖微红,云翎轻咳一声转移话题:“可有清净些的包厢?”
“有,大堂人多眼杂,老朽带爷和夫人上楼。”
王掌柜亲自引路,边走边介绍:“咱们天香楼共三层,一楼是大堂,楼下每日午时过后有说书先生......二楼则是包厢为主,三楼都是客房,供来往京都的旅客落脚的地方。”
拾级而上时,谢窈窕细细打量着楼内布局。朱漆廊柱间悬着琉璃宫灯,二楼回廊呈“回”字形,临过道一侧摆着雅座,内侧则是一圈隔开的包厢。走过时,隐约可闻丝竹声与说话声从某间厢房飘出。
一直往里走,推开天字号包厢的门,外间陈设清雅,墙上挂着名家的山水字画,角落琴案上摆着乐器,多宝阁上错落摆着古玩,正中八仙桌铺着云锦桌布。
珠帘内另设小圆桌与湘妃榻,临窗的书案上笔墨纸砚俱全,青玉香炉正袅袅吐着沉水香。
小世子云稷早已蹬掉锦靴,趴在窗边的美人榻上张望街景。云翎快步上前,宽大的手掌虚护在孩子身后。从这雕花窗棂望出去,长街上灯笼如游龙,却因在三楼而不觉喧哗,恰是闹中取静的绝佳所在。
“布置得倒是不错。”谢窈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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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圈后点了点头。
“夫人过誉了。”王掌柜笑着恭敬回话,“王爷王妃稍作休息,我这就催后厨将天香楼最好的酒菜都送过来,正好可以让王妃品鉴一下。”
谢窈窕笑了笑,“酒就不必了,尝尝你们的招牌菜吧。”
“好嘞,老朽这就去安排。”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王掌柜再次返回,他轻击双掌,门外候着的伙计们便捧着食盒鱼贯而入。不过片刻,内室圆桌上已摆满珍馐,青瓷盘盏盛着各色精致佳肴,汤品,特色点心等等,很有卖相。
王掌柜喜笑颜开,原本想亲自执银箸为王妃布菜,被王爷一个眼神吓退,只得站远了些介绍菜品。
“咱们天香楼,最好的三道招牌,第一道八宝福禄鸭,选用三斤半的太湖麻鸭,去骨时需保证皮肉不破。您瞧这葫芦造型,轻轻拨开金黄的鸭皮,露出内里层层叠叠的火腿、瑶柱、冬笋等八珍,寓意''福禄双全'',是咱们一年四季时季最受欢迎的菜式了”
谢窈窕心道这名字起得倒是讲究。她挑破之后,夹起一块,但见鸭肉酥烂却不失形,八宝的鲜香在舌尖层层绽放,口感极为丰富。
云翎知道王妃对吃食感兴趣,见她吃一口之后,便兴致勃勃地和掌柜的说话,他则一心一意耐心的在一旁照顾儿子。
王掌柜见小世子吃了第二道,连忙开口,“这第二道菜是鱼跃龙门面,这道菜每年科考之时,来京的学子都会闻讯过来品尝,都盼着能金榜题名呢。”
谢窈窕正看过去,儿子吃得鼓着腮帮子的模样,倒与那道“鱼跃龙门”里雕的锦鲤有几分神似。
她品鉴了这道菜,一是雕工精湛,要雕出鱼跃龙门的形状,二是手艺娴熟,拉扯得比头发丝还要细的面条,足见王掌柜请的大厨都是名副其实,再搭配上清淡的鱼汤,鲜香无比,回味无穷。
“这第三道水晶卤鹅的卤汁需用陈年花雕吊味。”王掌柜指着晶莹剔透的鹅肉片,“每日辰时开始文火慢炖,直到未时方能入味。”
谢窈窕尝了一口,果然脂香四溢,卤汁的醇厚与鹅肉的鲜甜在唇齿间缠绵,她给父子二人都夹了块。
“阿翎,满满,你们也尝尝。”
云稷很给娘亲面子,嗷呜一口咬完了。
“娘亲,超好吃。”
云翎跟着也吃了两筷,“嗯,确实不错。”
云翎见她连夹了几筷水晶鹅肉,便便温声开口,“王妃若是喜欢吃,可以常叫他们送到府里。”
谢窈窕绢帕擦过唇角沾的卤汁,“倒是不用,年节下酒楼正忙,我若馋了,带人出来吃或者派人来买也是一样的,只盼王掌柜莫要觉得麻烦。”
王掌柜闻言连连摆手:“折煞老朽了,天香楼本就是王妃的产业,您能赏脸来用膳,是咱们的福分。若是嫌出门麻烦,老朽随时能派最好的厨子带着新鲜食材上门也一样的。”
谢窈窕又问了一些酒楼日常经营情况。
忽然,谢窈窕眸光盈盈地望向云翎:“阿翎,如今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候,若是将咱们府里那次吃的羊肉锅子搬到天香楼来卖,你觉得可行吗?”
王掌柜闻言眼睛一亮,连忙凑近半步:“王妃可是有什么新巧主意?”
“倒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事。”谢窈窕指着桌上渐凉的菜肴,温声道,“只是想着这般冷天,再精致的菜色也经不住寒气。若能在席间添个炭火煨着的锅子,热腾腾地冒着白气,食客们既能暖身,又能尝个新鲜。”
云翎凝视着窈窈被烛光映红的侧脸,心头泛起暖意。比起眼前这些精雕细琢的珍馐,他的确更钟爱她做的那些带着烟火气的膳食,她的用心和热忱,比什么龙肝凤髓都来得珍贵。
“甚好,交给景岱去办就成。”云翎不吝补充。
“好,”谢窈窕吩咐王掌柜,“我回去就将那道菜,和所需的食材做法写下来,你明日上门找景管事拿就成了。”
“是。”
待一行人用罢晚膳,王掌柜亲自将人送到门口,顺带着还拿了一盒精致点心递上,“方才瞧着小世子爱吃,便装了一些。”
谢窈窕接过食盒递给云翎,“好,掌柜有心了。”
暮色四合时,马车刚在王府门前停稳,谢窈窕便提着裙角快步往清宴居走去。云翎望着妻子风风火火的背影,不由失笑,用披风裹着儿子跟了上去。
谢窈窕一进书房就伏案疾书。不一会儿就写满了三五张纸,也许这就是玩经营游戏的乐趣吧。
她轻轻吹干墨迹,唤来景岱,将东西交给他,交代天香楼的事情,又另外吩咐了:“明日派人将东院的听雪阁收拾出来,郡主要过来暂住,天冷了,银丝炭备足……”谢窈窕交代得细致,景岱领命而去。
出去一天,谢窈窕躺进被窝便觉倦意上涌。
只是她辗转反侧了半晌,总觉得忘了什么要紧事。但想了许久,也实在没想起来,罢了,不想了。
终究是趴在云翎怀里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