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霍渡的那一刻，周轻寒心中暴怒，差点没有控制住表情。
她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
霍渡的眼瞳偏浅，近乎褐色，视线淡而疏远，在周轻寒看见他的那一刻已起身走下高台。
对方微蹙着眉，似乎觉得周轻寒方才举动不妥，但并没有什么阻止周轻寒之意，只淡声提醒道：“宗主前几日闭关修炼，预计后日才能出关，若有什么事情，可等宗主出关再说。”
周轻寒站在那里，盯着霍渡一步步向她走近，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她眼眸微眯，打量着对方面容的每一寸细节，过于激动之下几乎感觉到头脑眩晕。
霍渡冲她话毕，似乎想到前几日周轻寒回到京都的事情，他又冲她微颔首，平静道：“好久不见，周师妹。”
同样的剑眉，在澄明的日光照耀下，狭长的凤眸略带着锐利和冷冽，似乎带着高不可攀的清冷。
他鼻梁挺直，说起话来薄唇微抿，像是已经习惯在剑虹开的日子，因此同每个弟子相处时，霍渡话语里清冷之中又都带着留有余地的客套。
和前世好像。
不，又有一些不一样。
现在的霍渡还没有和她结成道侣，还没有突发大病在成亲第二日决定为道摒弃俗尘，还没有变得沉默寡言，对她的殷勤付出视若无睹。
对方说话纵使冷冷清清少有情绪，也依旧一副怜悯众生的伪善姿态。
周轻寒身体绷紧，袖子里的手指几乎紧紧捏成了拳头。
上辈子两个人最后已经走到鱼死网破的地步，自己刺了他一剑，他带着霍漾出去之后也再也没有回来。
但这怎么能够？
那股一直被压抑地很好的戾气突然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周轻寒强迫自己露出一个温柔客气的微笑：“好久不见，霍渡师兄。”
她冲他颔首打招呼：“今日归来剑虹开，原本打算因自己的冲动莽撞过来找宗主告罪，既然宗主不在——”
“那不多叨扰霍渡师兄，我先回去了。”
周轻寒扯着嘴角，似乎是在温声解释，心脏已经骤似鼓擂。
激动之下她似乎已经感觉到自己咬牙切齿的恨意，周轻寒心想：若是现在自己稍微厉害一点，她一定出手，让这等辜负了她这么多时间和精力之人狠狠付出代价。
不过霍渡刚才一走近，周轻寒便感受到了他身上那股近纯近真的灵气。
先天道体经脉无需锻造便可汲取灵气，修炼速度更是一日千里，如今她重新回到杂灵根，此刻自然能够更加明显的感觉到她同对方近乎天壤之别的差距。
当下的实力不够，周轻寒清醒过来压抑心思，只能尽量少观察对方，转身就往外走。
只是还没等她走几步，身后那股冷淡的声音又响起来：“周师妹且慢。”
霍渡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
如今霍渡代理章挽朝处理凝剑峰事务，凝剑峰弟子基本的奖励或者惩处他都有权处理。
想到那日少女通过传讯玉简咄咄逼问，霍渡垂眸略微思索，然后抬起眼平静地看着她：“沈争等人那日目无规矩，实在过分，他们方才已经过来同我请罪，现在正在静室受罚。”
周轻寒转过身来看他。
霍渡目光平静，眉心却微微蹙起。
他看着周轻寒，因为不太懂得如何处理人情世故，故而少年剑修斟酌着后面的话语，剩下的话语卡在喉咙里不知该怎么吐出。
只是当他看清周轻寒清亮含笑的眼眸时，霍渡想到了之前几次同周师妹相处的时刻。
……
他第一次见到周轻寒是在前几年宗门大试炼前一天。
那日雾雨蒙蒙，欲压下来的天都是阴沉沉一片。
宗门大试炼一年两次，每个剑虹开每个弟子皆要参加，故而每每这时之前一个月，剑虹开上下便已经忙得不可开交。
章宗主平生最烦琐碎之事，故而每次都是命他和碎云落唐长老商议好细节之后再传达给他。
雨天那日他在碎云落待了近一日，欲从碎云落赶回凝剑峰之际，忽然看见必经桃林里一道用功修炼的粉色身影。
周轻寒穿着碎云落的弟子服饰，她坐在桃林里，一手执着一柄粉色的伞，一手捧着一本基础法术的《杂修纲要》正在刻苦背诵。
他瞥了一眼准备继续行走之际，突然听闻对方话语一顿，似是陷入纠结困惑：“行也者，不住之相，是道之循环如枢，始得其环中，故应五方……？”
这是霍渡修道第一天领悟的术法。
因为这简单的道法，霍渡抬起眼睛，再次望向桃林中那个少女的身影。
知道碎云落的弟子根骨通常来说没有那么好，她们的课业也同自己不一样，所以悟道对于这些人来说本就是一个艰难的过程。
霍渡也只是轻瞥了一眼，便垂下眼眸，继续往前走去。
少女也不气馁，她捧着书，继续背诵着内容。
就在他即将踏出桃林的时候，忽然听到那边一阵欣喜的声音：“我明白了！”
少女头上的粉色小伞雀跃地晃动了两下，仿佛一个小蘑菇一般，因为终于到来的领悟而欢呼着。
霍渡微颔首，内心也跟着微微放松之际，对方头上的伞安静下来，随即又翻看着书上的下一章节内容，再次陷入纠结疑惑：“中主内欲，心役外见又是什么意思呢？”
碎云落唐长老主修绘符修炼，对其他道法不甚精通，加上碎云落弟子日后将会作为辅修，所以她们课业繁杂，什么都要修炼，比不上剑修只修剑道和心道，自然有些知识难以领悟贯通。
霍渡眉头皱起，对于这种一修炼一磕绊的速度难以忍受。
似乎突然来了一点勇气，他沉默走过去，看着少女书上再简单不过的内容，解答道：“此为清欲静心，若心不正，则行为不端。”
少女抬眼，豁然开朗地看着他，让霍渡一时有些不自在。
不过那日，周轻寒询问了他的名姓，而后时不时过来找他表示感激或者询问术法。因参与了她的因果，霍渡同她指点了几次，一二来去，两个人竟也逐渐熟识起来。
……
周轻寒性格从来温柔体贴，据他了解，对方与同门师姐妹亦是关系很好。
想到这里，霍渡也重新放松下来，对着面前的周轻寒顺利说完未竟之语：“宗主把凝剑峰事务交给我，如今剑修弟子变成这副模样，是我之过。”
“那日之事，我理应同周师妹说一句抱歉。”
霍渡凤眸看着她，话语平静平和，周身全然无任何傲气，恳挚地向她表示歉意。
周轻寒面上登时发笑，她松开了紧握着的拳头，此刻已全然冷静下来，闻言心里几乎立刻划过讽刺。
呵，装模做样。
若不是她前世费尽心思想要彻底获取对方这颗真心，周轻寒真不知道这个据说可得悟大道举步飞升的人有多么薄情寡义又善于伪装。
比如他们成亲之前，霍渡原本已经能够和她彻夜长谈，明明对待成亲一副并不抗拒甚至有些期待的姿态，结果成亲后，他突然就变得冷漠如冰，再不理她。
又比如现在，少年霍渡代理凝剑峰事务，为了表现他们凝剑峰的情谊深厚，假惺惺地说他也有错。
前世这时候她当真以为霍渡是个目下无尘的人，如今想来，这番话语不过是打算慷她之慨要塑造一个剑虹开弟子团结友爱的假象罢了。
纵然心里讥诮，想到自己现在尚且连炼气都做不到的境地，周轻寒盯着霍渡这副看似真诚的姿态，还是倏然笑道：“霍渡师兄说笑了，同为剑虹开弟子，自然应该顾念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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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弟们既然已经经历了惩处，那我自然也该理解他们，把这件事彻底忘记才好。”
霍渡讶然地看着她，似乎没有想到周轻寒这么轻易就说了谅解。
周轻寒微笑对他对视，继续道：“至于霍渡师兄，你我相交已久，我是什么性格的人师兄还不清楚？你太客气了。”
周轻寒竟是如此大度之人，霍渡意料之中外又隐隐觉得不对，他张了张口，欲要再说些什么时，已经被周清寒打断。
“别说了，霍渡师兄。”
周轻寒脸上是纯然的友善，似乎那日玉简里的咄咄逼人真的是她气急之举。
她目光迎上了霍渡那双瞳色浅淡的眸子，看清了里面假惺惺的无欲无求后，嫉妒和憎恶再次如野火一般之火烧沸了整个胸腔。
可她面上仍然毫不在意地摆手一笑：“此等小事，过去了便过去了，霍渡师兄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我全然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
-
待周轻寒怒气冲冲离开问心殿，回到碎云落时，碎云落弟子皆去上课去了。
整个弟子居空无一人。
前世在碎云落当符修的记忆最初于她是种耻辱，后来周轻寒绑定了系统，半途觉醒灵根之事于修真界闻所未闻。
有了能够练剑的资格，她果断抛弃了碎云落去凝剑峰成为剑修。
随着她名声大震，慕名而交好的所谓知己越来越多，周轻寒在麒麟院无数次笑着同其他天骄谈论自己之前也是从最底层的符修入道，那时人人都夸周轻寒脚踏实地，厚积薄发，夸只有她这样的人才是修真界修士们的楷模。
碎云落的经历对于她的耀眼人生更像是一种华美的装饰，周轻寒仔细回想，关于碎云落的印象竟只有自己那时好像随随便便地便俘获了碎云落所有师姐师妹的好感这一点。
章宗主在她进剑虹开那日给周轻寒安排了凝剑峰高阶弟子才有的独栋小院，周轻寒凭借记忆找到了自己的住处。
此刻她坐在房间里，自袖口乾坤袋中取出那枚系统碎片，因为方才霍渡的话语，心中的余怒仍然未消。
这个贱男人贱男人贱男人——
等到有一日自己修为超过他们，她一定要把凝剑峰那些眼高于顶的剑修全部提到霍渡面前，让霍渡和他们一起向她低头认错！
从乾坤袋中取出的那枚系统碎片散发着盈盈蓝光，周轻寒盯着它，等到系统慢吞吞地开机，见到她的那一刻立刻又要假装休眠。
周轻寒的语气近乎阴冷：“别装死，你之前说杂灵根也能修道？”
系统蓝光一颤，沉默着没有出声。
“呵，我方才见到霍渡了，这等人，不过是多了一个先天道体，看起来也不过如此。”
周轻寒的语气阴恻恻的，含着十分不甘和仇视。
系统蓝光大盛，立刻为霍渡辩解道：“才不是！霍渡是这个世界仅有一个天才，他是这个世界最聪明的人！”
周轻寒最恨听到别人说天才不是她，闻言立刻眸中一寒。
她刚想和系统辩解，突然又沉默了下来。
片刻后，周轻寒幽幽问它：“你们需要完成攻略霍渡的这个任务目的是什么？”
系统瞬间哑了言，身上光芒欲要再次黯淡起来，假装休眠。
周轻寒脸上露出微笑，打量着系统：“这样吧，我不逼问你目的了，反正也和我无关。”
“不过你现在在我手上，你的任务无法完成，而且我要是把你的存在告诉霍渡，别的不说，就算你逃出去绑定其他人，霍渡肯定也会起提防之心。到时候你绝对完了……”
周轻寒看着它，笑意慢慢消失，道：“如果我心情好，我可以帮你顺手完成一下任务。但是我只问你一句，你那日说的杂灵根也能修道，确定为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