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半明半暗,薄暮未昏之时,祁泠揉了揉酸痛的右手腕。
小歇片刻,她又拿起银制的小勺,将朱砂、雄黄、香草、白芷依次装入刚绣完花样的香囊。
趁着最后一抹日光,她又用五色丝线弦扣成索,束紧香囊口,以防香料掉出,两个圆滚滚绣着如意纹路的香囊便成了。
女眷要随当家主母敬献绣品,祁泠缝了两个,其中之一是为祁云漪准备。
祁云漪闹腾了一天,四仰八叉躺在架子床内里,已然睡得很熟。祁泠更衣后,也随她安寝。
翌日,天尚未有一丝亮意,玉盘便将姐妹两唤了起来,先用兰草煎水沐浴,驱邪净身,又仔仔细细梳妆打扮一番。
玉盘看顾着祁云漪。祁泠不光要拾掇自己,也吩咐院中侍从将昨晚包好的角黎煮熟,赶在祭祀前送到各房去。
辛夷阁忙活成一片。
不多时,银盘端着盛有热水的盥洗器皿从外面进来,“娘子,那边的姐弟来了,说大人让他们来接小娘子,一同去老宅。”
祁泠应声知道了。她净过手,摸了摸祁云漪的脑瓜,同祁云漪道:“漪漪,你随着大姐姐和哥哥一同走,到祀堂之后去寻母亲,今日跟在母亲身边。”
她并不担忧柳氏所出的姐弟会对祁云漱不利。一是有玉盘时刻看着,二来,祁云漪是位小娘子,将来一份嫁妆给出去便好了。二房的一切,将来都是祁雪峤的。
祁云漪天真仰着头,黑葡萄似的眼睛里满是疑惑,歪头问:“阿姐不去?”
祁泠点点头。
她今日梳留仙髻,发间金制芍药花瓣薄如蝉翼,层层相叠,青丝中又掺五色丝,眉间金箔为钿,月白衣裙衬得恍若仙子。
祁云漪头上也有一朵精致的小金花,姐妹俩的发饰衣裙皆是冯夫人送来,为端午准备的打扮。
“阿姐今日好看,为什么不去?”祁云漪拉着祁泠的手不肯松开,追着问。
祁泠一时未答,祁云漪脑瓜一转,“是大姐姐说过的,阿姐同我们不一样吗,不能一同出门吗?”
“嗯。”祁泠并不否认。祁云漪也早早知道她不是亲姐姐了,她口中的大姐姐是祁云漱。
两人从小关系便不好,祁云漱在背后逮到机会就要在祁云漪面前强调祁泠非祁家亲生。
祁泠又同祁云漪道:“漪漪乖,午后吃饱,就可以回来见阿姐了。”
祁云漪也点点小脑瓜,恋恋不舍地走出门去,虽然舍不得阿姐,但还是祭祀的新鲜事更吸引她。
等在外面的祁玉漱也是一身白衣,簪珥华贵。
其弟祁雪峤只比祁泠大几月,少年身量刚刚抽条,显得又高又瘦,竹竿似的,比身旁的姐姐高出一头有余。
他在辛夷阁前来回踱步,时不时望向门口,被烫到似的,又匆匆移开目光。
祁云漱见此翻了个白眼,嗤道:“没出息。”
祁云漪一个小团子从辛夷阁中走了出来,身后跟着玉盘,她乖巧地喊过哥哥姐姐。
“泠妹妹怎么——”
祁雪峤还没问完便被祁云漱打断,她语气颇凶,“祁泠去祭祀做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二房有她这个祸害吗,又不是祁家人,快走吧。”
祁雪峤说不过姐姐,随着一同走了,不过偶尔还回头望望。
祁云漪一走,室内忽而跟着走了不少人。祁泠望向榻边打盹的银盘,“银盘,你也随着玉盘一同去吧,我记得,祭祀最后家主训话,训完话可要发赏钱的。”
银盘摇摇脑袋,“奴婢留下来陪娘子,才不去呢。”
“不必陪我。”祁泠眉眼弯弯,望着她,“你陪着我作甚,今日起得太早,我有些累了,如今歇下小憩片刻就是了,等你回来再叫醒我。”
银盘确实想去,看了看祁泠,她面上并无失落。前几日娘子确实没闲下来,睡一会儿也好,银盘犹豫过后一口答应下来,“那娘子,奴婢快去快回,领到赏银就回来!”
“嗯。”
室内安安静静,再无声响,偶尔听得院中侍从脚步声,伴着几句话音。
祁泠坐在妆奁前,默默望着铜镜,镜中女娘梳高髻,略施薄粉,锦衣裙、簪金钗,是士族娘子模样。
她拿起玉梳,缓缓梳着发。
她知道自己身世那日,也是端午。
那时她六岁,也如这几日满心期待过节的祁云漪一般欢喜。早早被冯夫人唤起来,沐浴更衣,戴上五色丝和准备供奉的香囊。
冯夫人牵着她,先去瑞霭堂,那时的老夫人还当着家。
刚到院前,却听得内里已闹翻了天。
“儿媳常听得祁家五代簪缨,不染纤尘,族中男子德行两全,忠君不二,是为良臣,女子贞静自持,清白守德,是为良妇。家族极重门规尺度,今日儿媳在此,敢问母亲二房所行何事,将一娼妓所生、生父不知何人的野种带回家中,当成嫡系的娘子养,祁家脸面何在?清白何在?”
祁泠还听不懂,握紧冯夫人的手,害怕地靠在冯夫人身边。
院中大人们高高在上,刺向她的眼光中有疑惑、惊讶、鄙夷,小小的她尚看不明白,但害怕起其中毫不掩饰的恶意。
见到冯夫人和祁泠已至,她冷冷道:“二房瞒了六年,母亲心软忍得,但儿媳忍无可忍,无法容忍祁家血脉有污,门风不正,请母亲将祁泠赶出祁家。”
往日和善的叔母态度陡然一变,望向她的眼神带着浓重的厌恶,仿若她是什么脏东西。
那些话仿若还萦绕在耳边,高高在上的目光,多年斩不断。
祁泠手持玉梳,从头梢梳到发尾,一下又一下,心中漫起无边孤寂。
……
天方泛起鱼肚白,晨露微晞,今日祁家人皆聚在祀堂。
待仆从敲击青铜编钟三通,声音层层穿透祀堂,忽而静谧,无一丝声音。
祁家长房祁观颐长不在建业,二房又在江州多年,祭祀一事早早便落到长房嫡孙身上。
今日祁清宴为主祭,着玄端暗纹礼服,玉冠束发,腰间枚繁琐古纹玉佩,手持玉圭立于祀堂前,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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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是祁家各房男子,以及从远处赶来的旁支。祁家妇孺则皆着浅色深衣,候在祀堂的屏风后。
他面无表情,薄唇抿着,漆黑如墨的眸子凝起几分疏离冷漠,抬高玉圭,率领全族向天地四方行拜礼。
“祁氏子孙谨以清酌庶羞,敬荐祖先之灵……”
……
待颂过祭文,祁清宴先捧酒爵到供桌,各房男子依次上前献酒饮。随后当家主母即祁清宴的母亲大夫人慕容氏率女眷向祠堂敬献亲手缝制的香囊、艾虎。
时人敬道,祁家亦请来道士设坛。
直至日光大盛,将近午时,祭祀方结束,族人亦散去,只余主祭与记官。
记官需将祭祀流程写入族谱,汇过今日要事后,他仍跟在祁清宴身后,“郎君,今日色黄润,天澄明,温和而不炽,伴之微风,是为祖宗欣然,家族行事合乎天之意哉。”
书记官说的文绉绉,祁清宴似乎在听,敷衍点头,走向重归沉寂的祀堂。
“不瞒郎君,下臣昨日夜观天象,我族昌盛定来日更胜……”记官乃祁家家臣,负责祭祀观天象之事,今日好不容易见到祁清宴,还是与其独处,此刻神叨叨追着祁清宴说。
“哦?”祁清宴嘴角荡起浅淡弧度,不咸不淡地开口,连目光都吝啬回头停留。
记官自然知道他这是没当回事,身为祁家长房嫡子,家族继承人,如此奉承的话早听得腻了耳朵。
记官压低声音,“昨夜紫微垣划过东南,代表祁家……将出宰辅之臣呐!”说到最后,他激动得嘴唇都发抖。祁家向来不掺合皇族事,若是一朝改变,再出宰辅,乃是能记入族谱的荣誉啊。
祁清宴停下脚步,压抑着激动的记官也随着停下,期待望着祁清宴,等着他接着问。
可祁清宴没什么反应,只似笑非笑:“慎言啊。”
论摊上一个不喜玄学的家主,负责卜卦的家臣有多难。记官停在原地连连叹气,听闻谢家的礼官待遇那叫一个好。不像他,寻常见不到家主,见到了,家主也不乐意信……
祁清宴步伐悠闲,袖中右手不自觉捻着一条应节的五色丝,正欲走进祀堂,忽见牌位供案前有一鬼鬼祟祟的人影,正在翻着东西。
“是谁?”他扬声厉问。
那人影闻声,清瘦的身形一颤,慢腾腾转过身,抬头映在亮处的是一张俊秀年轻的脸,很快他又垂下头,对祁清宴道:“三堂兄。”
正是祁家二房独子祁雪峤。
祁清宴瞥一眼他背过去的手,又见那一堆等待祭祀过后要发于族人的绣品被翻得乱七八糟,他敛眉斥道:“大家都在前面备家宴,你在这里胡闹什么?”
祁雪峤鲜少见这位兄长,有些畏缩,磕磕绊绊道:“堂兄,我、我来取些东西,这便走了。”他偷偷将香囊塞进袖中,同祁清宴行礼后飞溜出去,险些撞到跟上来的记官。
而祁清宴独站在祀堂中,仍是早晨的位置,望着女眷们送来的绣品。
檀香萦绕之间,他忽而想起,今日缺了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