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天,家门口又出现了一批中年人。常乐看到他们提着各种水果和礼盒,立马明白过来,说了句“稍等”,便转身跑进了书房。
姥爷正拄着拐练习走路,听到这消息,第一时间不是想着换一身得体的衣服,而是在房间里四处打转,左翻右找:“哎,我轮椅呢?”
“你不是会走了吗?”常乐不解地问。
姥爷很固执:“你别管,把我轮椅找出来。”
……真搞不懂这小老头想干嘛。
常乐一边吐槽,一边跑去他的卧室,从床底下拖出折叠轮椅,展开,潦草地擦了擦上面的灰,然后推进了书房。
不一会儿,姥爷坐在轮椅上,自己摇着轮毂,慢慢悠悠地出来了。
“哎唷,林老师,您慢点!”为首的中年男人赶紧迎了上来。
一群人围在姥爷身边,嘘寒问暖,长吁短叹,还有几个女同学低头抹起了眼泪。
这次来的是93届的学生,有几个人跟李林关系不错,从他那儿听说姥爷生病了,所以又组织了一批老同学前来探望。
师生相会,忆往昔,话今朝。常乐给他们准备好茶水和水果后,就识趣地躲进厨房里择菜。
即便这样,她还是能隐隐约约听到客厅里,姥爷的大嗓门在吹嘘:“我这个外孙女啊,又孝顺又能干,在杭城的时候,一边上班一边照顾我,还帮我打官司,要到了赔偿金。要不是她,我现在还瘫在病床上呢。”
“啧啧啧……”一片赞叹声响起。
座谈会结束后,常乐又收获了一堆单身男青年的联系方式。
等人都走光了,她一边收拾茶几和沙发,一边吐槽:“姥爷,你就这么着急把我嫁出去啊?”
姥爷也很无语:“我夸你,是想让他们给你介绍个工作,明着说又不太好。谁知道,他们个个都想给你介绍对象……”他叹了口气,“这些学生的格局太小了。”
茶几上放着一本精美的相册,封面上写着“时光纪念册——93届全体同学敬赠恩师”。
常乐翻开一看,前面是三十多年前的黑白照片,有老师的,有学生的,有独照,有合影。后面是每位同学的近照,一张张饱经风霜的面孔,对比前面青涩的脸庞,让人不禁唏嘘,又有些动容。
常乐忍不住赞叹:“做得好用心啊,有些照片还是用AI修复过的呢。”
“是啊,就是太重了……”姥爷抚摸着相册,语气惋惜。
常乐一眼看穿他的小心思:“不方便带出去是吧?”
姥爷纠结道:“带出去也行,就是显得太刻意了。”
常乐抿笑不语。
……说得好像你之前显摆你的恒温杯就很自然随意不做作一样。
常乐将客人们带来的水果和保健品分门别类地放好,忽然有些感慨:老师和学生之间的关系,真是挺微妙的。
她抱着半边西瓜,坐到姥爷身边,边挖边说:“姥爷,我记得你说过,你当老师的时候,每次站上讲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你身上。退休后,这种感觉突然消失了,你还挺失落的。你拍短视频,也是为了让更多的人看见自己,找回曾经的感觉,对不对?”
姥爷脸上肉眼可见地泛起了红晕。
他嘟囔道:“我那是说着玩的……都一把年纪了,还有什么可看的?”
常乐挖了一大勺西瓜,嘴里塞得满满的,声音含混地说:“不管是谁,什么年龄,什么身份,每个人都渴望被别人看见,这是很正常的。
“但是,看见只是瞬间,记住才是永恒。那么多年过去了,你的学生还记得你。而那些大网红,看似吸引了万千网友的目光,但根本没有走进他们的心里。”
常乐看着姥爷怀里的相册,继续说:“我觉得,被一万个网友看见,都比不上被一个学生记住。姥爷,你已经拥有了世上最珍贵的东西,就没必要再在社交平台上,寻找虚无缥缈的人生价值了。”
姥爷低头盯着相册,陷入了沉默。
良久,他嘟囔道:“叽里呱啦的说些什么呢?把刚刚拍的照片和视频发给我,赶紧的。”
之后一段时间,陆续又有学生来家里探望姥爷,有的成群结队,有的单独来访。
每次,姥爷都会扔掉拐棍,坐到轮椅上,变回大病未愈、生活不能自理的模样。
常乐每次看到都很无语。
早知道他这么享受坐在轮椅上被人簇拥的感觉,当初她就不该费力劳心,给他做什么康复训练、艾灸、按摩,还定期带他去医院做理疗。
不过,除了在学生面前卖惨,大部分时候,姥爷还是挺正常的,也更爱出门了。
对此,常乐和家人们都很欣慰。
每次有学生来访,姥爷都会不遗余力地推销常乐,顺便打听打听,谁家有亲戚生病住院需要请护工,谁家有老人瘫痪在床需要照顾,谁家在医院或者养老院有熟人可以引荐一下……
谁都没想到,常乐的第一个客户,居然是孙婆婆。
得知孙婆婆住院后,常乐全家第一时间赶往医院,姥爷本来也要去,被林文娟劝住了:“爸,你腿脚不方便,还是待在家里吧,我们先去看看什么情况。”
姥爷一想,也是,病房里装不下这么多人。于是,他把他们送出门,还特意叮嘱姥姥:“见了老孙别乱说话。”
“我又不傻。”姥姥瞪他一眼。
一行人匆匆赶到医院,在病房门外见到了翠姨。她手上拿着一沓检验报告,脸色苍白,脚步徘徊,似乎有些六神无主。
“吴翠。”林文娟大步走上前,透过病房门上的窗户,往里瞥了一眼,“孙姨在里面吗?怎么突然住院了?”
翠姨看到他们,微微一怔。
“你们来了?”她仿佛刚回过神来,“妈在里面躺着,刚睡着。”
姥姥急声问:“怎么回事啊?”
翠姨喃喃地说:“一开始就是有点腹泻,她也没当回事,以为是天太热,中暑了,后来大便里有血,我们才觉得不对劲,到医院检查,医生怀疑是……”
她把手中的报告单递给林文娟。
常乐赶急忙凑过来,看到报告单最底下的结论,一个词被圈了起来——
“结肠癌”。
常乐没听说过这种病,但她很清楚,只要跟“癌”沾边,就是天大的事。
林文娟冷静地问:“都做了哪些检查?”
翠姨拿起一张张单子,细数道:“大便潜血检查、腹部CT、结肠镜检查,还提取了肠道里面的息肉,去做了病理活检。”
“活检结果什么时候出来?”
“医生说,要一个星期。”
林文娟看着一张张检查单,眉头越蹙越紧。
常乐小声问:“活检是干嘛的啊?”
林文娟没有抬眼,简短地说:“就是判断这个肿瘤的性质以及分化程度。”
常乐听得一知半解,愣愣地问:“所以,现在已经确诊是结肠癌了?”
翠姨低头捂着脸,发出一声啜泣。
林文娟拍拍她的后背,安慰道:“不幸中的万幸,结肠癌比其他癌症发展得慢,及时发现,及时治疗,治愈率很高。”
翠姨哽咽道:“问题是,现在不知道发展到哪一步了。我都没敢告诉她,怕她多想。”
林文娟说:“你也不要太担心了,等活检结果出来吧。”
“对啊。”姥姥也附和道,“我看老孙的身体一直挺好的,说话中气十足,手劲儿也大,不像是有什么大毛病。不就是肠子里长了个息肉嘛,切掉就好了。上了年纪的人,谁没点小毛病呢?”
安抚好翠姨的情绪后,她们轻手轻脚地走进病房。孙婆婆就躺在靠窗的病床上,一只手打着吊针,另一只手拿着手机刷抖音,床尾还挂着尿袋。
“妈,你醒了?”翠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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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略显沙哑,走上前,将床头摇高,又给孙婆婆背后垫了个枕头。
孙婆婆抬起眼,看到常乐几个人,微微一愣。
“你们怎么来了?”她放下手机,努力直起上身,“哎哟,不是什么大事,搞得兴师动众的。”
姥姥坐在她的床边,习惯性地伸出手,想拍打她一下,快碰到她的肩膀时,又改成了轻轻抚摸。
她佯装生气道:“住院了也不跟我说一声,还是不是好闺蜜了?”
孙婆婆轻描淡写地说:“嗐,不就是生病了嘛,大不了就是个癌症,能治就治,治不了就死。反正我活到这个岁数,该吃的都吃了,该玩的都玩了,也没什么遗憾了。”
姥姥一时语塞,不自然地移开视线,看向翠姨。
翠姨眼眶泛红,看向林文娟。
林文娟尴尬地笑了下,看向常乐。
“对了,”林文娟灵机一动,“孙姨,你住院这几天,肯定需要请护工吧?常乐考了证,让她来照顾你吧。”
姥姥急忙说:“对啊,医院的护工还挺贵的,一天得两三百呢,干脆就让常乐来照顾,就当给她一个锻炼的机会。”
常乐弯唇一笑,刚要答应下来,又听见姥姥说:“她免费。”
常乐:“……”
我的姥,涉及到钱的事,是不是该征求一下当事人的意见?
“……对。”常乐努力维持着笑容,“让我来吧。”
翠姨和孙婆婆对视一眼。
“这不好吧?”翠姨说,“当护工很辛苦的,常乐还小,肯定干不来这种事。”
常乐拍拍胸脯保证:“我可以的。之前姥爷生病,就是我照顾的,我有经验。”
孙婆婆说:“那也不能让你免费干啊。这样吧,我给你按一天两百算——”
“哎哟,老孙!”姥姥打断她的话,“都是自己人,谈钱多伤感情。再说了,进了医院,花钱的地方就多了,护工这笔钱能省则省呗。给你减轻了压力,我心里也好受点。”
她都这么说了,翠姨和孙婆婆也不好再反对。
双方就这样达成了口头协议,交接了常乐这个免费劳动力的使用权。
当天晚上,常乐将尿袋清空,并记下尿液容量,又端来一盆温水,给孙婆婆细细地擦拭着身体。
孙婆婆背对着常乐,后背上的皮肤堆起一层层褶皱。
她忽然开口:“乐乐啊,你跟我说实话,我是不是得癌了?是胃癌还是肠癌?”
常乐心中一惊,差点将放在地上的一盆水踢翻。
她蹲下身,清洗毛巾,语气故作轻松道:“医生都还没确诊呢,我怎么会知道呢?不就是便血嘛,估计就是长了个痔疮,切了就好了。什么癌不癌的,你别自己吓自己了。”
孙婆婆长叹一声,“要真是痔疮就好了。”
“痔疮还好啊?”常乐给她穿上病号服,将她翻了个面,“我姥爷以前被一个学生气得痔疮都裂了,流了一屁股血,被紧急送到医院,可吓人了。”
孙婆婆躺在床上,笑得肚子一颠一颠的。
“我知道这事……”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常乐又将她翻到侧卧的姿势,在她背后垫了个枕头。
孙婆婆缓了缓呼吸,继续说:“那天,我在隔壁班上课,见到你姥爷被年级主任背走了,裤子后面全是血,我还以为他来月经了呢……就为这事,我笑话了他好多年。”
常乐一想到这画面,也笑得直不起腰。
孙婆婆渐渐止住笑,擦了擦眼角的泪花,释然地说:“不管什么病,都当痔疮来治吧。治好了就继续活着,治不好就死呗,反正,我家老头子和我儿子都在下面等着我呢。”
常乐笑容蓦地一滞,鼻头阵阵发酸,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上来。
孙婆婆平躺下来,给自己盖好被子,闭上眼,自语道:“人间也好,地府也罢,不管去哪儿,我都不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