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从陵园出来,驱车回到市区,找了家小馆子吃饭。桌上,常建民提议,趁着春光正好,一家人去慈湖公园逛逛。
常乐愕然:“这合适吗?”
姥姥兴致勃勃地说:“怎么不合适?你看今天天气多好啊,不冷不热的,正好出去晒晒太阳。”
“我的意思是,易叔叔才刚过世……你们去吧,我没什么心情。”
常乐也解释不清,只觉得上午刚送完葬,下午就去春游,显得挺没心没肺的。玩得越开心,她越有负疚感。
林文娟说:“心情不好才更要出去走走啊,老是闷在家里,会憋出毛病来的。”
常乐嘀咕道:“话是没错啦,可是,干嘛要这么着急呢?明天是周末,照样可以出去玩。”
姥爷摆摆手,“我昨天刷抖音,看到慈湖的樱花开了大半,看樱花的人已经很多了。等到周末,公园里肯定是人山人海。我可不想凑这个热闹。”
“最重要的是,”常建民可怜巴巴地望着常乐,“我难得请一天假,这种忙里偷闲的机会不多了。”
既然大家意见一致,常乐也不好扫他们的兴。
“好吧……不过,樱花看两眼就得了,我想去划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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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航显示,慈湖公园门口那条大道已经堵成了猪肝红。于是,常建民找了个路边停车场,把车靠边停好,一家人步行前往公园。
路过一家水果店,姥姥打算去买几样水果,常乐一进店,就被一箱红彤彤的草莓夺了魂儿。她咽了咽口水,盯了半晌,都舍不得挪开视线。
姥姥实在看不下去,嫌弃道:“哎呀,瞧你那馋样儿,想吃就买点吧。”她拿起一个塑料盒扔给常乐,“自己挑,看仔细点,别挑坏的。”
结账时,姥姥骂骂咧咧:“几个小草莓,比我这几袋子加起来都贵!”
常乐东张西望:“哪有洗手间啊?我去洗洗。”
她洗完草莓出来,又在路边买了根淀粉肠——家人们都表示嫌弃,婉拒了她的分享。她三两口吃完后,又盯上了旁边的臭豆腐摊。
“是谁说出来玩没心情的?”林文娟忍不住发笑,“我看你胃口好得很呐。”
常乐讪讪地收回视线。
是哦,她今天要保持忧郁人设。
慈湖公园外的滨湖路两旁种满了樱花树,樱花已经开了七成,路上游人如织,有拖家带口的,有遛娃遛狗的,有拍照拍视频的,还有手牵手的小情侣,在树下找各种角度自拍。
“咱们也拍一张合影吧。”林文娟提议道,“上次拍全家福,还是在乐宝上大学那年,都过去好久了。”
大家一致同意。于是,他们挑了棵开得最盛的樱花树,在树下一字排开。
林文娟随手揪住一个遛狗的大哥,请他帮忙拍张照,大哥欣然同意,把狗夹在两腿中间,接过林文娟的手机,对着五个人咔咔一顿连拍。
向大哥道谢后,林文娟拿回手机,放大照片。
几只脑袋凑了过来。
大家都沉默了。
姥姥的脸被晒得发红,姥爷的外套下摆卷进了裤腰里,林文娟的脸被乱飞的头发糊住,常建民的镜片反光严重,完全看不见眼睛。
常乐更无语。她的嘴角还残留着淀粉肠的酱汁,居然没有一个人提醒她。
沉默良久,常乐一句话总结:“这就是找男人拍照的下场。”
林文娟也追悔莫及。直男的审美简直令人绝望。
“要不,再找个人帮忙拍一张?”她征求大家的意见。
“算了,回去精修一下吧。”常乐抽出纸巾,擦了擦嘴角,“赶紧去划船吧。”
他们穿过公园大门,沿着湖边走百米远,就看到了租船点,收费处已经排起了长队。好在他们要坐的是五人座的大船,前面等候的人不多。
过了半个小时,一家人穿上救生衣,登上了一艘玫红色的火烈鸟造型的脚踏船。
姥姥刚一坐稳,就开始算账:“一个小时六十块,交了一百块的押金,超时还得扣钱。”她低头看了眼手机,“现在是两点四十,咱们提前二十分钟就得往回划,也就是三点二十……”
“妈。”林文娟打断她的喋喋不休,“来都来了,就敞开了玩呗,想玩多久都行。”
脚踏船只有两个踏板,由林文娟和常建民负责蹬,常乐坐在前面,负责调整方向。
湖面波光粼粼,小船停在湖中心,随着水波微微荡漾。湖水清澈得能看见底下幽绿的水草,偶尔有一群小鱼游弋其间,万物皆悠然自得。
船中间有张小桌子,姥姥把洗好的水果摆在桌上,解开袋子。几只手纷纷伸过来,不一会儿,装草莓的盒子就见底了。
常乐离桌子远,够不到,林文娟便拿起一个最大的草莓,甩干上面的水,塞进她嘴里。
清甜的汁水瞬间溢满口腔。
林文娟又剥了个砂糖橘,对半掰开,挨个塞进她嘴里。
“现在心情好点了吧?”林文娟问她。
常乐咀嚼着砂糖橘,感受着酸甜的滋味在味蕾间绽放,嘿嘿笑了几声。
虽然有点不好意思承认,但此刻,她真的感觉无比惬意和自在。
林文娟给她塞了两个砂糖橘,慢悠悠地说:“如果今天下葬的人是我,看到你们玩得这么开心,我在地底下也会感到高兴的。”
常乐一惊,急声说:“妈,你瞎说什么呢?别诅咒自己啊,要避谶懂不懂?”
林文娟捋着乱飞的头发,说:“别那么大惊小怪,你又不是小孩子了,人都是会死的,这是常识。等你活到我们这个年纪,多参加几场葬礼,你就会明白,最难接受的,不是自己的死期将至,而是身边的朋友亲人的突然离世。”
常乐低着头,看着手中的砂糖橘,想到若干年后,亲人们一个接一个离世的画面,心头忽然涌起一股巨大的悲伤。
林文娟继续说:“难道因为有人死了,我们就得永远沉浸在悲伤之中吗?活着的人还得继续生活啊。不管是我们,还是易诚,都要早点从阴霾中走出来,重新开始,好好生活。”
常建民点点头,“作为一个父亲,我相信易志刚也是这么想的。要是易诚从此一蹶不振,他肯定比谁都着急、都自责。”
姥姥唏嘘道:“易诚这孩子,以前多阳光开朗一小伙儿啊,自从他爸病了,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不爱说话,也不爱笑了。”
常乐闷不吭声,剥开手中的砂糖橘,一整个儿塞进嘴里。
酸甜的味道只停留在舌尖,心头的酸涩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反正明天是周末,你也没什么事儿,要不带易诚出去走走?”姥姥提议道。
常乐犹豫不决:“他可能想一个人待着,不希望被人打扰。”
姥姥说:“他怎么想是他的事。你多陪陪他,带他到户外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总归是有帮助的。”
姥爷接话道:“要不带他来划船吧?”
两个人,一艘船,在湖中心随波荡漾,这画面,想想都觉得……
“太暧昧了。”常乐一票否决。
“要不去看电影?”林文娟突发奇想,“找一部催泪大片,以毒攻毒,让他痛痛快快哭一场。”
常乐苦笑道:“他本来就要抑郁了,还看致郁的电影,简直是雪上加霜。”
常建民沉吟片刻,说:“干脆带他去爬山吧,户外运动有助于排遣压力、发泄情绪。我看青云山就挺适合的,不高,山顶风景不错,还能远眺长江。”
青云山离市区不远,开车过去大概半个小时。常乐高中毕业时跟同学去过一次,环山一圈只需要半天时间。
“我试试吧。”她勉强答应,“不过,他要是不愿意出门,我也不能强人所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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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常乐吃过早饭,就在易诚家门口来回晃悠。
不等她想好开场白,门就开了,易诚牵着图图走了出来。
常乐脱口而出:“去爬山吗?”
“走走走。”易诚冲她一挥手,大步走向停在路边的大众车。
常乐愣在原地。
这么爽快就答应了?那她刚刚精心设计的台词又算什么?算她戏多?
易诚将图图塞进后排,自己坐上主驾。等常乐坐上车后,他问:“去哪儿?”
“青云山怎么样?”常乐打开手机导航,“现在不堵车,半个小时就能到。”
“可以。”易诚想都没想就同意了,示意她把手机卡在支架上。
小车缓缓驶入主干道,常乐看着易诚的侧脸,忍不住问:“你本来也要出门?”
易诚点点头,“对,不过我还没想好去哪儿。街道办刚刚给我打电话,说待会儿会有领导来慰问我,给我送米送油什么的,还有人来拍照,让我把家里收拾干净点……我吓得赶紧出门,不管去哪儿,反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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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在家里待着。”
常乐哈哈大笑起来,调侃道:“人家给你送温暖,你还不乐意了?”
“别,我最怕应付这种事。”易诚重重地叹了口气,“我不需要米面粮油,更不需要慰问。”
常乐侧过身,注视着他,“那你现在最需要什么?”
沉默片刻,易诚缓缓地说:“我需要忘记一切,什么都不想,哪怕只有一天。”
“好,那我们今天就来一场……”常乐思索片刻,“高中毕业之旅。”
“唔?”易诚没听懂,“跟高中有什么关系?”
常乐眉飞色舞地比划道:“让我们回到十八岁,回到高考结束的那个夏天。你家里还没出事,我也没有被社会毒打。我们都很单纯,对大学生活充满憧憬,对未来充满希望。”
易诚笑了,弯起的眼眸里闪着光。
“那你可能要忍耐一下了,我那时候是个傻直男,脑子一根筋,心里只有游戏和滑板。”
常乐大大咧咧地说:“没事儿,我那时候也挺矫情的。我记得我的个性签名是,‘我的忧伤你不懂,你的明媚我不配。’现在想想都觉得羞耻。”
易诚放声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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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山位于城西,毗邻长江,登山口有一条石阶蜿蜒向上,爬到尽头,有一段平缓的环山小径,两旁绿树成荫,枝繁叶茂。
偶尔能闻到一阵清甜的香气,仰头望去,树上垂下一簇簇雪白的槐花。有几个大爷举着竹竿将槐花打落,常乐从地上捡起一簇,尝了尝,唇齿间传来微微的香甜。
易诚蹲在地上,给图图喂了点水。图图吐着舌头,哼哧哼哧地喘着气。
再往上,是一段土路,地面还算平整,只是要不停地上坡下坡,有的地方坡度还挺陡,一不留神就会摔个大屁墩儿。
两人来到一段长长的下坡面前,前面有十几个小孩连摔带滑,激起尘土飞扬。常乐望而生畏,不敢贸然往下冲,只得沿着土坡的边缘,扶着枯瘦的树干,小步小步地往下挪。
易诚走在前面,转过头,向她伸出手。
常乐犹豫了一瞬,也向前伸出手。
他攥住她的胳膊,像扶老奶奶过马路一样,小心翼翼地将她搀扶下去。
果然是个傻直男。
“哎,算了算了,我还不如扶着树呢。”常乐抽回自己的胳膊,拽住身边的一根粗藤,蹲下身,压低重心,慢慢往下挪。
在她身侧,图图如同一枚小炮弹俯冲下去,转瞬之间,就冲到了坡底,毫发无损。
它得意地抖了抖身上的灰。
易诚索性放开手脚,迈开大步冲了下去,居然也平安地到达了终点。
他冲常乐招招手,喊道:“冲下来更快!”
常乐不敢冒险,依旧保持着老奶奶的站姿,哆哆嗦嗦地伸腿试探。
“别怕!”易诚再次喊话,“冲下来!我接着你!”
他站在长坡的尽头,张开双臂。
常乐心一横,小心地挪到土坡中间,屈腿、弓背、大步向下冲去——
在重力的牵引下,她飞快地摆动双臂,迈开双腿,偶尔踏入一个浅坑,身子一歪,很快就能在下一次的蹬踩中恢复平衡。
快到坡底时,她的速度越来越快,根本停不下来。
易诚像保护小鸡的老母鸡一样,双臂大开,瞄准她冲下来的方向,俯身下蹲——
一阵剧烈的撞击。
易诚牢牢地抱住了她,踉跄着倒退了几步,终于站稳。
撞进他怀中的那一瞬,常乐脑子里忽然闪回一幅画面,那是她在登山口看到的一块警示牌——
遇到野猪的应对策略:
……野猪极其凶悍,冲击速度极快,正面对抗时,能将人的肋骨撞断……
刚刚她俯冲下来的姿态,好像一只发狂的野猪啊。
常乐从易诚怀里挣脱,低着头不敢看他,耳根烫得厉害。
“你那个……肋骨还好吗?”
“肋骨?”易诚摁了摁肚角,觉得莫名其妙,“没事儿啊。”
“没事儿就好。”
常乐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又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背包,试图用忙碌来掩饰尴尬。
一转头,刚刚那串灰扑扑的小孩都坐在树底下,好奇地看着他俩。
在这群小孩中间,方凛手杵着一根登山杖,背倚着一棵松树,冲他们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