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易诚独自进入了取灰室。常乐和几个亲戚都在门外等候着。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道小缝,工作人员的脑袋探了出来。
“请问,哪位是常乐?”
常乐一愣,指了指自己,“我……怎么了?”
“麻烦您进来一下。”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常乐稀里糊涂地走进了取灰室。
易诚就站在门后,双手捧着骨灰盒,盖子敞开,常乐看到里面多了一个金色的绸布袋。
不等她发问,易诚主动解释道:“抱歉啊,我不知道怎么盖上……只能再麻烦你了。”
常乐想起来了,这个骨灰盒开盖和封盖的过程一样复杂。好在她已经有了丰富的经验,这次不用看视频,一挪二掀三卡扣,再重复操作几次,就顺利封好了骨灰盒。
常乐长舒一口气,略带歉意地说:“我也不知道这设计师是咋想的,设计得跟个藏宝箱一样。要是买个普通的骨灰盒,就没有这么多麻烦事了,真是抱歉。”
易诚将骨灰盒放在一块红布上,将它一层层包住,重新抱在怀中。
“你说得没错。”他垂眸注视着怀中的骨灰盒,“它就是个藏宝箱。”
顿了顿,他又补上一句:“我把最珍贵的宝贝藏在里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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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乐回到家,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玩手机没心情,睡觉也睡不着,姥姥进来跟她聊天,她也没精打采地敷衍着。
“下葬的日期定了吗?”姥姥坐在床边问。
“易诚下午会去买墓地,确定下葬的时间。”常乐靠在床头,怀里抱着一只小奶狗,胡乱撸着它的屁股,“应该会定在易叔叔的头七吧。”
姥姥掐指一算,“那就是下周五。到时候我们都去吧,顺便看看你姥爷买的那两块墓地。”
常乐心口突然一疼,闷闷地,没吭声。
当初,听说姥爷买了墓地,她并没有想太多。看到姥爷试穿寿衣的视频,她也以为他是为了博流量、开辟新赛道。
她一直觉得,姥姥姥爷身体还算硬朗,再活过个十几二十年完全没问题,却从未想过,死亡是会随时降临的。
两位老人活了大半辈子,见惯了生死,一定比她更早意识到这一点。
姥姥见常乐闷不吭声,搡了搡她,“我晚上多做几个菜,你把易诚叫过来,跟我们一起吃。他现在孤零零的一个人,怪可怜的。”
常乐揉着小奶狗的肚子,怏怏地说:“算了吧,他肯定想一个人待着。”
姥姥固执地说:“你先叫,叫不过来再说嘛。”
常乐呼出一口气,仰面倒在床上,背对着姥姥,“晚上再说吧,我先睡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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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暮色四合,常乐才提着保温桶,慢悠悠地朝易诚家走去。
易诚家里亮着光,她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直到确认里面没有其他人的说话声,才敲了敲门。
门开了,易诚出现在门口。
他眼底渗出了红血丝,脸颊凹陷下去,才半天时间不见,仿佛消瘦了一大圈。
“就你一个人啊?”常乐探着脑袋,向训练室里张望,“你亲戚呢?”
易诚声音低哑:“都回去了,等下葬那天再过来。”
“什么时候下葬?”
“下周五。”易诚把门开得更大,“我正在收拾东西,家里有点乱,你自己找地方坐吧。”
常乐跟着他进屋,训练室的地板上一片狼藉,各种衣服、书籍、杂物四处散落。
她找了块空地坐下,把保温桶放在地上。
“还没吃吧?先吃饭再收拾吧。”
易诚在她对面坐下,随手捡起地上的一本书,翻了几页,低声说:“我没胃口,待会儿再吃吧。”
他端来一个大储物盒,将手上的书扔了进去。
“你在整理易叔叔的遗物吗?”常乐试探着问。
“嗯。”易诚又拿起一本书,“我想找几样东西,跟他的骨灰一起下葬。”
他站起身,走进了卧室,过了会儿,又抱着一个小储物盒回来了。
“目前只找到这些东西。”易诚从里面一样样取出,摆放在常乐面前。
一对朴素的银戒、一只老旧的机械表、一个摩托车模型,还有一本现代诗集。
常乐的目光立刻被那个红黑配色的摩托车模型吸引了。
“这也是你爸的?”她拿起模型,觉得挺新奇,“他还挺有童心的。”
“他病了之后,我把他的摩托车卖了,他生了好久的气。后来,我给他买了这个模型,才把他哄好。”
易诚想起那天,父亲捧着模型左看右看,高兴得像小孩一样,眼底不禁浮起了笑意。
常乐放下摩托车模型,又拿起那本泛黄的诗集。
她记得易诚曾说过,易叔叔年轻的时候爱写诗,经常给出版社投稿,有几首诗还收录进了一本诗集中。
“这就是你爸写的书?”
“这么说有点夸张了。”易诚从她手里拿走诗集,翻到中间,“只有这两首是他写的。”
头顶的白炽灯投射下明亮的灯光,常乐双手捧起诗集,字正腔圆地念道:“《伏笔》,作者:易志刚。
“你还未出现,
然而心碎,
早已埋下了伏笔。
故事的开始,
是你的名字。
故事的结尾,
是我的墓碑……”
这首诗很短,常乐念完,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她试着点评几句:“写得……挺美的,有种淡淡的忧伤。”
易诚坦诚道:“其实,我不太懂。”
常乐不好意思地说:“我也没读懂。”
易诚无奈地耸耸肩,“看来,咱们两个都没什么文艺细胞。”
“哈哈,两个大粗人。”常乐拍着巴掌笑起来。
这时,又传来敲门声。常乐起身去开门,看到王哥就站在门口。
她有些意外。王哥今天穿着一件黑色大衣,头发柔顺地捋在耳后,连胡茬都刮干净了,看上去人模人样的。
“你洗头啦?”常乐惊喜地问。
王哥斜她一眼,“洗头而已,又不是整容,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嘛?”
他身上的馊味也没了,他从常乐面前经过时,常乐甚至能闻到一股孜然的香味。
进屋后才发现,他手上提着一袋烤玉米。
“给,一人一串。”王哥把袋子递给易诚。
易诚露出惊诧的神色,“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
“哈,上次吃烧烤,你说想吃烤玉米,我就猜到了是老街的那家。”王哥脱下大衣,随手扔到地上,盘腿一坐,“我上初中的时候也吃过几次,嘶,真香啊。”
他从袋子里取出一根烤玉米,大口大口啃了起来,边吃边说:“后来,我爸就不让我买了,说浪费时间。”
常乐不解地问:“吃东西也浪费时间?”
“对,烤一根玉米要十二分钟,吃一根要五分钟。我爸说有这个时间,不如早点回家背背单词。”
常乐和易诚面面相觑,脸上都写满了无语。
袋子里最后一根烤玉米落到了常乐手里。她先舔了一口,鲜香微辣的味道顺着舌尖直达味蕾,再啃一大口,软糯的口感带着玉米的甜香,充盈着整个口腔。
“唔唔好吃好吃。”她连连点头,忍不住问易诚,“初中的时候,你还骑车送我上下学,怎么从没带我去吃这个呢?有好吃的,都自己藏着了吧?”
易诚投来一个哀怨的眼神,幽幽地说:“我哪儿敢啊?那阵子,你爸每天晚上都守在小区门口,我要是敢晚回家一分钟,他就要冲到学校找人了。”
王哥同情地看向常乐,“你回家也要背单词啊?”
常乐哈哈大笑起来。
“我爸怕我俩早恋。”她摇摇头,“真是想多了。”
易诚抿唇一笑,低头啃着玉米,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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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这天,天气好得不像话。
常乐坐在车上,看着窗外湛蓝的天空,心想,老天爷真没眼力见儿。
这种时候,不刮点风下点雨就罢了,还整得春光明媚的,仿佛是欢天喜地送人下葬。
到了陵园,她更恍惚了,山上一派春意盎然、生机勃勃,石阶的尽头有棵樱花树开得正盛,映衬着蓝天白云,仿佛是动漫里的场景。
常乐忍不住掏出手机,“咔嚓”一张,拍完又觉得不妥:她是来送葬的,不是来春游的。能不能对逝者多一点尊重,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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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多一份敬畏?
易诚走在最前方,怀中抱着骨灰盒,旁边一个人打着黑伞。一行人跟在他们身后,缓缓登上石阶,穿过一排排整齐的石碑,最后停驻在一个洁白的石坑面前。
易诚蹲下身,在石坑底部铺上一块金色的绸布,将骨灰盒小心翼翼地放置在正中间,再在上面盖上一块银布,最后,在周围的缝隙处放上随葬品和几包干燥剂。
封穴完成后,还需要点烛上香、敬献贡品,最后,所有人在墓碑前肃立默哀,进行三鞠躬。
常乐因为辈分小,被安排在最边缘的位置。隔得太远,她看不到墓碑上的字,也看不清易诚的表情。不知道他是悲伤,还是平静,是怔怔失神,还是隐忍克制。
等大部分人陆续离开后,她才走到易诚身后,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陪着他。
易诚感知到她的存在,却没回头。
“你们先回去吧。”他一动不动,视线仿佛凝固在墓碑上,“我想一个人待会儿,陪我爸说说话。”
“好。”常乐伸出手,轻轻覆在他的肩上,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嘴巴张了又合,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
在最极致的痛苦面前,语言是那么贫瘠无力。
最后,她默默地转身走了。
家人都在石阶上等她。
姥姥担忧地问:“易诚一个人不会出事吧?”
常乐摇摇头,“他不是那种想不开的人。”
林文娟唏嘘道:“这孩子真是太懂事了,有外人在,从来不哭,一直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常乐接话:“所以说,只有我们都走了,他才能放心地宣泄情绪。”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姥爷提议:“来都来了,要不去看看我买的墓地?离这儿挺近的。”
没人反对,于是姥爷在前面带路,又往上爬了十几米的台阶,走过一排排石碑,最后停在两棵松树下。
两个石坑并排,离得很近,如同这两棵树,相偎相依。
常乐绕着石坑观察了一圈,表示满意:“不错嘛,空间挺大的,到时候我跟你们挤一挤。”
姥姥抡起胳膊,对准她的后脑勺,飞来一记掌刀。
常乐捂着脑袋,嚷嚷道:“我这也是为了省钱嘛!五万一个坑,我才舍不得呢。”
“瞧你那点出息。”姥姥嫌弃道,“等我死了,给你留五万块钱,行了吧?”
常乐瘪瘪嘴,“不行。你看,这周围的墓地都有主了,我要买,只能买到离你们很远的地方。到时候,你们在山这头团团圆圆,我一个人在山那头孤孤单单,你们忍心吗?”
这画面确实凄惨,姥姥抿了抿唇,有些于心不忍。
沿着石阶往下走时,常乐注意到,林文娟格外沉默,还不时抬起手,揉揉眼角。
她追上去,搂住林文娟的肩膀,才发现她的眼眶红红的。
“妈,你怎么了?”
林文娟吸了吸鼻子,叹了口气,说:“我只要一想到你会死,就受不了……”
她的声音渐渐哽咽。
姥姥回过头,挽着林文娟的胳膊,说:“别说乐乐了,我一想到你会死,我也受不了……”
她说着说着,也开始抹眼泪了。
常建民试图安慰她们:“乐乐还小,咱们正值壮年,两位老人也身强体壮的,没影儿的事,就别瞎担心了。”
姥爷“啧”了一声,不屑道:“早死晚死都得死,有什么可哭的?你们女人啊,就是多愁善感。”
姥姥瞪他一眼,“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当然不心疼了。”
姥爷一时哑然,只得摆摆手,申请退赛。
常乐挤到姥姥和林文娟中间,一手挽着一个。
她说:“妈,姥姥,别为还没发生的事情难过。咱们还要在一起生活很久呢,就算到了地底下,咱们一家人还能团聚。这不是很好吗?”
姥姥抹了抹眼泪,说:“那你还是住得近一点吧,跟我们挤挤也行。不过,要撬就撬你姥爷的坟,可别撬我的。我喜欢清净。”
姥爷:“……”
走到陵园门口时,常乐回头看了一眼,长长的石阶上,有个人影在缓缓向下走。
那棵樱花树在他身后,仿佛天边漂浮着一团粉色的云,微风轻拂,花瓣如雪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