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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39

作者:蓝瘦子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上午,天空阴沉沉的,气温降到了个位数。


    常乐戴好口罩,提着水果和牛奶,搭公交车去了人民医院,找到了神经内科的病房。


    易叔叔被安置在重症病房,正对着护士站。里面对称摆放着六张病床,中间用蓝色布帘隔开。


    常乐蹑手蹑脚地走进去,透过布帘的缝隙,看到第一张床上躺着个老人,喘气声粗重黏腻,一个护士正在床边帮他吸痰。


    第二张床上的病人歪着脑袋,脸颊凹陷下去,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眼珠一动不动。


    常乐忽然想起,高中时,她在好词好句本里抄下一句话:天花板是病人的一部看不完的书。


    那时候,她尚且不知人间疾苦。此时此刻,看到这样的眼神,她才真正读懂了这句话。


    一直往里走,她终于看见易诚。他坐在陪护椅上,双臂抱怀,仰头靠着椅背,闭着眼,眉心微蹙。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睁开眼,看见常乐,有一瞬间的愕然。


    “你怎么来了?”他回过神来,急忙起身迎接。


    “我昨天晚上刚回小区,就看见你们的救护车了。”常乐把几袋水果放在地上,从里面拎起两袋小吃递给他,“还没吃早饭吧?在医院门口买的小笼包和豆浆,赶紧吃吧。”


    易诚接过早饭。小笼包是新鲜出炉的,还散发着热气,手心被熨帖得微微发烫。


    他让常乐坐陪护椅,自己则坐在床尾,拿起豆浆,喝了几口。


    常乐看向床上的易叔叔。


    他还在昏睡中,两只手插满了管子,氧气面罩挡住了他瘦削的下半张脸,床头的仪器发出轻微而有节律的嘀响。


    “怎么突然发病了?”常乐小声问易诚,“是摔倒了吗?”


    易诚摇摇头,一口气喝完剩下的豆浆,低头看着手心。


    “脑梗就是很容易复发,尤其是在冬天。”他低声说,“昨天他半夜起来上厕所,忽然吐了,之后就倒在地上。我赶紧打了120,送到医院做了溶栓,这才救回来一条命。”


    常乐舒了一口气,“抢救回来了就好。”


    “医生说……”


    易诚看了眼床上的父亲,又低头看着手中的小笼包,后面的话哽在了喉咙里。


    沉默片刻,他重新开口:“对不起啊,我现在……有点吃不下。”


    “没事儿。”常乐从他手里拿走小笼包,又从袋子里掏出一个耙耙柑递给他,“先吃点水果吧。”


    易诚扒开耙耙柑,给她分了一半,正要将另一半往嘴里塞时,忽然被她一把拽住袖子——


    “哎呀,我忘了,你刚喝了豆浆,不能马上吃这个。”


    常乐从他手里拿走耙耙柑,又在装水果的袋子里挑挑拣拣,最后掰下两根香蕉。


    “先吃这个吧,补充点能量。”


    易诚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俯身查看地上的袋子,“带了这么多吃的?还有什么?”


    “苹果、香蕉、饼干,你饿了就吃点垫垫肚子。”常乐又从里面掏出两包零食,“这是我带回来的特产,给你尝尝。”


    一包是香辣鳗鱼丝,一包是炭烤鱿鱼丝。


    易诚接过零食,饶有兴致地读起了袋子上的介绍:正宗闽南风味,原味手撕好口感,层层鲜香看得见。


    “对了,还没问你呢,出去玩得怎么样?”


    “唉,别提了。”常乐一脸苦大仇深,“总结起来就五个字——花钱买罪受。”


    易诚没参加过这种团,但也略有耳闻:“跟团游就是很累。”


    常乐吐槽道:“不止是累,还很憋屈,你懂吗?那个导游简直把我们当大肥羊啊,一波接一波地薅。”


    易诚正要接话,病房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呼喊:“6号床的家属,出来一下。”


    易诚急忙起身,正要跟常乐交代几句,常乐冲他摆摆手,“你去吧,我在这里看着,不会有事的。”


    病房门口,护士递给易诚一张纸,常乐隐约听到她说:“你先往卡里充三万块吧,他这种情况,至少要在这里住一个星期……”


    易诚的侧影很清瘦。他微微弓着背,低头看着手中的纸,温顺地点点头。


    他走了进来,常乐急忙将视线转向病床。


    “我得下去一趟。”易诚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个黑包,回过头叮嘱常乐:“这边就麻烦你照看一下,要是输液快到底了,就摁这个键,喊护士过来。”他指向床头一个圆形按钮。


    常乐站起身,仰头看着他。


    他眼底有深深的倦意,下巴泛着青色的胡茬。几天不见,他又添了几分沧桑。


    “行,你下去吧。”常乐弯起唇角,“我就在这儿守着,哪儿也不去。”


    易诚点点头,转身正要走,又被常乐喊住:“哎,你那个……”


    易诚回过头,“怎么了?”


    常乐咬了咬唇,斟酌片刻,才小声说:“你钱够吗?要是不够,我这里还有。”


    “够了。”易诚垂下眼帘,那张薄薄的缴费通知单攥在手里,如刀刃切割着掌心。


    “……谢谢你。”许久,他低声说。


    常乐坐回椅子上,冲他摆摆手,“快去吧。”


    时间过得很慢。常乐盯着输液袋,里面还剩大半,暂时不用操心。


    可她也不想看手机。沉重的现实就横亘在面前,手机里那些娱乐八卦和家长里短,此刻显得那么肤浅而聒噪。


    也许,这个世界大部分时候都是肤浅而聒噪的。可是,人总要在某些时刻,不得不面对一些更深刻、更沉重的问题。


    易诚很快就回来了。他微微喘着气,把黑包放进床头柜,然后查看床头仪表上的数字。


    “放心吧,没什么事。”常乐安慰道。


    易诚检查无误后,又坐到床尾,垂眸看着她,真诚地道谢。


    病房里的时间格外难熬。但是有人作伴,总好过一个人孤独承受。


    这个上午,常乐跟易诚聊了很多,从这次跟团游的各种奇葩经历,到昨天晚上姥姥把姥爷暴打一顿的搞笑画面,易诚不时被她逗笑,虽然嘴角弯起的弧度很浅,但能看出来,他眼底的阴霾消散了不少。


    易诚也跟她聊起了往事,更多的是关于他记忆中的父亲。


    易叔叔年轻的时候喜欢写诗,给出版社投稿无数,有几篇还被选上了,刊印在一本现代诗合集里。那本书至今还锁在他家的书桌抽屉里。


    易叔叔还喜欢骑摩托,载着小小的易诚去郊外兜风,碾过春天柔软的芦苇丛,夏天翠绿的玉米地,秋天覆满落叶的树林,冬天荒芜的田野。


    直到易诚的母亲去世,他备受打击,情绪不振,又不得不独自承受养家和育儿的双重压力。渐渐地,他被琐碎乏味的生活淹没,再也没有做过关于诗和远方的梦。


    常乐好奇地问:“是那辆改造成边三轮的摩托吗?”


    易诚点点头,淡笑道:“你还记得?”


    “是啊。”常乐怀念地说。


    她还记得那锃亮的金属外壳,引擎的轰鸣声,还有坐在车上时,凉风扑打在脸上,那种自由的感觉。


    “后来他生病了,骑不了摩托,我就把车卖了。”易诚看向病床上的父亲,“他还发了好大的火,跟小孩子一样。”


    常乐笑了,“你跟他说,等以后病好了,再给他买辆新的嘛。”


    易诚沉默片刻,继续说:“他喜欢看抖音上那些骑行博主,什么骑摩托车环球旅行、骑自行车进藏,甚至还有骑三轮环游全国的。去年,他一直关注的一个骑行博主失联了,他担心了好久,天天问我那人找到了吗。”


    常乐若有所思地看着病床上的易叔叔。


    谁不曾梦想仗剑走天涯。可惜,年轻时没钱,中年时没时间,到老了,倒是有钱又有时间了,只可惜,没有一具能承载自由灵魂的身体。


    她忽然理解了姥姥为什么喜欢报团旅游。一方面,独自旅行她已力不从心,只有集体才能带给她安全感;另一方面,她又想在有限的晚年时光里,尽可能地去看见更大更远的世界。


    直到中午,常乐才离开病房。


    她本想下去给易诚买份盒饭,但他已经拿起凉透了的小笼包吃了起来,说不能浪费。


    常乐坐在回程的公交车上,窗外开始下起了雨。从一开始的濛濛细雨,渐渐越下越大,最后竟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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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展成倾盆之势。


    隔着厚厚的雨幕,她看着街头奔跑的中学生、穿着雨衣骑电瓶车的女人、扶着大伞不被风吹倒的小摊贩……


    一直压在心头那种沉甸甸的情绪,慢慢释然了。


    生活的大雨不期而遇。有车接送、有人撑伞的人,固然令人羡慕。可是,在风雨中奋力前行的人,才更令人佩服。


    常乐淋成落汤鸡回了家。


    姥姥赶忙迎上来,一边递上毛巾一边骂道:“真是个驴脑子,出门也不看天气!赶紧去洗个澡。”


    常乐脱下湿透的羽绒服,正要钻进洗手间,又被她喊住:“哎,易诚他爸怎么样?”


    “救回了一命,但是人还没醒。”


    “医生怎么说?”


    常乐摇摇头,“易诚没说,我也就没多问。估计……情况不太好。”


    姥爷端着茶杯从卧室出来,叹气道:“这种病一旦复发,致残率和致死率都很高,就算抢救回来,也可能……唉,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啊。”


    “可怜啊……”姥姥唏嘘道,“大人小孩都遭罪。”


    常乐没说话,转身关上洗手间的门。


    傍晚时分,雨渐渐停了。姥姥早早地做好了晚饭,装进保温桶,又将保温桶装进一个帆布袋里,并嘱咐常乐:“小心点,汤别洒出来了。”


    “知道了。”常乐提起袋子,正要出门,姥姥又提醒道:“带伞!带伞!”


    常乐在小区门口的小超市买了些日用品,一并带去了人民医院。


    易诚见到她,很是诧异。


    “还没吃晚饭吧?”常乐把帆布袋到床头柜上,“我姥姥给你做的。还有这些——”她打开塑料袋给易诚看,“牙刷、牙膏、毛巾什么的,你看看缺什么,我再去买。”


    易诚愣愣地看着塑料袋,又看向她,嘴唇翕张着,久久说不出话。


    常乐笑了笑,将袋子放在地上,搡搡他的胳膊,“傻愣着干什么,赶紧吃啊。”


    易诚低着头,喉结向下轻滚,哑声说:“给你们添麻烦了。”


    “一点小事,别客气。”常乐坐在床尾,视线落在易叔叔的脸上,声音低了几分:“你爸还没醒吗?”


    “下午醒了一会儿,能认人了,现在又睡了。”


    易诚从帆布袋里提起保温桶,视线往里一扫,忽然顿住,提桶的手也僵在空中。


    “怎么了?”常乐急忙起身,探头望去,“汤洒了吗?”


    易诚放下保温桶,从帆布袋底部拿出一个黄色的牛皮纸信封,正面写着几个字:“祝早日康复。”


    常乐一下子明白过来了。


    看这信封的厚度,里面的金额还不小呢。


    没想到啊,这个抠门的小老太太,关键时刻还挺仗义。


    常乐解释道:“应该是我姥姥放的。他们那辈人就这样,塞钱都偷偷摸摸的。”


    易诚垂眸看着信封,神色有些复杂,有惊讶,有感动,但更多的是凝重。


    他将信封递给常乐,说:“帮我还给你姥姥吧,就说她的心意我收到了,钱就不必了。你们一家人已经为我做了很多,不用再这么客气。”


    常乐双手插兜,往后退了几步。


    “又不是我给的,是姥姥给的,要还你自己去还。”顿了顿,她继续劝说,“再说了,这是给你爸的,又不是给你的,你先替他保管着呗。”


    易诚拿信封的手还伸在空中,迟迟没有放下。


    “常乐……”


    他轻喊她的名字,语气有些无奈。


    常乐绕到病床的另一侧,防止他硬要把信封塞到自己怀里。


    “行了,别撕吧了,搞得我怪不好意思的。”她笑了笑,又催促道:“赶紧吃饭啊,我还得把保温桶带回去呢。”


    易诚的手落下了。


    他沉默地吃完了所有的饭菜,又喝完了热气腾腾的排骨藕汤。


    听说,人在极度难过的时候,是吃不下任何东西的。


    易诚还能吃得下饭,说明他的身心还没被击垮,一切还没有那么糟。


    常乐稍感宽慰。


    只要能吃能睡,人生就还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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