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得早醒得早,常乐睁眼时,闹钟还没响。
两只胳膊从热乎乎的被窝里挣脱,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顺便按亮了床头的灯。
这一觉睡得真舒服啊。
回想起上班的时候,每天被闹钟无情地吵醒,意识瞬间从梦中抽离,感觉魂都要散了。从被窝里钻出来时,心情那叫一个沉重。
原来自然醒是这种感觉啊,真是久违了。
一转头,胜宝已经醒了,车座子脑袋搭在枕头边,圆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口水把床单浸湿了一大片。
常乐伸长脑袋,查看她的肚子——还好,没漏气,看来昨晚没生。
门外传来哗啦的水声,估计是姥姥起床了。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冷空气已经入侵了被窝,常乐的后背凉飕飕的。她从地上捡起掉落的居家服穿上,光脚趿着棉拖鞋,推门走出了房间。
胜宝晃晃悠悠地跟在她身后。
正巧碰上姥姥从洗手间里出来。姥姥有些诧异:“起这么早?”
“早什么呀?我平时上班都这个点起。”常乐吹牛从来不打草稿。
墙上的挂钟刚指向六点。
姥姥撇撇嘴,“我信你个鬼。”
常乐一笑,打着哈欠钻进了洗手间。
出来时,姥姥已经穿戴严实,提着买菜小拉车准备出门了。
“买菜去啊?”常乐走到阳台,给胜宝的碗里添满狗粮,又泡了碗羊奶。
“嗯呐,你早上想吃啥?小笼包还是煎饼?”
常乐想了想,“牛肉粉,菜市场后门最边上那家,要大份的。”
姥姥斜她一眼,“尽挑那最贵的点。”
常乐嘿嘿一笑,“那家店是我小学同学她妈开的,报我名字能加肉。”
“行了,我记下了。”姥姥打开门,冲她摆摆手,“你回床上补觉吧,我得一个小时后才能回呢。”
常乐惊讶道:“你买的啥菜啊,要那么久?”
刚刚提到牛肉粉,她的味蕾已经起反应了。以她对自己的了解,如果半个小时内没有吃到那口热乎的,她将会化身成一头失控暴走的饿狼。
姥姥:“我得去趟理疗店,排队加电疗至少得半小时呢。”
常乐:“……”
这大清早,赶着去上当受骗啊。
眼看姥姥就要关门,常乐急忙喊道:“我跟你一起去!”
姥姥:“就买点菜,用不着两个人,你回去躺着吧。”
常乐迫不及待地说:“我也想试试电疗。姥,你不知道啊,我们社畜浑身上下都是毛病,身体素质还不如你们老年人呢。我也想体验一下这种高科技嘛。”
姥姥犹豫片刻,点头了:“行吧,新用户可以领鸡蛋,家里的正好吃完了。”
常乐飞速刷牙洗脸抹水乳扎头发,全程不过十分钟,姥姥已经催了三遍了:“磨磨蹭蹭的,比你姥爷还墨迹。赶紧的,里面座位有限,去晚了要等第二批了。”
“等等。”常乐冲进卧室,“我换身衣服。”
“哎唷,换什么换,就穿这身挺好的。”
常乐穿上棉袜,飞快地套上羽绒服,一边拉拉链一边说:“总不能让我穿居家服出门吧。”
“这有什么,在家当睡衣,在外当棉袄,大家都这样。”
姥姥没骗她。从她家到小区大门这短短的一段路,她们已经跟五个居家服打招呼了。
大家的神色都挺坦然,松弛感拉满。
小区大门正对着一个下沉式圆形广场,广场被高大的香樟树包围,此刻,太阳刚刚升起,枝叶间漏下点点亮光。几个老头正在树下打太极。
常乐一眼就看见站在最边上的姥爷,他正敛眉闭目,伴随着柔美的古筝曲,摆出一个抱大西瓜的姿势。
在他面前一米远的地方,立着一个三脚架,架子上夹着手机。
“姥爷起这么早呢?”往常他都是要等早餐买回来了才起床的。
姥姥也觉得奇怪,嘀咕道:“他昨天一晚上翻来覆去的不睡觉,搞得我也没睡好。天没亮就起了,不知道又发什么鸡瘟。”
回忆起昨晚那条视频,常乐的心倏地一沉。
她上网上久了,什么营销炒作的套路都见过,所以,看到那条视频的第一反应是,没想到这个2G冲浪的小老头,也学会标题党博眼球蹭流量那一套了。
熄灯入睡前,她忽然想到,不对啊,姥爷怎么会想到做寿衣穿搭这条赛道的?背后有高人指点吗?还是说……
他察觉到,自己的大限之日快到了?
“哎,姥儿,”常乐歪着脑袋凑到姥姥耳边,“姥爷是不是检查出什么大病了?”
“啊?”姥姥大惊失色,“他得什么大病了?”
看姥姥这反应,不像是装的。常乐斟酌着措辞,压低声音说:“我是在问你啊。他最近有没有偷偷去医院做体检?”
“啊?他去医院了?查出什么了?”
“……”
这是什么驴唇不对马嘴的对话。
姥姥见常乐沉默不语,以为真出事儿了。她一把攥住常乐的胳膊,脸色凝重,语气严肃:“是不是你爸妈偷偷跟你说了什么?你姥爷得什么病了?你可别瞒着我啊。我活了这一把年纪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说实话吧,我扛得住。”
她说着就哽咽了,下一秒就要抹眼泪。
常乐都无语了。
她叹了口气,说:“姥,你这助听器里是不是装了什么AI写文系统啊?我就随口问了一句,你就能脑补出这么多狗血剧情?”
“随口一问?正常人谁大清早的问这个?”姥姥半信半疑。
常乐解释道:“我昨天看到姥爷发的抖音视频,说他买了几套寿衣,准备出殡的时候穿。我觉得挺奇怪的,你说,他要是没得大病,怎么会突然想到这种事呢?”
“哦,你说这事儿啊,我知道。”姥姥松了口气,手上的力道也松了几分,“你姥爷这个人,听风就是雨的。前阵子他看新闻,说什么人口老龄化加速、死亡率越来越高、以后墓地都不够用了之类的,他觉得墓地肯定会涨价,就去城东的墓园买了两块墓地,等我俩百年之后用得上。”
“墓地都买了,那寿衣也得提前准备着。我是无所谓的,到时候找一套平时穿的就行,他个老东西臭美得很,买了几套都不满意,还说要发到网上去,问问网友意见……啧啧,要穿那么好看干嘛?到时候不都是一把灰?”
常乐没想到是这样的起因,呆愣了半天,关注的重点却变成了——
“墓地要多少钱啊?”
“一个五万。”
常乐不禁咂舌。
人活着要买房,死了还要买坑,真是烧钱的一生啊。
她突发奇想:“一个坑能放几个骨灰盒啊?等我嘎了,能不能跟你们挤一挤?”
“你……嘎?”姥姥显然没听懂年轻人的网梗。
“就是死了。”常乐抱住姥姥的胳膊,摇晃着撒娇,“五万块,留着吃吃喝喝多好啊,我可不想花这个冤枉钱。等我死了,就跟你们挤一挤,咱们一家人,永远不分离。”
姥姥从她的臂弯里抽出胳膊,一巴掌削在她后脑勺上。
“你个倒霉孩子,瞎说八道什么呢?懂不懂避谶啊?”
“……”
常乐捂着脑袋,倍感委屈。
还避谶呢,你家老头子都把谶当流量密码了,你也不管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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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出小区大门,常乐就被眼前的场景给震住了——理疗店门口已经排起了一条长队,目测至少有三十人,其中还有不少老头老太太自带折叠凳,边排边唠嗑。
问题是,店还没开门呢。
发鸡蛋而已,又不是发钱,至于这么拼嘛。
“快去排队!”姥姥拽着常乐的胳膊,小跑了起来。
“不吃早饭吗?”常乐有些抗拒,香喷喷的牛肉粉还在等着她呢。
姥姥头也不回,“做完再去吃,空腹做疗效更好。”
两人站到了队伍末端,之后不断有人汇入,队伍很快拐了个弯。
排在常乐前面的是翠姨——孙奶奶的女儿,跟林文娟年龄相仿——她顶着一头棕色小卷毛,穿着一身棕色羊羔绒,乍一看有点像泰迪成了精。
脚边还有一只肥滚滚的柯基。
“翠姨。”常乐硬着头皮跟她打招呼。
翠姨人挺热情,就是特别爱打听,喜欢问东问西,小区一有风吹草动,她总会出现在吃瓜一线。
“哎,乐乐回来了?今年怎么回得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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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放几天假啊?”
常乐一边应付她,一边观察她牵的那条柯基。
差点忘了她回家的首要任务——揪出奸夫。
“翠姨,这是你家狗吗?之前没见过。叫什么啊?多大了?”
“它叫泡芙,快两岁了。”翠姨用脚尖抬起小狗的下巴,“这小东西花了我三千呢。狗舍说它爸妈是赛级犬,你瞅瞅,这长相这体型这毛色,多标致啊。”
“两岁啊……”常乐若有所思,又问:“绝育了吗?”
翠姨大大咧咧地说:“没呢。我家泡芙品相这么好,绝育了多可惜啊。怎么着,你要跟它配种吗?”
常乐:?!
你骂人挺脏啊!
翠姨也意识到说错话了,急忙堆起笑脸道歉:“哎唷你看我这嘴笨的,说话都不过脑子。我的意思是,你家要是也养了柯基,可以跟它配个种。这么好的基因可不能浪费了,是不是?”
常乐面无表情地说:“我家养的边牧。”
“那算了,串串没人要。”翠姨迅速扯到下一个话题:“对了,能不能跟你妈说说,别在家里拉二胡了。我家泡芙胆子小,受不了刺激,一听那声音就叫唤,吵得我都神经衰弱了。”
常乐:“……咱们两家隔了两栋楼呢。”
翠姨:“狗的听力好嘛。谁家里吵个架,谁家里炒个菜,它都听得一清二楚,。”
常乐干笑两声:“都说狗随主人,它这爱八卦的性子真是随了你了。”
翠姨没听出她的阴阳怪气,一转头又换了个话题:“欸,那个是易诚吧?你俩谁大点?”
她冲队伍前方抬了抬下巴。
在一众花白头发中,一个乱蓬蓬的黑色后脑勺吸引了常乐的注意。
他比周围人高出一大截,即使穿着一身小熊图案的棕色居家服,也不显臃肿。衣领和头发之间,露出一小段后颈,白得晃眼。
“我大。”常乐转开视线,心说,我是他姑奶奶。
“哗啦——”卷帘门拉开了。
队伍骚动起来,几个老头老太太收起折叠凳。
常乐跟着队伍慢慢向前蠕动,思绪却飘到了很远。
她想起小区里有一个爱当媒婆的大姨,三番两次想撮合她和易诚,都被她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大姨备受打击,沮丧又困惑:“多好一小伙儿啊,长得俊,脾气好,关键是一起长大的,知根知底。你怎么就不考虑一下呢?”
为啥不考虑?
很简单,因为——
“他克我。”
大姨更疑惑了:“你俩测过八字了?”
常乐摇摇头,开始细数易诚的罪状:
“六岁时,他带我玩双杠,把我两颗门牙都摔断了。”
“哎哟喂,你这……六岁正好是换牙的年纪,摔断了还能重新长嘛。你看,你现在的门牙就长得挺整齐的。”
“十岁,他放鞭炮,把我的羽绒服炸成了鸡毛掸子。”
“这事我知道,也不能全怪他……他家后来不是给你买了件新的嘛。”
“十五岁,他在小区玩轮滑,把我铲飞了!我一屁股磕到花坛上,尾椎差点骨折了!养了三个月才好!那三个月我是怎么过来的,你知道吗?”
大姨讪笑道:“哎呀呀,男孩子淘气嘛,他也不是故意的。再说了,他后来不是还接送你上学嘛。我们都看在眼里,觉得你俩真的挺配的。”
“……”
这才是最早的性缘脑吧。她磕到了,大姨也嗑到了。
常乐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道:“总之,我跟他,绝对不、可、能。”
因为这三段惨痛的经历,这些年,两人的关系一直很微妙。
她把易诚当克星,易诚把她当债主。
她躲着易诚,是对他产生了ptsd,总觉得一靠近他就要倒霉。
易诚躲着她,大概是出于愧疚,或者,他也觉得玄学的力量太可怕。
店门口大概是起了争执,队伍停止前进了。常乐踮着脚、伸长脑袋想看热闹,视线却总是不自觉地飘向那个鹤立鸡群的后脑勺。
他打着哈欠回头,视线一瞬定格,一秒后,脑袋又转了回去。
脖子还往下缩了几寸。
常乐忍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