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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5

作者:蓝瘦子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睡得早醒得早,常乐睁眼时,闹钟还没响。


    两只胳膊从热乎乎的被窝里挣脱,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顺便按亮了床头的灯。


    这一觉睡得真舒服啊。


    回想起上班的时候,每天被闹钟无情地吵醒,意识瞬间从梦中抽离,感觉魂都要散了。从被窝里钻出来时,心情那叫一个沉重。


    原来自然醒是这种感觉啊,真是久违了。


    一转头,胜宝已经醒了,车座子脑袋搭在枕头边,圆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口水把床单浸湿了一大片。


    常乐伸长脑袋,查看她的肚子——还好,没漏气,看来昨晚没生。


    门外传来哗啦的水声,估计是姥姥起床了。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冷空气已经入侵了被窝,常乐的后背凉飕飕的。她从地上捡起掉落的居家服穿上,光脚趿着棉拖鞋,推门走出了房间。


    胜宝晃晃悠悠地跟在她身后。


    正巧碰上姥姥从洗手间里出来。姥姥有些诧异:“起这么早?”


    “早什么呀?我平时上班都这个点起。”常乐吹牛从来不打草稿。


    墙上的挂钟刚指向六点。


    姥姥撇撇嘴,“我信你个鬼。”


    常乐一笑,打着哈欠钻进了洗手间。


    出来时,姥姥已经穿戴严实,提着买菜小拉车准备出门了。


    “买菜去啊?”常乐走到阳台,给胜宝的碗里添满狗粮,又泡了碗羊奶。


    “嗯呐,你早上想吃啥?小笼包还是煎饼?”


    常乐想了想,“牛肉粉,菜市场后门最边上那家,要大份的。”


    姥姥斜她一眼,“尽挑那最贵的点。”


    常乐嘿嘿一笑,“那家店是我小学同学她妈开的,报我名字能加肉。”


    “行了,我记下了。”姥姥打开门,冲她摆摆手,“你回床上补觉吧,我得一个小时后才能回呢。”


    常乐惊讶道:“你买的啥菜啊,要那么久?”


    刚刚提到牛肉粉,她的味蕾已经起反应了。以她对自己的了解,如果半个小时内没有吃到那口热乎的,她将会化身成一头失控暴走的饿狼。


    姥姥:“我得去趟理疗店,排队加电疗至少得半小时呢。”


    常乐:“……”


    这大清早,赶着去上当受骗啊。


    眼看姥姥就要关门,常乐急忙喊道:“我跟你一起去!”


    姥姥:“就买点菜,用不着两个人,你回去躺着吧。”


    常乐迫不及待地说:“我也想试试电疗。姥,你不知道啊,我们社畜浑身上下都是毛病,身体素质还不如你们老年人呢。我也想体验一下这种高科技嘛。”


    姥姥犹豫片刻,点头了:“行吧,新用户可以领鸡蛋,家里的正好吃完了。”


    常乐飞速刷牙洗脸抹水乳扎头发,全程不过十分钟,姥姥已经催了三遍了:“磨磨蹭蹭的,比你姥爷还墨迹。赶紧的,里面座位有限,去晚了要等第二批了。”


    “等等。”常乐冲进卧室,“我换身衣服。”


    “哎唷,换什么换,就穿这身挺好的。”


    常乐穿上棉袜,飞快地套上羽绒服,一边拉拉链一边说:“总不能让我穿居家服出门吧。”


    “这有什么,在家当睡衣,在外当棉袄,大家都这样。”


    姥姥没骗她。从她家到小区大门这短短的一段路,她们已经跟五个居家服打招呼了。


    大家的神色都挺坦然,松弛感拉满。


    小区大门正对着一个下沉式圆形广场,广场被高大的香樟树包围,此刻,太阳刚刚升起,枝叶间漏下点点亮光。几个老头正在树下打太极。


    常乐一眼就看见站在最边上的姥爷,他正敛眉闭目,伴随着柔美的古筝曲,摆出一个抱大西瓜的姿势。


    在他面前一米远的地方,立着一个三脚架,架子上夹着手机。


    “姥爷起这么早呢?”往常他都是要等早餐买回来了才起床的。


    姥姥也觉得奇怪,嘀咕道:“他昨天一晚上翻来覆去的不睡觉,搞得我也没睡好。天没亮就起了,不知道又发什么鸡瘟。”


    回忆起昨晚那条视频,常乐的心倏地一沉。


    她上网上久了,什么营销炒作的套路都见过,所以,看到那条视频的第一反应是,没想到这个2G冲浪的小老头,也学会标题党博眼球蹭流量那一套了。


    熄灯入睡前,她忽然想到,不对啊,姥爷怎么会想到做寿衣穿搭这条赛道的?背后有高人指点吗?还是说……


    他察觉到,自己的大限之日快到了?


    “哎,姥儿,”常乐歪着脑袋凑到姥姥耳边,“姥爷是不是检查出什么大病了?”


    “啊?”姥姥大惊失色,“他得什么大病了?”


    看姥姥这反应,不像是装的。常乐斟酌着措辞,压低声音说:“我是在问你啊。他最近有没有偷偷去医院做体检?”


    “啊?他去医院了?查出什么了?”


    “……”


    这是什么驴唇不对马嘴的对话。


    姥姥见常乐沉默不语,以为真出事儿了。她一把攥住常乐的胳膊,脸色凝重,语气严肃:“是不是你爸妈偷偷跟你说了什么?你姥爷得什么病了?你可别瞒着我啊。我活了这一把年纪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说实话吧,我扛得住。”


    她说着就哽咽了,下一秒就要抹眼泪。


    常乐都无语了。


    她叹了口气,说:“姥,你这助听器里是不是装了什么AI写文系统啊?我就随口问了一句,你就能脑补出这么多狗血剧情?”


    “随口一问?正常人谁大清早的问这个?”姥姥半信半疑。


    常乐解释道:“我昨天看到姥爷发的抖音视频,说他买了几套寿衣,准备出殡的时候穿。我觉得挺奇怪的,你说,他要是没得大病,怎么会突然想到这种事呢?”


    “哦,你说这事儿啊,我知道。”姥姥松了口气,手上的力道也松了几分,“你姥爷这个人,听风就是雨的。前阵子他看新闻,说什么人口老龄化加速、死亡率越来越高、以后墓地都不够用了之类的,他觉得墓地肯定会涨价,就去城东的墓园买了两块墓地,等我俩百年之后用得上。”


    “墓地都买了,那寿衣也得提前准备着。我是无所谓的,到时候找一套平时穿的就行,他个老东西臭美得很,买了几套都不满意,还说要发到网上去,问问网友意见……啧啧,要穿那么好看干嘛?到时候不都是一把灰?”


    常乐没想到是这样的起因,呆愣了半天,关注的重点却变成了——


    “墓地要多少钱啊?”


    “一个五万。”


    常乐不禁咂舌。


    人活着要买房,死了还要买坑,真是烧钱的一生啊。


    她突发奇想:“一个坑能放几个骨灰盒啊?等我嘎了,能不能跟你们挤一挤?”


    “你……嘎?”姥姥显然没听懂年轻人的网梗。


    “就是死了。”常乐抱住姥姥的胳膊,摇晃着撒娇,“五万块,留着吃吃喝喝多好啊,我可不想花这个冤枉钱。等我死了,就跟你们挤一挤,咱们一家人,永远不分离。”


    姥姥从她的臂弯里抽出胳膊,一巴掌削在她后脑勺上。


    “你个倒霉孩子,瞎说八道什么呢?懂不懂避谶啊?”


    “……”


    常乐捂着脑袋,倍感委屈。


    还避谶呢,你家老头子都把谶当流量密码了,你也不管管。


    --


    刚出小区大门,常乐就被眼前的场景给震住了——理疗店门口已经排起了一条长队,目测至少有三十人,其中还有不少老头老太太自带折叠凳,边排边唠嗑。


    问题是,店还没开门呢。


    发鸡蛋而已,又不是发钱,至于这么拼嘛。


    “快去排队!”姥姥拽着常乐的胳膊,小跑了起来。


    “不吃早饭吗?”常乐有些抗拒,香喷喷的牛肉粉还在等着她呢。


    姥姥头也不回,“做完再去吃,空腹做疗效更好。”


    两人站到了队伍末端,之后不断有人汇入,队伍很快拐了个弯。


    排在常乐前面的是翠姨——孙奶奶的女儿,跟林文娟年龄相仿——她顶着一头棕色小卷毛,穿着一身棕色羊羔绒,乍一看有点像泰迪成了精。


    脚边还有一只肥滚滚的柯基。


    “翠姨。”常乐硬着头皮跟她打招呼。


    翠姨人挺热情,就是特别爱打听,喜欢问东问西,小区一有风吹草动,她总会出现在吃瓜一线。


    “哎,乐乐回来了?今年怎么回得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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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放几天假啊?”


    常乐一边应付她,一边观察她牵的那条柯基。


    差点忘了她回家的首要任务——揪出奸夫。


    “翠姨,这是你家狗吗?之前没见过。叫什么啊?多大了?”


    “它叫泡芙,快两岁了。”翠姨用脚尖抬起小狗的下巴,“这小东西花了我三千呢。狗舍说它爸妈是赛级犬,你瞅瞅,这长相这体型这毛色,多标致啊。”


    “两岁啊……”常乐若有所思,又问:“绝育了吗?”


    翠姨大大咧咧地说:“没呢。我家泡芙品相这么好,绝育了多可惜啊。怎么着,你要跟它配种吗?”


    常乐:?!


    你骂人挺脏啊!


    翠姨也意识到说错话了,急忙堆起笑脸道歉:“哎唷你看我这嘴笨的,说话都不过脑子。我的意思是,你家要是也养了柯基,可以跟它配个种。这么好的基因可不能浪费了,是不是?”


    常乐面无表情地说:“我家养的边牧。”


    “那算了,串串没人要。”翠姨迅速扯到下一个话题:“对了,能不能跟你妈说说,别在家里拉二胡了。我家泡芙胆子小,受不了刺激,一听那声音就叫唤,吵得我都神经衰弱了。”


    常乐:“……咱们两家隔了两栋楼呢。”


    翠姨:“狗的听力好嘛。谁家里吵个架,谁家里炒个菜,它都听得一清二楚,。”


    常乐干笑两声:“都说狗随主人,它这爱八卦的性子真是随了你了。”


    翠姨没听出她的阴阳怪气,一转头又换了个话题:“欸,那个是易诚吧?你俩谁大点?”


    她冲队伍前方抬了抬下巴。


    在一众花白头发中,一个乱蓬蓬的黑色后脑勺吸引了常乐的注意。


    他比周围人高出一大截,即使穿着一身小熊图案的棕色居家服,也不显臃肿。衣领和头发之间,露出一小段后颈,白得晃眼。


    “我大。”常乐转开视线,心说,我是他姑奶奶。


    “哗啦——”卷帘门拉开了。


    队伍骚动起来,几个老头老太太收起折叠凳。


    常乐跟着队伍慢慢向前蠕动,思绪却飘到了很远。


    她想起小区里有一个爱当媒婆的大姨,三番两次想撮合她和易诚,都被她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大姨备受打击,沮丧又困惑:“多好一小伙儿啊,长得俊,脾气好,关键是一起长大的,知根知底。你怎么就不考虑一下呢?”


    为啥不考虑?


    很简单,因为——


    “他克我。”


    大姨更疑惑了:“你俩测过八字了?”


    常乐摇摇头,开始细数易诚的罪状:


    “六岁时,他带我玩双杠,把我两颗门牙都摔断了。”


    “哎哟喂,你这……六岁正好是换牙的年纪,摔断了还能重新长嘛。你看,你现在的门牙就长得挺整齐的。”


    “十岁,他放鞭炮,把我的羽绒服炸成了鸡毛掸子。”


    “这事我知道,也不能全怪他……他家后来不是给你买了件新的嘛。”


    “十五岁,他在小区玩轮滑,把我铲飞了!我一屁股磕到花坛上,尾椎差点骨折了!养了三个月才好!那三个月我是怎么过来的,你知道吗?”


    大姨讪笑道:“哎呀呀,男孩子淘气嘛,他也不是故意的。再说了,他后来不是还接送你上学嘛。我们都看在眼里,觉得你俩真的挺配的。”


    “……”


    这才是最早的性缘脑吧。她磕到了,大姨也嗑到了。


    常乐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道:“总之,我跟他,绝对不、可、能。”


    因为这三段惨痛的经历,这些年,两人的关系一直很微妙。


    她把易诚当克星,易诚把她当债主。


    她躲着易诚,是对他产生了ptsd,总觉得一靠近他就要倒霉。


    易诚躲着她,大概是出于愧疚,或者,他也觉得玄学的力量太可怕。


    店门口大概是起了争执,队伍停止前进了。常乐踮着脚、伸长脑袋想看热闹,视线却总是不自觉地飘向那个鹤立鸡群的后脑勺。


    他打着哈欠回头,视线一瞬定格,一秒后,脑袋又转了回去。


    脖子还往下缩了几寸。


    常乐忍不住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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