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意晚带他去的地方，正是此前偶遇谢云停的那处山洞。
明明不过是九月初，夜雨一落，天气便是骤然阴凉了许多。洞口的雨帘此时变得愈加厚重，几乎将其牢牢覆盖住，只留下几道微弱的缝隙助江意晚寻得了方向。她将伞举高到二人头顶，又拉住了季将离的手腕，大跨一步迈入了洞内。
或许是因为洞口雨帘隔绝了外界的冷空气，洞内反倒更温暖一些。季将离解开外衣，垫在二人身下，一边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坐下，一边问道：“晚晚，你怎会知道这种地方？”
江意晚往上回残留的篝火架上添着干燥的落叶，又拿起火折子一把点燃。做完这些，才转过头看向他笑道：“先前和燕儿在这河里洗澡，偶然发现的。”
“洗……洗澡？”季将离无意识地瞪大了双眼。火光照亮了他的侧脸，甚至染上了几抹微弱的红。他摇了摇头，努力将脑海中擅自出现的香艳画面甩出，又逃避似地环绕起了四周，意外发现洞穴深处竟生长着一簇绿葱葱的植物，不禁问道：“晚晚你看，那是什么？”
江意晚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那是一株并不起眼的花簇。细长枝条上舒展着碧玉般的叶片，纤细精巧的洁白花苞紧紧闭合着，深藏在碧色之中微微垂着头。
“竟是昙花。”江意晚的语气有些惊喜，“也是，此处湿润闷热，确实适合它生长。昙花又名夜华，只在夜间绽放，每每绽放，不过一两个时辰便又会凋谢。也不知今夜是否有缘得见开花。”
“世上竟还有这样的花儿。”季将离初次得见此花，也是颇为好奇，他又想起先前江意晚曾同他解释过“将离”的意义，不由夸赞道，“晚晚，你懂的真多。什么花花草草都认识。”
“都是早前在各类医书里看到的。”江意晚淡淡一笑，“你大抵听过传闻，我母亲乃是染病离世。父亲担心这病会传染，将母亲生前所有接触过的物件统统烧毁了。唯一逃过一劫的遗物，竟是我早前拿去垫桌脚的一本医书。我的医术，大多都是自学的。俗话说，读书百遍，其义自见。当初只不过是为了看懂母亲留下的笔记才博览群书，没想到如今竟能派上用场。”
季将离惊讶道：“早前只知虞夫人贞静娴淑，没想到竟然还通晓医术，当真是个妙人。”
“别说你了，母亲在世之时，我也从不知晓她竟精通此道。”江意晚拨了拨燃烧的枯叶，平静地应道，“你说，她明明天赋异禀可以凭借一身医术实现自身价值，为何甘愿委曲求全，栖身于我那无用的父亲身旁？我自然知道母亲是爱着父亲的，可我不明白，难道仅仅因为这份爱意，便足以让她放弃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吗？”
情爱此物，本身就是个谜题。世间万物一旦与爱沾惹上，一切不合常理之事，仿佛都能被轻描淡写地包容接受。没人再去探索原因，没人再去深究道理。
“遇上了对的人，自然是值得的。”季将离静静坐在她身旁，温和的火光捂暖了他的心尖，以至于说出的话都比平日更柔软。
“那若是爱错了呢。”江意晚放下唇角，不置可否，“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我暗地里在调查着什么事吗——其实这件事，和我母亲有关。我母亲不是病死，而是在有我父亲坐镇的太仆府之内，被人下毒害死的。父亲他……根本配不上我母亲。”
“虞夫人被人下毒了？你……你怎会有此猜测？”季将离始料未及，迟疑地皱起了眉。
江意晚则是轻微地摇了摇头道：“不是猜测，是事实。之前你碰上我和谢云停外出那日，我正是与他开棺验尸去了……”
季将离瞬间僵住了身子。先前洞穴里的氛围过于温馨，枯枝残叶不断燃烧，升起了阵阵烟雾。朦朦胧胧的，仿佛飘在云端，他几乎都快要忘记自己还没有被原谅的心虚事实。而江意晚波澜不惊的叙述虽然隐去了诸多细节，却仍然如同撕裂天空的一道雷电，让他很快地意识到，自己当初对她产生了何等误会，又对她做了怎样不可饶恕的错事。
他好像在这一刻才从她眼中真正看清了自己。
“为什么……要在今日告诉我这些？”季将离的眼神有些复杂。
“不为什么。这不是正好提到了，就告诉你了。其实我该早些同你说的。”江意晚若无其事地咧开嘴角，半垂着眼注视着他的唇，忽然道，“诶，你嘴唇上粘着山药了。”
“啊？”季将离还沉浸在先前的情绪中，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江意晚伸出食指，轻轻抚过他的下唇右侧：“这里。”
被她碰过的地方甚至还能感受到浅浅的温度，他愕然地抬起头，怔怔凝望着她。
只听江意晚噗嗤笑出了声：“哈哈，我骗你的，你嘴上根本没有东西。”
“这……这是何意？”他莫名生出一股窘意。
“好啦，不过是看你太正经了，逗你玩玩。”江意晚笑得天花乱坠，半晌才稍稍收敛。她声音放缓，又望着他的眼睛道：“阿离，我原谅你了。”
比声音更快抵达的，是她温热柔软的嘴唇。
那是一个相当生涩的吻，没有舔舐，没有吮咬，可以称得上是毫无技巧。可哪怕是最单纯的唇齿相依，便已经让季将离心跳骤然加速。他从未见过她这般主动的模样，身子被她压制着，顺势向后躺了下去。她的双手缠绕在他的颈间，冰凉凉的，却半点没能熄灭他身体里点燃的火。他本能地迎合着她的热情，直至感受到自己的鼻息渐渐加重，她却蓦然结束了这个吻。
胸口还在微微起伏，季将离努力调整着呼吸：“晚晚，你……”
“我今日忽然想明白了，你说的对，确实应当不留遗憾地活下去。”江意晚突兀地打断道，“阿离，你这身子，还能动吗？”
血液凝固到其它地方，大脑暂时便失去了思考能力。季将离盯着她泛起水光的乌黑眼眸，似乎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江意晚抬手揉着他的耳垂，忽然将腰压了上来，声音中带着难得的磨人：“若是不能……让我来。”
无人注意的角落里，那簇先前紧闭的昙花顶端，竟是在悄然地舒展。起初还仅仅是跃跃欲试，却在被风送来的露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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沾湿时，忽然生出了勇气。随后便破釜沉舟地绽放、摇曳，直至层层叠叠的洁白花瓣完全显现出来。奇异的芬芳在洞穴内肆意弥漫，伴随着枝叶每一次沉重的呼吸，最后彻底交融到一起。
……
“好累……”江意晚靠在他的怀中，低头检查着伤口，“抱歉，还是裂开了……”
虽然最开始时她的确占据了主导地位，奈何体力着实有限，最后还是任由季将离翻过了身，胡乱地承受着他激烈的动作。
纱布早已被汗水浸湿，伤口溢出的血液被晕开了一大片，像极了一朵鲜艳的花蕊。季将离只是摸了摸她的头，轻轻一笑：“晚晚，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是我自己想这样，你不必道歉。”
先前无所顾忌的人儿，此刻倒是后知后觉地羞红了脸。她抬手拍了拍自己滚烫的脸，又忽然发现，洞穴深处那株昙花似乎已模样大变。莹润饱满的花瓣已然失去了光泽，边缘逐渐开始卷曲，甚至生出了干瘪的皱褶。她愣愣地望着，几乎快看出了神：“这昙花，刚刚是不是开过了？”
“方才的确闻到了一阵幽香，只可惜未曾细看，竟是已经花谢。”季将离也朝那花望去，感叹道，“昙花一现，当真是转瞬即逝。”
江意晚听闻此言，却是忽然直起了身子，惊愕地问道：“你刚才说了什么？再说一遍！”
季将离不明所以：“昙花一现……”
“不是这句，前一句。”脑海中似乎有许多细碎的线忽然在此刻连接到了一起。
“花……谢了？”季将离也爬了起来，一脸迷茫地看着她。
对了……花凋为谢。
江意晚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心脏在猛然地跳动，就连灵魂都变得忐忑起来——所有的一切，她忽然在此时找到了答案。
“晚晚，你怎么了？”季将离不放心地将脸凑到她面前，皱着眉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江意晚挤出笑容，又将他重新按倒躺下，“啊，突然好困。阿离，我们在这里睡一会儿好不好，睡醒再回去。”
毕竟此前大肆挥霍了体力，季将离确实觉得有些疲惫。虽然心中仍存着疑惑，身体却是几乎不受控制地变得酥软。他只得搂住她的腰，沉声应道：“好，那便先休息一会儿吧……”
江意晚任由他抱着，只在心底默数着数字，直到数至一百，季将离果然沉沉地睡着了。她轻手轻脚地移开他的胳膊，又默默穿戴整齐，最后还不忘再度拨了拨篝火堆，将先前埋在里面未烧完的药包灰烬藏了个严严实实。
所有一切都准备妥当，她又将季将离的衣服小心地盖在了他的身上，蹲在一旁静静欣赏着他的面容。往昔的他，即便熟睡，也会隐隐蹙着眉间，可此时此刻却是全然放松，连唇角都微微扬起。
她抬起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终于下定决心站起了身。
——你不知道该如何做出选择，就让我来帮你选吧。
洞外的雨仍在下着，生生不息，气势磅礴。江意晚无奈地笑了笑，终是撑起伞，缓步走向了洞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