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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第十五章

作者:沈知何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黄昏,高耸的佛塔刺破酽红落日,暮色霭霭,晚霞如酌。


    两日后的中元节,褚青仪陪宝嘉县主前往鸠摩罗什寺。


    佛寺内摩肩接踵,游人如织,杂耍百戏轮番上场,盂兰盆会人山人海,如火如荼,放焰口、济孤魂,演《目连救母》的杂剧,听德高望重的大方丈讲经。


    历经马市一劫,宝嘉学会低调了些,头戴遮全身的幕篱,尽量往少人处去。侍卫们也不敢懈怠,手按腰间横刀,亦步亦趋护着宝嘉县主。


    褚青仪随着她在寺宇间闲逛一通,见她很快意兴阑珊,又折返回了讲经的台场,不由问:“县主是倦了吗?”


    宝嘉稍稍颔首,说:“这节日仪俗,和长安没什么两样,无聊得很。”


    褚青仪一板一眼地说:“这样未必不好,海晏河清,祥和安宁,百姓求的便是这份‘无聊’。”


    宝嘉偏头睨她一眼,笑道:“你这个人就挺无聊的,闷得很,漂亮话都不会说。”


    眼前傲然贵气的女人并无不满斥责之意,甚有几分揶揄,分明笑她不会奉承,顺她的话往下讲。


    褚青仪顿了顿,歉声道:“臣妇嘴拙。”


    她一番肺腑之言,发自内心,并未多想。


    宝嘉短促笑了声:“罢了,漂亮话我听得太多了,所以,听无聊的人讲话,反倒新鲜。”


    她转回头,幕篱轻纱随风轻拂,冷呵轻嘲道:“再说了,又不是没和无聊的人相处过。”


    话音未落,只见不远处的郭鹤淮携人走来。


    “别来无恙,县主。”郭鹤淮身后一个四十来岁的儒雅中年男人近前恭恭敬敬施礼。


    来人浑身士大夫文人气,说话也文绉绉,嘘寒问暖一番,似是宝嘉县主和郭鹤淮的旧相识。


    从他们的对话里,褚青仪得知此人名叫孟楠之,是郭鹤淮的父亲郭敏的得意门生。敦煌当地望族郭氏一族,以学识渊博的大儒郭敏最为显达。郭敏后半生不曾入仕,潜心研究五凉文化,著书立作,教书育人,不论在民间还是庙堂上都声望颇高,桃李成蹊,名满天下。


    宝嘉随口问:“你何时赴任?”


    孟楠之:“回县主,就在下周。”


    宝嘉:“那我便在此处,提前恭喜秦州刺史了。”


    孟楠之:“诚谢县主。”


    宝嘉又问郭鹤淮,“杜屹何还有多久到秦州?”


    郭鹤淮:“至少一个多月。”


    宝嘉忽而笑了下,“圣上还是留了情,尚且信赖杜相公。相比一怒之下贬做了庶人的自己孙儿,杜相他儿子的处罚简直不痛不痒。”


    闲话几句,孟楠之告辞,宝嘉眼风一斜,瞥向郭鹤淮,“你还不走?”


    郭鹤淮微微一笑,光风霁月的模样,“县主可是要去听方丈俗讲?不如顺路一道?”


    宝嘉扯了扯唇:“谁要跟你一路了?”


    郭鹤淮:“请县主恩准臣,护随县主一程。”


    不久前的马市行刺案历历在目,他实在放心不下。


    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一个反唇相讥,一个照单全收,情态轻松,旁若无人。


    褚青仪见状,找了个契机同县主告退,识趣离场。


    *


    褚青仪从鸠摩罗什寺出来的时候,暮色四合,华灯初上,天黑了下来。


    因没宵禁,街上依旧喧闹熙攘,四处可闻焚香烧纸的气味,坊街上设了供桌,夜巡游街的祭厉仪式要开始了,凉州七月十五的中元夜,没有所谓鬼节的阴森恐怖,反而热闹明亮如白昼。


    “柴三娘走了?”


    “是。”


    不远处猝不及防传来熟悉的男声,令褚青仪倏地一滞。


    长长的夜巡队伍,从东南方的交叉口缓慢行来,技人走走停停,表演傩戏,行人守在道路两旁,鼓掌喝彩。


    韦颂和一人端坐在茶摊里,茶棚遮一半,只瞧得清半边后背,人们都去看戏了,除却守摊的老翁,和他们这一桌,茶摊上空无一人。


    “你……没有别的想法吗?她一个女子孤身前来凉州,又悄然离开,她此次出现,绝不是偶然……我不相信你没看懂她的用意。”


    “……我不能,你知道的。”


    褚青仪这才听出,韦颂对面的人,是张掖县令,韦颂在甘州的好友赵庆阳。


    “没有能不能,只有你想不想。她这一次既已恢复单身,你还打算错过一次?”赵庆阳劝好友。


    “我有妻子,媒妁之言,明媒正娶,”韦颂沉默半晌,并未正面回应,“她没有过错,我不能休她。”


    赵庆阳真心为好友提建议,“想找理由多的是:无后无子即为过。只是子愈你思虑太多,责任心太重,两头都想顾好,才会如此自苦。我也不是要你休了她,你们既无感情,也无子牵绊,何不和离?大大方方放过彼此,不也挺好——反倒我觉得她把自己调子起得高高的,长安城的无人不知的贤妻,真是个聪明人。”


    “没道理全怪在她身上,我身体羸弱,孩子大抵只能看缘分的。”韦颂摩挲着茶盏,苦笑一声。


    在这一点上,韦颂颇有自知之明,他并不避讳。


    褚青仪一直知道,他是一个恪守礼节,一板一眼的人,过分刚正,以至显得不近人情,对外,也对自己。婆母责难自己怀不上孩子,他也时常会维护她,韦颂或许不是一个好丈夫,但从不是一个坏人。


    “你如此想,很难得了。”赵庆阳不由叹息,“褚家大娘何其有幸,高攀上你梁国公府、京兆韦氏的家门。你只不过身体差了一些,论品行才学,胜过多少世家子弟——她该知足,丈夫是你这样的君子。”


    赵庆阳看出韦颂内心的矛盾挣扎之处,不再多劝,于感情之事上,他展现出和他性格截然相反的断面,优柔寡断,犹疑不定。


    世上难有两全法,两边都不愿放下,他怕是迟早要栽跟头。


    一盏茶囫囵喝罢,二人起身,临走前,赵庆阳还是忍不住,问韦颂:“你实话告诉我,这一回机会放在你面前,你真的不想娶心爱之人过门?”


    褚青仪看着韦颂的身影离开茶棚,即要转身的时候,她慌不择路,躲到卖傩面面具的摊位前,取下一只青面獠牙的傩面,匆忙戴上。


    褚青仪心绪空空,只剩自嘲,她是多么胆小,有什么好怕的褚青仪,直面他,同他对峙啊,委屈还是愤怒,要哭泣还是要大骂,你发泄出来啊!


    你在害怕什么,你不是——


    那端,韦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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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影融入茫茫人流里,他滞足半晌,沉默了许久许久的嗓音传来,“嗯,想的。”


    早知道答案了吗。


    褚青仪倏然觉得自己可笑,韦颂也可笑,他们这一桩婚姻,哪儿哪儿都透着可笑。


    “娘子……”灵婵小心翼翼地唤她。


    褚青仪回神,付钱买下那只傩面,懒得摘下来,漫无目的地顺着人流而走。


    或许为了追赶节日气氛,街上戴傩面的人不少,傩戏戏人,幼童小儿,少年少女,没谁觉得突兀。


    走了一路,到人烟稀少的街巷,灵婵忍无可忍,义愤填膺道:“郎君如果真的……真的决定娶旁人,休了娘子,做那个薄情寡义之人,我们回娘家找阿郎和夫人去,一起大闹梁国公府,他们一定会替娘子撑腰的!”


    “阿耶和阿娘……”褚青仪顿了顿,将脸上的獠牙面具推于发侧,下意识低喃,“灵婵,我是家中长姐,不能任性。”


    灵蝉郁闷嘀咕:“娘子身上有任性二字吗?娘子要是学会任性一次,我可得烧高香、拜大佛去!再点一串炮竹,大加庆贺!”


    褚青仪稍有一怔,片刻,“噗呲”笑出声,她弯着眸,“好,我会考虑的。”


    她淌过一次忘川河,穿过一回生死之隙,模模糊糊地意识到,她这一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扪心自问,褚青仪本该是什么样子?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去正视自己了。


    无知无觉,走到了河渠。


    许多人在放河灯,一盏盏承载着悼思亡亲的河灯,烛火幢幢,缀映在黑绸般的河面。


    褚青仪在旁边的河灯摊位上买了两盏河灯,灵蝉一盏,她一盏,准备一起去祭奠一下亡亲。


    刚下河堤,褚青仪一眼瞧见一道眼熟的身影。


    河堤旁的柳树倒垂,随风轻曳。


    树下的男人一身联珠狩猎纹的翻领窄袖胡服,窄腰长腿,孤拔清挺,一只腿曲起,懒散倚树,垂眸把玩着一把戒刀,神色恹淡,情绪不高,无端给人几分萧索的意味。


    韦无咎……


    褚青仪想了想,慢步走了过去。


    “小叔怎么在这里?可是来放河灯的?”褚青仪笑问。


    韦无咎把戒刀插回了蹀躞带上,抬眼望向她,“你呢?”


    褚青仪:“自然是来给亡亲点一盏河灯,慈航普度,往生向乐。”


    韦无咎缄默不言,只目不转睛地打量她。


    褚青仪不明就里,少顷,她忽而明白过来,抬手摸了摸头上斜别的傩面面具。


    韦无咎说:“我没灯。”


    褚青仪听罢,不假思索便将手里的那盏河灯递了过去,“给你?我再去买一盏。”


    那男人恢复散漫语调,半开玩笑道:“接下女郎这一盏灯,是不是后面又有什么‘好买卖’等着我。”


    他这人,这笑面狐狸,以为谁都像他一样把什么都当做交易,费尽心力计算得明明白白?她只是觉得站在那里的人情绪有些低迷,想稍作安慰罢了。


    搞得就像她做什么都别有目的,在蓄意接近他一样——好吧,她的确多数时候目的不纯。


    于是,褚青仪听见自己说:“是,一盏河灯,买节帅一个好心情,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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