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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第十二章

作者:沈知何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韦无咎自恃洞悉人心,将人性看得通透,也善于捕捉人的情绪。


    可他看不太懂褚青仪,他眼里——至少这几日接触下来,她是生机勃勃的,不知私底下在查些什么东西,三番五次在他这里打机锋,试探消息,一股莫名其妙的执拗劲儿。可现在,在她丈夫身边,他只觉得她毫无生机,死气沉沉。


    他少时曾猎过一只瘦弱的山兔,一双清澈剔透的眼眸,望向他时倔犟又易碎,不鸣不泣,面对他手上一箭就可射穿它身体的弓矢,一副从容就死的模样。他觉得有趣,将它包扎好伤口,抱了回去,精心饲养,它又展现出温驯熨帖的一面,灵动可人,叫他铭记如今。


    他看不得本该蓬勃生长的花凋敝,他又想多管闲事救下一只山兔了,韦无咎心道。


    对方既拿长辈身份做文章,韦无咎便以长辈身份压他,他弯眼笑道:“小叔我啊,府中无女眷,宝嘉县主如今暂住,受了惊生了病,没人近身照顾,侄儿不如替我分担分担?”


    “这样吧,我瞧侄媳和县主今日相谈甚欢,也听闻侄媳素来会照顾病人,可否劳烦她替我解一解燃眉之急?”


    韦无咎从来不是个按常理出牌的人,泼皮无赖也耍得,天生反骨,今日偏就跟看不大顺眼的韦颂唱个反调。


    褚青仪讶然少顷,韦无咎也不等她和韦颂回答,下巴一努,吩咐候在一旁的灵蝉,“去把你家娘子东西收拾收拾,搬进马车,对,就这一辆,择日不如撞日。侄儿想必也能理解我苦衷吧,我可不敢怠慢县主。”


    话都给他说完了,褚青仪懵懵怔怔地想,却是求之不得,于是缄然不语,此时此刻她只想逃离。


    韦颂深吸一口气,“小叔——”


    “嗯?”韦无咎眉梢一挑。


    “至多三四日,”韦颂从牙缝里不情不愿蹦出几个字,“届时青仪要随我回京述职,不好久留。”


    韦无咎笑说:“这是自然。”


    如此一番闹腾,褚青仪和韦颂没有出声,气氛晾在那里,一片沉寂,谁也不愿多说一句。灵蝉叫了几个干活爽利的随从,先把褚青仪的日常用的紧要东西搬上车,无多时,褚青仪再入韦无咎的马车,折返节帅府。


    韦无咎已撑了伞,挺拔如松的身影逆着风雨而行,径自往大狱的方向去了。


    *


    韦无咎收了十六骨紫竹伞,倒垂伞柄反捏在手里,伞尖向下,水珠汩汩滑落。


    关押重死刑犯的大狱里,腥臊,闷湿,气味并不好闻。


    “节帅。”刑吏们冲韦无咎叉手见礼。


    韦无咎微微颔首,“招了么?”


    为首的刑吏摇摇头,“这獠奴嘴巴硬得很。”


    受刑室的正中,史六顺被铁链死死绑在邢架上,上半身赤裸,布满大大小小的伤口,浑身浴血。胡人垂着头,曲卷的头发杂乱蓬散,看来晕死过去了。


    韦无咎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吩咐说:“泼醒。然后传书吏进来。”


    刑吏行礼称是,一人准备好纸笔,唤来狱中书吏,记录供状。一人拎起一旁的水桶,兜头泼下,史六顺呛咳转醒。


    “醒了?”韦无咎噙笑轻问。


    披头散发的史六顺咳嗽不止,罔若未闻,一言不发。


    韦无咎不以为意,继续说:“我从苏诘的卧房里,搜出了两封信。”


    男人信步闲庭,以伞尖点地,围绕着史六顺转了一圈,“他一个龟兹人,奇了怪了,往来书信用的都是突厥文。说起突厥——苏诘的乐班里,你来自云中都督府的突厥部落,只有你是突厥人。”


    史六顺冷呵一声,啐出一口血,“那又如何?”


    “前些时日,几个混入凉州城的浮浪子,闹市纵马,在城内兴风作浪,被悉数擒获,然而就在这前一天,一伙伪装商队的西突厥残部就被一网打尽——苏诘房里搜出来的信,是与这残部的往来书信。”


    “结论:苏诘是与这群人接触的秘密接应人。”


    史六顺仿若这才听到一些令他满意的东西,悄然勾起唇,干脆答:“是,他就是幕后主使。”


    韦无咎问:“为什么要行刺宝嘉县主?”


    史六顺答:“苏诘拿我软肋威胁我。”


    韦无咎又问:“杀拔野古又是为何?”


    史六顺沉默良久,答:“狗贼该死,欺辱妙娘。”


    韦无咎长长“哦”了声,弯眼笑道:“倒教我想起来了,还有一个懂突厥文的琵琶乐女,软肋就是她?”


    “跟她没关系!”史六顺猛地抬起头来,一只被啄瞎了的眼浑浊充血,面容阴戾如修罗。


    “谁?”韦无咎明知故问。


    为首的刑吏心领神会地出声:“回节帅,此琵琶乐女名叫白妙,是龟兹与突厥的杂胡。乐班所有人都被暂时羁押在衙署审问,要将她押过来受刑吗?”


    “放了白妙,她是无辜的!从头到尾与她无关!”史六顺急喊,“想知道什么,我悉数相告。”


    韦无咎眉梢轻扬,作洗耳恭听状。


    “苏诘不满唐廷,积怨已久,于是和西突厥的残部都钵蓝搭上线,帮助他们一部分先一步潜入凉州城,等候听令,伺机而动,余下的一部分六王子及其王子亲随,假扮粟特商队入城。”说到这里,史六顺几欲咬牙切齿,语气十足恨铁不成钢,“然六王子昏聩无能,好色烂赌,不成大器,在青楼夜赌时输尽家财,索性赖账不付款,惹怒了青楼背后的真正老板沙金帮,沙金帮是整个河西最大的沙匪黑.帮,并不怵他,当夜直接绑了他,去信其亲随,拿钱赎人……亲随为赎回六王子绞尽脑汁,不得不推迟计划。”


    “让我猜猜计划是什么。”


    伞尖划动地面,发出细微又刺耳的响动,韦无咎微微一笑,“破坏凉州与吐蕃的绢马互市,让两方边民互相猜忌;引起摩擦,让作为河西节度使的我引咎辞职;最好能挑起战事,令吐蕃与我朝反目,再度起兵征伐,对么?”


    史六顺的眼神意味深长,阴阳怪气地说:“对,事成,最好的结果是一举三得,再不济也能一举两得,韦大节帅您被扳倒,很多事情就好做多了——眼红您的位置,看不惯您的人太多了。”


    韦无咎轻“啧”一声,偏头睨他,“谁这么看不惯我?”


    史六顺卖关子不回答,自顾自地说:“所以,苏诘逼迫妙娘前去鸠摩罗什寺,去给六王子亲随传递消息,解救回六王子,可不知为何所有人消失无踪,再也联系不上。翌日浮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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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作乱,其实是他们出门打探消息发现上首不见,又被你的部下勘破行迹,紧逼之下,慌不择路在马行抢马,欲硬闯出城。几天后,浮浪子及其突厥人同伙一网打尽的这一则含糊不明的告示,出现在了城中布告栏里。现在看来这群不中用的东西都被你抓了,到底斗不过手眼通天的韦大节帅呢。”


    “我已经将前因后果悉数招供,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史六顺轻蔑一笑,不再多言。


    “都一五一十地记上了吗?”韦无咎偏头问。


    “回节帅,全部录毕。”书吏奋笔疾书,落墨如飞,勾出最后一笔,小跑出桌,恭敬地将供状双手奉上来。


    韦无咎一手接过,不紧不慢地阅览完毕,递还书吏手中。


    男人将手中的那柄紫竹伞抬起,伞尖戳刺在他肩胛的伤口处,一线血迹喷薄而出,史六顺咬牙痛吟出声。韦无咎俯身,笑吟吟低道:“好,好,严丝合缝,有始有终,逻辑严密,很完美的供状呢。”


    再直起身的时候,韦无咎吩咐邢吏说:“让他签字画押。人证物证俱在,结案吧。”


    众人皆知,河西节度使韦无咎是一只笑面狐狸,平素爱笑,待人如沐春风,亲和随性,但无人真的敢在他头上造次——年纪轻轻能在河西这复杂又特殊的边陲重镇摸爬滚打起来的将帅,必然心思深沉,绝不简单。


    如今被重重锁链捆在邢架上的胡人,终于见识到他狠绝冷戾的一面。


    史六顺听罢大笑,笑得伤口抽痛,龇牙咧嘴。


    大仇得报,夙愿得偿!


    终于把那老不死的狗东西拉下水,痛快!


    史六顺闭上眼,神思混沌间,脑海里浮现出妙娘泪涟涟的面庞,痛苦的眼眸,和轻柔絮语。她拿着一根簪子,戳划着自己的手腕薄薄的脉搏处。


    “六郎,我胆小懦弱,人微命贱,总在身不由己,身在凉州苏老逼我伺候拔野古,不久之后又要去侍奉主子……我不敢忤逆班主,我不想去长安,我也不愿负你,我只想与你长相厮守……有时候我想同你说,我们一起共赴来生吧,我想一了百了,可我还有、还有……”


    史六顺握拳低问:“还有什么?你只管说。”


    白妙期期艾艾,犹疑再三,终于不能自己,掩面长泣道:“我还有大仇未报。就此自戕,我无颜面对九泉之下的父母姐弟……”


    史六顺俯身抱住她,她开始敞开心扉,讲述她今日方才得知的真相:她苦苦寻觅的父母,经年前就已被人劫杀。凶手有二,一是被她一度视作恩师的苏老,二为肆意玩弄她的拔野古。


    他有他的一举三得,目的达成有二,自此死而无憾。


    韦无咎再一次离开了大狱。


    刑吏们解了史六顺身上的锁链,架起他,准备扔进牢房。经过某一间牢房时,他随眼一瞥,那稻草堆上奄奄一息的几人,似乎就是都钵蓝的六王子及其亲随。


    为首的刑吏循着他目光看了眼,不屑嗤笑道:“那群软骨头啊,甚至不如你,受不住刑,早早就全招了。”


    史六顺不由暗忖,韦无咎此人,果然城府极深,手段狠绝,令人胆寒。


    这些或那些在其背后虎视眈眈的人呐,或许还是太小瞧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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