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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第一章

作者:沈知何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车马驶出凉州城,一路疾行,朝长安的方向。


    如来时一般,褚青仪只匆匆掀开车帘扫过几眼,根本无暇领略沿途风光,雄浑或壮美,从来与她无关。大约行了一日,至乌鞘岭,从一望无垠的苍茫草原过渡到素雪皑皑的峭峻雪峰,温度陡降,寒气砭骨。


    褚青仪捞起软榻上的狐皮大氅,给韦颂披上。


    “夫君,天寒露重,披上吧。”


    韦颂轻声咳嗽,不置一词,只心无旁骛地伏在小案上,来回翻看那一卷卷民情军务的各州呈文。


    半年前,韦颂充领陇右道巡察使,替圣人巡视陇右道下辖诸州,一日前终于自凉州折返,回京述职。


    丈夫身体弱,有哮疾,却是个尽职尽责的工作狂。婆母怕他忙起来顾不上身体,诱发哮喘,无奈之下央求褚青仪一路随行,贴身照料。


    褚青仪一口应下,缘是以为能透一口气。却不曾想来去匆匆,各州短暂停留,连日舟车劳顿,几乎都在路上。


    出了长安,她好似还是困在一方牢笼里,不过从一个稍大一些的梁国公府,换到小小的一个车厢内罢了。


    韦颂握拳抵唇,呼吸微滞,咳嗽渐重,褚青仪回神,收起诸般纷杂心绪,抚拍上他的背,轻声提醒他。


    “吃药吧。”


    褚青仪时时嘱咐他随身带药,药丸装在便于携带的药囊里,药囊挂于蹀躞带右侧,随用随取。


    韦颂淡淡“嗯”一声。


    褚青仪闻言,一如既往地倾身,伸手探向他腰间的蹀躞带,却忽然嗅到几缕若有若无的苏合香。


    右侧挂药囊的位置换了一枚新的香囊,褚青仪手指微蜷,怔忡。


    “不在这里。”韦颂拂开她的手,掀开车帘,唤车外的侍从送进来旧药囊。


    他头也不抬,取出药丸用了药。


    “夫君,无论如何,药囊还是贴身带着的好。”褚青仪不厌其烦地温声叮嘱。


    韦颂抬眼,面无表情地反问:“你不问我,香囊是谁的?”


    “左右不都是夫君的么。”褚青仪淡淡一笑。


    “褚青仪,”韦颂瞧她挑不出破绽的笑与回答,皮笑肉不笑地说,“果然是我贤惠大度的好妻子。”


    褚青仪笑笑,面不改色地拿起案几上的药囊,伏身,亲手系到香囊旁侧。


    “夫君既喜欢,不如一同挂着。药囊总归要带着的。”


    韦颂一把捉住她的手。


    到底男人力大,捏得女人的皓腕一圈泛红,他将她拽至怀里,居高临下地睨她何时何地都无动于衷的脸。


    “我记得,这是新婚不久,夫人亲手绣的药囊——夫人说,唯盼往后夫君身体康健,不再需要这枚药囊。但在这之前,望君时时携带身侧,记挂于心。”


    “如果我说,我不需要这药囊了呢?”


    褚青仪垂首敛目,眼睫轻颤。


    良久,她说:“那便,恭喜夫君了。”


    “好,好!”韦颂怒极反笑,笑得连声咳嗽,他松开手,倏地心烦意乱至极,命令她,“你出去吧。”


    “是。”褚青仪转身就走,刚掀起半边门帘,“铮”地一声,一只冷箭猝不及防地疾啸而来,划过颊畔,钉上车厢内壁。


    车外旋即响起刀戈交向之声。


    褚青仪听到自己的贴身婢女灵婵惊恐大喊:“娘子,小心!”


    一把浸血的刀挑开门帘——


    女人纤白的五指自布帘上无力滑落,褚青仪几分惊惶和茫然,她滞缓地低下眼,冰寒的刃,没入胸口,直捅至她的心窝。


    “阿黛!!”


    耳畔轰鸣,血液凝固,乌鞘岭间的寒风彻骨,满口的铁锈味淤在喉头,巨痛袭卷四肢百骸,她似乎听到身后丈夫慌乱的喊声。


    目光所及的不远处,随行的仆从侍卫与护送官兵围在车旁,与一群蒙面黑衣人缠斗作一团。


    向后倒下时,丈夫将她抱在了怀里,拼命捂住她自胸口汩汩淌下的血,男人双目红透,她从未见过他,露出过如此惊惧又悲伤的复杂眼神。


    *


    人死在异乡,灵魂也会归家吗?


    褚青仪只记得死前最后一刻丈夫的脸,余下的事再无从知晓了。


    他逃生了吗?哪来的贼寇?为什么要杀了她?


    视线模糊,褚青仪只觉周身渐轻,疼痛不再,她仿若置身一片混沌虚空,她感觉她在飘,飘啊飘,摇摇坠坠,双目恢复清明的那一刹,她自高空瞧见四四方方、规整有序的街道与绵延巍峨的城墙,那是偌大又繁华的长安城。


    她朝安仁坊的方向遥眺,人便迅疾飘了过去,掠过纵横交错的街市,穿过川流不息的车马人群,飘入褚家宅邸,不刻抵达褚家前堂。


    褚青仪听到母亲无法自抑的恸哭声,一旁,父亲依旧面无表情,极其冷静地安抚自己妻子。


    孙惜若一把搡开褚正望,肝胆俱裂地哭骂:“你还我女儿,你还我阿黛!!都是你逼死了我的女儿,都是你逼她嫁去韦家,嫁一个不爱她甚至嫌她憎她的丈夫!她枉死雪岭,他韦颂却安然无恙地回来了!乌鞘岭那么冷,我女儿就稀里糊涂死在那么冷的地方……我最乖顺最懂事的女儿,最懂我体恤我偏帮我的女儿,最辛苦却得到最少的女儿……”


    说到最后,她自喃自语,近乎失声。


    她头一次看到她那素来软弱温顺不敢言的母亲,鬓发松乱地伏在地上,第一次出口忤逆她的丈夫,她的顶梁柱,她的天。


    她那从来说一不二的父亲,竟然也没斥责母亲堂前失仪,背手立在堂中,一言不发。


    弟弟妹妹在角落里暗自垂泪,泣声隐抑。


    褚青仪的幽幽一抹魂灵晃晃荡荡,她忍不住蹲下来替母亲拂去眼泪,淡到透明的手兀自穿过母亲的面庞,她叹了口气。


    阿娘,女儿以后再也不能同你说体己话了,你要坚强。


    她转身离去。


    胜业坊的梁国公府,韦家门前两柱阀阅气派高耸,恨不得昭告天下——京兆韦氏,关中的门阀豪族,有着累世公卿的荣耀。


    褚青仪头一次以旁观者的姿态踏足,这个围城一般的府邸。


    她很快看到了丈夫,他没死,成功脱险。


    他闭着眼,形销骨立,咳嗽不止,直直跪坐在祠堂里的蒲团上,替她焚香诵经。旁边搁置一口棺材,大概是她的。


    婆母唉声叹气,推门来劝,“子愈,别自责了,把药吃了……再不济吃点东西吧。她死了不是你的错!你自己身体都不好,如何保护得了她?说到底是那些侍卫,那些废物东西护主不力,才酿此横祸!”


    提及此处便来了气,“他们死的伤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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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却连群山贼都拦不住,还能让他们全须全尾地跑了!阿弥陀佛好在你没事、幸好你没事……”


    “母亲!”


    韦颂呼吸陡急,他捂住疼得发胀的胸口,缓缓睁开了眼。


    男人眼底布满红丝,眼下一片灰青。褚青仪这才看清他眸中的愧怍,和一丝令她不解的眷恋。


    他这般自苦的神情给谁看?褚青仪有些微茫然,可他这个人刚直过头,嫉恶如仇,并不会作伪。


    褚青仪淡淡一笑,懒得琢磨。


    她头也不回地离了祠堂,往她的住处去,去见这世间她在意的最后一人。


    她的贴身婢女灵婵,忍泪给她收拾卧房,一点一点,把她的所有物件,所有嫁妆,所有生活过的痕迹都清理干净。小丫头边收拾边鼓着腮,一脸愤愤然的模样,褚青仪了然,她一定是在心里将姑爷痛骂了个够。


    幸之,小丫头也无事。


    她可以放心地走了。


    “娘子,你总在替别人着想,这个人也记挂着,那个人也照顾着,却总忘了替自己考虑一回。连我这个位卑言轻的婢女,你也惦记着你不在了的时候我的归处——可您自己呢?”


    灵婵嘀嘀咕咕,从怀里摸出一张身契,那是送娘子尸身回长安,她去褚家报丧时,夫人亲手交给她的。


    身契展开时,抖落一张不知何时夹在其间的小像。


    灵婵倏地蹲下来,下巴抵膝,指尖缓缓摩挲上小像,委屈巴巴地低唤,“娘子……”


    ……


    “娘子……”


    “娘子!”


    灵婵的喊声似蒙着一层纱,由远及近,由模糊逐渐明晰,又似从另一时空喊来,两个时空的声音融汇,重叠在耳畔。


    “娘子,醒醒!娘子!”


    褚青仪猛地挣开眼。


    日光明媚,微风和畅,细碎光影透过窗棂落于床榻锦被间,如波粼粼。


    并不刺眼,褚青仪却下意识抬起手背遮住眼眸。


    “娘子,你可算醒啦!时候不早了,你不是打算去市集上逛逛吗?可要起身洗簌?”


    清脆的女声朝气满满,站在纱幔床帐外,一边叉手见礼,一边快言快语地问。


    她在何处?


    褚青仪掀动沉坠的眼皮,打量四周。


    陌生的青纱帐和房梁,褚青仪的意识回笼,艰慢回想,又生出几分熟悉,这里不是梁国公府的自己卧房,而是凉州城里的馆驿?


    褚青仪撑着床榻欲起身,床帐外的灵婵忙不迭掀纱挂起,捞起一旁的引枕垫在她腰后,扶她坐好。


    “这里是哪里?”出声,才发觉嗓子干涩嘶哑,疼得不行。


    灵婵忙去端了热茶奉上,“娘子睡糊涂了吗?我们前日抵达的凉州,申时入城,便直接下榻馆驿了呀。”


    果然是凉州城的馆驿……


    褚青仪灌了一口茶,嗓子清润许多,又问:“如今是何年?”


    灵婵觉得今天的娘子好生奇怪,但还是依言答:“永朔十三年呀娘子。”


    “几月?”


    “七月。”


    永朔十三年,七月……离韦颂回京述职还有十天。


    褚青仪怔怔地想,她不在阴曹地府,竟是重返人间。


    女人枯坐在如水波般轻漾的光影里,神情恍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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