裹布下一摞摞的胡饼渐低,一路北上间,众人也曾沿河而歇,猎得几只山鸡与野兔。越兖、郓、博、贝四州及至冀州南宫县,胡饼已只剩下些微屑末。
冗长奔劳的车队似巨石断水,陡然被勒停。
县外土门石牌下,横长锥木作挡,那条进入翼州的路,正已封死。
殷素掀帘,迎面对上折路而反的过路人,不由询问:“郎君可知,前处为何作拦?”
“新帝下了令,前幽州节帅之属地卢龙、义昌镇只准里出,不准外入,连带着成德镇与义武镇也一并作封。”
殷素一怔,扭头朝县外望去。
心里那股郁气直上,转冲脑烧心,须臾便促使她紧拳,几乎咬牙泄声,“他凭什么,敢封了幽州。”
“凭什么?”
“凭他做了皇帝呗。”
车内探出一人,倚臂摇扇,嗤笑似的道:“晋王胞弟,文不成武不就的,瞧他能当几载皇帝。”
牵绳者不忿,“管他能当几载皇帝,咱们都快无地立锥,你还能咧嘴取乐!几镇皆乱,都不服他做了皇帝,便挑着百姓厮杀,此一路折回,可能平安都未可知!”
世道糟乱,人心更是燥浮。
“斗吧斗吧,斗得天翻地覆,血流成河,斗得中原亡了国,叫那契丹长驱直入,从此胡夷当权便好了!”
此话只如飞泉坠身,狠狠砸了个满身,殷素眸中愠怒不减,且愈烧愈烈。
她无处宣泄,纵咬碎了牙。那一瞬的怒与恨陡涨,几乎盖过清明,迫使她直步回身,于车内众人打量而来的视线下,利落拔出横刀。
出鞘声凌冽,叫日色一照,寒光逼眸。
过路人唬了一跳,孙若絮一行人更是大惊。
“二娘——”
愕然声将出,却见提刀女娘,已直逼着县外守拦处去。
而那不明所以的兵卫们,皆忙惶然拔刀紧着心作防。
“快——快拦住啊!”
孙若絮提裙跳下车,不甚踩坏垂帘,甫一惊叫,实实地自上摔了一趔趄。
语山来不及作扶,越过她身忙朝着殷素赶去。
柴犹胡乱拴了把麻绳,同戈柳架起孙若絮,扭头见杨继已奔出百米远。
六人惊慌失措冷汗满背,终是将殷素死死拦下。
殷素猩红怒目之状唬得杨继吓丢了魂,只想着快快稳劝下她,“二娘!咱们七人无兵无势,空有七柄刀刃,便是杀干净硬闯,如何相逃!”杨继低声急语,又恐被前处不错眼而望的兵卫们听入耳,只好生拉硬拽着殷素回头。
“二娘莫要冲昏了头,这几刀砍下去,咱们一路北上心血可就尽数白流,若闹大了叫那王八羔子于洛阳知晓,难道还要在屈辱死一回么?咱们如今入不得幽州也无妨,等彻底扳倒了那王八羔子,提着他的头为死去的亲人弟兄们祭酒埋骨,这样才称为祭拜。”
话急雨似地噼啪而落,几乎未喘息半口气,末了,只瞧殷素攥于手心的横刀如汲水抱泥的老根,半分不松动,他忙急急朝语山望去,“你来劝!”
话音将落一息,倏尔又听一声刀鸣。
语山冷目抽刀出鞘,同那拦木前神情紧张,复半弯膝作防的兵卫对视,低道:“我替二娘除了他们!”
杨继五魂快散作七魄,还未拉住那祖宗的衣,却见殷素已先一步握紧语山的手。
“别去。”
殷素眼睫抖动,漆黑瞳仁照入些光。像是终于自暗无天日,铁火围烧的熔炉里清醒。
五人相视一望,各自吐出口浊气,皆复开口言:“对对,莫去。”
顶着烈日与诸多视线的打量,她收刀踏回牛车,继而唯闻蹄声渐响,扬鞭声急促。
县外立身远望的兵卫们仍不敢松刀。只瞧那七人与鬼魅似的车影,没入林深窄路里,再也看不见。
车内气氛默然。
清风卷着垂帘簌簌,烈阳跳跃入内,照清众人各异面色。
车外,杨继拉着牛绳,漫无目的折回。
如今,又该去往何处。
此一路北上,他们只如被洪流裹挟的石粒,无力立根不动,更无法与强水对峙,只能闷然吞声咽气,随之涨退。
幽州一战,沦为亡氓。
思忖至此,殷素攥紧刀鞘的掌,忍不住重击壁座,方才泄了半分怒气。
“去徐州。”她忽而出声。
她不知李予为何封了幽州,闻此,只叫心头之恨更甚。
封死幽州,北面虎视眈眈盘桓的契丹稍稍打探,便可乘机举兵南下,那时被再度践踏与血洗的,仍是幽州土地,是魂归泥下依旧不得安宁的幽州兵将与百姓。
她不信,李予半分不察。
刺眼金光随帘晃入,将远山密林昏割成两处。
殷素心思陡转,忽而眉宇一凝。
幽州出事前,李予曾救下杨继,也曾去那条河里寻觅。
若封山,是因他知晓她还活着……
缓行的牛车陡然趔趄晃动,刀柄间盘踞的指节已微微泛青,殷素强忍着情绪,抬起那双眸,一字一句道:“去徐州,我要去见武宁镇节度使。”
日色下飞旋的鹰鹫展翅鸣叫,俯瞰连山接水的密林山脉,愈往南,青绿变作焦黑,荒芜笼罩一切。徐州南处,似有鬼火烧林,于是彭城荒林外,挤满了鬻儿卖女者。
过城时,惨哭与嚎叫满耳。车内人皆垂头低眸,未敢相视。
天下可怜人太多,她们亦是亡命之徒。
殷素抚膝,却想着一帘之隔外,会是如何惨状。
如被晋兵践踏过的幽州城么?抱骨焚灰,焦腥满地。
“又焚城了。”
杨继似有所感,却终未问出那句话。
折返徐州彭城的第三日,她们终于打探到武宁节度使。
“李衍商,十三太保之一,行第十,为义子。”杨继一面禀着打探来的消息,一面观殷素神色。
“他与晋王李存季交情破深,此人阴晴不定,杀人如麻。李衍世登基后,便开始着手削权,让十三太保余下之人悉数南下,领周边之镇,而盘桓多年的北方重镇他们只作遥领。李衍商不满,遂与泰宁、奉国二镇一齐借新帝之名,烧屠所掌州县,徐州边城残状便是出自他令下。”
殷素坐于案前,神色分辨不清,像是恍若未闻。
良久,她方出声,“如今他住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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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城善佳坊三里,李衍商久居此宅。”
杨继心中一紧,不由问:“二娘莫非是想与他……”
“他对李予之恨,只怕比之你我,犹多不少,这样的人,于我们有利可图。”
殷素起身,窗外的光落至裙下,照亮腰间盘龙刀鞘。
“我得去拜会一二。”
孙若絮忍不住朝前一步,又劝道:“他如此倒行逆施,与他相谋,不异于与虎谋皮,二娘当真想明白了?”
“一个敢烧县烧城,肆意屠杀之人,二娘若行差踏错半步,不说脱身,只怕命也会搭进去。”
“那又如何?”
殷素霍然转身,天光隐于后,唯能勾勒裙摆,而朝上望,她似拢在幽暗山间,面沉声冷,“我入此地,只为要李予生不如死。李衍商又如何,从前我或许瞧不上此等人,如今我只恨自己比不得他狠。”
“纵使万劫不复,我也见定了。”
杨继忽似被夺气般无声。
他知道,他再劝不住殷素。
未点灯的舍内,寸光缓移,而六人面明而立,皆默然。
“二娘想要做什么,语山替你。”
破冰之语似飞箭,直击入桩内。
自打入唐境,其实他们没得选,无兵无权,甚至将无钱。除了横冲直撞,提刀杀人,还有何可平恨?
须臾,五人目中悉数坚定几分,皆俯身抱拳,“尊二娘示意。”
殷素动容于心,缓缓挪步坐回案前,道:“探清李衍商动向,我要肯定,他是真的恨李予入骨,方才能去见他。”
“洛阳有何动静,也得打听。”
“还有,上元城。”
甫一话落,柴犹望望杨继,又望回案前,问:“二娘是要知晓沈宅事,还是吴王?”
“吴王。”
殷素脱口而言。
她话虽决绝,可日头落山之时,那份动摇仍生根发芽。
木案前点起昏黄烛灯,孙若絮一面磨墨,一面提笔于纸间记清牛车内所剩药草,而殷素收尾最后一字,便去旁舍寻得柴犹。
她再三嘱咐言:“去驿馆寄信时塞些铜币,叫他称此乃为洛阳去信,隐了咱们如今落脚处。”
柴犹接下,挠了挠头。
“二娘这是怕沈郎君寻来么?”
殷素一噎,胸前那块几乎快淡忘的静玉,似乎陡然叫人难以忽视。
“不是。”她很快道,“我是怕姑父姑母忧心。”
转身入屋,倒茶进盏,撩袍而坐,一切行云流水,在孙若絮疑惑望来的视线里,殷素抬臂饮尽冷茶。
清泠顺喉而下,凝在胸前。
而颈下那块暖玉,似烫得厉害。
她忍不住垂头,抬指拉绳,抽出那块坠玉。
夕阳烧红半边天,半柩窗外垂镀金粉。而指节转望间,那翠绿与暖色相撞,乍变作红。
殷素蓦地忆起,东阁那池枯荷下,轻巧溜出的几尾赤鲤。
思绪从来似云卷云舒,轻淡且飘移,快得叫人琢磨不住。
但慢慢回神之际,殷素方惊愕于那一瞬。
她竟在思,沈却如今何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