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昭仪的轿辇行进速度慢下来。
她目光在花宝林身上略作停留后又静静落在薛芙身上。
云溪宫这几个妃嫔去永寿宫向太后娘娘请安时一贯喜欢一道走,这并不稀奇。但这会儿瞧见薛芙与姜嫔、花宝林走在一处,想起她不愿投靠自己,再看她今日打扮得艳丽,苏昭仪拢了下衣袖。
“免礼吧。”
“虽说这会儿时辰尚早,但永寿宫还远,你们也抓紧些为好。”
苏昭仪提点过一句便乘轿辇先走了。
三人目送她背影远去,薛芙思索的却是苏昭仪刚刚看向花宝林的那一眼。
苏昭仪不在意姜嫔却在意分位更低的花宝林?
有趣。
“阖宫上下都晓得,请安的日子,苏昭仪向来是到得最早的。”花宝林带点儿钦佩说,“难怪苏昭仪做什么都做得好。”有这样的一份毅力,什么事做不好呢?
“我们也快些过去吧。”姜嫔淡淡说得句,径自走了。
薛芙跟上姜嫔的步伐,花宝林这才闭嘴,也跟上她们的脚步去往永寿宫。
她们到的时候,苏昭仪已坐在殿内喝茶。除去苏昭仪,殿内另有三位妃嫔,一位是袁贵嫔,一位是何美人,还有一位是周才人。反而花宝林说先一步过来永寿宫的江采女这会儿不在。
众人互相见过礼后,经由小宫人指引,薛芙在何美人身旁落座。
皇帝不过十九岁的年纪,六宫妃嫔大多年轻娇嫩,这位何美人也不例外。她穿得一袭丁香色撒花百迭裙,发鬓间几支珍珠发簪,小娘子正是爱娇的年纪,又是六宫妃嫔同来请安的日子,少有不争艳的,她却将自己打扮得很素净。
薛芙坐在她身边,她只看一看,半个字也无。
何美人不搭话,薛芙便兀自喝起茶,没有主动去攀谈。
但总有别的妃嫔在意薛芙。
“薛美人这些时日在绿绮轩应当住得习惯罢。”袁贵嫔关切朝薛芙看过来,半是打趣说着,“你从前便住在绿绮轩,陛下让你住回去,想来便是怕你不习惯,陛下这样贴心,真真叫人眼热。”
“满后宫能让陛下这样上心的人也没几个。”
“苏昭仪,你说是不是?”
挑拨之言太浅显。
苏昭仪淡淡一笑说:“陛下向来是个贴心的,难为袁贵嫔今日才晓得。”
被讽刺不得宠,袁贵嫔也不恼,拿帕子捂着嘴笑:“话不是这样说,陛下对德妃娘娘、贤妃娘娘体贴,对苏昭仪体贴,我们自然见怪不怪,难得的是陛下对薛美人也这般体贴。我是替薛美人高兴呢,苏昭仪又何必嘲讽起我来。”
这个袁贵嫔一张嘴真真看热闹不嫌事大。
薛芙搁下手中茶盏,带点儿笑意说:“嫔妾总归在冷宫待得太久了,原来如今是可以这样妄议陛下的。”
“薛美人可千万不要学。”
在袁贵嫔出声之前,苏昭仪先轻飘飘道,“小心哪一日祸从口出。”
袁贵嫔脸上终究生出点难堪之色。
年节前,因为说错话,她被德妃当众罚掌嘴十下,那一日的耻辱是她心底永远抹不去的痛。
被戳中痛处,袁贵嫔静默数息。勉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她笑笑:“今日是我滥言多口,苏昭仪不爱听陛下体贴其他人,我不说便是了。”
苏昭仪没有接袁贵嫔的话。
只是唇枪舌剑过后,殿内也陷入更深的寂静。
这股尴尬气氛延续至殿外小宫人的高声禀报传进殿内才被打破。
“德妃娘娘到——”
“贤妃娘娘到——”
“魏顺容到——”
“孟婕妤到——”
德妃与贤妃到了,薛芙随众人起身,在德妃与贤妃踏入殿内时,规矩行礼请安。二人在上首处各自落座后才与她们免礼,德妃没有在意薛芙,贤妃眉眼不动,视线却在薛芙身上停留几息时间。
薛芙今日穿一身银红折枝桃花春衫。
衣裙明丽,发鬓间那支赤金嵌红宝双蝶步摇同样惹眼,无不是陛下赏赐。
贤妃也觉得今日的薛芙比起上次去谢恩时要鲜活动人。
但后宫女子由来如此,得宠时,哪一个不是水灵灵、俏生生的?
薛芙这会儿更在意另外一个人:魏顺容。
今日亲眼得见,薛芙才发现魏顺容眉眼清丽,身材却十分高挑,更衬出通身的清冷气质。她犹如天幕之上一轮皎皎明月,自有熠熠清辉。
一个照面,薛芙便觉得这个人是不容轻视的。
然而看德妃后来对她的态度,并不似召她去昭熙殿那一次满脸不耐。
其中变化兴许是得过魏顺容的开解。
倘若是这么一回事,要么她没有入魏顺容的眼,要么魏顺容也有其他的心思故而将她轻轻放过。
无论哪种于她都不坏。
可一时放过,也不等于会一直放过……掉以轻心倒霉的人只会是她自己。
“听闻昨日绿绮轩传太医了?”说话之人是在袁贵嫔身侧落座的孟婕妤,“你大病初愈,是要多顾惜些身子为好,日后总还有机会服侍陛下的。”
说话之间又有好几位妃嫔陆陆续续步入殿内。
而孟婕妤暗藏羞辱之意的话几乎引得所有人视线落在薛芙身上。
大病初愈,皇帝两次翻她牌子,当然不会是皇帝不知怜惜,只会是她狐媚子勾得皇帝一趟一趟去绿绮轩。至于传太医,怎么不能是她博帝王怜惜的把戏呢?
寻常小娘子听明白孟婕妤话中之意,羞也要羞个半死。
好在薛芙不寻常。
且不说她压根没有对皇帝施展什么手段。
真有这样的手段又如何?后宫里头想争宠的妃嫔哪个不使上些手段?
已经被贺祁推到风口浪尖,薛芙不准备装青涩羞赧,她今日特地把自己打扮得明艳正是为了这一刻。她知道会有人在意绿绮轩发生的事,知道会有人故意在妃嫔们面前提起,这个提起来的人是孟婕妤还是其他人,并无什么差别。
“多谢孟婕妤关心。”
薛芙一福身,抬头冲孟婕妤弯一弯眉眼。
“能服侍陛下是妾的福气,方才袁贵嫔也说陛下待妾体贴、对妾上心,妾亦无可辩驳。昨天夜里的确是陛下忧心妾的身子方才命人去传太医的。”
孟婕妤没想到薛芙会这样对她回话,竟一点儿不害臊。
不仅不害羞,更当着德妃、贤妃的面炫耀自己得陛下看重,一点儿自知之明都没有,蠢笨如猪。
这样往自己身上招恨,恐怕是在冷宫呆傻了。
孟婕妤心下嫌弃,面上笑笑:“薛美人的确不是一般有福气。”
袁贵嫔更没有想到薛芙会提起自己。
发觉贤妃扫了自己一眼,她垂眸,攥紧帕子暗自轻叹,但什么话都没有。
薛芙的话殿内所有人都听见了。
苏昭仪看着她坦然的模样,一时不知她是没有听懂孟婕妤话里的机锋,抑或是听懂了却不在意。不愿投靠自己,又在永寿宫里大放厥词……她有什么手段挡得住明里暗里的嫉妒?本以为薛芙能从冷宫翻身,不能太轻视她,今日再看,总觉得自己有些草木皆兵。
是她太过紧绷罢。
陛下这些时日甚少过来明心殿,她是有些忧心的,不过再忧心也不该小心眼介怀起一个薛美人。
算了。
苏昭仪转一转腕间莹润的紫玉手镯,她该将心思放在陛下身上。
“哪来的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这样不知廉耻?”
沧桑而威仪的声音传来,殿内坐着的妃嫔们立时起身,凭着原本“薛芙”的记忆,薛芙一下认出来这便是那位太后娘娘的声音,被太后训斥的则无疑是她本人。
“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在妃嫔们整齐的请安声里,郑太后扶着大宫女的手出现在殿内。
纵然皇帝陛下不是郑太后所出,但六宫皆知郑太后与郑家在后宫与朝堂的地位,向来无人敢触其逆鳞。当初薛芙被打入冷宫,其实大家都默认她倒霉——可后宫一贯如此,倒霉的不是别人便可能是自己,自然是别人倒霉来得好。
太后娘娘一句话叫所有妃嫔立时晓得她对薛芙的态度。
不少人暗暗看起好戏。
孟婕妤觉得舒服了,薛芙敢在自己面前放肆,难道也敢在太后娘娘面前放肆吗?才从冷宫出来几天,不想回去,她就得在太后娘娘面前夹起尾巴。
郑太后被大宫女扶着落座,而后才与众人免礼:“都起来吧。”
但她并没有放过薛芙。
“薛美人,哀家看你如今是忘记了身为妃嫔的本分,该罚抄宫规的人是你。但教养这种东西,也不是抄几遍宫规便能有的,你说是不是?”郑太后不留情面道。
“哪个不长眼的又惹母后不快了?”
郑太后话音落,属于贺祁的声音便在众人耳边响起,令妃嫔们眼前一亮。
除去郑太后之外,殿内一众妃嫔再次起身,垂首与迈步进来的年轻皇帝行礼:“见过陛下,陛下万福金安。”妃嫔请安的日子,皇帝极少来永寿宫,对于许久未见皇帝的妃嫔来说,这无异于意外之喜。
“儿子给母后请安。”
贺祁大步上前,与郑太后行了个礼,便一撩衣摆落座。
郑太后同样没有想到皇帝会来。
她眉心微蹙:“陛下这会儿怎么得空来永寿宫?”
“母后怎么只关心这个?”贺祁笑着转过脸去看郑太后,“朕只觉得来得很是时候,今日若是晚来一步,不知母后要如何被那些不长眼的惹得大发雷霆。”
郑太后扯了下嘴角,保养得宜的脸上蕴着不掩饰的怒。
“陛下也觉得是有些个人不长眼便好。”
“哀家不想插手陛下后宫之事,只是思来想去,终究觉得须提醒陛下一句,罪臣之女岂登得上大雅之堂?有些人,合该待在冷宫,否则不说哀家怎么想,六宫上下也是难以信服的。”
贺祁颔首:“母后说得在理。”
“上一回母后同朕提起,朕便认真思虑过,故而今日来永寿宫,朕也是来给母后报喜的。”
郑太后拧眉若不解:“哀家何喜之有?”
“薛大人的那一桩案子大理寺查明白了,大理寺卿在早朝上与朕回禀,薛大人乃遭人构陷,虽然历经波折,但总归沉冤昭雪,从此还了薛大人清白。薛大人清白了,六宫之中便也没有什么罪臣之女,母后再不必为此动怒,伤及自身,岂非一件喜事?”
贺祁信誓旦旦,郑太后搭在椅子扶手上的那只手却是青筋暴起。
她面上不露痕迹:“以陛下所言确为喜事。”
“薛美人当初冲撞母后是她之过,她已经吃过教训,母后向来雅量,何必同个小妃嫔计较?”贺祁往郑太后的方向凑过去,意有所指,“或是朕误会母后了,母后真是那样的性子?”
“陛下怎可将玩笑开到哀家头上?”
郑太后与贺祁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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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片刻,忽地一笑,“连陛下也为她求情,哀家还能说什么?罢了,往后不提了便是。”
“还不谢过恩典?”
贺祁不接郑太后的话,反而点薛芙一句。
自他出现起便保持沉默的薛芙闻言配合他上前盈盈一福身,恭恭敬敬对郑太后说:“妾谢过太后娘娘恩典,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殿内妃嫔们看着这样一幕,个中滋味,唯有自己明了。
……
贺祁没有久留,他走后,郑太后让妃嫔散了,只德妃留下在永寿宫。
德妃扶着自己姑母回内殿休息。
郑太后一阵一阵头疼,半躺在小榻上,拉着德妃的手:“雅姐儿,你可知陛下才革了你二舅舅的职?我要你进宫,无他,便是盼着你早日诞下龙嗣,陛下待郑家才会更好一些。你要记得自己的使命,不可汲汲营营、浑浑噩噩。”
郑月雅张一张嘴,想说什么,却又闭口未言。
“姑母,我知道……”她最终只反握住郑太后的手,“我不会忘记的。”
永寿宫正殿外,妃嫔们相继离开。
连皇帝陛下也亲自来永寿宫为薛芙撑腰,这会儿再无人与她搭话,安安静静各自回去。
但姜嫔没有先行离开。
她如晨早从云溪宫来永寿宫时那样等着薛芙一道回去。
薛芙能清晰感觉到姜嫔的那一份好意,她没有拒绝姜嫔的这份好意。两个人却没有多说什么,对望过一眼,便相继步出廊下。她们走出去十来步,花宝林追上来:“姜嫔,薛美人,等等我。”
最终她们三人一道回云溪宫。
来时不见踪影的江采女这会儿依旧不知去向。
“江采女又不知道去哪儿了。”离开永寿宫地界后,花宝林四下张望几眼,皱着眉说,“本以为能一道回去了,结果方才也未瞧见她。”
在永寿宫正殿内时,薛芙稍微留意了下,江采女坐在最末尾的位置。
之后她没有再留意这个人。
一个沉默寡言、分位低微的妃嫔确实容易被忽略,更准备说,在大部分妃嫔眼里,这样的一个采女是不值一提的。只是在花宝林这里,江采女很值得一提。
来永寿宫与回云溪宫的路上,花宝林反复提起不知江采女在做什么、不知江采女去了哪儿。
而花宝林有意无意提过不见江采女与她亲近。
薛芙以为,这些话如同某一种暗示。
字字句句仿佛有意想要听的人记住江采女的动向一般。
苏昭仪为何特地去看花宝林也值得在意。
无论如何,这个花宝林远远不像她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单纯天真。
她们回到云溪宫离午时只差一刻。
“也都累了,回去休息吧。”姜嫔语声温和与薛芙、花宝林说得一句才先一步回沉香小榭。
薛芙亦与花宝林道别,带着怜春回绿绮轩去。
初次请安,折腾几个时辰,确实疲累,然而在意花宝林今日那一点让她介怀的表现,即便回到绿绮轩,薛芙也没有立刻歇息。屏退小宫人后,她只与怜春一个人道:“你四处仔细检查检查,尤其是里间,瞧瞧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但切记不要声张。”
怜春微讶:“娘子,这是为何……”
“你便当我弓杯蛇影,总之记得不要声张。”薛芙又交待一遍。
这件事只能交给怜春去办。
除去她现在唯一信任的人是怜春外,在冷宫待得那么久,怜春也不是完全不经事。忍气吞声是无奈之举,而在原本的“薛芙”的记忆里,怜春对付人之外的活物是极擅长的——冷宫里鼠蚁蛇虫横行,每次都是怜春奋力为她驱赶。
许多手段对一个正五品的美人并用不上。
不过绿绮轩草木比别处多,时值春日,万物复苏,房间里溜进点儿活物又有什么不可能呢?
薛芙态度正经,怜春即便不解,但本着对自家娘子的信任,得到吩咐,她便认真严肃对待,一个人先进里间。房中的案几、桌椅、罗汉床、插瓶,她一一检查过,什么也没有发现,床榻之下空无一物,床榻之上,锦被叠得整整齐齐,怜春立在床榻旁,挪开软枕不见异样,又将软枕放回原位。
她最后才去掀开那床锦被。
一眼之下,她心中骇然,连连后退,若非自家娘子早有交代,她死死捂住嘴巴,早已尖叫出声。
半晌,怜春扭头跑出里间去找薛芙。见怜春神色慌张出来,薛芙心里便有数了,入得里间,见床榻之上两条细长的青蛇吐着蛇信子,最怕蛇鼠的她连忙别开脸。
薛芙隐隐猜出花宝林为何今日要反复提起江采女。
如若此事与花宝林有关,苏昭仪多看花宝林那一眼也有了解释。大约是自己拒绝她的好意,反而和这样的人走在一处,不知好歹了些。
眼下却不到追究是非的时候。
如何利用旁人的这一次算计为自己谋些利益才是更重要的事。
哪怕心里有所准备,薛芙一颗心仍怦怦直跳。
她深吸一气,稍微平复心情,恰巧听得外面有小宫人高声禀报道:“小主,福公公来了。”
昨天夜里,贺祁允诺要多赏她几匹锦缎。
薛芙记起这件事,知道自己走运了,她闭一闭眼,再睁开眼时,一双眸子再也没有恐惧,唯有坚定。
随后——
一声尖叫响起在绿绮轩内。
未及半个时辰,贺祁亲自从御书房赶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