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棠的呼吸尚未完全平复，胸腔里鼓噪的心跳像是要冲破肋骨，每一次搏动都带着剧烈运动后的灼热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亢奋。
就在他即将滑出冰场范围靠近安全出口那冰冷的金属门时，一道低沉而富有穿透力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加练？”
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回音，在这空旷的场馆里激起层层涟漪。
楚棠猛地停下，冰刀在冰面上切割出一道刺耳的嘎吱声，身体因为惯性微微前倾，又被强大的核心力量强行稳住。
他倏地转头，循声望去。
只见阴影之中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缓缓踱步而出，最终停留在安全出口那微弱的绿光边缘。
是陈默。
他依旧穿着白天的运动外套，双手插在口袋里，脸上的表情隐匿在光影交界处看不真切，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即使在昏暗中也依旧锐利如鹰隼，正直直地锁定着冰场中央的楚棠。
教练怎么会在这里？
那些在更衣室里听到的、带着尖酸刻薄的议论，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心头，与此刻陈默无声的注视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莫名的压力让楚棠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
“教练。”楚棠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声音带着剧烈运动后的沙哑，他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和平时一样散漫，但尾音却不易察觉地带上了一丝紧绷，“也没有，我就是睡不着来溜达溜达，顺便再熟悉一下冰感。”
陈默没有立刻说话，只是迈开长腿踏上了冰面。
他没有穿冰鞋，运动鞋踩在冰上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地朝着楚棠走来。
“溜达？”陈默终于走到楚棠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他冷硬的下颌线，“溜达到把基础滑行、压步转弯和后外点冰练到这个时间？”
楚棠听了呼吸一滞。
果然，他都看到了。
一股混杂着被窥破的窘迫和不服输的倔强的情绪涌了上来，楚棠梗着脖子，迎上陈默的目光，语气带上了几分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委屈：“教练不是说落下的训练量，要我自己想办法补回来吗。”
“所以你就用这种自残式的方式补？”陈默的语气陡然转厉，目光如炬，仿佛要将楚棠看穿，“你以为花样滑冰是靠蛮力就能练好的？你以为在冰场上耗时间，就能堵住别人的嘴？”
最后那句话，精准地刺中了楚棠内心最敏感的地方。
他猛地抬起头，反驳道：“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陈默逼近一步，强大的气场瞬间笼罩下来，“没有听到那些议论？没有觉得委屈？没有想证明自己不是他们口中的花瓶？”
楚棠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是，他都听到了。
所以他才觉得委屈，觉得愤怒。
他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却没想到，一切都被这个男人看得清清楚楚。
看着楚棠那副像是被戳穿了心思，既愤怒又不甘，还带着点狼狈的模样，陈默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不可察觉的波动。
这小子，终究还是个没经历过什么风浪的少年。
骄傲，敏感，又带着一股子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执拗。
陈默的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用别人的非议来惩罚自己，是最愚蠢的行为。你今天练得再晚摔得再狠，除了自我感动和加重膝盖负担，还有什么意义？”
楚棠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意义？
他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心里憋着一股火，不发泄出来，他怕自己会真的像那些人说的那样，放弃，逃跑。
他不想当逃兵，尤其是在他才刚刚燃起一点对冰场的热爱之后。
“抬起头来。”陈默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命令的口吻。
楚棠下意识地抬头。
陈默的目光落在他被汗水浸湿、紧贴在身上的训练服上，视线在他因为长时间训练而微微颤抖的双腿上停留了一瞬。
然后，他开口，语气是惯有的冷淡，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专业审视：“养伤期间的核心训练，没有白费。基础稳定性比受伤前提高了不少。”
楚棠微微一怔，有些意外地看向陈默。
这是在夸他？
“但是。”陈默话锋一转，毫不留情地指出，“你的后外点冰，起跳前的准备姿态还是犹豫，空中轴心不够正，落冰的瞬间左膝有明显的保护性僵硬——这是你潜意识里还在害怕受伤。”
“还有。”陈默的视线再次扫过他的身体线条，语气平淡，却掷地有声，“花样滑冰，是技术与艺术的结合。力量、速度、柔韧性，以及身体姿态的美感，缺一不可。”
他顿了顿，看着楚棠因为他的话而明显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继续道：“你很有天赋，无论是身体条件，还是冰感。尤其是你的线条……”
陈默的话在这里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最后用一种近乎评价艺术品的口吻说道：“……很适合这项运动。舒展，流畅，富有表现力。特别是蹬冰发力时，从腰胯到腿部的力量传导，如果运用得当，会非常有爆发力，也非常漂亮。”
漂亮？
楚棠的耳朵微红。
素来以严厉冷酷著称的陈默夸他漂亮，这感觉太诡异了。
比系统天天在他脑子里念叨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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翘屁嫩男”、“蜜桃臀养成”还要让他感到不自在，但偏偏陈默的语气太过坦然和专业，让他生不出半点被调戏的感觉，反而有种被认可、被看穿潜力的奇异感觉。
仿佛他之前那些被队友诟病的花瓶外表，在此刻的陈默眼中，转化成了某种可以被利用的、属于花样滑冰的优势。
“记住。”陈默看着楚棠那双因惊讶和羞赧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有力，“冰场是靠实力说话的地方。别人的嘴，你堵不住，但你可以用你的成绩让他们闭嘴。”
“那些质疑、嘲讽，甚至是赞美你外貌的声音，都可以成为你的燃料。关键在于你如何驾驭它们，将它们转化成你在冰上旋转、跳跃的力量。”
“与其在这里进行低效的自我消耗，不如回去好好休息，明天用百分之百的状态来完成我布置的训练计划。”
是啊……
实力和成绩，这才是最有力的回击。
更衣室那些话带来的憋闷和怒火似乎在陈默这番夹杂着批评、审视，甚至带着点诡异夸赞的话语中，找到了一个宣泄和转化的出口。
楚棠心里那股不服输的傲气被重新点燃并且燃烧得更加旺盛，目标也更加清晰。
“我知道了，教练。”楚棠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眼神中的迷茫和委屈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锐利的坚定。
汗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滴在胸前，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但他的背脊却挺得笔直，像一株在风雪中淬炼过的劲竹。
陈默看着他眼中的变化，微微颔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转身朝着场边走去。
“回去吧。”他的声音消失在阴影里，只留下最后一句，“明早七点，别迟到。”
“是，教练。”楚棠大声应道，声音在空旷的冰场里回荡。
黑暗的角落里，陈默并没有立刻离开。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听着冰刀滑行的声音逐渐远去直至消失。
他拿出手机，点开一个加密的相册，里面只有寥寥几张照片。
其中一张赫然是几天前楚棠擅自尝试三周跳，重重摔在冰面上时，被人抓拍到的瞬间。
照片上的少年表情痛苦而扭曲，膝盖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弯折着，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那份剧痛。
陈默的指尖在那张照片上轻轻摩挲了一下，眼神晦暗不明。
天赋是柄双刃剑。
这小子，需要打磨，更需要引导。
否则那过剩的骄傲和冲动，只会让他像一颗流星绚烂一时，而后迅速陨落。
他收起手机，最后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冰场，彻底融入了更深的黑暗之中。
明天的训练或许可以再加点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