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斋藤木道拦下人后,在人来人往的校园门口,咔咔就是一个深深的鞠躬。
“请原谅我的自私,我为我曾经的不理解而道歉。”
这个头发稀疏但剩余的部分用啫喱打理精致,穿着西装一看就是社会人士的中年男人,毫不顾忌身边来来往往的年轻人们,对一个年轻的帅哥鞠躬道歉。
霓虹的社会很冷漠,人们大多不会理会家门外那些事不关己的行为。大家基本上都视若无睹地经过,只有零星几个又闲又无聊的学生向这边投以视线。
然后他们就发现被鞠躬的那个人居然是纪藤肆也!
纪藤肆也很想转身就走。以他在东大校园中的名气,任何不起眼的小事都有可能被放在网络上讨论,并发酵成无法控制的样子。
斋藤木道这种举动,万一被不怀好意的人拍摄下来,在网络上加以歪曲,会产生他不希望看到的后果。
纪藤肆也冷静地停下脚步,反问他:“为什么突然道歉?你说的不理解是什么意思?”
斋藤木道被拖着手臂扶起来,挺直腰板后,总算有些高级经纪人的样子了。就是那种社畜气息有些熟悉,总觉得在哪里见到过。
“纪藤桑,我真的真的很抱歉, 自从昨日我了解到……”
“不好意思,我有些赶时间。如果你的自白非常重要,一定要在现在诉说,那么请和我一起边走边说。”
纪藤肆也拎着两大购物袋继续往宿舍走。他打算快速解决掉这个突发事件,然后按照原计划去实验室会一会那个冲矢昴。
这个莫名其妙堵上来的人既没有提前打电话告知,也没有在一开始见面时自我介绍。是认识他并且对他很熟悉的人,并且知道自己打来的电话很有可能不会被接通,或者已经被拒接无数次。所以才没有提前和他打好招呼约见面。
那就说明这是个身份背景里遗留下来的麻烦。
一般这种情况绝对是触发新剧情的节奏,江玖正常情况下绝对会很有兴趣地详细了解深入。
但现在,纪藤肆也满心满眼都是那个令他生理性厌恶的人。在目前从未和他相处的情况下,对一个毫不了解的人产生如此强烈的负面情绪,这明显是背景安排里面,更重要的剧情!
这个冲矢昴,绝对不是什么普通人物!
斋藤木道的自白被打断也没有什么生气的迹象,很听话地跟在纪藤肆也身边大步行走,并进入雷厉风行的状态。
在负责纪藤肆也这个艺人的时候,他早就了解这个看起来温润优雅的青年其实十分有个性也十分骄傲。
他表现在外的是才貌双绝、运筹帷幄的形象,实际上私下里,他对自己和身边人要求多到了苛责的程度。
他不仅严格要求自己,而且会把所有出现在他身边的人规划得井井有条。他的绝大多数要求合情合理,并且总是会带来良好的结局,所以周边的人对他都很是信服。
一个团体中,只要有他的存在,不知不觉间,团体的中心就会转移到他的身上,并且不会有任何人反对。
斋藤木道发现自己已经下意识地,按照从前的相处模式与纪藤肆也相处,早就忘记了一开始心中的小心翼翼。
他再次说话时,颇有些公事公办的意思了:“纪藤桑,很抱歉得知了你的身体状况,我为我之前对你说过的重话诚恳道歉。你的情况公司已经了解,不会再打扰你的生活。”
纪藤肆也猜到他是娱乐公司的人了,大概是曾经的经纪人或者助理什么的。他暂时无心重拾歌手事业,如果公司不会打扰到他,他自然很满意。
但是他没有忽略一个词。
“身体状况?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他态度冷淡,全然没有面对同学的好脸色。
纪藤肆也走在树荫下,躲避着一天之中最后的阳光。他没有佩戴常用的金边眼镜,一双黑沉沉的眸子裸露在外,即使是太阳的光芒投射在他脸上,仿佛也照不亮这一汪黑暗的泉水。
“难道你也相信了论坛上的那些风言风语?”
“风言风语?难道说……”
“我不过是低血糖晕倒,哪有什么不治之症?你不是处理舆论的专家吗,怎么还会信这些鬼话?看来你的业务能力需要重新修炼了啊。”他不客气地嗤笑道。
虽然他的话语十分不客气,并且嘲讽了斋藤木道的专业领域。但是因为他冷淡平缓的声线,配上他斯文干净的脸,听起来像是一个仍有少年感的酷哥在和亲近之人调侃。
“这,这样啊,是我着魔了。”斋藤放下紧张的情绪,苦笑自嘲道。
纪藤肆也仅凭三言两语,就摸清楚二人之间他才是占主导地位的那个,而斋藤木道是想要求他办事的人。
搞清楚他们的社交方式后,他不再压抑自己“被打扰了”的坏心情,很直接了当地说:“斋藤先生,既然误会已经解除,我们就先分别吧,你按原路返回,向前直走就能直接回到校门口。我还有事,就不送你了。”
“那个,纪藤桑,既然你的身体没什么大事,不如再考虑一下继续之前的事业?在这么蒸蒸日上的时候,离开实在是太可惜了!而且对期待您的粉丝是不是也有些不负责任……”
斋藤木道再次不甘心了起来,他先是试图用重话道德绑架,然后再循循诱导:“之前您的事业和学业不是平衡得很好吗?我不相信您公告里说的要专心学业这种话。如果是瞒着大家恋爱了,我们公司也不会强行禁止您,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
纪藤肆也忍无可忍。他们已经走到宿舍楼下了,只要他把东西放上楼,他就可以去做一直想做的事,而不是呆站在这里听这个所谓的经纪人絮絮叨叨。
“我想您误会了一件事。我对自己的人生规划有着绝对的决定权,绝不会因他人而轻易更改。我放弃事业只是因为我的志不在此,不是因为恋爱,也不会因为他人三言两语而变更决定。”
没有眼镜遮挡的双眼流露出冷淡,高挺的鼻梁上少了这一副镜框后,没有笑意时整张脸多了几许疏离。
这是斋藤木道曾经没有见识过的,纪藤肆也脱下几分伪装的样子。他一时间被震慑得说不出话。
“请回吧。”
高挑的青年转身上楼。
五点五十分。
很好,没有耽误太久。
他把笔记本电脑和一些必要物品装进背包,然后掏出眼镜布擦拭盒子里的细框眼镜。
直到上面没有丝毫指纹痕迹,他才一丝不苟地整理自己的仪表。
即使是去见讨厌的人,也不能有失风度。不如说,这种场合更应该表现得毫无瑕疵,在各方面碾压对方。
不过,那个出席率低到惊人的家伙,应该也不值得他拿出什么重视的态度吧,毕竟光是在学业上,他就能做到碾压了。
江玖附身的纪藤肆也还没搞清楚他讨厌冲矢昴的真正原因,所以他现在是以一种看待败者的优越心理,来面对他假想中的敌人。
“吱呀——”
六点整。他推开实验室的大门,一个粉头发的高挑身影出现在眼中。
今天晚上这个时间点,课题组的其他同学出校外聚餐去了,连同他们的导师一起。
在今天上午,他们也邀请过他,但他以有事要忙拒绝了。
因此,摆满仪器的实验室此时只有他们两个人。
“你好,冲矢君。”他的礼仪无可挑剔。
“晚上好,纪藤君。”冲矢昴回头看向门口。
“纪藤君身体恢复得很快,现在已经完全没有那时脸色苍白的虚弱样子了呢,真是太好了。”眯着眼睛的粉发男人笑得无懈可击。
“谢谢关照,我休息得很不错。”
一边掏出要转交的文件,纪藤肆也一边不着痕迹地用挑剔的眼光打量对方。
一看就经过打理的粉色碎发整齐地垂落,黑色细框眼镜后是眯得紧紧的眼睛,很难从双眼中看到他的情绪。
高领的黑蓝色衬衫一丝不苟地扎进裤腰,西装裤是很显身材的版型,皮鞋也擦得光亮。
衬衫袖口的扣子没有系上,露出一节久经锻炼、结实有力的手腕。
这是一个看上去很“精英”的人,完全不像他一开始以为的,不修边幅的“懒汉”类型。
是和他想象中,完全不同的人。
虽然一直眯着眼睛,挂着微笑的表情,但是他的周身有一种很凌厉的气势。
普通人容易被他无害的外表和温和礼貌的行动欺骗,忽略他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威胁感。
但纪藤肆也绝不会遗漏这种感觉!
这种遇到同类的,棋逢对手的感觉!
无论是穿衣风格还是身上的气质,他们都是如此相似,让纪藤肆也产生出无与伦比的竞争压力。
不过,虽然不知这个人的深浅,但从学长学姐那里得到的反馈来看,也有可能是徒有其表!
他自我安慰着,缓解心中莫名生出的一丝焦虑感。
这种焦虑感的确很快得到缓解,在他们开始讨论实验方案五分钟之后。
导师是物理系的教授,他手下的研究生负责着许多不同的课题,但都围绕高能粒子这个主题。
纪藤肆也和冲矢昴都是研究生一年级,刚开始接触全新的研究。他们二人被导师分到同一个小组,要他们共同在一个已经基本成熟的领域上,补充其中的几处小分支。
这里面涉及大量的实验,搭建实验平台、设计实验方案又需要扎实的工程学知识。
因为并不是很要紧的项目,这个任务只分到了他们两个人头上。他们更主要的工作还是给高年级的学生打下手。
也正是因为项目并不紧迫,不需要立马得到突飞猛进的进展,冲矢昴有了充分的余地划水摸鱼,徒留纪藤肆也独自努力学习陌生的知识。
纪藤肆也是很反感这样不上进、逃避任务的人的。
这种感觉就像做小组作业,几个人中只有组长一个人将作业分数放在心上,其余人全都只想糊弄过去。甚至分配工作时根本联系不上,人间蒸发一样。
但是纪藤肆也自身的优秀又让他面对这种情况,产生强烈的优越感。
这种优越感来自于他的自律、他的上进心,更重要的是,来自与他人产生巨大对比后的骄傲。
这甚至能让他心甘情愿地担负起“组长”的责任,并放任“组员”划水摸鱼——只要和“老师”说清楚情况,一般情况下大家都能得到公正的“分数”。
所以,即使冲矢昴的消极态度给他带来了很多麻烦,让他不得不多钻研了许多不必要的琐碎知识,他也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气愤。
尤其是,在讨论过程中发现冲矢昴对实验项目缺乏最基本的了解,甚至连专业知识的对答都十分笨拙之后!
他的优越感达到巅峰!
纪藤肆也内心中暗暗欣赏着这个粉头发的帅气青年哑口无言的样子,故作体贴地发送几篇相对应的文献和书籍目录,让他“抽时间”阅读一下。
“这几本教材是学科的基础,已经发到你的邮箱,我建议还是重新回顾一下……”
这种单方面“暗中交锋”的胜利截止于冲矢昴的一个举动——
在纪藤肆也再次提出一个连他自己也一直不明白的问题,来为难对方的时候,这个被为难也没有生气、一直笑眯眯很好脾气的粉发男人,在电脑上搜索出一篇文章。
“太好啦!终于能帮上纪藤君一点点忙了!”
他将笔记本电脑转向纪藤肆也的方向。
“这是我本科时投递的论文,正好能回答这个问题呢!你说的……”
眯眯眼男说的话已经完全进不去他的耳朵了。
纪藤肆也眼睛死死盯着对方用手指着的那篇论文。
发表在RI期刊上,影响因子3.0的机电工程文章。
——该死的,比他发表的任何一篇都要强!
第32章
纪藤肆也有着不错的学术履历。他在本科研究的领域里也发表过两三篇影响力不大不小的文章。
硬要说的话, 他并不比冲矢昴差。
但是他此时不妙的心情源自于一种落差感。
类似于,一个很有上进心的学霸辛苦学习一学期,期末考试接近满分, 已经是非常优异的成绩了。
而他不上进的贪玩同桌,逃课、睡觉、打游戏,从没见对方学习,可是却在同一场考试里考了全班第二。
同桌的成绩可能仍然比不上学霸,在其他同学心中,学霸仍然是最优秀的。但是学霸本人的内心中却会生出严重的不平衡感和割裂感。
——这种不平衡感在之后的相处中更加深刻。
纪藤肆也的动手能力处于平均线之上。
他更擅长研究理论,分析实验现象背后的背景因素。他的逻辑思维也很优秀,千行代码手到擒来。
但当他和冲矢昴一起拆解实验仪器时, 他痛苦地发现, 在动手能力和对机械的敏锐程度这两方面, 他远远比不上对方!
这个粉头发的青年好像在这方面格外有天赋,无论是发射器的口径,还是设备参数的调整,他都好像早知标准答案一样手到擒来。
安装、测试、捕捉一闪而过的特殊数据、调整最佳的角度……
“要排除环境噪声的本底呀……先标定一下探测器再设置阈值吧!让我试试这个……”粉发高个子的青年低着头,认真地摆弄桌上复杂的仪器,细框眼镜下,仍然是睁不开般的眯眯眼。
撸起袖子,露出紧实的肌肉。小臂搭在桌子上,手里调整着旋钮。
一排灵敏度过高的旋钮, 变量也非常多,在纪藤肆也调整时,两三个小时也达不到最佳的位置,到了他手里却听话极了。
困扰纪藤肆也多日的设备问题被他十几分钟统统解决。
该说导师不愧是导师吗?给他挑了这么一个搭档。
冲矢昴和他的能力的确非常互补。如果他们齐心协力,肯定能在最快时间内, 走最少的弯路攻破这个课题。
纪藤肆也的拳头暗暗握紧了一下又松开。
他凑近冲矢昴观察他的动作,却连半点忙也帮不上。
他现在陷入一种焦虑的状态,头脑有些缺氧。就像失眠患者在深夜的时候,身体明明很疲惫,精神却格外清醒,漂移的思绪完全控制不住。
这是不对的!
完全没必要嫉妒他!
每个人都有长处,他不可能去和所有人比较!
难道实验室的师兄师姐比他强,他就要挨个嫉妒吗?难道他一个理论物理人才,要硬碰硬地和机械工程的人比实验操作能力吗?
可是……
这个他一向隐隐看不起的人,这个不求上进不学无术的人,居然在他自豪的领域超过了他!
不甘心……
“纪藤君?纪藤君?”呼唤声打断了他的走神。
“你看看还有什么要更换的地方吗?”
纪藤肆也清冷的面容下隐藏着恍惚,他将涣散的眼神聚焦。
刚刚弯着腰躬身拆卸机械的粉发青年已经结束工作,站直身体对他微笑。
纪藤肆也这才发现,这个外表无害却一直让他抱有危机感的男人,身材高大匀称,衣着显瘦却能隐隐包裹着结实的肌肉,肩膀要比他宽上一截。
乍看之下好脾气的微笑是如此的深不可测!
“……没有,你把仪器的参数都记录下来,之后我就能参照它往下进行了……”
他几乎是飘着声音说:“谢谢冲矢君的帮助,帮了我很大的忙。”
他状态的不对劲简直要溢出表面,黑发青年克制住心中的震撼感,努力用感激和敬佩的语气赞美对方。用力过猛得什至有些虚伪。
“真厉害啊,冲矢君,这么快就上手了,明明刚拿到仪器的设计图。”他话语中的酸溜溜味道被“真诚”的表情掩盖,诚恳地看着对方。
他甚至伸出手拍了拍对方的结实的肩膀,言语间流露出热情:“有你在,我们的进度一定突飞猛进!请务必要常来,我一个人做不到这么完美的。”
粉发男人神情自然,没有躲开纪藤肆也突然的碰触,也没有正面回应他“常来”的建议,只是谦虚地连连回道:“没有,纪藤君更加优秀,没有你做好的前期准备,我仅凭自己一定想不到要用这样的方法做实验,我可能连仪器是什么作用的不清楚。”
是啊,你是不清楚,因为你从来没将它们放在心上。
一旦你在这方面投入注意力,你比谁学得都快……
纪藤肆也听着对方谦虚的自贬,和对自己的恭维,心中没有丝毫喜悦。
他再次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这是个很会装模作样的人——和他是同类!
果然,他最讨厌的就是“同类”了。
现在晚上八点多了,身为亲近的同学,他们本应该一起出去吃个晚饭,增进一下对彼此的了解。奈何两个人都无心社交。
对江玖版的纪藤肆也来说,这是初次交锋,他单方面输的一败涂地。
对于披着冲矢昴马甲的赤井秀一来说,这是完善假身份不得不经过的考验,他已经成功完成这项任务,与校园背景的同学有足够的接触。
这个总找他麻烦的“校园男神”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来烦他了。
这种一举一动都有人注视的公众人物,还是离他远一点比较好。
不过,稳妥起见——
控制自己不要走神的纪藤肆也,突然被冲矢昴友好地回拍了下肩膀。
他是真友好还是假友好?完全不敢轻易揣测!
忍住拂开他的欲望,定了心神,知道今天的交锋已经结束,可以离开了。
如同下午刚见面时一样,他们热情又虚伪地分别,体面又和谐。
*
纪藤肆也回到寝室,还有二十分钟到晚上九点。这是他原定计划中,夜跑锻炼的时间。
他有按时锻炼的习惯,而夜跑是他最常用的方式。
他把包里的笔记本电脑掏出来,并调出刚刚用手机拍摄的照片,上面是冲矢昴的那篇文章标题——虽然已牢记于心,但稳妥起见还是拍下来了。
江玖发现了,虽然纪藤肆也有【能力卓绝】、【才华横溢】这种优秀特质,但是他的记忆能力只是普通人水平。充其量能比一般人更加专注罢了。所以他并不能过目不忘,而是精于总结归纳。
他先将冲矢昴那篇论文仔仔细细地“拜读”一遍。
文章叙述流畅,内容充实,创新点新颖突出,确实当得起它发表的期刊。
……
没什么好怀疑的了,人家就是这么优秀。
纪藤肆也坐在椅子上放空自己。
其实他完全没有必要拿自己与对方比较,毕竟两人没什么直接竞争关系。对方一看就不在意大学里这点儿成绩,说不定是家里有其他事要忙,就像他之前重视音乐事业一样……
再这样暗自对比下去就太过小家子气了……
别再想了!
他合上电脑,换上运动鞋出门跑步。
是一双蓝白条纹的运动鞋,花纹整齐规律,干净清爽,看着很令他舒心。
跑三步——吸气——三步——呼气……
然而,往日能让他清空大脑的运动此时丝毫不起作用!
一圈,两圈……
鞋带开了,真是的!
怎么感觉今天好多事不顺利?是没有严格遵照计划执行吗?
“纪藤君!”一个同样在夜跑的女生路过,笑着和纪藤肆也打招呼。
“恭喜你新科技竞赛获奖!好厉害啊!”
纪藤肆也冲她点了点头,奉上一个微笑。然后放慢脚步,走下跑道系鞋带,躲避掉这种无谓的社交。
这的确是让他很骄傲的奖项,是他带领几个学弟学妹们一次次练习,努力了几天几夜后才得到的成果。
但这已经不值一提了。
他现在有了新的,更重要的目标。
*
九方阵醒了。
在他昏睡后第三天晚上。
很不巧,他的同期们都在外出任务,高专里只有家入硝子留守,现在也不医务室里。
九方阵已经习惯从【疯狂】中清醒过来后,头昏眼花浑身无力的感觉了,症状和没吃饱饭差不多。很多次,他都是被牢牢束缚在禁闭室中,在周围无数符咒和禁制的压制下醒来。
难得的是,他这次是躺着睁开眼睛,没有锁链的捆绑,体面得就像漫长的一觉醒来,可以正常下床出门一样。
他的肌肉甚至没有过于无力,全然没有过去的虚弱亏空!甚至身体状态达到平日的巅峰——能坚持跑完五圈操场!
屋里没有点灯,一片漆黑,他连连撞上床脚和吊瓶架,让九方阵有些烦恼。
天与咒缚带给他很严重的夜盲症。或许这不算夜盲症,在白天他的视觉也像加上了高斯模糊。
不过可能是由于之前过于“兴奋”,他现在情绪波动十分微弱,大脑和精神都处在疲惫状态。
往常他可能会更加恐慌一些,至于现在,他的头脑难得平静。
懒得提起什么“愤怒”的情绪,他在黑暗中随意选了一个方向向前摸索,磕磕绊绊地想找到屋门,开灯。
即使暂时没有恐惧感,没有光亮的环境还是让他不喜——至少让他弄清身边的环境。
他是被送回家族了吗?因为陷入了“那种状态”?
这里不是禁闭室吗?为什么他感觉自己的咒力畅通无阻,没有封印符咒带来的滞涩感?
禁闭室空旷的小屋什么时候多出床和这么多障碍物?
再次被不知名的东西磕了一下膝盖的九方阵疑惑。
他摸索着触到了墙壁,贴着墙根寻找,找到了门。
门没有上锁,很轻易就打开了,外面有草木的清香气息,看来他不在家族。
那他被带回了高专?
那个时候的记忆已经不太清晰了,他总是很难独立回忆起发狂后的事情,若是想要知道情况,一般都要由他人讲述。
他人的讲述总是带有强烈的主观色彩。
长老提起他那段状态时,总是伴随着厉喝和咒骂,抱怨他又控制不住自己,给家族带来了怎样的大麻烦。
若是辅助监督,则会努力掩饰话语中的恐惧,尽量不带有感情倾向地客观陈述他发狂的样子。
但是辅助监督向来不会在现场直面这种恐怖事件,他们也是道听途说,委婉地转达别人的态度。
现在身边没有人,所以他暂时没法确定自己的地点。
九方阵觉得很可悲。
人类获取信息最直接的方式就是通过视觉,这也是效率最高的方式。可是他在夜间,就同目盲没什么区别。
他甚至连自己所处的位置都无法确认——也就是说,若趁他昏迷不醒,任何人都可以把他随意转移到某个陌生的环境,而他无力反抗,甚至连发现这一点都十分困难!
这种被迫的“迟钝”总是让他缺乏安全感。九方阵知道,他必须时刻保持警惕与怀疑,才能最快察觉周边的不对劲!
他晃了晃头,打起精神。
“啪——”
电灯开关被按亮。
“嗯?你醒了啊!那两个小子可算不用再来烦我了。”
家入硝子看到医务室的灯亮了,就从隔壁的休息室过来。
她疑惑地看向站在门口,紧紧捂住一只眼睛的九方阵。
“怎么了?还有哪里没治好吗?”
这个刚醒来的单薄少年低着头,一手扶着墙,一手死死按着左眼,指尖用力得像是要把眼珠抠出来!
扶着墙的那双手颤抖着蜷缩,扣住墙皮挠出吱嘎嘎吱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
“噗嗤——”
血花四溅,最远的那朵溅在反转术师的白大褂上。
第33章
被溅了一身血的家入硝子呆怔。
动作太突然了!而且毫无理由!她的大脑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没有来得及制止九方阵,也没有来得及躲开飞溅过来的血,开门就这么直面恐怖现场,不耐脏的白衣服还惨遭波及。
家入硝子心想:悟说不定很看好他, 毕竟他们都挺疯的。
不过那家伙疯起来,也没像眼前这小孩这样离谱啊!
家入硝子倒是没慌乱,毕竟再严重的伤她都能治好。别说眼球抠出来,就是脑袋摘下来……呃这还是治不好的。
现在最好先搞清楚这个刚醒过来的病号为什么突然自残。
九方阵捏爆手里的器官,顶着一只血窟窿和一只完好的眼睛抬头“看”向家入硝子。长时间没开口,说话声音有些沙哑。
“反转术师吗?治好我。”
他不知道在旁人眼里,他这副模样有多恐怖渗人。若不是家入硝子身为医生对这些司空见惯,一般人见到这画面说不定扭头就跑。
啊, 是很不客气的命令呢。
家入硝子想。
她已经放松下来,双手抱胸靠着门框,恹恹地说:“我好不容易把你治好,你又自己把自己作践成这样,不给我个解释吗?万一我治好后,你又抠出来怎么办?”
是推脱吗?
是不想治吗?
连咒术学校也看不惯他了吗?
“……”
【压力值百分之七十】
九方阵任凭脸上的血涌流,汇聚在领口被衣领吸收。更多的,则是流到他的下颌,随着他的动作滴落。
他的呼吸始终沉重,像是要将怒气与怨愤通过加重的呼吸排解出去,也像是在努力克制发泄的欲望。
他的咒力丰沛如初,甚至比刚入学时的咒力总量还要多!此时正随着他不稳定的心情涌动暴涨,气势惊人。
可是他并不需要这些咒力!
这些,该死的,恶心的力量!
九方阵是在开灯那一刻发现的。
就像越贫穷的人,越珍视自己仅有的财富,将零星的几枚硬币数来数去,每一道花纹都了如指掌。
九方阵就是那个悲惨又可笑的人,他对诸事诸物都不甚在意,却对自己匮乏的视力了如指掌。
开灯那一瞬间,他眼皮下的眼珠像是迟钝了一样,没能第一时间感受到强光。
足足三秒之后,他的大脑神经才“见到”熟悉的光明!
闭眼——睁眼——闭眼——
啊……
——他的眼珠丧失了对光线的敏感性!
就像机器需要启动时间一样,他的视神经被安装了“延迟见光”设置,只是眨眼而已,每当他掀开眼皮,瞪着本就无神无聚焦的眼睛三秒后,覆盖的黑暗才会消失!
这是他从以“天与咒缚”之身诞生起,视力状况第一次下降!
这意味着,这已经犹如盲瞎的双眼,更进一步恶化!
这让他如何接受? !
一直以来,他自怨自艾着,哀伤着这残缺的感官,痛苦于从诞生起便无缘得见世上美丽的风光。另一方面他又苦中作乐,自嘲于下限已定,至少于盲人相比多少能窥见些许光明。
可是难道连看见光明的能力都要剥夺吗?
……多么,可悲呀!
从生命开始前,他便像被玩弄一般,成为亿万人中寥寥无几的“幸运儿”,与“上天”达成咒缚,换取一身令他从此身不由己的“强大”力量。
他向来痛恨这样的命运,痛恨这从不由他决定的,“与上天的交换”。
如今,已不再是无知无觉的胎儿,他竟仍然拿这样的“交换”毫无办法!
公平?等价交换?
自作主张拿他珍视的东西去换对他而言一无是处的“强大”吗? !
他愿意拿所有的咒力换回一双正常人的眼睛!
老天给他这个机会了吗?
这残忍的上天要将他最后的珍宝剥夺吗?
如果能从第三视角看待,江玖应该就能知道,九方阵视力下降的原因是他把【疯狂】时的压力值刷到了满值。
咒术师的咒力源于自身的负面情绪,九方阵身份的负面情绪能够通过压力条来量化。
江玖操作途中,虽然压力值满值只有一瞬间,但那就像深渊打开了一条裂缝,他的身体自动自发地从“裂缝”中汲取咒力。
九方阵从前也做到过领域展开,但他即使【疯狂】,也从未让压力值登顶,因此他从不知道“天与咒缚”还能向更完全的方向进化。
九方阵身体能够得到的咒力是有上限的,达到阈值后,便自动达成“咒缚”交换,进一步开发“天与咒缚”的身体。而由于他当时全无理智的状态,身体发出的“对自己下咒缚”的请求被他无意识地批准通过了!
这也是他清醒之后无法原谅自己的原因!
“我,更看不清了……”九方阵沉默了几息,才回答家入硝子的问题。
让他承认自己的弱点,令他非常难受。
他虽然一怒之下把令他愤怒的罪魁祸首碾碎,看似已经理智全无。但这是因为他知道,东京咒术高专有反转术师,一切伤口都能治愈的前提下对情绪的宣泄。
他还知道,他之前被咒灵打出的致命伤就是这样被治好的。
他只是心有不甘地幻想着,万一,万一换一双新生长的眼睛,能不能回到之前的状态呢?
即使不能像正常人那样,至少回到以前呀!
“哦,那过来吧。”家入硝子有些讪讪。什么也不解释,谁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啊?她还以为九方阵又发疯了呢。她也不想戳人伤口啊!
家入硝子搞懂了九方阵奇怪的逻辑,但并不能理解。不过好在有了个答案,也不怕他再来这么一遭。
她三两下让九方阵的血窟窿消失,又翻找出一条干净毛巾递给他。
“去那边洗一下吧,满脸是血,怪难看的。”
没有用处。
反转术式毫无作用。
变化是单方向的。
他的视力永远无法恢复了……
九方阵低着头攥紧毛巾。
【压力值百分之八十】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被看不过去的家入硝子推到水池边洗脸。
*
另一边,收到九方阵苏醒消息的三个一年级正在往回赶。
现在虽然是咒灵诞生的淡季,但是人类的怨憎情感永远不会停止产生,他们刚刚合作祓除了一只一级咒灵。
咒灵在繁华的市区,他们战斗的现场被破坏得很厉害,好在他们没有忘记放“帐”。他们本来打算帮助辅助监督处理后续,接到家入硝子的消息后立马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们还是更急切想见到健康的、清醒的九方阵。
告别忙碌的辅助监督,几个人一起打车回去。
“说起来钉崎,你还没和九方好好相处过吧?”虎杖悠仁坐在后排,拄着脑袋向副驾驶探去。
“喔,是啊,我就那天在操场上和他见了一面,也没说几句话。”钉崎野蔷薇靠着座椅后背,双臂抱胸,有些昏昏欲睡地说道。
“唉,我难得会感觉找不到什么聊天的切入点呢。也不知道九方对什么比较感兴趣。”虎杖悠仁前倾着身体,托着下巴,侧头看向沉默的伏黑惠。
“伏黑,你知道九方有什么爱好吗?看电影应该不行,听音乐?听漫才?”
“我也不知道。”伏黑惠低头摆弄手机,很酷地回答。
“上次多亏了九方,才没有让这个家伙做坏事!”粉头发的少年指了指双眼下方的两道闭合的眼睛,“我得想个办法好好感谢一下他才行!”
伏黑这才抬起头,朝他点头赞同他的说法。
“但是想不到什么方式耶,请客吃饭的话,好像没什么诚意,毕竟他食量那么小。打牌?他会喜欢打牌吗?要不我给他唱个歌吧!或者学一段三味线……”虎杖悠仁越说越离谱,思维疯狂发散。
被钉崎嘲笑了,“切!你是小学生吗?用这么幼稚的手段交朋友。”
“那你说怎么办嘛!你有好提议吗?”
完全不了解九方阵的钉崎野蔷薇一噎,虚张声势地说道:“我,我当然知道!只要在网络上一搜,有好多成年人交友的成熟方式呢!你们大城市人应该比我更懂才对!”
“对哦!”虎杖悠仁恍然大悟,佩服地赞同道。
听着两人“小学生”式幼稚对话的伏黑惠:“……”
*
状态栏多了个【摄光延迟】 debuff的九方阵正在艰难熟悉着新视觉。
外面天色漆黑,家入硝子拒绝为他引路,他没办法独自回到寝室,只能呆在医务室走来走去适应着变化。
他甚至不愿眨眼,不愿一遍遍经历黑暗转化的过程。
眼睛干涩到流泪,九方阵抹手擦掉。
无法回到新手村治疗点,他就算躺在医务室的床上也没办法降低压力值——因为消毒术气味和陌生的床铺触感无法让他产生安全感。
即使他努力克制,也难以抑制逐渐强烈的暴躁情绪。
就像火苗在他心里飞蹿,烧灼他的五脏六腑。
这种灼烫的温度在他一脚踢上铁质床脚之后,达到了巅峰。
【压力值百分之八十五】
不敢放任九方阵独处的操心医生留在医务室陪他,此时也被他晃来晃去的身影弄得看不进去医学书籍。
见九方阵“砰”一声撞到床脚,捂着脚疼得单脚蹦起,她无奈地说:“虽说你现在身体好得很,但是刚清醒还是多休息比较好吧。快三天没正常进食了,不饿吗?虽然面包比较简陋,好歹也吃点哦。”
好心的劝告没有得到回应。
真难搞啊!完全听不进劝嘛!
还是催一催一年级赶紧回来把人领走好了。
九方阵真的感觉不到饥饿,因此完全不想进食。
焦灼感让他迫切地想做点什么。
打架也好,骂人也好,让他发泄一下吧!
即使是疼痛也好啊!至少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
找不到宣泄怒火的对象,找不到可以一战的敌人,激昂的情绪无处释放,通通积压在心里。
他快疯了,他想夺门而出,在没人的地方奔跑。
如果能回到柔软的被窝,被带着体温的织物包裹住,那就更好了!他的房间墙壁有荧光,即使黑暗也不会让他感到压迫。
他要回去!
见人连招呼都不打一声,拉开门就往外走的家入硝子无语。她放下厚厚的医学教材,跟在他后面出门。
“喂——你往哪走呢?知道在哪个方向嘛?”
没得到回应。
真是的,这小子!连话都听不进去了。
“算了,你跟着我……”
“九方——”虎杖悠仁的声音极具穿透力,从几十米远的地方清晰地传来。
九方阵抬头往那个方向“看”去。
“太好啦!你终于醒了!饿不饿?我们去吃夜宵吧!”三秒钟不到,健壮的人影就立在九方阵眼前。
“话说你正要去哪?我跟你一起呀!”
少年活泼地在他面前转悠来转悠去,不断试图吸引他的注意力。
往常这很管用,无论心情是烦躁还是平静,九方阵总会将视线放在他身上,他们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进行一段对话——无论有没有营养,至少让九方阵多和人交流一下,使用一下声带。
只是这次,九方阵的注意力完全不在他身上。
——一个移动的治疗点正在主动靠近,缓慢中带点犹豫,可是又确实在朝他移动!
熟悉的,有温度的,“被子”! ?
他抬步向心理压力治疗点走过去。
一步,两步,三步。
他开始奔跑,朝那个方向扑过去。
三步,两步,一步。
将人抱住的一瞬间,如混乱燃烧的湍流火焰般无序的情绪,冻结了下来。
压力值停止增长。
第34章
那个黑头发的暴脾气同学突然气势汹汹地朝他冲过来, 伏黑惠还是挺想躲开的。
毕竟九方阵对他的态度一向不太好,一共也没心平气和地说过几句话。整个高专,可能也只有虎杖悠仁能得到他的好脸色了吧。
考虑到现在是三更半夜, 天色漆黑如墨,九方阵若是冲过来刹不住车,说不定会狠狠地摔一跤。
可能埋怨他躲开,或者生气得更厉害,伏黑惠硬生生止住闪避的下意识动作,直愣愣站在原地,打算看看九方阵打什么主意。
然后被扑了个满怀。
“呃——”
伏黑惠呆滞。
可能因为不健康的饮食习惯,九方阵身体发育迟缓。年龄比虎杖和伏黑都大半岁, 身高却比他们矮半个头。当然, 也有可能是身体锻炼充分的二人发育过佳。
总之, 他们的体型并不一致, 即使伏黑惠不是壮硕类型的少年, 也比九方阵块头大。
九方阵这一抱,把伏黑惠两个胳膊连带着腰团团圈住,就像禁锢一样把他整个人搂住,不让他动弹。
有着细软头发的脑袋也窝在伏黑惠颈窝,依恋地蹭了蹭,还满意地长舒一口气。
诶?什么情况?
虎杖悠仁豆豆眼。
他呆愣地回头看落后他几步的伏黑惠,和黏在伏黑身上的九方阵, 陷入迷茫。
啊这?发生了什么吗?
怎么九方一声不吭突然就跑过去把人抱住了?
好你个伏黑,居然不声不响和九方打好了关系!在车上也不传授下经验,教教他,蔫坏蔫坏的!
虎杖悠仁虽然吐槽,但是心里真心为九方阵高兴。他有了能接纳的人,不再是那种封闭的样子。那孤零零与世隔绝的状态让他都替他感到孤独。
伏黑也是,看起来一直冷个脸,实际上很关心同学嘛!
蔫坏蔫坏的伏黑惠:……
他才是最迷茫的那个。他完全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九方阵的态度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一见到他就抱上来?
而且还是这种小孩子抱棉花娃娃一样的抱法,紧紧勒着他,像是宣示占有权。
难道是因为前几天领域里九方失控时,他为了唤醒对方,难得主动的拥抱?
伏黑惠感动吗?不敢动。
他怕惊动看上去状态不太对劲的九方阵——只有紧贴着九方阵身体的他能察觉,对方身体的颤抖正在慢慢减轻。
偏偏虎杖悠仁这个笨蛋家伙还来捣乱,嚷嚷着:“感情真好啊!我也要抱!我也要!”张大手臂也朝他们俩扑过来。
喂!他对自己多高多重没点数吗?这么扑过来仨人都要被扑倒吧? !
伏黑惠顶着脑袋上的黑线,在不移动上半身的情况下,抬腿踹了一脚。
无视虎杖悠仁做作的瘪嘴哭诉,伏黑惠动了动手臂,示意九方阵松一松这个莫名其妙的拥抱。
虽然不被同学讨厌的确很好,但是两个男生这么毫无保留的拥抱太难为情了。
家入老师已经在旁边看了好久热闹了!
该说幸好不是那个家伙在现场吗?不然高专群里都要传遍他们的照片了。
“咔嚓——”钉崎野蔷薇收回手机,若无其事地反问:“看我干什么?问问九方什么情况啊?”
……
唉,唯一靠谱的伏黑惠收回视线长叹一口气。
这群看热闹的家伙!
清冷的俊秀少年偏头看向埋在他肩膀,像抱着母亲的小兽一样依恋的九方阵。
“怎么了?还在难受吗?”
冷淡又克制的声音略带些温柔。
虎杖和钉崎眨眨眼。
家入硝子也饶有兴味地看他们交流。
九方阵用伏黑惠的衣服把眼睛埋住,闻言剧烈地摇摇头。
摇头幅度超大,拥抱的手臂也在晃动,愣是把伏黑惠整个人带得都在摇晃。
——果然,这家伙即使不对劲,也不可能变得小兽那样温柔温顺,动作还是这么粗暴!
伏黑惠曲起手臂抬掌推了推腰上的胳膊。
“还要抱多久?”冷淡的话语透露出他的羞赧。
江玖估算一下压力值降低的速度,仅仅两分钟,压力值已经从接近九十的危险数字降到了七十二。
起码降到六十吧。
九方阵的声音透过布料传出来,有点闷闷的。 “再抱一分钟。”
没想到对方真的给出一个精确时间的伏黑惠:……
他在同伴和老师戏谑的眼神中,眼神死地说道:“能解释一下原因吗?”
他本来想再次好好感谢一下九方阵救了他,被这么一打乱,想说的话完全说不出来啊!
完全没有正经的气氛啊。
九方阵烦躁地回他:“不能,闭嘴!”
……
行吧,失去发言权的“当事抱枕”伏黑惠闭嘴。
他已经看到钉崎和虎杖在低头摆弄手机了,不用脑子想也知道这群闲的发慌的家伙在干什么。他裤兜里的手机已经频繁嗡嗡振动了!连家入老师都掏出手机了喂!
好不容易忍到一分钟,伏黑惠再次推了推九方阵。
九方阵虽然有点不舍压力值,不过动作干脆地松了手。
既然降不了压力值了,他也懒得和别人废话。
他走了几步四处观察了一下,然后伸手准确无误地揪住虎杖悠仁的兜帽。
“带我回寝室。”
虎杖悠仁被揪得后仰,呆呆地眨眨眼,指了指自己:“诶?我吗?”他还以为九方会找伏黑。
九方阵有点烦:“不行拉倒!”松开手。
“行行行啊!我们走吧!”虎杖悠仁抓回九方阵放下的手,把他的手放回自己的红色兜帽上。
“你这么牵着我,就不怕摔倒了。”他背对着九方阵,又扭着头朝他说道。
没什么好戏看了,钉崎野蔷薇很干脆地准备走人。
“拜,我要回去睡美容觉了,熬夜可是女人最大的敌人。”
她又朝九方阵扬了扬头,也不管对方能不能看到,“不错哦,你小子很强嘛!不过老娘可不会落后你太久,等着被我超过吧!”
九方阵忽略钉崎野蔷薇似赞美似挑衅的话,懒得理她,连回应都欠奉。
他可不怕被超越。
强者有那么多,他不过是最弱小的那个。
没什么好怕的……
既然见到了目标,虎杖和伏黑也没必要再去医务室。他们三人和家入硝子告别后一起回男生宿舍。
九方阵没再作妖,也没开口喷人,安安分分地牵着虎杖悠仁的帽子亦步亦趋地往前走。
毕竟就算是他也知道,现在得靠虎杖带路,不能轻易得罪人。
黑暗对他太不友好了,尤其是他还没适应弱化视力的现在。
伏黑惠时不时看看走在身侧的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回应虎杖的搭话。
现在是他们两个,像连体婴儿一样连在一起了。
九方阵刚刚莫名其妙的拥抱就像他虚构出的一样,现在清醒了,现实里还是之前“相看两厌”的相处状态。
虎杖悠仁被瘦巴巴的九方阵牵着,也不敢走得太快,怕身后的九方阵被他拽倒。偶尔小声提醒他注意台阶。
一直没找到机会郑重地感谢啊……
伏黑惠回想出租车上查找的攻略。要不……
伏黑惠毫无预兆地召唤出了玉犬黑。
“呜汪!”
黑色半人高巨犬在漆黑的夜晚十分隐蔽,黑暗是它天然的保护色。
不过现在没有敌人,它没有收到主人攻击的命令,于是逗留在主人腿边蹭来蹭去。
九方阵被吓了一跳,他看不清骤然出现的咒力,只能感觉到有一个威胁性很强的巨型生物在旁边大声喘息。
他后退几步拉远距离,手心逐渐凝聚起不详的咒力。
虎杖悠仁也被拽着帽子强拉着退后。
不过他很快被安抚下来。虎杖悠仁兴奋地喊:“是玉犬!好狗狗!”
他没像在少年院里那样兴冲冲地去撸狗,而是高兴得和身后少年分享着:“你之前见过吗?是伏黑的式神,很帅气的大狗狗!在初见时就救了我呢!”
九方阵见过,初见伏黑惠的时候,他就放狗咬过他。
不过,虽然时隔不久,但好像已经恍如昨世了。
他现在对伏黑惠抱有最基本的信任,至少确定对方不会突然在背后给他来一刀。
伏黑惠从影子中取出牵引绳,套在玉犬的脖子上,另一端递到九方阵空闲的那只手里。
“你可以试试牵着玉犬走路。”
九方阵迟疑了一下,语气怀疑地说:“干嘛这么殷勤?”
虎杖悠仁这只导盲犬他用得很顺手,真正的犬类他反而不太信任。
“不是殷勤,是感谢。”伏黑惠抿了下唇,嗓子有些发干,莫名有点拘谨。 “谢谢你那天救了我。”
“哦,你可真啰嗦,不需要。”
虽然怎么说,带刺的少年还是不客气地捏住缰绳,放开被揉成一团的兜帽。
伏黑惠拍拍玉犬的头示意,黑色大狗很聪明地跑到九方阵身前不近不远的距离,拉着九方阵向前。
玉犬黑很好用,九方阵肯定了它作为导盲犬的工作。
放松下来之后,他甚至毫无负担地凑上去摸了摸玉犬毛绒绒的头,对它曾经攻击过自己的事实并没有表现出怨恨。
这其实挺难得的,九方阵很记仇,伤害过他的,无论是人还是动物,都别想好过。
不过这只狗很听话,很聪明。
他很希望狗能变成他的。
真可惜,式神使不是他。
思考了一下干掉伏黑惠,杀人夺狗的可行性之后,九方阵愤怒放弃。
伏黑惠看着和谐的一人一狗,心里满意。虎杖悠仁也很高兴,怼了怼面无表情板着脸的酷哥伏黑惠,小小声跟他咬耳朵:“这不是相处得很好嘛。”
是啊,摸清楚九方阵的脾气之后,懂得顺着他的思路去理解,还是比较容易和他相处的。
只要能忍耐对方的暴躁言语,小心不要触及雷点。
伏黑想:可惜玉犬白被破坏了,否则作为浅色的动物,效果会更好吧。
玉犬白……
伏黑惠思念着被破坏的玉犬,但九方阵如今安然无恙地醒来也算了却他一番心事。毕竟那次任务九死一生,留有遗憾也在所难免。
一年级的四个人,在多灾多难的七月结束后,终于齐全了。
他怎么可能猜得到,一群维护历史的付丧神会以摧拉枯朽之势破坏这份安宁。
第35章
伏黑惠生长与咒术界之外, 若非津美纪因不明原因昏迷入院,他可能不会踏入浑水一般的咒术界。
而虎杖悠仁更是以正常人的生活长大,虽然□□莫名其妙的强悍,但认知和成长经历和普通少年没什么两样,光是突然接触咒灵,重新认识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已经让他的世界观天翻地覆了。
总而言之,他们对世界外的力量一无所知。
他们也不可能想到,已经抛在身后的过去竟然还有改变的可能!居然有神秘的力量能够扭转单向前进的时间!
九方阵也许知道点儿什么,也许也什么都不知道……
“这次怎么是你来送我们?”
压切长谷部立在时间转换器前,神情紧张地看着鹤丸国永。
“主呢?”
如果刀剑出阵真实历史, 有受伤碎刀的风险, 主向来会不辞辛劳亲自送行。
但是这次出现在这里的只有鹤丸国永!
难道!
主公出行计划被驳, 不想触景生情?
天啊!主是不是厌弃他了!
前日他居然还毫不知情地妄图守护主公的睡眠!
主是不是并不想看到他?强忍着和他说话? !
“噗——”鹤丸国永看着胡思乱想把自己吓掉色的压切长谷部忍俊不禁。
这刃就是太在乎主人对他的看法了。
因为过去曾被喜爱尊敬的旧主送人, 自信心一落千丈, 总是患得患失,思虑主人是否还喜欢他。
明明已经看清审神者心软的本质了,还以曾经的态度对待新主。
满腔忠诚一心报主, 却只会以自己的方式,他长谷部才是看不清的那个人。
“审神者昨天熬夜看书太晚, 今早还想爬起来给你们送行。我身为今日的近侍当然要替审神者肩负起关照身体的职责!”
鹤丸国永模仿压切长谷部平日慷慨激昂的语气,用“热血上头”的口吻说出这些话。
“你放心出阵吧!你不在的这些天, 我一定担当起近侍的职责,全心全意侍奉阿路基!”
表演过于做作,以至于冲淡了长谷部的担忧,反而生出些拉人手合的冲动。
主到底为什么瞎了眼让鹤丸国永替代他?
任何一振刀难道不比这家伙靠谱?
“还请鹤丸殿收敛惊吓的习惯,多帮忙分担一些公务,必要时满足主的一切需求。”
长谷部面色冷硬,略带不善地瞅着搞怪的太刀。
“啊啊!知道啦!”鹤丸国永笑眯眯摆手,目送以长谷部为首的六人小队踏入金色洪流中。
差不多了,他大喊:“顺便说一句,主让我转告你们:武运昌隆!队长长谷部要把所有人平安带回来!”
“喂!你不早……”长谷部抓狂的声音混杂在其余五人的应答之中,消失在原地。
其实白栖川早上被鹤丸国永推着肩膀强硬按在床上补觉时,嘱咐鹤丸转达的内容都是迷蒙中胡诌的东西:
“既有将心侠骨,分别何须折柳?”
你们走吧,我就不送了。
“古今萦系,唯乞平安。”
别回来的时候缺胳膊少腿就行。
充分表达了他对无法亲自为几人送别的歉意与平安归来的祝福。
然而鹤丸国永直接厚着脸皮回道:“听不懂。”
审神者嘴里总是吐出些文绉绉的词,基本都带有另一个文化的独特意象。要这群没学过汉学的“武系”刀剑理解这些含义实在是太为难他们了。
即使鹤丸经历过平安时代风雅熏陶也理解得颇为艰难。
推己及人,他觉得三日月宗近估计也只会一知半解。
不如说点通俗实际的。
……可能是文化差异太大。白栖川虚心请教付丧神是如何送别的。
“嗯,一般说些祝君武运昌隆这样的话吧。”
……行吧。
白栖川轻叹,那就这么说吧。
*
压切长谷部率领其余五名付丧神降临在现世。
他们现身在郊区,确保没有人会关注到他们从天而降。
付丧神传送到历史时,天空会随之飘散樱花雨,这是他们灵力具现化的产物,放着不管很快就会消失,但是消失前会被普通人看到。
这也是他们选择降落地点时,总是很小心的原因。
压切长谷部面带严肃地对剩余的五名付丧神转达本次任务的要点:
“现在处于2018年的霓虹东京,已经属于科技较为发达的平成年代。我们要面对的不仅是更加狡猾的时间溯行军,还有不知晓内情的普通人类。为了隐蔽,首先要采买些日常衣物……”
“好耶!买新衣服!”乱藤四郎兴奋地朝鸣狐笑道。
“不要插话,安静听我说……”压切长谷部试图继续。
“呀呀——狐狸我也不能随便说话了呢。”
“是呢。”鸣狐。
“我们还需要买……”压切长谷部努力忽视众人大声的窃窃私语,放大声音接着上句话继续说。
“真好啊,我带了好多小判,应该足够给主公买伴手礼了。”加州清光捏着钱袋陷入思考。
主公临行前送了他几串丸子,他要回送什么呢?
有了!不如带一盆兰花回去吧!
“喂!加州你到底有没有仔细做近代史一千题!现世不能用小判的!”
压切长谷部崩溃!他一天之内辛辛苦苦整理的一千个近代常识题目,钱财方面的问题放在了非常靠前的第三页,难道他连看都没看吗?
明明当初他把原稿交给主的时候,就连不必出阵的审神者都承诺,会认真阅读他的“著作”呢!
长谷部的肩膀被一只手压下去。 “嘛,大家都很兴奋呢,在没去过的时代远征、出阵什么的。即使是我也很感兴趣呢,不知道有没有更好吃的牡丹饼配方。”烛台切光忠安抚长谷部,让他不要动怒,身为队长要稳重一些。
“哈哈哈,大家还是先听听队长的打算吧。”三日月宗近用魔性的笑声打断大家的讨论,终于使情况恢复正轨。
“咳咳——”压切长谷部清清嗓子,跳过本来准备的长篇大论,直接来到重点。
“因为大家都对这个时期很陌生,所以我特意将时间拨到世界线发生错乱的一周前。在这一周里,大家要做好准备,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积极收集情报。”
“下面来分配任务。”
“乱藤四郎和鸣狐一组,时刻注意东京都立咒术高专学生们的近况,把一年级的脸和人名对上号,重点放在六天后讨伐恶鬼的任务。”
“加州清光你要快速学会使用人类的电脑,在网络上收集信息。争取提前锁定历史转折的具体时间地点,我们好先行探路。”
“嗨——嗨——,我知道了,工作量好大!”加州清光嘟嘟囔囔。
“烛台切光忠,你负责管理物资,此次带来的财务交给你打理,还需要你把小判兑换成此世货币。给大家采买些必要用品。空闲时辅助加州。”
“这可有点难办了。”烛台切苦笑。
“至于三日月宗近,”压切长谷部颇有些头疼地看向姿容端丽的太刀付丧神。
他这一身出阵服太过华丽,带来的内番服又过于老土。在本丸里穿也就算了,在外面,一个年轻美男在夏天穿保暖内衣出门,会被人送到不妙的地方吧!
总之,和繁华的大城市格格不入。
而且太刀体型不适合做潜入行动,眼力也不适合搜索。成天迷迷糊糊的,也不像是能用明白电子产品的样子。
“嗯?要给老爷爷我安排什么任务呢?哈哈哈!有点好奇呢!”
“三日月……算了,你跟我一组,先想办法找到一个临时落脚点吧。”
总觉得这位年代古老实力强大的付丧神殿下,在情报和后勤方面很难起到什么作用呢……
“诶,长谷部好狡猾,给自己留下最轻松的任务。”加州清光吐槽。
“才不是——!”长谷部怒吼! “我压切长谷部,身为被主人交付重任的第一部队队长,要负责重要的统筹规划任务!而且,在这个年代,寻找能容纳我们这些无身份人口的据点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对哦!”乱藤四郎恍然,提问:“我们好像没有人类的证件,不能像以前那样住旅馆了呢!”
“诶——温泉旅店计划泡汤了!”加州清光失望。
“啊本来还想试试这个时代温泉蛋的味道呢……说起来,本丸也有温泉,为什么没见过大家在本丸里泡呢?”
对如何转换货币毫无头绪,烛台切光忠决定等一会儿四方没人时,偷偷翻一翻压切长谷部交给他的“一千题”。现在也把烦恼放在一边,颇有兴趣地加入话题。
“当然是因为本丸里的温泉……”乱。
“是由主公灵力打理的!”加州清光。
加州清光瘪瘪嘴,“自从知道主公还要在温泉池用灵力清洁水源,维持温度,我就再也没去过了。”
“鸣狐也是呢!”小狐狸不甘示弱,鸣狐也是很体谅主公的人。
“原来如此吗?”烛台切光忠恍然。他决定下次拒绝鹤先生的邀请。
在现世的他不知道,一刻也闲不下来的鹤先生正拉着白栖川体验暖融融的泉水,美名其曰近侍要与主人联络感情。
纵使羊毛出在羊身上,羊也可以享受一下温暖的羊绒衫嘛!
“好想和主公、一期哥一起来现世玩啊!”乱藤四郎抱怨,“缺少娱乐的本丸好无聊!”
“喂,你们几个,对我的安排有什么不满吗?”一直窃窃私语聊不到正题,压切长谷部头顶生出十字,咬牙切齿道。
“没有。”几人齐声说。
“那就各就各位,带好联络器,分头行动。我与三日月找到据点后,会通知大家的。”
“好!”多人齐声回道。
“长谷部好严肃……”乱小声抱怨,被鸣狐拉走。
压切长谷部没想到,本以为迷迷糊糊缺乏常识,不会对这些后勤工作有什么帮助的三日月宗近,才是阴差阳错贡献最大的那个。
压切长谷部换上内番时穿的运动服,是“近代”很常见的版型,时尚度刚刚好。放在时之政府所在的未来,已经非常老土,但相对于长谷部活跃的战国时代,又潮流太多了。
三日月宗近也在他的强烈要求下,忍痛放弃头巾包脸的装扮,换上烛台切光忠送过来的高档西装。
他们一路上问了好多旅店和民宿,无论规模大小,全都需要必要的身份证件。
问到第五家的时候,并没有白栖川想象中那么处事圆滑的压切长谷部恼羞成怒,面对嘲讽他们“没见识的乡巴佬”的旅店前台,差点拔刀“压切”!
被三日月宗近好脾气地拖走。
“人类形态要烦恼的东西可真多啊!”三日月宗近在太阳底下晒了好久,还穿着正式的黑色西装,即使有身为付丧神得天独厚的身体素质,额头上也出了一层薄汗。
“啊,是啊。若是未曾被主赋予身躯,我们可能会在刀架上应付几天吧。”
压切长谷部把高领运动服上衣拉链拉开散热,同样一身是汗。
额头前面垂落的灰发也被汗水粘连在脸上,被他撩起,扒拉到一边。
三日月宗近烦恼地拨了拨头侧发绳的流苏,对长谷部说道:“哈哈,体力不支的老人家需要休息了。”
行吧。长谷部无奈。
也难为这振格调超高的“天下五剑之一”陪他在烈日炎炎下干活了。
要知道轮到三日月宗近畑当番的时候,这个“老人家”可是非常会找借口逃避劳作的!
仗着主公的偏爱,明目张胆地偷懒!
锄头的一百二十种用法,早晚一天会被他开发出来!
虽然倾向于喝茶,但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两个人就近找了一家有空调的咖啡馆,一人点了一杯咖啡。
值得一提的是,即使白栖川给队员们每个人发了不少“零用钱”,还有一大笔出阵经费,坚持节省原则的压切长谷部还是点了店里最便宜的一款。
他们的主要目的也不是喝咖啡,而是蹭空调(删掉),而是借机找个安稳的地方讨论一下接下来的行动。
三日月宗近尝了一口杯子里深颜色的液体,虽然不太喜欢,也还是面不改色地咽了下去。之后就放在桌上没再动过。
压切长谷部则是很节俭地把一整杯都喝光,即使他也不怎么喜欢。
从酷暑中缓过来了,他们开始商量正事。
一些不可避免提到的人名,都被他们用代号指代。
比如虎杖悠仁——冷却材;
最要小心的,据说是“最强”的男人——玉钢;
另外两个一年级——砥石;
高专其他人——木炭;
因为周围没有人能听懂他们简要的对话,两个人也没有特意避开人群。
纪藤肆也就是这个时候注意到了他们。
第36章
此时是少年院事变发生的一周前。九方阵已经入学, 而纪藤肆也这个人物身份因为尚未满足条件,理论上仍未被创建。
但因为江玖的身份之一——白栖川,拥有拨弄时空的能力, 他的属下们来到了现世的2018年7月初,遇到了完全由系统自动补充背景的纪藤肆也。
此时的纪藤肆也并非由江玖操纵,思维方式也并没有沾染上江玖属于“人类”的色彩。他的性格严格按照设定,几项特质在他身上表现得更加机械、死板,也让他的行为更加不同寻常。
这是很微妙的缘分,刀剑们跨越几百年的时空遇到了另一个“主人”。
不过,这个“主人”可没那么温柔。
纪藤肆也经常喝咖啡。他对咖啡没什么钟爱,对冲矢昴喜欢的罐装咖啡更是不屑一顾。但这种饮品对他来说是必需品,他的头脑总是被迫思考太多,咖啡有助于让他保持清醒,恢复专注。
这家开在学校门口的咖啡馆今日也迎来了一个常客。
他带着手提电脑,正想去往常习惯的那个隐蔽的拐角座位,却发现那里被两个风姿卓绝的“非人类”霸占。
纪藤肆也的观察能力很强,总是能被迫注意到一些被忽略的细节。只是他更多是因为大脑潜意识的违和感而觉得难受,察觉的很多细节十分多余且并不重要。
同时,将细节线索用逻辑思维连接起来这种能力也没有经过训练,只是优秀成年人的水平。
所以他在破案方面比不上之前天天破案上报纸的“救世主”工藤新一, 却也能媲美小有名气的侦探。
他先是第一眼注意到两人非比寻常的气质,然后视线转向搁在椅子上的, 被布条包裹住的长条形棍状物。
形制、长短……
手臂姿势、视线习惯……
亿万条多彩的线条从他脑中呼啸而过,交织着时间、空间、本源、现象、真实、数据……
哦,是【刀与剑】玩家下属的付丧神。
纪藤肆也在这一刻,想了很多又什么也没想。
玩家创建角色后,不需要从出生开始扮演。一旦创建, 本体就立马可以切入。
在被“使用”之前,角色在游戏时间线里,是拥有自己的人生的。全息游戏的计算系统,能够在0.001秒内,演算出一切事件走向,并补全设定。在“过去”的时间线上,新生成的角色们用玩家设定的性格,经营出丰富的背景故事。
创建之初就知道世界真相的纪藤肆也,对此没什么感觉。
毕竟一串数据不需要感觉,他的人生真实又充满功利性,最高指令是为玩家服务。
虽然他经历的日子是他的“真实”,但事实上只是系统一秒钟不到补全的内容。
只有玩家第一次切换后,他的世界才会“慢下来”。
玩家操作时,角色过去的记忆会模糊不清,只会在关键时刻浮出水面。有时需要玩家深入探索隐藏的背景设定,这也是游戏的一环。
偶遇了玩家操作衍生的产物,那么……
对非人生物的好奇、对打破常规失去控制的烦躁、想要将生活中一切变量掌握在手中的欲望……
试探的念头逐渐占了上风。
他一秒钟内就在心里构思出新的计划。
将“自己”交出去之前,这将是他为玩家完成的,最后的铺垫。
——【“这是你的人生”系统发现时间谬论后对游戏可玩性的合理推演】
*
纪藤肆也挂着社交微笑来到付丧神们的座位旁。
“不好意思,刚刚我只想看看这里是不是有空位,不小心听到了你们的谈话。或许我可以为你们提供帮助?”
压切长谷部暗暗警惕地观察这个突然搭话的陌生人。
该死!太放松警惕了!
长谷部刚刚在和三日月讨论此次被改变的历史。他们交流了一下对虎杖悠仁的看法,思考能不能直接从咒术界那边切入。
可是他们身上只有主公的灵力,并没有来源于情绪的咒力。说起来,他们在咒术师眼里,大概和普通人格格不入吧。
而且他们隐约能理解溯行军的想法,若是能够改变这次历史,人类文明至少不会倒退一百年并陷入停滞……
幸好这个话题没讨论多久,从五分钟前,他们的主题就变回了“寻找据点”。
否则被现世的人听到这些,被误解是疯人的幻想还好。若是听到的人当了真,再发现所有事一一得到验证,后果不堪设想!
“不知道你说的提供帮助是什么意思?”
三日月宗近只会笑而不语,压切长谷部不得不主动担任起沟通者的职责。
“啊,不小心听到两位好像在烦恼住宿方面的事,我正好有一套闲置的房子,想着能不能借此机会赚得一些外快。”戴着细框眼镜的男人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眼角瞄了一样灰发男人搭在长条棍状物顶端的手。
很真诚,虽然有些突兀,但理由还算合理。
压切长谷部没有完全放心,他不惧怕人类的阴谋,反正他们有足够手段脱身。他怀疑的是,这个看上去一表人才的青年人,真的不是因为听到了他们之前的讨论吗?
“你听到多少?”
他只是猜测纪藤肆也好奇他们说的“历史”、“咒术”这些话题。他没想到纪藤肆也已经推测出他们是刀剑化身的付丧神。
“抱歉抱歉,我只听到了这位先生笑了几声,然后说实在没有办法,留宿天桥也是难得的体验呢。我想,二位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难处。既然已经豁达到能够笑着说留宿天桥,不如我们各取所需?”
纪藤肆也指了下西装革履的三日月宗近。
刚刚就是这位,“哈哈哈”的声音差点吸引整个店的视线。若不是他们这个位置实在隐蔽,肯定会有人注意到他们优秀卓越的外表。
到时候来搭讪的就不止是他了。
太刀果然不擅长隐蔽,给打刀拖后腿了!
接到长谷部不善的视线,三日月宗近无辜地举起咖啡杯,像贵族品茶那样,装模作样地喝了一口。长谷部用打刀的侦查力发誓,三日月殿下绝对心虚了!
三日月宗近忽略对面灼热的视线,对纪藤肆也和善地回应说:“年轻人不怕我们不怀好意吗?毕竟我们好像是没有身份信息的黑户呢。”
“喂——三日月……”你怎么把这个随随便便暴露出来了? !
“啊,我觉得,普世意义上,可能还是主动搭话的我更像不怀好意的人吧。”
的确没什么好意。纪藤肆也心底盘算着。
如果单纯只是好心提供帮助,他大可以用自己的身份证明帮他们开一间酒店房间。但他选择把人领到家。
出于私人好奇,还有微妙的控制欲,他十分想弄清楚这两个付丧神来到现世做什么。
最好把他们放到眼皮底下,时刻关注动向。
甚至,说不定能小小地利用他们……
“哈哈哈,长谷部,我觉得我们可以信任一下这位,这位……呃……”慢吞吞的语速透出些平安贵族的优雅,即使叫不出名字,也不显得窘迫。
“在下纪藤肆也。”
“哈哈,我们可以信任这位纪藤君哦。”
压切长谷部与三日月宗近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勉强同意了。
因为心里有烦心事,就连敏锐的打刀付丧神也没发觉,一个金发男人从他们进入咖啡店起,就没有停下过观察的视线。
两个人跟着纪藤肆也来到几公里外的一个公寓楼。
距离有些远,他们是乘坐电车去的。纪藤肆也不喜欢乘电车,加上他最近要避开经纪人和粉丝,所以很少回家。
路上,纪藤肆也摸清楚他们还有四个同伴,都没找到落脚处。他们来东京只是办事,最多在这里住七天。
七天?
七天里发生什么事了?和玩家有关。
看来应该是创建我这个身份的契机。
第一次坐电车的两个付丧神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他们还是懂得不要在人多的地方显露特殊之处的。
与纪藤肆也交换姓名时也有所保留,没有说出他们广为流传的全名,只以“长谷部”、“三日月”代替。
把人带到家,纪藤肆也和他们交代了一下注意事项,重点是:不要将物品弄乱,使用完毕请摆放整齐。
然后故作高兴地拿着一大批金灿灿的黄金(小判)离开了,很干脆地将钥匙交给他们。
“被信任了呢。”三日月宗近观察着这个极简装修、冷淡风格的居室,感慨道。
“啊,是啊,不过这么没有戒心的人,随随便便就领陌生人回家,真的能安全地活下去吗?”压切长谷部打消了怀疑,反倒替没有警惕心的纪藤肆也担心。
“哈哈哈,那就等下次再见面,提醒纪藤君注意一下吧。”
阴差阳错找到落脚点,两位付丧神也没有在空调房里久待。正如压切长谷部所说,队长的任务是统筹规划。
虽然时间很充裕,足足有一周时间收集情报,但是压切长谷部不敢懈怠。他还是想尽快掌握具体情况,找到隐藏在暗处的时间溯行军,修复历史!
即使那个历史走向并不美好。
但这是他们被赋予人生的使命!
并且,任何历史轨道的偏航,都有可能影响到他们主公的存在性!
若是因为忍不下心而导致主公消失,压切长谷部绝不会原谅自己!
交代三日月宗近到附近的超市买些生活用品,压切长谷部亲自去帮助乱和鸣狐,监视高专动向。
虽然是成年体型,但毕竟是打刀,拥有较为高超的侦查能力。
而且这个阶段的历史事件缺乏记录,时之政府只收集到一周后的虎杖悠仁假死的事件被改变。并没有将具体的任务内容、地点流传下来。甚至事件的前因后果也扑朔迷离。
如果说,人类历史是一条向前延伸的直线,时之政府远在这条线的前端,平成年代则在直线的中后端。现在直线上突然出现了凸起,如果未来人类放任不管,这个凸起将会变为扰动和脉冲,一往无前地摧毁之后的时空,搅乱一切已定的发展。
出阵经验丰富的第一小队推测:虎杖悠仁之死不是导致之后那场,险些灭绝人类“大事件”的直接原因,只能算得上导火索。但这是重要的历史节点,不知道改变之后会发生什么不可控的后果。
压切长谷部猜测,时间溯行军应该会阻止虎杖悠仁的死亡,或者让他提前死亡。无论是哪种可能性,他都必须阻止!
为了主公,我什么都愿意做!哪怕背负千万人死亡的命运,我压切长谷部也在所不惜!
这几日里,让乱藤四郎在白日回去休息,两位打刀躲在山脚的石阶后时刻保持警惕。
不是没想过更进一步,偷偷潜入校园内部。然而,或许是灵物对危险有着特殊的感知,在距离校门五十米处,战栗的感觉让他们寸步难行。
再往前一步,说不定就会被发现!
高专的学生很忙碌,三个学生一起行动时,他们仔细辨认了好久才确认哪位是虎杖悠仁,哪位是他的同期伏黑惠,毕竟政府的文件没有提供画像。
甚至,有一天夜里,他们还发现了时之政府的记录中,缺乏记载的第四个学生!
那是一个黑头发带兜帽的学生,瘦弱笨拙。应该从未锻炼过肉.体力量。
他和一个憔悴的中年男人一起下山,男人手里拿着很亮的手电筒,差点照到付丧神,幸好他们身手利落躲得快。
那少年也许患有夜盲症,在明亮的台阶上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当成年人被树根绊到踉跄了一下,导致手电的光亮不慎没有对准他脚下时,他还愤怒地朝对方推了一掌,差点把对方推个跟头,再严重点甚至会滚下台阶。
男人没有反驳,反而鞠躬道歉。
“大人,是我的失误。”
“我才刚入学,你就敢敷衍我吗?那群老头终于要给你换新主子了是吗?”
“没有。请您息怒。”
“转告他们别多想,我没心思掺和他们的政治博弈……”
“是,我会转达的。”
……
刚入学?说明和虎杖悠仁同一年级。
他们将这个不大不小的变量记录下来,并转告给其他付丧神。
四下无人,付丧神内部的联络,他们就没有使用冷却材、木炭这样的代号。
他们日夜在山脚监视高专学生的动向,获得了许多一手信息。这些信息暂时无法送出,只等长谷部回去之后汇报,再由时之政府归档在案。
压切长谷部不知道,他所以为的,真诚又缺乏戒心的天真人类,远比未经世事的单纯付丧神狡猾。
窃听打刀付丧神对话的纪藤肆也勾起唇角。
第37章
付丧神在科技发达的现世生活地磕磕绊绊。
比如没有纸质地图, 付丧神们看不懂导航,还没有狐之助的引导,在高楼林立的钢铁森林中悲伤迷路。再比如三日月宗近懒得走路, 又不会独自坐电车,一大把年纪了尝试骑自行车,还掌握不好平衡,在马路上凄惨摔伤。
类似的事情发生次数多了,压切长谷部不得不求助他们在现世唯一认识的纪藤肆也。
纪藤肆也欣然提供帮助,例如,把电子版地图打印出来,又把膝盖和胳膊受了剐蹭伤的三日月宗近送到医馆包扎……
否则领命要将大家平安带回本丸的压切长谷部该悲愤切腹了!
纪藤肆也收到了烛台切送过来的和式点心, 是这位喜好厨艺的付丧神亲手制作的。
为了感谢他对几个人无私的帮助。
付丧神有主动提出回报以钱财,但被纪藤肆也以“这只是小事”为由笑着拒绝了。
大家其乐融融,只有压切长谷部隐隐感觉自己这一方暴露得太多了——缺乏常识、缺少现代社会的生活技能……
怎么看都不像是“从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这种理由能说得过去的。
但纪藤肆也的表现毫无破绽, 没有鄙夷也没有怀疑, 只有发现他们做傻事后的忍俊不禁和无奈调侃。
除了主公,真的有人会不求回报地帮助刚认识几天的陌生人吗?
长谷部按捺下心中的疑虑,让自己专注于咒术高专的一举一动, 不再去想。
反正完成任务之后,他们将再无交集。无论纪藤肆也有什么打算,都不会影响到他们的目的。
而且,如果他真的起了什么坏心思……
压切长谷部不怕,最多只会烦恼:是将人交给现世的警察好呢?还是利用武力值小小惩罚一下好呢?
即使是最糟糕的情况,他们也有办法应对。
“说起来,你们来东京,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吧?”在一盘子点心中,挑出最完美的那个圆形,纪藤肆也一边拿餐刀切成四等分,一边闲聊一样地随口一问。
他与烛台切和长谷部的关系已经亲近了许多,水到渠成地提问自然不会引起过分的警惕。
“啊,具体原因不方便透露。不过,非常重要。”怕烛台切泄露些什么,压切长谷部抢答。
“是吗,既然是重要的事,就要一往无前地坚定下去啊。”坐在沙发上,背对所有人的纪藤肆也脸上笑容微妙。
“啊,我会的。”
纪藤肆也降低了付丧神警惕心,同时顺手解决了几个小麻烦。
他在为刀剑们提供帮助的时候,也借他们之手,驱除了好几拨探听他个人隐私的“歌迷”。
那些人摸到了他的住址,偶尔会来蹲守。不一定对他心怀不轨,可能只为了看一看他的近况,在网上发布不实言论博人眼球。
纪藤肆也忍受不了别人私自探听他的隐私。这种狂热的“歌迷”,他不想在“私人领域”见到。
这群帮手来得正好!
付丧神们知道他的烦恼后,也很热心地帮他做出假象:多个陌生人频繁出入这间公寓,暗示房主已经换人,不必在此蹲守。
他们甚至劝退了蹲守在门口,想要劝他回心转意的经纪人斋藤木道。
反正只是举手之劳的小事,纪藤肆也稍稍流露出苦恼神色,再假装歉意地说“抱歉给你们带来了麻烦”,被青年人正经又真诚的外表迷惑的付丧神们当然一口答应下来。
遇到行为过线的狗仔,他们还会出手教育一下。
发现这群“非人类”这么好用之后,原本只是顺势而为的纪藤肆也生出了些不妙的想法。
对付神神秘秘的家伙,或许正需要这种常人无法企及的力量。
那个家伙不是很警惕吗?连背后的视线都能察觉。
身手好,能打得过刀剑付丧神吗?
对电子器械敏锐,能察觉监视器,他能防得住外表无害的短刀付丧神的监视吗?
如果自己也有这群听话的属下就好了……
令行禁止、忠诚护主、武力高超……
真羡慕啊。
明明都是同一个人,另一个“我”可以拥有那么多如臂指使的手下,为什么自己不行?
他只是缺少这份机遇罢了。
想要夺过来……
【滴! 】
【【黑与红】资料片载入【超现实】设定。 】
【经检测,玩家未选择“特殊能力”、“战斗”特质,载入“灵力”、“咒力”失败】
#时间拨到少年院事件前一天#
加州清光今天第三次向“队长”压切长谷部汇报工作。
他有气无力地说:“西东京市的少年院,有人目睹了天上有不明物体。不是正式的新闻报道,这是在灵异论坛上的小道消息。”
他没抱太大希望,霓虹的离奇古怪事实在是太多了!因不明原因死亡的人数过于庞大,每天都有三五个事件像是咒灵作祟。
许多人类犯下的案件都会推到鬼神身上散布出去。
其中,大部分又会很快被“侦探”这种神秘的职业破解。
但人类总是喜欢相信些稀奇事,把可以用逻辑解释的东西虚构成天花乱坠的模样……
这给加州清光的工作带来非常大的麻烦。
他想在网络上锁定目标实在是太困难了!
“啊啊——总之,你让乱再跑一趟吧!”
压切长谷部的严谨让他不放弃任何可能性。他立马发出指令,让乱藤四郎去加州清光发过来的地址探查。
“唉,消息准不准啊?我今天已经白跑两趟了!这些天都是在白费力气啊!早知道趁这几天放松逛逛街好了!”乱藤四郎抱怨。
压切长谷部忙碌了近一周,也有些身心俱疲。但他打起精神,劝说乱藤四郎:“坚持一下!明天就是被改变的节点!我们只有这一次拨乱反正的机会!为了主公,我们决不能松懈!”
“行吧,我知道了啦!”乱藤四郎也没打算松懈,他只是抱怨一下而已,压切长谷部这么严肃干什么!
不过这次,他发现了不同寻常。
漂亮小姑娘模样的短刀付丧神站在少年院附近的居民楼顶,凝视着天空的方向。
有好心人担心小孩子贪玩从房顶掉下去,特意过来劝他不要靠边缘太近。
乱藤四郎自然笑着答应。
很快,他拨通了压切长谷部的联络器,收起了笑容。
“这次好像是真的。”
乱藤四郎拨弄了一下头发,一边从楼梯上往下走,一边说:“虽然我不是神刀,也没有人类的咒力,看不到所谓的咒灵。但是,这里的天空散发着不详,连我都感到危险气息。”
“我知道了。决不能发生正面战斗。你先找地方隐蔽,不要理会“咒灵”的动作,只需要寻找溯行军的踪迹。烛台切和三日月随后就过去!”压切长谷部严肃地嘱咐。
他和鸣狐打算跟随在高专杀灭鬼怪的队伍后,避免虎杖悠仁真正接到的任务目标不在少年院。
但他们也要提前在少年院做好部署,随时防备时间溯行军的侵扰!
时之政府给的资料太少了!流传下来的有关这段血腥又充满悲剧的历史记载并不多,刀剑们也都完全没有这段时间的记忆!压切长谷部并没有找到相关资料。唯一获得的信息只有时之政府提供的寥寥几页纸。
伏黑惠和钉崎野蔷薇平安,虎杖悠仁在这次事件中“假死”,实则被掏出心脏真正死亡。只是随后又因为之前偶得的机遇获得第二次生命。
至于那个记录中不存在的第四人,可能是历史上没什么名气,或者早早离世,未被记载。
咒术界的奇妙法则本就神鬼莫测,死而复生之法听起来离奇荒诞,放在妖魔鬼怪俱全的平安时代都闻所未闻。这绝不是老天的眷顾,冥冥之中必有代价!
时之政府观测中,历史修正主义者改变了虎杖悠仁的死亡,让“代价”不复存在,从而一环扣一环阻止之后的一切。
如果他们真的成功了,对现阶段人类文明的延续性来说固然是一件好事。但对已经发展到几百年后的未来世界来说,世界的存在性将会出现矛盾。未来的人类将身若浮萍,随时迎来时空坍塌的结局。
时之政府明确要求:只要刀剑付丧神们修复被破坏的节点,确认虎杖悠仁在明日身死,拯救岌岌可危的时间线,无论使出什么手段,都将受到支持。
时间很快来到第二日。
三名付丧神已经在京郊的少年院蹲守了一上午。
灵性最强的三日月宗近要比另外两位感受更深。
他也看不到充斥在空中的所谓“咒力”,但他在某一瞬间,察觉到这股咒力发生了质变。恶意之中加入了一股霸道、强横的气息,张扬放纵如同千年前邪恶肆意的鬼神,以人类为食、以杀人为乐。
三日月宗近不动声色地靠近些,手指扶在刀柄上。
对于这次出阵,他看到的要比长谷部更加长远。
表面上看,他们只是维护虎杖悠仁在历史上的“正确死亡”。就和多年前那些审神者们率领的、他们的同位体一样,甚至哪怕内心纠结挣扎,也要藏住心结维护旧主死亡的历史。
更何况虎杖悠仁这个少年此次能够死而复生。
拦下溯行军的救援代表着他们间接地杀了一个人,甚至可能杀了千万人。
刀剑从铸成之日就注定浸染鲜血,即使成为拥有思想的付丧神,大部分刀剑仍然不会对杀人这件事有抵触。
但他们的主公不同。
很奇怪,他们的主公似乎并不是这个世界本土的人类。他对人类历史毫无所知,甚至只能通过付丧神之口了解一些片面的历史,更多的关注还是在于刀剑本身。
而刀剑的时代过去之后,近代和现代的一切发展,主公都无从得知。
那么,主公知道,人类文明被“咒灵”玩弄,险些断流的事吗?
主公,知道他们此次来到现世的任务目的吗?
三日月的考虑不无道理。
白栖川即使再与世无争,也是人类族群的一员。
血流漂橹,千万人哀嚎挣扎的场景,即便没有发生在眼前,也会让人产生兔死狐悲之感。
到那时,生性善良、坚守古国君子之道的主公,能否守住底线,坚定抵抗时间溯行军呢?
……
三日月宗近注视着散发不详的破旧建筑物,握紧刀柄。
只是零星溯行军的背水一战也就罢了,若是历史修正主义者死灰复燃,揪住这一连串历史事件疯狂进攻……
或许……他就要把守住队伍的口风,向审神者掩盖真相了啊……
……
“鸣狐!要去了!”压切长谷部和鸣狐奔跑在郁郁葱葱的山林中。他们要抓紧时间找到车辆,跟随在高专四个人的身后!
“嗯。”小狐狸死死扒住鸣狐的肩头避免因为鸣狐的飞驰而掉下去。
“加州,你那边怎么样?”
“咒术高专那里完全约不到车啊!太偏僻了!你们早点通知我就好了!”
“可恶!都怪我考虑不周!我以为我们带来了小云雀!”
“长谷部你忘了,你还在给我们的书里标明虽然叫马路,但是无法骑马了吗!”
脸上毛毛都被风吹乱的小狐狸艰难开口:“现在怎么办?我们总不能一路跑在车后面吧?”
头疼的压切长谷部掏出了联络器。
求助一下那位万能的朋友吧。
*
一直监听压切长谷部的纪藤肆也摘下耳机。
针对“咒术界”的行动吗?
付丧神所说的,“不存在”的第四人应该就是玩家的另一个身份了吧。
既然搭上了付丧神这条人脉,他对咒术界也产生了兴趣。
即使他的人生和这些超常力量并没有交汇,能够了解更多不为人知的信息也是好的。万一有一天遇到了不可抗的灾难,他至少能有求助的手段。
付丧神单纯好骗,没有警惕感,他能够利用他们的天真达成一些目的。而咒术,完全是他无法掌控的领域。他不敢贸然行动。
不过,在安全范围内,他很乐意掺上一脚,搅乱这池浑水。
果然。
接到压切长谷部电话请求的纪藤肆也满意地呷一口咖啡。
不枉他特意预留出一个下午空闲时间。
*
纪藤肆也叫的车很快把压切长谷部等人接到路上。
他微笑回应压切长谷部的千恩万谢。鸣狐的小狐狸不敢在人前说活,爬到他怀里试图撒娇感谢,被他礼貌拒绝。
压切长谷部提心吊胆了好一会,也没等到纪藤肆也询问原因。
他甚至十分懂事地中途下车离开,一点探究的欲望都没有!
两人一狐感叹:真是个好人啊!不求回报地帮助他们!
天色昏黄阴沉,非常符合时间溯行军的出没规律。他们距离少年院远远的地方下了车,和早已蹲守在暗处的另外三人汇合。
加州清光正在赶来的路上。
在场的五人陷入争执:是否要跟着三个学生进入那栋危险的建筑?
压切长谷部主张紧随其后,万一溯行军埋伏在里面,他们看不见,岂不是陷入被动之地?
乱藤四郎则更加理智一些。他认为高专的学生反侦查能力都很强,被发现后他们将百口莫辩。而且他们看不见咒灵,若是被攻击,恐怕没有还手的力量。
烛台切和鸣狐则是头痛地看着两个人的争执。
最后还是三日月一锤定音:莫要自乱阵脚,静待发展。
老爷爷是对的,他们完全没有等多久。
还没等加州清光抵达,现状就已经发展成他们看不懂的样子了。
两个身穿校服的高专学生互殴,其中一个还撕掉了衣服!
还,还掏出了心脏!
掏出来之后还能动!还活着!
刀剑们没有面临生命威胁,看不到伏黑惠的式神,从他们的视角看,对战的两人在肉搏上完全是单方面的碾压!
昏暗天色下,侦查能力不佳的两位太刀付丧神焦急等待其他人对现场的转述。
两位打刀付丧神则压低身体严阵以待。
眼力最好的乱藤四郎目瞪口呆地看着,身上全是黑色花纹、脸上长了四只眼睛、发出张狂邪恶笑声的虎杖悠仁:
“两,两面宿傩?!”
天啊!主公救我!鹤丸国永讲的睡前鬼故事成真了!
第38章
粉头发的“虎杖悠仁”和黑色刺头伏黑惠打起来, 动静惊天动地,波及范围极广。
付丧神们本来躲在远处被疏散后的居民楼里,一个人形物体狠狠撞过来时, 他们不得不现出身形狼狈躲藏。
这是人类该有的战斗力吗?就连平安时代强大的阴阳术也不过如此了吧!
他们也不知道虎杖悠仁为什么发疯,自残还攻击同学。但是目前来看,虎杖悠仁心脏都没了,时间一到,必死无疑。
他们剩下的任务也只有消灭溯行军了。
短刀的身法最为灵活,躲避碎石本该游刃有余,但是……
鸣狐第二次把走神的乱藤四郎从倒塌的柱子下拉开,尽量小声地问他:“怎么了?”
乱藤四郎抱起狼狈奔跑的小狐狸, 紧紧搂在怀里汲取温暖。
他的声音带有畏惧:“那个虎杖悠仁,可能被两面宿傩附身了!”
“两面宿傩?是鹤先生那本书里讲的鬼怪吗?”烛台切光忠略有耳闻。毕竟鹤丸国永还因为讲故事吓唬小短刀而被审神者惩罚过。
“是的,四只眼睛,四条手臂,身上黑色咒纹……“诅咒之王”两面宿傩!我不会记错!绝对是他!”
乱藤四郎抓紧时间把故事里半真半假的情报转述给队员,同时带领其他人往他之前找好的另一处观察点跑去。
“如果是真的,那这可就棘手了。”压切长谷部那天从白栖川那里拿走鹤丸的“禁书” , 简单翻阅了前两页就干净利落地销毁。
但只是粗略阅读了寥寥几页,也足够知道这个“诅咒”的强大邪恶之处。
“无论是不是你说的那个诅咒之王, 我们都不需要理会。只要阻止溯行军的靠近,我们就算完成任务!”烛台切光忠还是比较乐观的。
“所以溯行军在哪啊?这么多天了完全没看到啊!是不是放弃这个节点了呀?”加州清光拽住速度较慢的三日月宗近,让他不至于掉队。
“不。”三日月宗近用随意的语气说出了一个大秘密。
即使在危急时刻,这个平安时代的古老太刀说话仍然不急不缓。
“或许历史已经被改变了呢?正因为未来已经漂泊无根,我们才不得不返回来阻止。”
“什么?!”压切长谷部吓到破音。
“哈哈哈,你们没发现,政府是第一次告知:此次任务可以不择手段吗?”
伸手拂去落在肩上的尘土, 眼如天上皎月的“天下五剑”之一弯起眉眼,声如玉珠落盘,声声震耳:“因为政府已经背水一战,没有退路了。”
逗弄伏黑惠的两面宿傩注意到墙角的几只小蚂蚁。
他大发慈悲地将视线转移了两秒钟。
没有咒力,是普通人。
血肉就像树枝和石头一样,看着干巴巴的不好吃。
算了放着不管吧,还是听咒术师的绝望嘶吼比较有趣。
此时的九方阵姗姗来迟。
付丧神从远处的良好视角能够看到,九方阵下车的位置离两面宿傩有点距离,黑发少年正摸索着往那个方向走,中途被障碍物绊了一跤。
“是那个!”小狐狸在鸣狐肩膀上蹦来蹦去,“是那天晚上下山的盲人!”
“不是盲人,应该能看清一些吧?是不是人类所说的高度近视?或者夜盲症?就像晚上的三日月那样?”
“那为什么不戴眼镜?明石和龟甲就有眼镜!”
“可能是觉得不美观吧。我如果遮住眼睛就会变得不可爱了。”
“喂你们两个!议论别人也要看看场合啊!”压切长谷部恨不得给加州清光和乱藤四郎一人一个铁拳让他们严肃起来。
可是他们再怎么警惕也找不到敌人,找不到需要围剿的溯行军。
反而围观了一场虐杀一样的战斗——
那个未曾被记载的少年,被两面宿傩狠狠掼在地上,肢体抽搐爬不起来。
还被踩住头肆意碾压,鲜血四溅。
意识好像已经涣散了,还在用肢体本能试图挣扎……
见惯血腥场面的付丧神们也有些不忍。
也许,他就是在这里陨落的吧……
一个视力不佳的少年,面对深不可测的强敌,意志惊人拼死战斗至最后……
性格或许暴躁无常,但顽强战斗拼死一搏的精神得到了他们的认可。
让刀剑们或多或少联想到了那些,曾经挥舞他们,恪守坚贞武士道的辉煌的旧主……
只是,少年或许身份低微,不若虎杖悠仁对于时局举足轻重,死亡的消息被掩盖在虎杖悠仁的假死之下,没能掀起一丝波澜,连记录都未曾流传……
这就像枭雄身边万万千千赴死的兵卒一样,不为人所知。
连刚刚还在讨论九方阵的几人沉默了。
无论是重伤反抗的伏黑惠,还是拼死挣扎的九方阵,这样的人类都值得他们尊敬。
他们静候事情发展,严阵以待。
这场人与诅咒宿命般的战斗,他们毫无插手余地。
他们唯一的职责就是不要让世界外的力量随心所欲地破坏这段,人类慷慨赴死的史诗篇章。
并用眼睛与头脑,记忆下这个没能在历史上掀起浪花的少年。
“啊——啊——”
远处绝望凄厉的嘶吼,连千米之外的付丧神都清晰可闻。
多愁善感的小狐狸甚至不忍再看,把脸埋在鸣狐脖颈。
再次抬起头的黑发男生颅骨变形,鼻骨骨折,胸口凹陷下去,惨不忍睹。
……
然后,他们看到了。
他们看到了咒力。
黑暗的潮水蔓延速度极快,高耸的浪涌扑面而来。
付丧神们紧急又向外逃离了至少五百米。
极为勉强地逃脱了不详的黑色咒力包围。
刚刚的观察点已经被淹没,黑色的潮水像虫茧一样包裹住战斗中的所有人类,将三个人类困在结界内,也阻碍了刀剑们的视线。
里面发生什么,他们无法再知晓。
差点就被卷进去的烛台切光忠后怕地长长喘口气,说道:“幸好逃出来了,也不知道里面会是什么情况?”
“这种程度的力量,是刚刚那个黑头发的人爆发出来的吗?连溯行军也不敢进去吧?总觉得一旦靠近可能就要碎掉了。”
“啊,虽然不太礼貌,可是好像能稍稍放心了。虎杖悠仁的心脏应该无法凭空治愈,又进入了这个危险的结界,溯行军来得再多也改变不了这个结果了。”压切长谷部神色复杂地说。
他们没再说活,安静等待结果。只要确认虎杖悠仁身死,且死法为心脏破损,从而死而复生,便可功成身退。
这一次出阵完全没有遇到溯行军的踪迹,如果尘埃落定后,那些张牙舞爪的丑陋生物仍然没有出现,那么,它们应该是放弃了这一个节点灰溜溜地撤退了。
至于三日月说的“历史已经改变”什么的,没有确凿证据,应该只是推测……
下雨了。
雨水落在黑色的帐幕上,在漆黑的结界表面打出一圈圈涟漪。
夏日的暴雨浇在身上,打湿华丽的出阵服,铠甲也变得沉重,让付丧神们也难以抑制地感到寒冷和不适。
衣着单薄的乱藤四郎踢了踢小腿,抖落光裸双腿上的水珠。
拧了下披散的头发,他盯着半圆形的茧,丝毫不敢将眼神错开。
以他的侦查能力,即使是一只蝴蝶翩然飞入,也会被他敏锐发现。
等待的时间里,声音被无限放大,呼吸声和雨滴等清晰入耳。
也是他第一个发现变故。
——黑暗,溶解了。
*
被半圆形罩子遮盖的内部终于呈现在他们眼前。
巨大的圆形区域里,泥质的底面被刀割的痕迹刮得凌乱坑洼。涵盖的两栋建筑物已经全部倒塌,碎石遍布,灰尘漫天。
“看!”乱藤四郎指向废墟的角落。
那两个黑头发的学生紧紧相拥在一起,高个子的人好像在说些安抚的话,拥抱的手臂也轻柔支撑着对方。
伏黑惠本就不该在这个时候死去,现在还能保持站立,看来不会提前死去。
另一个人埋在他怀里,生死不明。
没多久,他们双双跪地,不省人事。
烛台切光忠强迫自己收回视线。
“在那里!”乱再次惊呼。
粉头发的虎杖悠仁远远倒在领域边缘的废墟上,抱着头蜷缩,竟然还有喘息!
没死!
心脏被治愈了!
怎么会?怎么能!
他不该在这个时候被治愈!
压切长谷部百分百确定,时之政府交给他的文件里清楚说明:虎杖悠仁心脏被人为掏空,转移到高专前不治而亡,尸体接受了解剖。至少一周后,他才重新面世。
让他死而复生的代价就是“那个事件”的导火索!
正因他“百分百真实”的死亡,才瞒过咒术界的耳目。从而在之后的假死时期里自由行动,形成一环扣一环的因果。
压切长谷部十分肯定,今天一整天,甚至这周整整七天,虎杖悠仁身边都没有溯行军的行迹!
长谷部陷入头脑风暴。
是什么改变了历史?
是什么救了他?
虎杖悠仁眼看着就能活着回高专了,本该在他缺席的时间段发生的事件都将被打乱!
我们该怎么办?
要……杀了他吗?
一串串问题突如其来摆在他们面前,即使焦头烂额,也必须尽快做出决定!
赤.裸着上身,身上已经没有黑色花纹的虎杖悠仁躺在地上打完电话,便滚到一面墙底避风躲雨,带着一身泥水精疲力尽地睡去。
这个刚刚被诅咒之王附身狂性大发的少年此时睡姿狂放,不复刚刚的痛苦蜷缩,姿态舒展,面带庆幸和疲惫。
劫后余生,应该在做个好梦吧。
一个尘埃落定,所有人平安无事的好梦。
压切长谷部捏紧刀柄,焦灼的汗水混着雨水一起从脸上落下。身体的寒冷沉重加上心理的巨大压力让他手指微微颤抖。
……他没做过什么错事,是一个普世意义上的好人。即使是时之政府也不得不承认,虎杖悠仁的性格注定了他将成为英雄。
英雄荣光与名誉的背后,从来伴随着苦难与波折。
更何况是生而非凡的咒术师?
可这还是个少年!他还没来得及成长为今后处变不惊力挽狂澜的模样!
今日之前,没有亲眼见证过这段历史也就罢了,不过是时之政府书信里的两句资料。而且这最后几百年时光,他们作为刀剑国宝被珍惜馆藏,也未曾详知过他的事迹,并没有对重要历史人物的滤镜,没什么下不去手的。
压切长谷部可以确信,自己就算回到了本能寺之变,也能在剿灭溯行军后,平静又冷血地见证旧主的死亡。
但是。
没有溯行军捣鬼,这一切改变顺其自然地发生了,毫无外来因素的痕迹!
这可能是宿命的改变,是天意给虎杖悠仁的造化!
就像当初,如果那个男人没有像笑话一样死在大火中,战国时代将会迎来无人想象的局面……
天下布武,结束烽火狼烟的乱世,假设给他个机会,他一定会想尽办法完成他的理想吧……
我要放过他吗?只要不插手,放任任务失败,也许也不会有什么后果。毕竟刀剑付丧神的职责只是同溯行军作战。
他们的认知里能够插手时间改变走向的,只有虫蠹一般灭除不尽的制式溯行军。
要让虎杖悠仁去尝试打破历史的枷锁吗?去开拓更多可能性,或许能挽救一些人,也或许害死更多人……
若是主公在这里,一定会下令撤退,从长计议,再想别的办法!
主公的性格,就是宁愿完不成任务,也绝对不会伤害任何一个好人!
主……
——“说起来,你们来东京,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吧?”
——“啊,具体原因不方便透露。不过,非常重要。”
——“是吗,既然是重要的事,就要一往无前地坚定下去啊。”
并不是个回忆的好时机,然而与纪藤肆也的对话不期然在脑海中响起。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
——【啊,我会的。 】
这不是从前即使出阵败退也没有后果的普通任务。这是政府下达的红字文件,是真真切切要求“不择手段”的军令!
他曾经对“假死”的必要性有过疑虑:反正还会活过来,何必让人遭一番罪演这一出戏?
来到现世的这几天他冥思苦想,想到了很多这次出阵与往日任务的区别。如今又见识到了咒术师的超强战斗力。
那已经不是普通人类、甚至付丧神能够插手的范畴了……
若虎杖悠仁没有达成“代价”,若他搅乱了之后的发展,让这一百余年的血雨腥风归于平淡,或许时之政府的创立将推迟到更久远的未来,或许他们的主人将无缘来到本丸,或许,好不容易在废墟中搭建的高楼大厦将从根基推倒,灰飞烟灭……
最最恐怖的后果是:当他们出阵失败回到本丸后,面对的是一个时空错乱、荒败颓唐的陌生庭院!
再也无法看到那个白衣审神者临行前珍重的挥手送别,亭子下再也找不到悠闲品茶交流诗歌的翩翩君子,主公倚重信赖的目光再也不会落到他身上……
这样的可能性,光是在脑袋里想象一下,已经让他心脏绞痛,头皮发麻,晕眩窒息了!
【——我当然会坚定下去! 】
不能再犹豫了。
虎杖悠仁打电话一定是叫后勤人员处理后续。再耽搁下去,一切就晚了!
“我去杀了他!”
金属嗡鸣声打破了沉寂。
压切长谷部突兀拔刀出鞘,发挥他打刀中极优秀的机动冲了出去。
飘然的后衣摆因为他的加速,在风中猎猎作响。
“喂——”
加州清光想阻止,被三日月宗近按住肩膀。
这振从来都处变不惊的太刀再次展现了他的深不可测。
“让他去吧。这是不得已的选择,也可能是我们最后的选择。”
“可是……”
加州清光被按在原地,呆愣地看着压切长谷部飞速远去。
刀剑付丧神可以杀人吗?
摇摇欲坠的废墟里,两扇勉强完整的墙壁间躺着的人,没有伤口却浑身浴血。双目紧闭,只有微弱的呼吸证实他还活着。
这一方偶然开辟的小天地中,除了雨滴落地的声音,是那么的寂静。
——直到被刀剑挥舞的破空声打破。
“噗嗤——”
刀刃扎进心口,带起淋漓的鲜血。
……?
虎杖悠仁迷茫地睁开眼睛,低头瞅了瞅胸膛上穿过的锋利武器,又看了眼面带坚毅的灰发男人,颤抖着伸手握住刀刃。
调动微弱的力气想要将其拔出,手指攥紧被割出血迹顺着刀刃流淌回胸口,却于事无补。
“哈……谁?为……什么?”
虎杖悠仁艰难地聚焦视线,大雨滂沱中,铁器的寒光模糊了他的双眼,心脏处的贯穿死死将他钉在地上。他没有力气了……
没想到必死的情形下,这个顽强的少年仍然能清晰地说话,压切长谷部怔楞了下。
衣摆和裤腿染上迸溅的血迹,又被雨水打湿成更深的颜色。
以“压切”为名的刀剑,在被良善的主公赋予第二次生命后,再一次以刀剑身躯饱饮人类鲜血。
他曾经抱怨织田信长用他的本体将食器棚与僧人一同斩下,憎恶着象征旧主粗暴野蛮行径的“压切”之名。
如今他亲手将刀刃送入无辜的人类胸口。
……理所当然要面对对方的质问。
这没什么。
就算被误解、被仇恨、被折断碎刀,如今的他也心甘情愿。
“……”
永远坚定握刀的忠诚付丧神低下头,用最敬重的态度回应这位,眼眸暂时灰暗下去的、未来的“人类英雄”。
这位几年后真正死去时,为万人簇拥的“英雄”。
“抱歉。为了主命。”
第39章
交错的时间前端处,一条分流撞上无形的巨石,尖锐地更改了已有的流向。润泽之处,给世界的芸芸众生带来了一点点微小的改变。
岁月不居, 时节如流。
端坐在窗前的白栖川似有所感。
他的精神力在发出预警,太阳xue突突地跳,平日里毫无存在感的灵力也开始暴动。
他抬眼向窗外望去,夏花绚烂,阳光正好。
付丧神们三三两两赏花玩闹,内番轮值人员各司其职。
仍然是风平浪静,岁月静好的图景。
白栖川低头凝视着手指上的一道划痕。
那是他前天折花时意外刺伤的,不深。但他体质虚弱, 恢复力不佳, 是以伤口并没有消失。
现在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加重, 向外渗出血珠。
白栖川将血珠碾碎,用随身携带的手帕拭去。
嘶, 有点疼。
不!不是加重!是向昨天倒退!
在他身上,时间发生了倒退!
【体力值回满】
【体力值剩余三分之二】
他这些时日没有锻刀,体力值不会无缘无故降低!
白栖川猛然抬头,再次望向岁月静好的付丧神们。
近一个月来,长谷部率领的队伍前往现世,其余付丧神便没再出阵真实历史,时之政府安排的活动都在虚拟空间充作训练,所以没有人在外表上倒退出明显伤口。
没有受伤的前提下,刀剑灵体向来不会随时间发生改变,不老不死,没有寿命之说。放眼望去,与前些时日别无二致。
一时之间竟察觉不出, 究竟是只有他在倒退,还是全世界都在发生变化? !
怔忪间,冷不丁对上一双金色的眸子。
“哟!要不要一起玩水枪?清凉有趣顺便还能浇花哦!一举三得的好机会!”鹤丸国永招呼屋子里独坐着的审神者。
鹤丸正带领一帮小孩子们玩水,短刀中间还混入一个萤丸。七八个人有的拿着水枪,有的拿着水盆,只有鹤丸国永死死把握住浇花的水管,所向披靡如入无人之境。
打打闹闹间,各个都浑身湿透,确实十分清凉。
粟田口的短刀都是趁着一期一振不在,审神者对他们也很宽厚,才被鹤丸说动,肆意玩闹。
大太刀萤丸则是和爱染国俊一起,加入玩耍的队列。
白栖川摇头。他心里有数,以他的性格,如果真的参与进去,气氛将不再这么轻松自在。
而且他是即使在炎炎夏日也穿着长袖轻薄衣衫,不愿裸露肢体挥舞臂膀的性格。
“好吧。”鹤丸隐约察觉审神者有些神思不属,悄悄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毕竟,身为近侍,就是会有些独特的小烦恼呢!
他和长谷部那个工作狂可不一样!诶嘿!
白栖川收回视线。
窗外笑声热闹,没有人发现不对劲。
长谷部那边也没有什么消息传回。他不知道,在这种时候,没有消息到底算不算好事?
计算一下时间,现世也过了好几天了,无论成功与否,怎么说也该回来了……
思虑无果,白栖川将视线转回捧着的书卷。干净的纸页与平整的边角透露出主人对它的珍视。
“呜嗷~”
水枪大战中几只小动物闹了个痛快,一只小白虎跳到白栖川窗前讨摸。
见往日很喜欢偷偷摸它的人类一直低头没有理它,小白虎在五虎退的惊呼声中,没忍住本能,狠狠甩了通毛毛。水珠和绒毛乱飞,给白栖川痛快地洗了个毛毛雨。
白栖川狼狈地抹了把脸,来不及清理脖子上粘连的毛毛,也把刚刚不妙的灵感抛在脑后,焦灼地抢救那本珍贵书籍。
是压切长谷部手抄的《近代史一千题》及其答案原稿。
打刀付丧神自矜的神色中透露着骄傲,强装严肃后特意拿给最敬 重的主人的典藏版!
虽然可能用不上,但他答应要好好阅读的!
“水枪大战”的发起者,也是书籍润湿的罪魁祸首鹤丸国永宣布停战。
他又要去跟审神者请罪了……
好像最近需要请罪的事件有点频繁……?
偷偷把晚饭换成芥末大饭团、畑当番把苗淹死、马当番不慎放跑了小云雀又机动不高追不上,导致马匹冲到主公面前……
嘶!长谷部回来之后,会死的吧? !!
不知道再带主公出去玩一次能不能统统抵消?
白栖川将书稿的水渍擦干,润湿的笔迹用劲挺的毛笔字描好,又找了个最通风的地方阴干。
鹤丸国永则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忙忙碌碌地给这个对自己不上心的人类整理头发上的白色绒毛。
兵荒马乱之后,白栖川与不知道在打什么坏主意的鹤丸作别,替代不在本丸的长谷部办公。
突突跳的太阳xue已经平静下来,心慌的焦躁感却没有立刻消散。
手上已经消失的伤口隐隐作痛,提醒白栖川。
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
果然,当天下午他就受到时之政府发来的紧急通知——
“贵本丸六名付丧神因不明原因滞留在平成年代,经测定,因灵力不足,皆已恢复刀剑形态。请审神者尽快前往收复,避免真品散落,在东京引起恐慌。”
白栖川站在军议室主位前,面对七八个跪地不起主动请缨的付丧神,握紧汗湿的手心,神色强作坚定。
“我要亲自去。”
上一次,他面对长谷部的劝解艰难妥协。本以为是失去了一个“行万里路”增长见识的散心机会,没想到却导致了第一部队全军覆没!
若他坚定跟随,想必,即使他灵力再过匮乏,也不会放任付丧神们求助无门绝望之下回归本体。
这一次,他必须坚定!
哪怕他对前路充满迷茫……
鹤丸国永与其他同僚一样,对这一趟现世之行抱有疑虑,总觉得事情蹊跷恐怕有危险。
不过他和房间里跪着的其他刃不同,那些人对毫无自保能力,却又坚持要亲自带回第一部队的审神者无可奈何。他却不想难得坚定主张的主公再次受挫。
鹤丸大概是本丸唯二知道当初长谷部和审神者交锋的付丧神了。
当初书房里那场争执没有在外面掀起任何风波,还是他在担任近侍时察觉到蛛丝马迹,才知道审神者居然曾经差一点随军出征现世。
作为近侍,他要比长谷部自在许多。有一次和主公闲聊时,他察觉到审神者的向往与埋怨后,不动声色地安抚了对方,没再提及这个话题。
刀剑护主心切,逾越地干涉主人的出行。虽于理不合但情有可原。
只是,他们本应该想尽办法达成主公的意愿,而不是嘴上喊着忠诚,以“为你好”的名义将心情强加给对方。
个人原因,鹤丸觉得只要保护的力量足够到位,出门一趟倒也没什么。
惊吓与意外从来不只是善意的。有好的惊喜,当然也有恐怖的惊吓。
无论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只要去面对就好了,总比一成不变的生活要强得多。
而且审神者出门的提议若再次被驳回,说不定付丧神在主人的心中会变成桎梏他自由的存在。
没有人喜欢手脚上的镣铐!
付丧神应该成为系在手腕上的红绳,抬手可见,又不影响行动。只会在心里多一丝牵挂,让主公知道,身后永远有退路。
“我附议。”
忽视为首的歌仙兼定冒火的眼神,鹤丸国永改变盘腿坐着的姿势,站到白栖川身边。
他刚刚就是待在白栖川旁边,看着一大波人流涌进军议室。和主公争辩之后,惹得好脾气的人类发起脾气,又请罪一样地纷纷跪下。
跪在这里的大多都是成年体型的付丧神,有着较成熟的思想和独立抉择的能力。许多少年模样的短刀胁差不愿意参与进主人与付丧神的争执中,这种场面会让他们惶恐不安。
“嘛,别这么严肃嘛!像是在逼迫主公一样。”鹤丸摆摆手,示意自己不想和所有人作对。
注意到白栖川投过来的视线,鹤丸嬉皮笑脸道:“如果没猜错的话,刚刚主公您是想独自进入传送阵吧?”
这些天做近侍,也足够他进一步了解审神者了。
审神者虽然面对惊吓胆子很小,但是竟然意外地有担当呢。
这样的人类,放在曾经的时代,应该是危急时刻不会放弃任何一名家臣,被所有人爱戴的好主公吧!
白栖川抿唇不语。
他刚刚的确有这个想法,尤其是在被阻止之后。他甚至想过,如果被阻拦,他是否要在夜半时分悄悄出行。
毕竟鹤丸国永带他摸索过传送阵的用法,他已经学到七七八八了。
当然最后,他自然放弃了这个不自量力地念头。
如果真的悄悄独行,不光本丸会乱作一团,他能不能自保也是个问题。
致使白栖川坚决要亲自前去的,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时之政府两次紧急任务,遣词造句中都带有“请审神者如何如何……”白栖川认为,是不是这次事件有什么特殊之处?也许这个任务本就需要审神者本人出动,才能达到最好效果。
要不然,第一部队的出阵为何全军覆没?甚至灵力耗尽化为本体?
也许正是需要审神者及时补充灵力吧……
见白栖川沉默不语,鹤丸也没有揪着不放。
他努力劝说这群脑子拐进了死胡同的同僚:“总要有人去把第一部队带回来吧?就像出阵时候捞刀一样,没办法用联络器通讯,我们要寻找的是他们的本体。”
“但是可以派付丧神去,主公没必要……”歌仙兼定是文系的风雅名刀,与人交往惯来温和斯文,爱好也高雅清贵。表现在外的特点,同白栖川十分相像,因此也与他交往甚密。
然而其实,他性格极为固执,不易为人左右。这次也是他思虑颇多,率先反对。
见歌仙兼定不为所动,鹤丸国永继续加码:“这次他们可是分散在人口密集的大城市,不再是荒无人烟的荒郊野岭。而且这可不是和溯行军战斗的出阵任务,没有战斗对象,不会掉落资源与刀剑。茫茫人海中,你们要怎么找到三日月他们?靠寻刀启示吗?”
说着把自己逗得噗嗤笑出来。
其他人没有被他逗笑,纷纷用正经的眼神看着他。鹤丸国永尬笑两下,也不再出声。
鹤丸国永的话给白栖川提供了一个思路,他接上鹤丸的话,说道:“你们身上的灵力本源皆出自我手,或许我去往现世,能够感应到他们的大致方位。进度将会快很多。”
“我对战争一窍不通,自我任职以来,在出阵一事上没能为你们带来任何贡献。队伍人员的分配和资源倾斜,也向来由长谷部全权负责。”
“我这个审神者做得确实失职。”
“不过,虽然我能力平庸,锻刀、刀装之事常常力不从心,可是至少这点忙我还是能帮上的。”白栖川自嘲道。
“主公!”众人惊呼!
审神者竟然说出这种话!
“能力平庸”,“力不从心”,“失职”什么的……
这种悲哀的口吻,自嘲自贬的语气,低垂眉眼自责的神情……
他们竟然把审神者逼到这种程度了吗?
歌仙兼定回头看身后一齐跪下的众人。
笑面青江,石切丸,膝丸……
六七个身强力壮的成年人团团围在这里,即使低头沉默不语,即使跪着谦卑恳请,这么多人也形成了一种巨大的压迫感。
他刚刚只觉得,既然有这么多人共同反对,说明审神者确实需要三思再行。如果审神者坚持一意孤行,就要让他看到大家的诉求与担忧。
可是现在才发现,他们这样,正如鹤丸所言,是在以下犯上“逼迫”对方。仗着人多势众,就觉得自己绝对正确,理所当然地劝说审神者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
被这样冒犯,主公是不是心有不甘?是不是觉得力有不逮?
甚至,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公子面对一众身强体壮武力高强的非人灵物,会不会因为无力反抗而生出畏惧感?
表面上看,身为主人的审神者拥有绝对优势,一旦下令,所有付丧神将会蜂拥而上,全力以赴为他达成目标。
可是他们这位审神者向来不会以权势压人。中正平和的他面对下属们,总是心甘情愿地妥协放任,不知不觉就会被他们得寸进尺,就如同现在这般!
就像被野犬逼迫到墙角的年幼虎兽,食物链因强弱地位而模糊,老虎甚至无奈到示弱恳求!
不能这样下去了!不能再冒犯了!
不能让主公觉得,他们有了以下克上的想法!
可是……!
见为首的歌仙兼定态度有所软化,鹤丸国永决定趁热打铁。
不过他也舍不得谦谦君子一样的白栖川再用那种自责的语气贬低自己了。
白发付丧神亲昵地推了推白栖川的后背——这样的动作在近一个月内经常发生,久而久之白栖川也有些习惯这种亲密的肢体接触了。
“主公先出去透透气吧!这里人太多了,你放心,我一定把他们说服!”
“这……”
有些犹豫。
“嗨呀你放心好了!”鹤丸把主公因为紧张而汗湿的头发拢到一起,帮他别在耳后。然后把人推出门。
白栖川莫名其妙就被转移到了门外。
他还没太搞懂。
刚刚气氛不是还很凝滞吗?怎么突然他这个主角就不在场了?
鹤丸没让他等多久。一盏茶的功夫不到,金眸付丧神就把他迎了回来。
一进屋,歌仙兼定带头道歉,然后站起身深深鞠躬。
“是我逾矩冒犯了,不敢奢求原谅……主公的想法我不会再反对,只是请让我将功折罪,跟随保护您!”
其他人远没有歌仙兼定这么坚定,他们早已渐渐被说服,见带头反对的歌仙兼定放弃,他们自然不愿继续反驳审神者。
“请让我也随您前往吧。”石切丸温吞地说,“比起战事,我还是更擅长清除灾祸啊。”
“主人,兄长与我身为源氏重宝,绝对不会堕了您的威名!无论是妖怪还是城市,请放心交给我吧!”
“膝丸你的兄长根本不在这里吧?!”
……
于是场面变成众人抢夺第二部队的六个名额,疯狂自荐。
白栖川也不知道局面怎么突然变成这样?沉重的心情还来不及改变,他下意识看着鹤丸迷茫地眨眼——刚刚就是他突然声援支持,才打破凝滞的气氛。
鹤丸国永朝白栖川俏皮地挤眉弄眼,示意他不要多想。
他们这些付丧神从来不会对主人生起什么坏心思,心直口快又固执己见,还遇到白栖川这个性格温吞的闷葫芦。什么都憋在心里默默生闷气,不把话说开,达不到振聋发聩的效果,这种事以后说不定还会发生。
鹤丸不想再看到审神者因为长谷部或者歌仙他们的好意而暗自神伤了。
事情决定下来,事不宜迟,他们带上装备御守,半个小时之后便动身了。
随审神者踏入通往现世的传送阵,目标设置为第一部队当初降落的地点。
站在最前面的鹤丸国永对审神者专用的传送阵更有经验,他悄悄贴近审神者,抬手虚扶在白栖川背后,以免落地时白栖川体力不支摔倒。
毕竟连本丸和万屋的传送,都让审神者踉跄了几步。
回想起对方体力不支趴在他背上乖巧安睡的样子……
还有对方面对一众反对声音时慌张无措却强自镇定,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求助的目光……
这么脆弱又软乎乎的人类,还是要好好保护才行。
白栖川看了眼伸到他背后的胳膊,抿嘴让自己忽略对方手掌上能够穿透衣物的热意,静静等待未知世界的直通车启程。
金黄色的光点亮起,眨眼之间,一人六刃悉数消失在原地。
本丸恢复了安静。
事情紧急,其他刃只知道审神者要出门,不知道他们走得这么早,所以也无人前来送行。
直到三小时后,打扫庭院的五虎退惊讶地发现了,传送阵中散落横陈的五振刀……
第40章
鹤丸国永没想到自己会再次以这个视角面对世界。
他躺在草丛里,湿润的空气附着在刀身上,刀刃半出鞘,大咧咧地敞开在地上。
星空下, 月光照在弧度优雅的刀刃上,泛出清冽的寒光。
视线范围是三百六十度,不似人类只能使用双眼直视前方。刀剑之身没有前后,无需扭头就能看到四周。
此时,因为低矮的位置,他只能看到丰茂的野草,听到潺潺的水声。
审神者在哪?
晕过去了吗?其他人呢?
不好!和主公分散了!
鹤丸国永试图动一动,但他此时就像一柄最寻常的武器, 没有化作人形的能力, 也没有移动本体的方法。
啊这下糟糕了啊!
万一审神者落单,没有人保护要怎么在陌生的时代生存? !
鹤丸虽然常与惊吓为伴,但也不希望遇到出阵一次,把审神者弄丢这种考验心脏的鬼故事!
这种惊吓还是别有才好!
万籁俱寂。
只有水浪拍打河堤的声音。
夜风刮过,挡住他视线的野草纷纷被吹倒,茎叶间隙间, 鹤丸透过摇摆的草木,看到了夜色下近在眼前的, 湍流的河水。
还有昏迷不醒倒在河边的白栖川。
还是那一身宽大的白衣,长长的袍袖, 此时已经浸满溪水,即使在黑夜中也能看到深了些许的颜色。
束发的绳结不知道丢在哪了,凌乱的长发盖住他的半张脸,散落在黑压压的石头上。
白栖川躺倒的位置十分危险!
他的半身泡在河里,衣摆随水流晃动。身体俯卧着,横陈在河道旁的土丘上,只靠双手搭在岸边。时不时有湍急的河水拍打过来,水花打在他背上!
湿润的衣服紧紧贴在他身上,显现出人类单薄的背脊。
夏季带着暖意的晚风吹过,缺少锻炼所以并不健壮的背影微不可觉地抖了抖。
身体起伏……还有呼吸!
风停了,野草再次直起身挡住鹤丸的视线。但太刀好像已经能透过重重障碍,看到危在旦夕的白衣公子!
不说夏季夜间冰凉的河水浇在身上会不会生病,光是那不停冲过来的水流,随时能将白栖川卷进河里!
昏迷的人随时可能淹没窒息!
歌仙呢?膝丸呢?
全都变回本体了吗?还是说,大家在时空中分散了?
金色的太刀开始振动,发出阵阵嗡鸣。
无论如何,必须尽快找到人把昏迷的主公救上来!不能再让他继续陷入危险之地!
这种时候,鹤丸再次感觉到刀剑之身的有心无力。
无论是被带进墓xue中作陪葬品,还是被盗墓、被偷走,刀剑的身躯永远只能被动接受,毫无作为。
只有被人类赋予自由身躯后,他们才得以实践自己的想法,施展那些身为刀剑时无法奢求的抱负。
焦急却毫无办法的太刀,只能孤单地在偏僻的野外竭尽全力的震动,刀鞘上金灿灿的链条和挂穗拍打在金属材质上,沙沙作响。
它毫不懈怠地鸣响了两个小时,终于在月上中天时,等来了一个过路人。
一个穿着袈裟,脑袋后面梳着一个奇怪的揪,看起来十分壮实的过路人。
这个衣着气质,和尚吗?
不,他虽然没见过江雪左文字,但通过小夜左文字,还是知道佛教好像并不是这个风格。
不管了!
无论他是什么信仰,正常人看到落水的受难者都应该救一救吧?
鹤丸震颤地更剧烈了,拼尽全力想要吸引男人的注意。他的刀刃本来插在鞘中只露出一半,现在已经快因为抖动而脱离刀鞘了。
必须赌一把!赌这个男人心存善念,不会见死不救!
被寄予厚望的男人不紧不慢地穿梭在荒郊野岭。刚收到的消息让他很满意,心情愉悦之下,甚至愿意慢悠悠步行回驻地。
不过,他往日也很少使用咒灵代步,毕竟他可不能留下咒力残秽……
哦?什么东西在响?
披着夏油杰壳子的羂索扭头朝声源地看了一眼。
金属反射着月光。
是一把被扔在野外的武器?
武器在自己动?
有趣!是诞生诅咒了吗?
杀过人见过血的利刃总是带有持有者或被害者的怨恨。上面承载着杀人者的愤怒和被杀者的恐惧,曾经很容易成为咒灵的载体。
不过那是冷兵器时代的事情了。
现在,除了激情杀人,很少有直接用刀作案的凶手了。人类的手法越来越精妙,下药密室钓鱼线,各种手段层出不穷,让羂索大开眼界学到很多。
偶尔有人用低端粗糙的手法亲自发难,也大多使用容易隐藏的匕首。
很少见到这种长度的太刀了,尤其还是见过血,带有煞气的。
羂索拾起掩盖在密集草丛间的太刀。
“唰——”利刃出鞘。
真是把好武器!
锋利尖锐,光可鉴人!握在手心挥舞两下,如臂指使,剑锋可以轻易削去一片柔韧的丰草!
更让他感兴趣的,是这振刀剑生出的灵智。
从被他握在手中起,澄金刀柄就在微微发烫,暗中有一股力量在牵引他的手臂指向旁边的河水。
他当然看到水边上躺着的人。羂索本来不打算救人,他对人类可没什么友善之情。
不过,一振会护主的刀实在是太有趣了!
听说曾经还有能切开药研却切不开主人柔软腹部的护主之刀,他几百年前耳闻的时候还以为是说笑,毕竟诅咒可没有忠诚之说,“刀剑有灵”只是夸大其词以讹传讹罢了。
如今亲眼见识过这样的“刀灵”,实在由不得他不信!
躲在夏油杰脑子里的羂索非常高兴,未知世界的拼图又补充上了一块。本该血腥不祥的杀人武器竟然附上薄薄一层的神性,像是长期供奉在神社的贡品,强大,美丽,诱惑着他这种心存大业的颠覆者去摧毁。
要做成咒具吗?一定会非常趁手吧!
……不!如果是几百年前,他可能会毫不犹豫这样选择。但现在他已经收集到合适的咒具了。
手中的刀仍在发烫,羂索甚至能从中察觉到焦虑不安的情绪。
嗯?羂索再一次细看,发现刀刃上附着了一小层薄薄的咒力?
真好笑!刀灵也能像人类一样产生情感吗?怨妒,悔恨,愤懑……
这种先天诞生的灵物如果被恶意浸满,悲痛蚀骨后,一定会更强大吧!
犯有杀孽的刀怎么配拥有神性?当然是要浸在泥潭里,无可奈何地堕落成诅咒,为他的千年大业添砖加瓦!
羂索有预感,如果能将这个神秘的东西拉入伙,诅咒的势力绝对能更上一层!
让一柄护主的刀堕落的最好方式,当然是握着它杀死他心爱的主人。
不过,这就不是结盟,而是结仇了。
羂索有了更妙的想法。
*
阳光,沙滩,海浪。
这里是特级咒灵陀艮的领域。诞生于人类对海洋的恐惧,陀艮在咒胎时期便能展开广阔的领域,为他的咒灵家人们提供栖息的住所。
真人躺在沙滩椅上,饶有兴致地翻看一本书。他最近在研究人类的哲学,许多深奥的思想让他很感兴趣。
同一个人的道德水准居然会因为事件的差异而有所不同呢!
情谊深厚的两个人,危急时刻热血上头,大多愿意为对方豁出性命,毫不后悔。
同样的场景下,如果给他们更多的思考时间,深思熟虑后恐惧涌上心头,却会选择更“理智”地独自逃跑呢。
人类对他人的情感,真是难以理解的东西啊!
扛着一个湿漉漉的人,羂索拉开门,进入另一个世界。
“呦!夏油”
见咒灵小团体的合作伙伴夏油杰带着一个陌生人类进来,真人兴致勃勃地摆了摆手。
“是新的诅咒师朋友吗?好像有点弱哦!”夏油杰把人放在沙滩上,真人好奇地凑过去怼了怼对方的脸。
“咒力也只是普通水平,大脑好像也没有咒术师的天赋。什么嘛!完全就是普通人啊!”真人觉得没意思,孩子气地说道。
梳着丸子头的男人笑而不语。
夏油杰解下腰间配着的太刀。
外界正处于深夜,领域中却阳光和煦,温暖舒适。
刀鞘刚从衣袖间露出,便反射出耀眼的光点,炫目华贵。
被反射的光刺了下眼睛,真人不躲不避,弯腰凑近夏油杰的手仔细观察。
还好奇地上手摸了摸。
夏油杰肩膀被人形咒灵的手搭着,鉴于咒灵改变灵魂的咒术,身为人类本该慌乱躲避,不过夏油杰好脾气地任他动作,没有惊慌逃开。
估计又是心血来潮对盟友的试探吧,不需要理会。
“没什么特别的啊?”真人好像很扫兴,“连咒具都不算呢。”
还不确定一刀一人能不能看到诅咒,夏油杰一直没有正面回答真人的疑惑。
夏油杰把刀放在白栖川身边的沙滩上,带着真人避开一人一刀。
他们接下来的对话,就不适合有灵智的刀听到了。
没有入伙前,任何有可能影响到大业的苗头都要被扼杀!
“的确不是咒具。不过我确实有一些想法。”
鹤丸国永本来以为这个捡到他的人要把他据为己有。
毕竟对方看上去也对他很感兴趣的样子。
这么多年来,他已经习惯被抢夺,被盗取了。
在来这里的路上,他甚至已经想好:就算被带走,被对方认作所有物,他也终究要回到审神者身边的。不过好心人再怎么说,也确实救下了审神者,到时候送他些未来时空的特产作为回报吧!还要考虑到惊吓元素……
没想到对方好像并没有升起贪婪之心,在欣赏之后很干脆地把他放到昏迷之人身边。
明明不问而取也不会有人发现的。谁能想到刀会自己长腿跑掉呢?
他们这种锋利的好刀,即使没有发现刀剑背后的历史意义,单看本体,应该很多人想要卖掉换钱或者收藏吧?
这个叫做“夏油”的人,虽然眼睛很小,头上还有一道狰狞可怕的缝合疤痕,笑眯眯的好像不怀好意的样子……
而且好像有些特殊能力,打开门就能进入一个神奇的世界。
但是真是个好人啊!
*
真人装模作样地认真听完夏油杰的计划,再三表示,你说的很有趣,他非常乐意配合。
不过他还有自己的实验要做,人类灵魂改造工程还没有结束,他要先走一步玩自己的去了!
蓝色头发的人形咒灵哼着歌消失在领域,将沙滩海浪和咒术师留在门后。
这个诞生不久却已经是咒灵小团体首领的咒灵,如果能忽视他满脸的缝合线,面容竟意外的干净单纯。
“嗯哼~”
只有夏油那样没见识的诅咒师才会把平平无奇的刀当个宝贝!
想起被他藏在下水道的那把形制相似,只是稍短一些的咒具……
猩红色的舌头在唇上扫过一圈。
没想到,咒具居然拥有灵魂呢!
真好玩!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