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传出了巨大的喧哗声，乌途将门打开了一点缝，往外看去。
离这儿不远的一间房门口围了不少人，隔着几层人，隐约能看见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捂着额头，正指着谁义愤填膺地说着什么。
她记得这间房，管事的带着她们经过那时，用了一种好像鼓动又忌惮的语气，“你们谁日后若是能成为文萃那样的台柱子，可就是我得来巴结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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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什么吵什么？”
温姝澜目光有些直愣愣的，她细瘦的指节泛出青白色，几乎有些强迫得揪紧了自己的衣襟，她看向眼前那个拿手指指着她的男人，又转向了扒开人群进来的戏班的主事。
“来得正好，”男人一手捂着红肿的额角，见到男主事，顿时直起腰板，三分的怒火也成了七分，“我赏光来你们这里看戏，你们这儿的人就是这么招待我的？”
他嘶了一口气，“这个女人敢砸我，你们管不管？”
主事原本是一脸的不耐，可看到男人的脸后态度顿时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腰自动半弯下来赔起了笑，“薛少爷，您这是怎么了？谁啊这么不长眼，竟然冲撞了贵客？”
他转身就竖起了眉毛，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发起了火，“谁，自己站出来。”戏班子里的伶人与这些有权有势有家世有背景的公子哥儿孰轻孰重他当然分得清，他也没那个闲情逸致分明是非对错，拿一个女人去消薛明瑞的火，是最简单不会出错的法子。
他的巴掌已经抬起来了，可在看到女人的脸时心头却浮起了一丝疑惑，这个女人他怎么没见过。可手都抬起来了，她又是一副怔忡瑟缩的样子，于是毫不留情地就扇了过去。
鲜红的掌印却落到了一个忽然冲过来的侍女脸上，主事一愣，“江月，你干什么，反了不成？”
江月捂着脸，不敢抬头，声音发抖，“主事，温、温小姐是文萃小姐的朋友，您要是动了她，文萃小姐一定会生气的。”
主事的脸色变了变，他脸色难看地看了面前的小侍女一眼，余光又看向斜眼瞧他的薛明瑞，从鼻子里出了一口粗气，又是一巴掌甩了过去，“我是这里的主事，既然是在戏班子里闹事，谁我管不得？”
这一巴掌也把一直沉默的温姝澜打得涨红了脸，她扶着墙边站直了身体，握紧了拳头，“是他，他趁我睡着不察，竟然伏在窗外偷窥，还，还……”
她说不出口，指尖发颤地揪住了领口。
她满心的愤怒和羞耻被那无理无由的巴掌激了起来，她从小学到的礼仪与廉耻都告诉她“人贵有耻，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可眼前被称作管事过来主持公道的男人却在听到她鼓足勇气的控诉后毫无感愤，甚至与那个窥视她的男人对视了一眼，露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笑。
“温小姐，你是不是误会了。”他耸了耸肩，“姑娘家大多敏感了些，这不要紧，可你胡乱攀扯的是薛明瑞薛少爷，他是何等家世何等眼光，是多少春闺的梦里人”他顿了顿，又是一笑，意有所指般，“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围观的男人们都哄笑起来，温姝澜满脸通红，眼里也被逼出了泪，她自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生在闺阁里，哪里见过这样的人，受过这样的羞辱，江月躲在她的边上，悄声劝她，“文萃小姐现在还过不来，您忍一忍，等她下了戏，主管看在她的份上，不敢拿您怎么样的。”
温姝澜当然知道这个理，可她心跳得越来越快，呼吸急促，眼睛发热，瘦削而羸弱的拳头握到极致却挥不出去，她想到闺阁之内娘亲对她的教诲，“女子要重容、守德，要知礼、贤良，日后才能觅得一位好夫家，保护你一生一世。”
她一直将娘亲的话奉为圭臬，她节食、修身，因为容貌而骄傲，因为弱柳扶风窈窕而被夸赞，也饱读诗书，可到如今，这些她最重视的东西却无法将她从一个被称作“春闺梦里人”的好夫家的羞辱下救出来，她难以相信那些书里的礼只有她这个“弱女子”在意。
薛明瑞嗤笑了一声，“我本来不想和你纠缠，但你敢拿花瓶砸我，这样一副市井泼妇的作派，我又何必将你当做娇花怜惜？”
周围的视线像是一盆盆的脏水泼在身上，温姝澜失去了理智，她无法自辩，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的目光绝望地看向眼前这个还在狎昵地看着她的人，忽地从头上拔下了一根簪子，高高举了起来。
“她要杀人了！”有人惊呼一声。
薛明瑞瞪大眼睛后退了几步，伸手就要拉人挡刀，主事很快反应过来，一边将人分开，一边喊小厮把人给拉住。温姝澜眼见刺人不成，又被一排小厮围着要上手，绝望地深喘了口气，反手要捅向自己心口。
她闭上了眼睛。
可解脱她的疼痛却没有到来，她的手腕被抓住，整个人陷入了一个陌生的怀抱里。她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惊抖了一下，疯了似的挣扎。
“放开，放开我！”
可来人的手却丝毫没有颤动，只是往后退了两步，与她隔开了一点距离。
“生命诚可贵，”她道，“不要因为一些渣滓而放弃自己。”
是女人的声音。
温姝澜僵了一下，那股郁结的决绝突然像是决堤了，整个人都要软倒下来。
“你……”主事原本有些警惕地看着来人，可见到了她的脸，忽然认了出来，“你个今天新来的，乱闯什么，赶紧滚回去。”
他气冲冲要上来抓住他，却不料被拧住了手腕，在震惊中被当胸一脚踹了出去。
身后的男人呼啦地散开了，他狠狠撞到了一旁堆着的杂具上，高如小山的道具砸了下来，将他埋在里面。
薛明瑞顿时呆住了，他四下看看，想要溜走，周身却好像被一股无形的力给困住了，脚抬也抬不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突然出现的女人一步步走到了面前，一拳像是巨石般砸向脸颊，血腥味顿时从口腔蔓延到鼻子里。
“血，流血了！你敢打我，你知不知道我爹是谁？！”他一手捂着鼻子，痛得歪倒在地上，可身上莫名的重力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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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连打滚都滚不动，尖锐的酸痛无法被发泄掉，他哀叫着佝偻起来，畏惧地看着居高临下的女人，“你，你是什么东西？你是妖，你能控制我？”
乌途眯了眯眼睛，又踹了他一脚，“骂不过的女人是市井泼妇，打不过的女人又成了妖怪？你可真是善变。”
边上围着的人不敢跑，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而小山下发出了一点动静，满脸是血的管事爬了出来，声音沙哑而尖锐，“你等着，等我报告班主……”他咳了一下，血又冒着沫地呛了出来。
乌途把温姝澜拉到了身边，“不用怕，我是文萃的……”她沉吟了一下，想不出该如何形容，只好含糊了过去，她帮她重新握紧了手里摇摇欲坠的发簪，居高临下地看向地上早已不复方才得意洋洋的男人。
“女人的锐利可以永远指向前面拦路的阻碍。”
温姝澜咬着唇，她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人，不过短短的几息功夫，他那令人恐惧的所有好像全都消失了，他不过是一个胆小的、怕死的一摊骨肉。
女人和男人有什么差别？
薛明瑞紧紧盯着尖锐到闪光的簪尖，从头到脚一起哆嗦，他不住地想要往后退，那个被他窥视的温和柔软到几句话就能刺激死的女人恍然变成了催人夺命的怪物，一举一动都成了他恐惧的根源。
“你，你冷静一点，”他仰着头从嘴里喘着气，他下意识地摸向怀里，可又止住，他不知道这个东西能不能救他一命，眼前的女人情绪不稳定的像是没有理智的野兽，这或许会刺激到她也说不定。
他的犹豫落在了两人眼里，乌途想起了什么，干脆利落地踩住了他，在他的哀嚎和无力的挣动中从怀里抽出了一张叠起来的画纸。
那是他在暗中窥视时，兴奋而作的画。
温姝澜看到画纸上卧在榻上衣裳半解的女子，脸色煞白下来。她下意识地去想自己真的穿成这样了吗，是不是她太……
肩上却扶上了一只手，温暖的、有力的。
不对，她为什么要这么想。
错怎么会在她？
是他偷偷推开窗户，躲在窗下，是他用眼睛去窥视，是他用手画下，一切都是因为他！
温姝澜的手指骨节发白，她的胳膊在颤抖，但向来温和柔软的目光却变得凌厉尖锐，“凭什么，凭什么？你的丑恶，却反过来要要挟我？”
前台，文萃的戏终于结束了。
她谢了幕，到了后台，有些疲惫地咳了两声，便迫不及待要去见她的好友，在她行走中，她的身体却忽然震颤了两下，原本喜悦期待的眼瞳放大，轻快的动作顿了下来，她的神色慢慢变了。明明面容毫无变化，可神态却像是忽然换了一个人。
她飞快而惶急地奔跑起来，于是正好撞见了这一幕——
从来都温柔如江南烟雨的女子握着手里的簪钗，果决而用力地插进了地上男人的眼睛里。
“如果你管不好自己的眼睛，就别要了。”
一时之间，她怔忡地停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