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对于敖暄的重视有目共睹,他的目光几乎是黏在了他的脸上,不停地啧声,“像,真像啊……”
他像谁?
敖暄狐疑地盯着他,却被他以一个堪称和风细雨的微笑回应,“若你识相,老老实实留下,锦衣玉食、奴仆伺候,要什么有什么,但你要是油盐不进,哼,”他的手指捻了捻,“毁掉一个女人,我有的是手段。”
他有些皮笑肉不笑的,见面前的人像是被吓住了似的也不像方才打人那样桀骜了,于是又变戏法一样飞快地变了脸,冲他和善道,“当然,人不和旁人比较,怎么知道自己过得是好日子呢。”班主的目光浮皮潦草地掠过了面前一排低着头的女子,扳着敖暄的肩膀让他转了身,细长的手指点着她们,“她们是和你同时被买进来的,你选一个做你的婢子吧,之后你就明白什么叫做同人不同命了。”
那一排大概有七八个女子,个个都垂着头,生怕自己就给选上了。敖暄被肩头铁钳似的手箍得心烦,再加上一股莫名其妙的火气,忽然就觉得整个人都好像发起热来了,他几乎能听到一丝崩裂的声音从心口传出来。
他猛地一捏拳头,惊愕地发现,他的妖力回来了。
怎么会这样?
妖力的突然回归并没有让他欣喜若狂,相反,他开始觉得这个地方不对劲起来,不是这个戏班子,而是这整个世界都不对。
他心烦意乱地抬头,几乎要准备一力降十会地把身后那个不老实的老东西一把摔到地上去,目光扫过面前的那些人时却忽地凝住了,他和一个微抬起眼看了他一眼的女子对上了视线,她很快低下了头,仿佛也害怕似的,敖暄乱麻似的心绪却像是遇到了一把梳子,骤然平顺了。
“我要她。”他指着那个女子,对身后的班主说道。
班主见她终于选了人,这才满意地抬起了头,既开始屈服了,就不愁往后了。他的目光落在那个女子身上,随口道,“抬起脸来,认一认你的主子吧。”
女子抬起了脸,不偏不倚地与敖暄对视上了。
敖暄捏住了自己的手指,不让自己激动的太过明显。
班主却一愣,他方才怎么没有发现里头还有个身姿容色这么出挑的,这下倒走了眼,被挑去做了奴婢,简直是浪费。他脸色几度变换,最后才哼了一声,“你倒是会挑。”
敖暄无辜地抬眼看他,“班主不会反悔吧?”
“呵,”班主原本就有些心痛了,还被这么一问,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转,心底“哎呀”了一声,只能捏着鼻子认栽,还阴阳怪气的,“你把最大的对手挑来当奴婢了,是个有心计的。”
“罢了,”他坐回了椅子上挥手,“你既如此有野心,我倒觉得你后面能成事儿。行了,把她们都带下去吧。”
这个班主每一句话似乎都意有所指,若只是要培养一个伶人,大可不必用这样一种押宝的语气。敖暄隐隐觉得这个戏班子里藏着点大秘密。不过他现在的心思全然不在这儿上面,一被送到自己的房间外面,他就拉着人把人给打发走了,警惕地四处看了看,然后才关上门。
他一转身,一下子就松了下来,像是回到了让他觉得很舒适的地方,他拽着面前人的袖子,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撒娇似的晃了晃,“乌姐姐,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敖暄此时穿着一身水蓝的女裙,外面罩着一层轻薄的细纱,动起来真有一点女孩子的俊俏,乌途原本想要拂手的动作顿了顿,竟有一些荒谬的类似于怜香惜玉的不忍。
“是雀妖的摄魂术,”她装作没有看见他的动作,“还记得吗,你与她的眼睛对视上了。”
就像是一层泛着七彩弧光的泡泡被戳破了,被摄魂术刻意遮掩了的记忆便霎时回归,敖暄回想起来那只狰狞泛红的眼珠,恍然,“这里是回忆的幻境。”
乌途点头。
雀妖的摄魂术能将被人的神魂摄到她获取到的任何人的记忆里。而神魂脱离了现实的□□,就会呈现出最初最本真的样子——
简单来说,人即是人,妖便是妖。
“要想出去,就得找到那只雀妖。”
她的神情依然从容淡定,敖暄看着她,有些目眩神迷似的,心跳和额侧一起跳动,他以为是两人共处一间他太紧张了,可直到摔在地上的时候才发现不是,他的心里像藏了一个什么东西,此时此刻要造反,在拼命地往外挣。
他的跌倒有些太突然,乌途看着他面色和唇色一起苍白下来,揪着心口的衣服,蜷作一团,登时蹙眉,将人打横抱了起来,“你怎么了,哪里受伤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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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下意识搭上了他的脉,可她已经没了妖力,无法用灵力探查,只能从狂乱的脉搏声中听出他此刻的惶惑不适。
“我……好像,”他大口喘着气,眼前出现了一层迷蒙的雾气,浸得睫毛湿漉漉的黏在一起,“忘记……”
他轻声地喃喃,断续不安,整个人像是被浸到了水里。一直挣扎着要抓住她,窒息地向上仰,乌途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手腕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似的被攥紧,他极度不安,一直摇着头,说“不要”,好像在被谁逼着退而不得,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压抑的哀鸣。
乌途手顿住了,无知无觉地紧紧攥住了拳头,她的指甲嵌进了掌心,留下了深深的印痕。自……那之后,她又一次感受到了无能和无力,面前的人长着相似的一张脸,却作出了这样的神情,她甚至想到了,当初他…被掠走后,痛苦时是否也是这样一副神态。
这是幻境,这是雀妖的幻境。
乌途闭了眼,沉沉地呼出了一口气。
她一手擒住了少年的腕骨,将他压在了床上,另一手用指甲划破了指尖,艳色的血沁了出来,她将手指按在了他的下唇上,他苍白的唇被血色浸染,与苍白的皮肤和黑色的发相称,竟多了一丝妖异之感。
真可笑,此时此刻她竟希望自己的血还是妖血。
她不做希望,眼睛却紧紧盯着挣动的少年。
胸腔里像是燃了一把火,胡乱地四处冲烧着,敖暄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要沸腾了,眼前充斥着迷幻的光点,时不时闪过一些杂乱的场景,有那么一刻,他感觉到身体里就要有一道桎梏要被烧坏了、冲开了,就在他要被那道桎梏后汹涌的未知淹没时,唇上忽地一凉。
一道冰冷到有些森寒的气流涌了进来,压住了所有作乱的东西,包括那颗原本饱涨到快要爆炸的心,它被缓缓压下去,连带着所有的不甘和遗憾。
他应该是因为凡人之躯被摄魂而造成的抽离不适感。
乌途看着额角浸润,但神情已经平和下来的少年,抹去了手指上的血珠,破了皮的手指瞬息之间已经愈合了。
她不知自己该喜还是该悲,从齿间叹出了一口气。
她不知就这样坐了多久,直到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骚乱声,惊叫声、脚步声、哭声,乱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