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母屋。
天色稍暗下,似有乌云渐浮。轻风卷落枯叶,院里蜻蜓低飞,有珠颈斑鸠立于屋檐角上鸣。
屋内厅堂香炉飘烟散散。屋外风渐大,似有落叶入窗,一女使上前拾起窗沿上的落叶藏于手心,轻合窗门,才见香炉飘烟直上。
此时,五姑娘七姑娘已到院外请告,有女使引进厅稍待,女使入里屋禀告。
里屋一隔间,设菩萨玉像一座,香炉一鼎。君母端坐梨花木椅上,双手合十夹着佛珠祷告,李妈妈在旁静候。
瞧着外头有女使求见,李妈妈轻手轻脚退了出去,才见是二位姑娘来,连请上座奉茶,随后进里屋去报。
想来君母是听见什么动静,她侧坐着看着李妈妈进来报。只见李妈妈笑着快步进来,道:“君母,七姑娘来了!”
“葵儿?”君母一下未反应过来,待醒神,连催着李妈妈将她推出去。
屋内药味弥漫,却并不难闻,其间混杂着淡淡的安神檀香,叫人闻之心安。很快,便见李妈妈将君母从里屋推了出来。二位姑娘朝她作揖道:“请母亲安。”
“安好。说来也是大福气,走个路都给摔着,本想同你几个姐姐去迎你的。”君母打量着七姑娘,拉着她的手仔细揉着,欣慰道:“葵儿如今的气度越发不凡了,想来王想来是太子真心疼惜。”
说着,君母扶着李妈妈的手站了起来。姑娘们一见,伸手上前预搀扶,却被君母一手拦住道:“无事,涂了家里送来的膏药,好得甚快。只是还不能完全下地走,这一步两步站着挪着倒还好。”
话落,君母双手搭前头,预要给七姑娘行礼,被七姑娘及时扶住,道:“母亲何须行礼!不过是,保林罢”
君母明晓,故作罢,这会拉着姑娘俩坐下谈话。这会外头进来几个女使,手中纷纷端了一些物品,一瞧便知是七姑娘的意思。君母见之再次拉起七姑娘的手,道:“葵儿能回家中探望已叫人心喜,何须带礼品来,自个留着傍身才是。”
“听闻母亲摔伤,特带了些药材补品回来,望母亲好生休养。”七姑娘招手,一个端着个巴掌大锦盒的女使走来;七姑娘打开锦盒,取下一个陶瓷小罐递给君母,道:“母亲,这是葵儿特意从太医院院判那求来的活络膏药,说是效果极好,母亲可试试。”
君母接过,眼圈微微泛红,道:“难为你惦记着,我收下了,晚些时刻换药我试试。”说着,将药膏递给身旁李妈妈,又双手拉着七姑娘的手问道:“在王府可还好?如今
就要搬入东宫了,那些皇太子嫔可还和气?底下人可还恭敬?”
七姑娘点了点头,柔声道:“母亲放心,府中诸事顺遂,葵儿一切都好。姐姐们大抵都相识的,倒是和气。”
听着,君母是松了口气,轻轻拍着七姑娘的手背道:“那就好。你过得好,家里人也都好放心。只是,若遇什么事,可记得书信家中来,莫要自个撑着才是。”
说着,君母看了一眼李妈妈;李妈妈理会,这就进里屋去。而后,便见她拿了一个两巴掌大的木盒子走来,递给君母。
“这些,葵姐儿回去时带着。”君母将木盒轻推到桌边,掀开盒盖。只见里头存着一叠银票地契,还有几件精巧的金饰。
七姑娘只看了一眼,心头便涌起一丝暖流,眼眶不由得又湿了。正恍惚间,五姑娘在身后轻推了她一把,七姑娘这才回过神来,起身到君母跟前蹲下,柔声道:“母亲的心意,葵儿明白。只是我在王府里,一应吃穿用度都有份例,每月的月钱也攒下了不少,足够打点之用了。”
君母早料到七姑娘会推辞。这会伸手将她扶起,让她到身边落坐,道:“葵儿可是觉得,母亲是因着愧疚,才与你客套?”
七姑娘微微一怔。五姑娘这会替七姑娘解释道:“母亲,七妹妹绝非此意…”
君母抬手止住五姑娘的话;将盒中的银票地契一一取出,按类摆放整齐。那一沓沓票据,可见其分量之重。
“在王府,你尚且还是个姑娘,偶有行差踏错的,康王多少会看在我们温府的颜面上,再多不过一句年纪小不懂事罢。可进了东宫,你便是温保林,是真正的皇太子妾。届时,单你一个眼神都会被人揣摩掂量,半分不由你犯规矩。那是东宫,是在圣上眼皮子底下过活,但凡行差踏错一分,皇太子再是疼你,也未必能护你周全。”
七姑娘低下头,声音轻柔:“葵儿明白,葵儿定会谨言慎行。”
“真能明白?”君母看着七姑娘,声音依旧平和,她按着七姑娘的手道:“谨言慎行能保你不出错,却保不住你该有的体面。葵儿,宫内凡大小事都需打点周旋,便是你不愿听那些闲言碎语,也得要有能拿出叫人闭嘴的东西。”说着,君母拿起七姑娘的手放在了那堆银票地契上,接着道:“你虽非我所出,可到底唤了我十几年母亲,我自是把你当我亲生一般。这份,是母亲给你的体面,你务必收下。”
“葵儿,不想给家中添负担”七姑娘声音微颤,只因她说了慌。因君母的每一句关怀,字字戳动了她,
使她不由自主的忆起曾经不懂事的自己所说的冒犯言语,一时叫她心中既感动又惭愧,故不敢收下君母的心意。
“傻姐儿!”君母的嘴角轻微扬起,道:“如今你入了东宫,代表的便是咱温府的颜面。给你这些,是让你能体面能站稳脚跟。只有你站稳了,咱温府的颜面才稳。这可非你一人之事,这,是咱一家子的事!”
瞧七姑娘心有所动,君母顺势那些银票细软一一放入木盒中,接着道:“莫忧心家中,自是不缺银钱的,这里不过是母亲一些心意罢,后头你祖母、父亲定会再添置些!四姨娘那头也不必挂心,既是一家人,必定和和睦睦,平平安安的。”
将木盒子盖上,推到七姑娘跟前,道:“在东宫安心落脚才是正理,也多为自个将来操心才是,若能为皇太子生下个一儿半女,葵姐儿这后半生也就有依仗了。”
七姑娘缓抬起眼眸,微微点了点头,轻将木盒揽入怀中,道:“多谢母亲。”她知晓,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她与温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拿下这笔钱财,不是家人对她的施舍,也不是怜悯,而是责任,是家族的存完与她个人命运的捆绑。
檐外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穿堂风掠过,带来一丝若有似无的膏药香。两盏茶落肚,五姑娘与七姑娘正辞别。
行屋外游廊,突刮起一阵妖风。披帛飘舞,裙摆紧绕,漫天落叶眼难睁,此时昏天暗。姑娘们抬手遮脸,艰难慢行,寻屋内避风。
“怪哉,这风甚怪!”小寒望了一眼窗外,又来到七姑娘身旁给整理。姑娘们的发髻已吹凌乱,绒毛浮浮。
五姑娘轻揉眼周,寒露过来拿开手,给五姑娘轻吹了吹,问道:“姑娘可好些?”见五姑娘点了点头,这才给整理发髻。
突大雨落下,惊得姑娘们纷纷朝窗外看去。只见窗外白茫一片,不见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