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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06

作者:一池青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袁驰头也没回,把包从肩上卸下,径直往里面走。


    王于英迎着梁阿姨笑容洋溢的脸,抬腿迈出半步,又缩回去了。


    梁阿姨还在招呼她:“来呀孩子,今天有个学生去画室了,不来吃饭。多了份饭,阿姨正愁没人吃呢。”


    这客厅里只摆了一张桌子,王于英不觉得冯山月愿意和她坐在一起吃饭,但答应冯山月的事情没做到,总得给她一个交代。


    她终究还是朝冯山月看过去。


    整张饭桌,只剩她身边还有一个空位,她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瞥了眼往厨房走的袁驰。


    二人眼神轻轻地擦过,冯山月立刻转头,对王于英招手。


    “来,你坐这里。”


    -


    袁驰端了两份饭出来,把其中一份放在王于英面前,什么也不说,只递了个眼神给冯山月,莫名有点邀功的意思,像在说“看我在帮你招待你朋友”。


    冯山月没好气地把筷子戳进土豆块里。


    第一,她可没请他帮忙,第二,王于英也不算她朋友。


    她只是不想把那个空位让给袁驰罢了。


    袁驰端着另一份餐盘,走到离冯山月最远的长桌那头坐下。


    那里有梁阿姨新添的一把椅子。


    王于英拿起筷子翻了翻盘中饭菜,有点怀疑袁驰会在里面加东西,又觉得他不至于无耻到这个地步。


    桌上有她的同班同学,起了个话头问:“二姐,原来你们认识啊?”


    身旁的冯山月没反应,王于英迎着对方好奇的目光模糊地嗯了一声,也不再戳弄盘子里的饭了,大口吃起来,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


    她动筷子以后,桌上别人见问不出什么,也陆陆续续开动。


    梁阿姨撑着腰看这群高中生吃饭,心中油然而升一股投喂小鸡仔的成就感,说了声你们吃,转头回厨房收拾,客厅里安静下来。


    桌上其余人一边吃饭一边吃瓜,不时用眼神悄悄地瞟最晚进来的这三位,不知道是在演哪一出。


    袁驰坐下之后就闷头吃饭了,带着一股速战速决的气势,像是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吃完饭以后做。


    王于英是吃得最香的那个。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再加上每天都要大量地运动,这让她格外珍惜每一次进食,不管发生什么,先好好吃饭,这是她的一贯准则。


    冯山月却一改平日的吃饭速度,慢悠悠地捡盘子里的蔬菜吃,每一口都嚼很久,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大约吃了几口,她把筷子放下,拿出手机打字,随后起身朝厨房走去。


    她刚进厨房,短信提示音在长桌的另一端响起。


    袁驰咀嚼的动作顿住了,响的是他的手机。


    他抬起眼睛,视线穿过长桌,跟随冯山月的背影,可她头都不回。


    看来发的不是什么好话。


    周围一群人猜什么的都有,恨不得伸脖子过去看冯山月给他发了什么。


    袁驰做好心理预期,打开手机。


    【我不介意当着他们的面让你滚。】


    他面不改色,打字发送。


    【为什么转学?告诉我,我就走。】


    冯山月从厨房出来了,依旧无视袁驰的目光。


    梁阿姨陪着她,两人竟直接出了客厅大门,随后传来上楼的动静。


    小饭桌楼上那套房子也是梁阿姨的,小饭桌不开张的日子里,她就住在上面。


    如果是为了避开他,也实在太大动干戈了吧?


    袁驰把手机调成静音,没心思吃饭了,干坐着等冯山月的回复。


    楼上的动静变小了,没多久,冯山月发来新短信。


    【我说了你就走?走了以后,再也别出现在我面前。】


    在键盘上打出一个“好”字,只需要一秒钟不到。


    可袁驰的指尖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没有按下去。


    就连在“讨厌对方”这件事上,她也要赢他吗?


    胃在隐隐抽痛,可能是吃太快了,又或是因为别的。


    他将手机扣在桌上,抱起胳膊,背靠在椅子上,侧头朝旁边看。


    室内开了热空调,学生们的外衣都脱了往客厅的沙发上扔,冯山月的白羽绒服被孤零零地挂在一旁的落地衣架上。


    这件羽绒服是年初时在市中心那家商场里买的,买回来以后冯山月从没穿过,因为袁驰有一件相同款式的,而她才不要穿着同样的衣服被大人们拉着比来比去。


    买衣服那天是袁驰的生日,两家的大人都在,袁驰爸爸出钱给三个孩子买了同款的羽绒服。


    落地试衣镜很窄,袁驰站在中间,冯山月就站他右边。


    两个人都很适合穿白色,衬得人精神,他和冯山月在导购的夸赞声中一起朝着镜子看去,眼神在镜中交汇而过,又因为没想到对方会看向自己,飞快地移开。


    这件衣服冯山月穿起来比他好看。


    这个想法在袁驰脑海里一闪而过,又被他按下去。


    他知道,如果他把这句话说出来,冯山月一定会认为他阴阳怪气。


    至于冯山月,她直接把羽绒服给脱了。


    不远处,冯燕芳在吩咐:“郑海阳,把妹妹的衣服一起拿过来。”


    冯山月的哥哥姓郑。


    她家男孩和爸爸姓,女孩和妈妈姓。


    这还是冯燕芳争取来的,樟市是小地方,郑家人当初听完这个要求差点闭过气去,说孩子在学校里被别人说闲话怎么办,冯燕芳冷笑着说你们不答应我就去打胎,省得孩子被说闲话。


    最后还是同意了,给男孩姓郑,女孩姓冯。


    老郑家的期望这个孙子有大出息,没想到从小到大天赋异禀的那个都是冯山月。


    郑海阳自己都习惯给妹妹当跟班了,可逢年过节,爷爷和几个大伯还总是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他。


    有一次爷爷喝多了,拉着郑海阳红了眼眶,说你这个妹妹是厉害角色,当初在胎里就抢你的营养,所以才比你聪明。给郑海阳吓得半年没敢回爷爷奶奶家。


    这则往事是郑海阳当笑话讲给袁驰听的,当时他们在打球。


    那天是他去世的前一天,也是寒假开始的第一天。


    那天晚上袁驰的爸爸有应酬,喝了很多酒,妈妈打电话让他买解酒药送过去,郑海阳在旁边听到,说陪他一起去。


    他知道袁驰最不喜欢看到他爸喝醉的样子。


    袁驰他爸是建筑公司的老板,年轻时很穷,后来靠拆迁发家做起了生意,和儿子不同,一副暴发户的做派,喝醉的时候更是口无遮拦,什么粗俗话都往外说。


    两个男生到了饭店门口,恰巧当天穿的都是那件白羽绒服,大家都以为袁老板有两个儿子,说他好福气。


    袁老板一手拉一个,扯着嗓门喊他们都是我的好儿子,知道心疼我给我送药。


    郑海阳笑嘻嘻地说了声谢谢干爹,没让他下不来台,也没叫自己平白无故多认个亲爸爸。


    袁老板没管,又亲热地喊了好几声儿子。袁驰在旁边臭着脸看他爹发酒疯,相比起来,倒真是郑海阳更贴心,更像他的儿子似的。


    王勇斌是这个时候找上来的,还叫两个工地上的工友给自己壮胆。


    他在人群外围叫住那个刚吐完回来的项目经理,搓着手,局促地问新工程怎么不找他。


    项目经理吐得头昏脑涨,直接嚷嚷开了,说你打麻将欠钱的时候催债电话都打到我手机上了,我还敢用你?


    袁老板之前做生意被赌钱的人坑过,听见了项目经理的话,叫王勇斌过去见他。


    王勇斌诚惶诚恐,又有些兴奋,到了大老板的面前,却见大老板拉着郑海阳的手,说孩子你看,这种赌狗,不能和他打交道,没有好下场。


    王勇斌的脸一下子就黑了。


    那天的最后场面闹得很难堪,王勇斌的工友拉着他,袁驰和郑海阳把他爹架走,周围的人打圆场,差点惊动饭店的保安。


    回家的路上,连郑海阳都笑不出来了,袁驰爸爸酒劲儿上来了敌我不分,差点对着他脑袋来了一巴掌。


    原本这只是件不愉快的插曲,很快就会被忘记。


    直到第二天下午,袁驰去了李老师家。


    老李在学校里教英语,寒假在外面开班赚外快,冯山月和郑海阳也是他的学生。


    今天下午一中的高三英语期末考出分,明天才发布,老李能提前看到成绩,知道袁驰和郑海阳熟,就让他通知兄妹俩有空来他家领寒假要做的卷子,顺便看一看英语分数。


    袁驰打电话给郑海阳,那个时候,郑海阳的情绪听上去有些不对。


    袁驰还以为是因为昨晚的事,当着老师的面也不好道歉说我爹发酒疯连累你了,正尴尬着,冯山月把电话接过去了。


    她说,她一个人来领,郑海阳要回家做晚饭。


    没想到她来的时候,脸色也同样不好看。


    袁驰猜她是和郑海阳吵架了,这倒是稀罕事。这对兄妹上高中以后就再没吵过架了,冯山月要考华京,郑海阳等着妹妹一人得道,自己当鸡犬升天,凡事都伺候着,很少给她脸色看。


    袁驰摸摸脑袋,觉得不好掺和,干脆闭嘴假装看不见。


    结果分还没出,他的电话先响了。


    是妈妈打来的,声音有些抖,说我叫司机来接你,你回家别出门。


    他还没挂断电话,冯山月的电话也响了。


    她接起电话后皱眉,说要去医院一趟。


    袁驰本想说我叫我家司机送你,但冯山月走得很急,而且只要郑海阳不在,她绝不单独和他坐车。


    他只好看着冯山月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


    晚上他爸爸神情恍惚地回来,拽起袁驰,要带他去冯山月家,给冯山月一家下跪。


    妈妈给了他一个耳光,说你疯了,你的错还要连累儿子?


    听着父母的争吵,袁驰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天夜里闹事的王勇斌认错了人,要报复袁老板的儿子,今天傍晚,在学院街的后巷里,他用破碎的酒瓶底刺伤了郑海阳的脖子。


    王勇斌在街上吹了一个小时的冷风,才想到去自首。


    但郑海阳因为被发现得太晚,错过最佳抢救时间,没救过来。右颈部静脉破裂,失血性休克致死。


    袁驰当时在做卷子,笔尖在纸页上洇出一团墨迹。


    原本该躺在太平间里的是他。


    不可抑制地,脑海中先冒出劫后余生的庆幸,然而片刻之后,令人窒息的恐慌与悲伤排山倒海般袭来,到最后连那点庆幸都被良心反复鞭笞指责,消失殆尽。


    明明是昨天刚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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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人,明明今天下午还通过电话,一转眼对方就躺在太平间了。


    脑海中有几秒是完全空白的,渐渐地,他又想到另外一件事。


    那她呢,她现在怎么样了?


    直到葬礼,他才见到冯山月。


    马上就要过春节了,外面的街上到处都是红彤彤的装饰,她家里的摆饰却都被收了起来,一家子穿着黑衣服站在白墙旁边,素净得有些凄惨。


    袁驰从没见过冯山月哭,那一次也没有。


    她远远地站着,望着遗像发呆,她爸爸看到袁驰一家来了,要拉冯燕芳和她一起来见他们。


    两家友谊的开端源自这两个父亲,冯山月的爸爸眼眶还红着,却故作大度拍拍袁驰的肩膀,说你和郑海阳谁死我都不希望,你不要自责,好好准备高考。


    冯燕芳当时站在他背后,看他的眼神像一把刀。十月怀胎的不是他,他最没资格说谅解的话。


    袁驰没接话,却听到冯山月远远地说:“反正我希望死的不是我哥。”


    她爸爸回头骂了她一句没礼貌,转身又对袁驰一家苦笑,说这孩子自从郑海阳去世之后就是这样,小孩子太伤心了,你们别计较。


    袁驰的父母自然是不敢计较的,理亏在先,怎么补偿都不为过,哪里有胆子多说一句她的不是。


    只有袁驰在心里静静地想,她早就是这样了,以前在你们面前装得好而已,你们是没看到她私下怎么说我。


    这么想着,突然又觉得能被她骂几句也好。


    他甚至有些希冀地看着冯山月,盼望她就这么注意到他的视线,用一贯的伶牙俐齿讥讽他,他这次一定低下头不反驳,如果那样能让她好受些。


    然而冯山月一次都没有看他,直到葬礼结束,才突然找到他。


    她说:“以后我们别见面了。”


    离近了才看清她惨白的脸,眼里的血丝,因为眼底因为长久失眠而生出的轻微的黑眼圈。


    袁驰垂着头,本来想说开学之后也会遇到的,不过如果你不想看见我,那我会主动避开你。


    但是他最后什么都没说,既不好用前半句去反驳,也说不出口后半句。


    十二年来,他和她的竞争像一场漫长的拔河游戏,谁先松手,对方都要跌倒。


    他不会松手,也不想跌倒。


    -


    关门声响起,紧接着是下楼的脚步声。


    冯山月和梁阿姨从门外进来。


    梁阿姨去厨房端汤,冯山月坐回到餐桌前。


    她抬着头,没动筷子,视线在桌上扫了一圈,像是要说些什么。


    袁驰下意识坐直了身子。


    他没有回复冯山月的短信,但如果冯山月就这样说了呢?


    她当众说出她转学的原因,不管和他有没有关系,她给了他一个答案,然后说现在你没有要问的了,走吧。


    来之前,他下定决心要听到一个答案,现在却有些迟疑了。


    他抬手,要去拿桌上的手机,想发点什么给冯山月。


    不管发什么,总之先用短信打断她的话。


    可他看见,冯山月突然望着众人笑了一下,


    那是一个很纯粹的微笑,没有带任何负面情绪。


    袁驰想破脑袋都猜不到冯山月在笑什么。


    因为这个想法过于无厘头,冯山月是被它逗笑的。


    她在长桌的这一端,看着所有人,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脑海里浮现出历史书上的一副插图。


    《最后的晚餐》。


    她开口了,先叫的是袁驰和王于英的名字。


    “你们不是想知道我转学的真正原因吗?”


    所有人都竖起耳朵,吃饭的响动消失了,所有的眼睛看向她。


    而她也一双一双地看向那些眼睛。


    “寒假里一中有个学生死了,那个人是我哥。”她把在四中传了一上午的小道消息坐实,没给任何人反应时间,继续说,“在救护车赶到之前,有一个四中的学生去过案发现场,把我哥的钱包拿走了。我来四中是为了找人,让那个人把我哥的钱包还回来,那是一件对我来说很重要的遗物。”


    屋子里一片死寂,人们面面相觑。


    而冯山月说完以后,脸上的笑容不但没消失,还扩大了。


    这一次,袁驰读懂了其中的含义。


    从小到大,一如既往,每当冯山月憋着点坏水想做什么,有人要因此倒霉时,她就会露出那样的笑容。


    而王于英望着她的神情,终于醍醐灌顶,今天上午她的视线总在人群中梭巡,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真的在找人。


    与王于英的恍然大悟不同,袁驰在消化完冯山月的话之后,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原来她转学不是为了他,而是真的另有原因。


    比起“再也不见”带来的失落,最先从后颈蔓延开,让他心跳硬生生空了一拍的情绪是另一种。


    他感到毛骨悚然。


    这张桌子上,有件事只有他知道。


    冯山月的话最多只有一半是真的。


    如果真的有一个四中的学生去过现场,从郑海阳身上拿走了一样东西,那件东西绝对不会是钱包。


    郑海阳一直以来都是手心向上找冯山月要钱的。


    他根本没有钱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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