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摸是到了轮换点,报时天幕滴答作响,数万根纤维晶管中的粒子组成泡沫状数字组,在黎明舰的穹顶上如同云雾般高悬。
为保证人体适应长期远征行程,统一近十万人正常的作息,不周山舰队按照主星域计时方案采用24小时制度,在漫长的远征历程中,主脑程序部将生活系统设置为模拟人类正常生活的模式,从而通过习惯的节奏与环境调节成员航行时的心理状态。
此时天幕遥遥传来升C调的钟鼓乐,共计两段,对应十二音律中的“夷则”,代表已至本日晚时九点,而后黎明舰主控AI“太一”贴心的为外籍成员提供了译文报时。多数作战员早早用过晚餐,开始新一轮的换班轮岗,而被换下的人大多聚集在休闲区,正三两成群结伴往各层去,瞿溪烽目的地位于舰船最高层,他乘坐的光拟轨道电梯不断有人进出,因为肯担责任的工作态度与谦和少言的生活作风,他的人缘很不错,同行的战士们跟他交谈甚欢,如不是各有其事要做,大有再聊半个钟的意思。
“队长去哪呀?”一位与俞湫林年龄相仿的少尉从对角处蹦来,他凑近长官站定,抬眼是亮晶晶的,说话间两侧虎牙尖角时隐时现。
瞿溪烽半靠电梯前部的扶手,有心顺墙根降低存在感,此刻被同事们包围,他心思重重却不显于面,依然和蔼道:“我去喊指挥官吃晚饭。”
“那我猜您是去观星厅。”少尉食指轻点太阳穴,有些夸张地描述:“上月到我清理那的陈列室,我刚从旗帜后面绕出去,发现个黑影在观景台上一动不动,哇——吓得我以为是那个传说。”
“传说?他娘的是鬼故事吧!”另一侧衣物猛然抖动,壮汉两米多的身高缩在小小座位上显得有些窝囊,他是黎明舰的外置装备力场维修师,怕不可名状物的名声已经传遍不周山,时不时就被同僚捉弄得恼羞成怒,闻此身体已经产生了应激反应,“别来这套,小心我下次骨骼装置给你加压。”
“哈哈,阿苏克,这比鬼故事更可怕。”少尉平日没少对维修师下黑手,现在刚开口便被人先一步怀疑人品,却也乐滋滋。
“还有高手?”冯山劲也加入其中,他摁住壮汉抄在兜里蠢蠢欲动的扳手。
宣舟故作深沉,开口:“嗯,确实更厉害,我继续说,然后天幕循环正好到晚零点,下一秒黑影转过头,跟报时一同传来的竟然是......”
瞿溪烽静静观察他们闹腾,突然觉得时间停留此刻也不错,黎明舰上的成员多是心思单纯之辈,甚少直面主舰上尔虞我诈的生死纷争,他时常思虑指挥官对自家人的过度“保护 ”是否正确,不过现在舰队已经返航,赢家基本尘埃落定。
“竟然是指挥官的声音,他说。”宣舟加快语速,“违反作息规定,扣三分。”
“........”
众人对他投去嫌弃的眼神,阿苏克挥手让大家都散了,而后同队小团体围城一圈,他毫不留情开启嘲讽:“你打扫完还赖在那里偷懒,撞上指挥官也算活该。”
“就是,下次再打扰淮指挥清净,别怪哥们不客气。”
宣舟抱住脑袋不让揍:“但是我就是好奇,指挥官一休息就去那静坐,外边那么多星星,他在看哪一颗?”
“你小子不懂了吧。”冯山劲发出怪笑,“等回主星域谈个恋爱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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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逐层停靠,同僚越走越少,封闭的室内只剩下瞿溪烽,随着高度上升,六面体墙壁褪去金属虚流体涂层,转变为类似于琉璃的色泽。
透过隔离带与不规则构建支架,虚幻光幕外隐约散布着远古象形符号,再往上则是依照更迭顺序排列的华夏文明从古至今的常用文字,以及从地球时期仰望天空所见的日月星辰,巨幅天地舆图逐渐显现在他的眼前。
这起初是大约一千年前首代远征军在探索太阳系边境时在不周山舰留下的成果,大迁徙远征后共和国历代的工程师们并未将之遗弃,选择在原本的舰体基础上进行技术更新与改造,因此不周山也是别国眼中的忒修斯之船,其中天地舆图便是保留部分,后世每段远征历程都将铭刻其上,记载人类宇宙移民的来时路。
即使黎明舰仅装载了其中的一小部分,几十年来无数次经过此地,他仍然为前人的超绝艺术所折服。
观星厅单向镜面门未闭合,众载功勋回廊内部嵌入式壁灯感应人体温度,贴心调节为绿色模式,两侧高耸的壁雕是由合成金属与矿石构建的深空英雄列传,赋予黎明舰传奇故事的是一名阙姓将军,这艘战舰是他与战友征途的起点,尽头透着幽蓝点状光源,陈列室内星罗棋布着如悬浮小岛的航道坐标景观,伴随来者的穿过自行避让并发出轻微的碰撞脆响。
观景台电子屏障正处于启动状态,瞿溪烽顺螺旋阶梯上行,脑海中迅速过了遍关于阿琉温幸存者的信息,快步走向那静坐的人影:“淮指挥,实验舰那边.......”
话语戛然而止,人影抬起脑袋,露出一张属于女性的妍丽面庞,见到来人她凌厉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溪烽,是你呀!”
“晚上好,总舰长。”瞿溪烽内心有些波澜,跑了大半张地图没找到目标着实有些心累,他猜测道:“您在此......思考要务,主舰那边是指挥官控制中枢吗?”
以露纱左手撑地转过身,将抱住的双腿向前伸去,上肢舒展,张口便是:“是啊,淮在不周山坐镇,而我,闲里偷闲喽。”
“您...”瞿溪烽对着最高长官说不出重话,他努力组织语言,“身居位高,事务繁多,劳累了休息下也是应该的。”
“哈哈哈哈哈哈,我就喜欢听这话。”以露纱拍拍合金地板,示意指挥官身边的心腹坐下,“没事的话,陪我聊聊?”
好吧,看来今天是他的聊天日,瞿溪烽默默投降,除了政敌与情敌,几乎没人能拒绝这位风姿卓越又不拘小节的舰长,她就像盛开在深空的凌信花,瑰红发丝明烈奔放,总是将旁人身心吸引去。
“悄悄跟你透个底,主星域前些年寻得了新材料直接科技大爆发,信号传导更迭后目前已经能与我们的中枢系统断断续续链接上了。”以露纱欢快道,“虽然只是单向通讯,我还以为至少要到下个大坐标才能有机会。”
他有些难掩激动,漫长的旅途早已让远征军们不敢提及故乡,一旦开始思念,内心的酸涩便泄洪般倾涌,就像古时的月轮遥遥挂于夜空不可触及,他在北栖战区有家人,有挚友,有从小比邻的陌生人们,他们距离彼此千万光年。
“主星域那群假正经估计还在做通讯数据传输的实验,不是什么正式会话,说两句就卡个好久,去掉卡顿时间掐着手指算不过联络了半小时,竟有三分之一是用来说我那早该死去的前男友,他们一堆人嚼舌根也不无聊。”
“噗——”
瞿溪烽没能绷住,他猜测过通讯链接后主星域会提供哪方面的情报,有没有派要员来对接,却未曾想到内容能如此八卦,也可能不算是正式通讯,研究员们便不拘泥于形式主义。
“仗着单向频道我骂不回去,说连我都能混到总舰长,是不是给其他人下了达忒安女巫的迷魂汤,真是气人,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老娘现在的官职比死鬼高,看来入赘高门显贵也不过如此,跟我混还能当个舰长夫人呢。”
瞿溪烽试探道:“恭喜?”
以露纱摇了摇头:“我管他去哪呆着。”
祖母绿色的眼眸望向外部星空,她左右移动探空镜,试图找到淮因所说的那一颗发光恒星,一旁拘谨的瞿溪烽也顺着方向瞎看,着实什么也没看到,“那几个长舌头还说,淮的爱人解除了处分,如今统领他们兵团的机战营,没一会频道中断,没了声音。”
于是您就借此交换指挥官去中枢干活,等那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次接上的信号源,瞿溪烽暗自吐槽,又看了眼挂着狡黠笑容的总舰长,别过脸将不敬话语咽下去。
“如果不是枢光的扶持,仅靠圣普洛斯联的械甲团我难以成事,用你们华夏的话说叫做’孤木难支’,我心里清楚得很。”以露纱冷不丁道,她掰掰手指:“我呢,可能真就是申科夫那老东西跟他萨顿帝国派眼中的胸无大志恋爱脑,政变前带着小弟们迷迷糊糊跟着淮因干,事成后才了解全部始末,即使被你们勉强糊上墙,还抱有逃避心态,简直一个无药可救的人。”
“没了共同的敌人,众国盟约崩塌迟早的事,如果不是淮因坚持选择我坐在这个位置,熄了旁人的心思,恐怕不周山要陷入新一轮政治混战。”她单手撑地跃身而起,俯首凝视护卫队的武官:“我信任他。”
瞿溪烽久违地从她身上感受到压迫感,有种头皮发麻的预感从心底升起。
以露纱面露一丝不解:“哪怕让我充作傀儡,也不能否认他是一位称职的合作者,毕竟无论怎样跟着他的人都有肉吃,可如果是合作伙伴,他私自隐瞒’残吞种’的消息是要做什么?想单独拥有研究成果的所有权我能理解,毕竟博西联盟军当初选择的投靠方只有你们。”
“但如果是利用异种营造紧张氛围,重新布下大家需要再次团结起来的暗示,我认为没有必要,老东西的死至少还能带来一段时间明面上的和平,过早树敌毫无意义。”
瞿溪烽惊愕反问:“谁?申科夫死了?”
以露纱收起咄咄逼人的姿态,吐出的言辞却异常无情:“哦~看来是我说错话了,不过无论是申科夫、洛科夫、基科夫还是谁,对我们来说都是一样的,他们草菅人命人面兽心死了活该!况且以现在的局势,淮指挥想让谁消失都是易如反掌的事。”
“但是,他现在能杀了失势的老东西,萨顿遗脉也是秋后蚂蚱,或许过不了多久,与遗脉走得较近的梅莱亚西斯籍中高层也难逃一劫,然后呢?所有站在对面的群体都会被铲除,整支不周山远征舰队只能发出一种声音,这违背了启航时诸国联合会定下的和平宣言,最终他将走到申科夫的位置,迎来同样的结局!”
瞿溪烽猛然站起,他将常服袖口的皱褶抹平,两步走到电子屏障入口,脚跟一磕,与以露纱呈对立角度,他收起作为听众看客的神情,回归枢光武官的身份,正色道:“恕我的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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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指挥官绝无可能做出您方才假想的事。”
“诸星所证,他是一位效忠于崇高精神的领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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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周山总舰,下舱十八层。
解析舱室温常年处于零下,与四面纹路相嵌合的条形壁灯即使全部开启也抵挡不住森冷的寒意,最内里侧是一座由记忆金属导管编制成的取像台,呈鸟巢状,紧贴着底座后方的玻璃巨墙,隔离墙内相同的台面摆放着一具惨败的中年人躯体,颈部伤口暴露狰狞,像是被放光了所有颜色,而隔离墙外的取像台上展开它的立体成像,虚拟切片技术将躯体内部情况展现得分毫不差,俞湫风进门便直面了满室零落的骨头、脏器及神经系统。
俞湫风:!
拨开面前飘到眼前的胃袋,他一个跪滑冲向那道被悬空数据环绕的背影。
“指挥官,我来了——”
淮因侧过身,示意思维跳脱的护卫队长看向他面前排列规整的虚拟符号。
俞湫风:“报告!看不懂。”
俞湫风被眼前密密麻麻的数据惊到,他是真的看不明白,这些数据浮在取像台上纷杂乱跑,将他围得密密麻麻,令人脑袋疼。
比起直说不会,指挥官更厌烦不懂装懂的傻子,于是他满眼真诚,心安理得地等待上司指明。
“齐队长说申科夫的尸体上周三被发现,事发前几日的监控与主脑皆无异常显示,我们检测到他的体内细菌繁殖数量远高于正常数值,实际死亡时间到现在应该是十三天天左右,也就是发现日的前3-4天。”黑发指挥官视线投向隔离门内的尸体,“不周山的主脑被某种物质屏蔽了。”
俞湫风顿然有种毛骨悚然的异样感,他站在淮因后方,目光越过肩头,淮因编入操作指令,控制隔离室内管道气压产生的微风流缓缓将申科夫移动,将头部对准成像探头,机械臂顶端变换为极细的镓合成针,刮取颅顶微小创口周围半凝固的组织液。
他双指做展开手势,悬浮板上立刻显示进度条倒计时:“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我用最高权限搜查了中央控制主脑链接的核心区,没有检索到人工篡改痕迹,由此可知,申科夫死前的”正常生活”仍然属于生物学意义上的活着。”
解析舱成功读取实时影像,组织液放大数千倍呈现在二人眼前,伞状水母般的微生物总数难以计算,大约十几只为一团,被包裹在类似于细胞壁的结构中,由水母组成的“细胞”们以相同朝向与速度耸动着,可能是宿主死亡的缘故,有种老头犁地的迟钝感。
俞湫风:“哦呀,是这些小玩意在帮他完成代谢活动,不过就丁点大的东西,它们能骗过监舍的感应系统吗?”
“系统判定生命体的首选项并不单独是”视觉”或者”听觉”,还包含”热量”。”淮因解释道,立面屏幕光影泛着冷意勾勒在他的轮廓,明暗交接下他沉静凝视虚拟模型,背脊挺直同往日一般肃然,巩膜呈现密不透风的黑色,仅能从须臾间窥探到其中翻涌出浓稠的红,他本非容貌出众者,不过后天长期浸入谋局中磨砺出的气质足以让他在人群中脱颖而出。
“由五感系统对采集到的运动轨迹加以分析,不周山AI可以基本分辨人类活动,但无法确认经由演算采样的非线上交际行为,因此需要从个人终端调取实时热量监测加以辅助,我们可以推断,伞母们抱团的律动并非毫无意义,它们模拟出的人体数据完全满足AI判定条件。有两种猜测,其一,它们是通过自身律动产生控制宿主活动的能量或是神经反应,从而通过宿主表现获得热量,蛰伏人体;其二,因为寄身时体内余温激活了它们的群体行为,再加上它们可能携带某种类似催化酶的物质,让宿主具有一定程度的活性,无意识的躯体仍以生前习惯进行活动。”
俞湫风观察片刻,他伸手拖过一只落单伞母的影像:“一种是怀揣目的以自身改变环境获得生存空间,一种是没有脑子只剩寄生本能?”
“前期可以这么理解,以及它们是否能够读取人脑中不同模态的信息,是否拥有”我”的意识,寄身后又要以什么方式达到新的阶段,还有最重要的传染源与防治问题,此类研究我已经交给伽博士的团队,你若不方便协助就让汪乐乐来。我这还有一项要事必须得到证实。”淮因重新设置好隔离室虹膜锁,征求俞湫风想法。
自诩大好人的轮值官放心不下憔悴得眼袋差点挂到鼻子的前男友,厚着脸皮要到下舱十八层的权限,淮因未再多问,只是强调防护事项并拨了Y5实验舰分队由他接管。
俞湫风应下,又好奇道:“那您接下来的要事?”
操作台边灯带闪烁,主脑接收到删除来访记录的指令,解析舱门缓慢开启,淮因勾起嘴角:“当然是抓出杀害我们前舰长的真凶,还受害者一个公道。”
俞湫风了然:“您看起来已经有了嫌疑人。”
淮因标志性笑容与其带给他人的表面谦和印象不同,大多充满攻击性,这是他无法在不经意间伪装的真实面。
身影完全没入黑暗前,他有些玩味地答道:“我的规则里没有嫌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