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当年 有宴秋在,我哪里都不疼。……
陈宴秋被好几个绣娘围着, 她们拿着软尺,在陈宴秋身上比比划划,叽叽喳喳地在陈宴秋身边转了好几圈。
屋内摆了一盆冰鉴, 散着丝丝凉意,驱散了初夏逐渐升腾的热意。
金碧辉煌的坤宁宫被荀淮下令好好休整过, 此时此刻以及瞧不出了先前冷清的模样:
窗户上糊上了明纸,阳光从明纸上透进来, 整个宫殿都亮堂堂的。
殿中的一切家居都换了新的,雕刻精致,有着淡淡的木香。
新的雕花床榻旁摆着一个桌案,上面还摆着些没看完的折子。桌案旁边的地上铺着地毯, 地毯上的矮桌被各种用来消遣的新奇物件摆满, 这张桌子陈宴秋一直很喜欢, 是从王府里头搬过来的。
按照规矩,皇帝住在乾清宫,皇后住在坤宁宫, 本不应该合宿在一起。
可新封的礼官提出这件事的时候,荀淮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便道:“朕素来有梦魇之症, 只有在皇后身边才能安心睡下。”
“爱卿可还有何异议?”
“陛下, 这实在于理不合……”
“陛下,”站在朝臣前头的崔明玉站出来, “臣以为, 一切以龙体为重。陛下与皇后殿下伉俪情深,并无不可。”
崔明玉发话,那礼官只得悻悻退了下来。
后来这件事被来福添油加醋地告诉了陈宴秋,陈宴秋现在想着, 嘴角不免勾出几分笑意来。
他一边配合着绣娘们的动作,一边对在一旁守着的来福道:“来福公公,可以了吧……”
“不行不行,”来福在这一方面似乎出奇地执着,他记录着陈宴秋量出来的尺寸,对陈宴秋皱眉,“殿下,这喜服可是登基大典那天要穿的,绝对马虎不得!”
“我一定要让他们做出最好的喜服!这凤冠要用足金的,上面要不要镶点宝石?先记着,然后身上也得用金线……”
陈宴秋听着来福念念叨叨,只得笑一笑,又继续配合着绣娘们的动作。
他好久没见来福这么兴奋过了。
来福在纸上写写画画,看着那些数字,突然皱起眉来。
王妃……不,现在应该叫做皇后殿下。
殿下比以前在王府时瘦了好多。
以后得好好补回来!
陈宴秋还在转着圈圈,觉得脑袋转得有些晕。
他定了定神,对来福道:“皇上呢?”
来福答:“回殿下的话,新朝刚立,登记事宜兹事体大,陛下还在勤政殿里,眼下还没回来呢。”
“哦,”陈宴秋想了一会儿,“正好我让人做了冰沙,我带点过去给陛下尝尝。”
他的行动力一向很好,等量完尺寸,便估摸着时间,往勤政殿的方向摸过去。
从坤宁宫走到勤政殿需要经过御花园。
初夏的阳光并不灼人,淋在身上有一种从大地里升腾的暖意。
御花园中心有一个巨大的湖泊,湖面如镜,映照出明媚的天色,闪着粼粼的光。
荀淮让人在御花园里栽了许多花草,眼下开得正盛,一丛接一丛,在风雨阳光中轻轻摆动,十分惹人爱,陈宴秋看得很开心。
周围的宫人们见了他纷纷行礼问安,陈宴秋一路回着,一路向前走去,却在拐角处遇见了一个不速之客。
“燕帝陛下,”看清来人,陈宴秋先是惊了一下,随后迅速垂眸行了个礼,“燕帝陛下怎么在这里?”
屈蔚原本站在前头盯着两只蝴蝶看,闻声扭过头,对陈宴秋笑着作揖:“皇后殿下。”
他看着一旁来福手中拎着的食盒,略微挑了挑眉:“这是来寻你们家皇上?”
陈宴秋一直有点怕这个原书的主角,对他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
这点小动作都被屈蔚看在眼里,他嗤笑了一声,双手抱怀对陈宴秋奇道:“我以前就好奇,殿下为什么这么怕我?我们才没见几面吧……”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陈宴秋一下子全身紧绷起来,笑着的表情都十分勉强。
可美人终究还是美人,即使如此,都显得分外可爱。
屈蔚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陈宴秋此时此刻正在头脑风暴。
他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出来什么好理由,只得高深莫测地对屈蔚哼了一声,选择不回答:“燕帝陛下若没有什么事,能不能劳烦让一下?”
你挡到我去找荀淮的路了!
屈蔚起了逗他的心思,双手一摊,显得有些混不吝道:“若是我不让呢?”
陈宴秋瞪圆了眼睛。
你好歹也是一国之主!怎么这般强盗做派,还拦着人不让走呢!
“这是在我们宫中!”跟在陈宴秋身后的来福忍不住道,“燕帝陛下怎能这般不讲道理!”
就是就是!
陈宴秋委屈地望了望四周,横了屈蔚一眼,扭头就走。
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殿下留步殿下留步,”屈蔚深谙见好就收的道理,忙笑着赶上去拦住陈宴秋,“皇后殿下息怒,我给你赔个不是。”
“其实我此番来,是同你们皇上道别的。”
他拿出手中的扇子“唰”的一下打开:“两国开通商路的事宜已经敲定,我也不能离开燕国太久,出来玩了这么些时日,是时候该回去了。”
陈宴秋有些惊讶:“陛下不参加完登基大典再走吗?”
屈蔚摆摆手:“我素来不喜那些繁文缛节,没什么意思。”
“况且……”
他对陈宴秋勾唇笑着:“皇后殿下这么怕我,我在那怕也是不好受吧?”
陈宴秋:“……”
“那倒也不是……”陈宴秋嘟囔道。
陈宴秋只是觉得,新朝刚立,荀淮现在还没有站稳脚跟。
若是屈蔚能出席荀淮的登基大典,就是表明了燕国对新朝的态度,无论如何都要好些。
不过屈蔚行事一向随性,自己肯定也劝不住他。
想到这里,陈宴秋只得对屈蔚行了个礼,再开口时话语里也带了几分真心:
“这一路走来,燕帝陛下对我们不断施以援手。当初那般情景,若无燕帝陛下相帮,我们也走不到今日。”
“我们皇上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陈宴秋对屈蔚笑着,“若非燕国主动撕毁盟约,我们两国就一直会是互惠互利的盟友。”
屈蔚眼角眯起,看向陈宴秋的眼神带了些玩味。
这小皇后,说盟友就盟友嘛,还得带点条件。
这意思是,若燕国不受盟约,也别怪他们不客气?
他打量了陈宴秋一会儿后,这才“噗嗤”笑一声,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来。
“皇后殿下放心,”屈蔚道,“才打完仗,燕国也经不起这般折腾。”
“作为临别赠礼,我把这个交给皇后殿下,”屈蔚对陈宴秋眨眨眼,“记住,可别给你们皇上抓到了哦。”
陈宴秋捏着那一封纸张,一脸困惑地看着屈蔚潇洒的背影。
手里的重量并不轻。陈宴秋低头看着那些已经微微泛黄的信纸。
这到底是什么?
“殿下,这……”一旁的来福有些不放心地凑过来,看向陈宴秋的表情写满了担忧。
毕竟屈蔚那样子看起来就没安好心。
陈宴秋对他摇摇头:“没事,别担心。”
他倒要看看,屈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陈宴秋这么想着,把信纸拆开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陈宴秋捏着信纸的手越来越用力,显出了不太健康的惨白。
他惊疑不定地把信纸折回来收到怀里,扭头便对来福急道:“公公,皇上呢?”
“皇上方才还在勤政殿……”来福话还没说完,就见到陈宴秋提着裙子,急匆匆地向前跑去。
“诶,殿下等等!慢点啊,太危险了!”
陈宴秋现在暂时顾不上那些。
眼前的场景飞速变换着,他只想离荀淮近一点,再近一点。
只匆匆几眼,方才看见的文字便在陈宴秋脑海里久久盘旋,怎么样都忘不掉。
屈蔚讲的事情是否真实?到底是他乱说的,还是确有其事?
……如果说是真的,这些事情,荀淮他知道吗?
他这么想着,气喘吁吁地奔到勤政殿门口,还不等外头的太监通报,就“砰”地一下把门给打开。
里头正商讨着登基事宜的人被吓了一跳。
崔明玉:“……”
荀淮原本不喜别人这样来打扰他,可一看是陈宴秋,刚皱上的眉毛就一下子舒展开。
陈宴秋跑得太急,现下有些喘。他微粉着脸,轻轻缓着气,红着眼对荀淮唤道:“夫君!”
称呼改了这么些时日,陈宴秋一着急起来,还是喜欢这么喊他。
他的声音有些哑,听上去竟是带了几分惊惶和委屈。荀淮立刻把手中的折子放下,快步走上前来。
他摸了摸陈宴秋的脑袋:“怎么了?”
陈宴秋扯着荀淮的衣服,眼神往崔明玉的方向飘去。
崔明玉:“咳咳咳……”
他一向是个有眼力见的:“陛下,我看今日已经商讨得差不多了。既然皇后殿下来寻你,微臣就告辞了。”
说完,还不等荀淮同意,崔明玉就赶快脚底抹油溜出了殿外。
好不容易能下个早班,他当然要抓住机会!
崔明玉一走,陈宴秋就更粘人了些。
他捂着胸口的信,湿着一双眼睛看向荀淮。
荀淮被陈宴秋湿漉漉的眼睛看得心里发涨。他屏退大殿里的人,牵着陈宴秋的手把人拉到自己方才坐的椅子上,弯下腰与陈宴秋对视,温声问道:“怎么了,有人欺负你了?”
“……是不是屈蔚?”
陈宴秋有些惊讶地抬眸:你怎么知道?
眼前人有什么想法都写在脸上,荀淮勾唇笑了笑:“这宫里敢欺负你的,恐怕只有他。”
也是。
陈宴秋想了一会儿,把那封信从怀里拿出来,塞到了荀淮的手里。
“夫君,屈蔚说他要回燕国了,这是他说这是送给我的礼物。”
他噙着眼泪去扯荀淮的衣服:“夫君,这信上说的,你知不知道?”
荀淮:?
他疑惑地把信打开,在看清楚文字时瞪大了双眼。
这信上,是这五年来屈蔚安插在薛应年身边的人做的所有事件记录。
最近的,是挑唆薛应年在荀淮出征时下圣旨;
再往前,是要薛应年在秋猎时放出狼群佯装遇刺;
再往前一点,则是让薛应年在宫宴上给荀淮灌酒……
而最前面一跳,字迹最模糊,也最惊心:
元和二年,欲毒杀之,未果。
不过荀淮已然深中剧毒,不出五年必然丧命,还请陛下放心。
元和二年,荀淮大病一场,自此成了一步三喘的病秧子。
荀淮捏着信纸的手微微发着抖。
他沉默着看着那信纸好一会儿,把信放在一旁的桌案上,深深叹了一口气。
“宴秋,”陈宴秋的样子明显是已经看过,荀淮第一时间去安抚陈宴秋的情绪,“你先听我说……”
陈宴秋突然不安起来:“夫君……”
他紧紧拉着荀淮的衣服不撒手,眼泪就快要落下来。
很显然,屈蔚从五年前、甚至更久便开始做局,在薛应年身边安插了眼线,不断挑拨离间,把薛应年当枪使,硬生生拖垮了大梁。
好在屈蔚现下像他们坦白,是有几分求和的意思在,应当不会在为难他们。
真正让陈宴秋担心的,是最顶上那行字。
荀淮的身体,是薛应年下毒毒坏的。
那信上说荀淮只能活五年!
今年是哪一年来着?
是元和五年吧?
元和二年到元和五年,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年!
巨大而浓重的不安从头顶的天空迅速坠下来,将陈宴秋砸得粉碎,久久不能动弹。
他的眼泪几乎是一下子涌出来的。
“你是不是知道,”他哑着嗓子哭,“下毒的事情,你是不是知道……”
荀淮把陈宴秋抱到怀里,一下一下抚着陈宴秋的后背,好久才回了一句:“嗯。”
陈宴秋一下子安静下来,趴在荀淮的身前不动了。
怀里的人还一下一下抽噎着,荀淮怕陈宴秋把自己闷坏,想要把人捞出来:“宴秋,你听我说……”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却见陈宴秋猛地抬起头。
他额间的碎发有些散,被泪水沾湿,奄奄地贴在陈宴秋的鬓边。
陈宴秋眼神里情绪翻涌,只见他眼角通红着,一把抓起荀淮的手臂,张嘴狠狠咬了下去!
荀淮的手抽了抽,人趋利避害的本能让他下意识想要躲开,却又被荀淮生生忍住。
他知道陈宴秋现在难受。
……咬就咬吧。
可想象中的痛意并没有传来,荀淮低头看去,只见陈宴秋叼着他手臂上的肉,把牙在他的左手手臂上磨了磨,却始终没有使劲咬下去。
手臂上传来冰凉的触感,荀淮心里一惊,忙把陈宴秋抱过来看。
只见陈宴秋把荀淮的左手臂抱在怀里,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落,哭得浑身都发颤。
“你怎么都不拦我……”陈宴秋哽咽着,把荀淮的手抱得紧紧的,哭得话都快说不出来,“你左手受过那么多伤,我给你咬坏了怎么办……”
他哭得整个人都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水里捞起来。荀淮心疼得紧,立刻把陈宴秋揽住,温声哄道:“你力气才多大,放心吧,咬不坏的……”
陈宴秋终于忍不住,猛一下扑进荀淮的怀里,撕心裂肺地哭起来。
陈宴秋有时候觉得,荀淮真的很坏。
他觉得自己穿越过来的这一年,哭的次数比前二十年加起来都要多。
荀淮在新婚夜凶他,不由分说地把他拐到床上,他哭着喘气;
荀淮生病受伤,发着高烧昏迷不醒,他哭着照顾;
荀淮要出征,临行前来同他告别,他哭着看荀淮越来越远的背影;
荀淮给他的玉佩在战火中被弄丢,他哭着翻地上的垃圾……
可没有哪一次,陈宴秋像现在这样害怕过。
荀淮是那么坏,偏偏要等他把这一颗心都交付完了,才让他知道,他可能是能活两年了,他以后可能还得是孤身一人。
“为什么……”陈宴秋觉得像是有一双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为什么……”
眼看陈宴秋的呼吸声越来越凌乱沉重,荀淮立刻察觉到不对,双手捧住陈宴秋的脸一声声唤:“宴秋,宴秋,你听我说!”
可陈宴秋像是没听见似的,大口大口喘着气,双眼都有些失神。荀淮怕陈宴秋出事,心念一动,护着陈宴秋的后脑勺猛地吻了上去。
陈宴秋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他有些发愣地瞪大一双含着水雾的眼睛,那双眼睛发着抖,有几滴眼泪便随着陈宴秋的颤动落下来,滴到荀淮的手指上。
荀淮的这个吻带了十足的安抚意味,是极尽的温柔缱绻。身边全是荀淮身上淡淡的药草味,荀淮扶着他腰间的手滚烫而灼热。
在这样的温度里,陈宴秋奇迹般地放松了下来,原本凌乱的心跳又重新归于平静。
一双雪白修长的手臂搂上了荀淮的脖子,又加深了这个吻。
等着一吻毕,陈宴秋领口大开,衣衫半露,喘着气将整个人都缩在荀淮怀里。
他依旧不安地捏着荀淮的衣角。
感受着怀里人还轻轻抖着,荀淮知道陈宴秋被吓着了,又把陈宴秋抱得实了些:“冷静下来了吗?”
“嗯。”怀里的脑袋动了动。
荀淮想了想,斟酌着开口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其实已经记不太清了。”
那时候薛应年将将即位两年,荀淮也年纪不过二十二出头,两人都年轻气盛,想要做出一番业绩来,在政事上多有意见不合。
“即使如此,我也只当薛应年年纪小不懂事,对他并没有什么防备,”荀淮的语气淡淡的,像是在讲述别人的事一般,“谁知道他年纪不大,胆子却大。”
“好在他那时候还算是有点良心,临近最后关头的时候后悔了,叫人送了解药来,”荀淮摸着陈宴秋的额头,“你看,我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
所以,荀淮他一直都知道。
陈宴秋攥住荀淮的手指,气得全身直抖。
那是薛应年第一次对荀淮下手,第一次,就是想要了荀淮的性命。
那时候,荀淮在想什么呢?
先帝后才去世两年,小皇帝年纪才十余岁,所有的政务都需要荀淮来决断。
家国大事尽诸己身,若他真要追究,一定会闹得满朝腥风血雨。
所以,荀淮选择了忍让。
殊不知,他的忍让与原谅,在薛应年看来就是荀淮忌惮他的理由,在以后一次又一次变本加厉。
你看,我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
不好。
陈宴秋想着想着,又开始流眼泪,只是这一次没有哭出声。
伤病缠身,被人说活不了几年。
一点也不好。
“夫君,”他哑着声音问荀淮,“你疼不疼啊?”
被下毒的时候疼不疼?
在战场上受伤的时候疼不疼?
生病发烧,胃难受的时候疼不疼?
一次又一次被薛应年猜忌陷害的时候,疼不疼?
荀淮愣了愣,突然想起来三年前毒发的那个夜晚。
最开始,荀淮只是觉得胃有些不舒服,腹部不断传来隐隐的灼痛感。
后来,灼痛感越来越明显,整个腹部仿佛都要被烧穿一般,疼得他浑身痉挛起来,双腿在床榻上蜷缩,又随着阵痛猛地伸直。
荀淮的眼前一阵黑一阵白,仅存的理智告诉他,不对劲,他要求救,他必须活着。
他拼尽全力想要支起身子,却在头抬起的那一刻猛地呕出一口漆黑的血来。
这一下便一发不可收拾。荀淮在自己模糊不清的视线里看见眼前的那一摊乌血越来越多、越来越深。
在阵阵耳鸣中,他听见了自己不住地干呕着。
鼻腔、耳朵、眼睛都传来湿冷粘腻的触感,荀淮似乎已经感觉不到疼痛,意识开始抽离。
他一摸自己的耳朵,摸到了一手的血。
再后来,荀淮的记忆便开始模糊。
他隐隐约约记得,他动静太大,引来了在门前守夜的来福。
他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少天,醒来便成了这副模样。
不过已经很好了。
他那时候还在担心,自己耳朵流了血,会不会听不见。
想到这里,荀淮勾唇笑道:“不疼,现在早就不疼了。”
“有宴秋在,我哪里都不疼。”
荀淮在说谎。
即使荀淮面色如常,陈宴秋还是敏锐地察觉到,荀淮在说谎。
他直起身子,把下巴搁在荀淮的肩膀上,一字一句说,像是真没郑重的承诺。
“夫君,我们去寻全天下最好的大夫给你治病。”
“我们以后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我们给你用最好的药。”
说到这里,陈宴秋顿了顿,再开口时底气似乎没有刚才那样足。
“你会好的,对不对?”
荀淮勾唇笑了笑,拍了怕陈宴秋的后背:“嗯,会好的。”
我答应过会一直陪着你,我不会食言。
此时此刻,京城之外,屈蔚替谢泠牵着马,两人一起走在京郊的官道上。
谢泠似有所感,他回头望了京城一眼,低头微微把青面獠牙的面具掀开了一角。
因为常年掩盖在面具之下,他的肤色是如月般的冷白,只是那唇却红得鲜艳,如同在夜晚中绽放的曼陀罗。
“你不该告诉他们。”他凉着声音,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屈蔚却听懂了。
“就这点事情,荀淮他没多久就能查出来,”屈蔚拉了拉缰绳,把马停下盯着谢泠看,勾唇笑了,“我还不如告诉他们,算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荀淮治不好病,你会被记恨上。”
“所以我就要想办法帮他治好嘛,”屈蔚对他一挑眉梢,一个旋身翻身上马,把谢泠稳稳护在怀里,“此一时非彼一时。小师父,你对这方面有研究,你帮帮我嘛。”
“哼。”谢泠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屈蔚却笑起来。
他知道,谢泠这是同意了。
“我就知道小师父心疼我。”
在谢泠再一次发起火来之前,屈蔚见好就收。
缰绳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他们身下的马匹嘶鸣着,载着二人奔向远方。
燕国位于这块土地的北方,那里有着绵延的冰川和终年不化的积雪。
这方水土并不富裕,严寒、狂风会夺走无数人的生命。于是,他们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为了生存不择手段。
可那也是他们的家。
“小师父!”屈蔚朗声笑道,“我们回去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