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开国皇帝是贫民出身,早年间受尽了冤屈,性命难保,这才揭竿而起征战天下,得了这帝位。
因此,他立下规矩:凡此之后,大梁皇室都必须在皇宫门口立下鸣冤鼓,无论是何种身份,只要敲鼓便可状告王公将相,直达天听。
然而,只要敲了这鼓,就等同于暴露了自己的身份,间接把那些王公将相都得罪了个透。
若是被状告的人最后没有受到惩罚,代价难以想象。
因此,虽然鸣冤鼓立在这,除非有血海深仇,鲜少有人会去敲。
若是认真算起来,真正靠此成功申冤的,可能也没几个。
厚重沉闷的鼓声响彻京城上空,惊起千层浪。不少百姓都打开窗户上了街,跑去皇宫门口凑热闹。
而陈宴秋也跟着荀淮,迅速来到了皇城门口。
这是陈宴秋这辈子都无法再忘记的情景。
一群身着白衣的读书人端正地跪着,腰杆挺得笔直,雪白的发带猎猎而飞,描摹出风的影子。
他们的衣袂随风漫卷,翻飞出海浪的形状。
考生们目光坚毅地捧着一本书册,望着皇宫大门的方向。而为首的那名读书人身长玉立地站着,手上紧紧握着鼓槌,像是一块竖直的玉。
见四周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他扬起手,重重敲打起鼓面,声音因激动而显得有些嘶哑。
“咚!”
“草民陈冉击鼓鸣冤,于今状告秋闱主考官王耿王大人滥用私权,调换考卷,录取不公!”
“咚!”
“我等寒窗苦读数年,却因贼子私心毁于一旦!此恨难解,此意难平!”
“咚!”
“还请皇上明察!还我等一个公道!”
“请皇上明察!”陈冉说完,那些在底下跪着的读书人们纷纷呐喊道,“还我等一个公道!”
声震如雷,一浪卷着一浪,看得旁边的人们都呆了,纷纷议论起来:
“这是怎么了?怎么就说王大人包庇了?这可是重罪啊……”
“都击鸣冤鼓了,这事儿可做不得假。若是真的的话,那可就造孽了哦!!”
“放榜这才没多久,怎么就出了这档子事儿……”
“诶诶,你们快看,是王府的马车!”
“王爷驾到!”
荀淮与陈宴秋下了马车,围观的群众们纷纷跪下行礼,目光却是控制不住地望荀淮身上飘,都好奇着荀淮会如何处理此事。
其实陈宴秋也很好奇。
深秋天凉,京中菊花盛开、桂花香弥漫,温度却并不高。
这些书生都是穷苦人家出身,穿的衣裳非常单薄,有的还打着补丁。被这凉风一吹,不少人冻得有些抖。
他们手中的书都被翻得又黄又皱,书边也卷成了海浪的形状,在学海中翻涌。
荀淮抬脚向前走去,陈宴秋立刻收回视线,亦步亦趋地跟在荀淮身后。
荀淮背着手,脚步不急不缓。他经过一群跪伏的读书人来到最前头,与鼓前的那一位遥遥相望。
陈宴秋也跟着望去,见那陈冉明显身上的衣缎做工精细、衣料厚实,头上还带了玉冠,看起来家境殷实许多,可能还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
这样一个人,却能把这些寒门子弟组织在一起,挺身而出敲鸣冤鼓……
他是一个勇敢的好人。陈宴秋想。
果然,姓陈的都不是孬种!
陈冉很快对应上了两人的身份。他红着眼,不卑不亢地看着荀淮,一甩袍子跪下道:“草民陈冉,见过王爷、王妃。”
“陈冉,”荀淮这次却没有让他先免礼,平淡的语气看不出喜怒,“你方才说,你要状告什么?”
“草民状告秋闱主考官王耿王大人调换考卷,录取不公!”陈冉重复道。
“科举舞弊可是重罪,”荀淮继续道,“你可知,若是此案并非如你所言,你有什么后果?”
“草民知道,”陈冉语气平静,像是演练了许多次,“若是状告失败,草民会被贬为奴籍,发配边疆,一生不得入京。”
陈宴秋闻言惊讶地抬眸。
之前听荀淮说这鸣冤鼓的设置,陈宴秋本还觉得大梁的皇帝算是比较开明的,能给百姓们一个申冤的渠道。
如今看来,这鸣冤鼓的设置并不合理。
惩罚这么重,若不是巨大的冤屈,那谁也不敢去敲啊!
这鸣冤鼓可能还没个石狮子有用呢。陈宴秋想。
“你可想好了?”陈宴秋有些担忧地问陈冉。
都是陈家人,陈宴秋对他印象还不错。
“王爷,”一旁的书生听了他们的谈话,却从怀里摸出个帛书来,咬牙道,“击这鸣冤鼓,是我们众人共同的决定,非陈兄一人承担!我们与陈兄共进退!”
“幼禾,你……”陈冉却是不知道这事似的,震惊的转过头。
“谁要你一个人去抗!”安幼禾对陈冉凶道,“既是我们一起来敲这鼓,又怎能把你一人推出去!”
他捧着帛书对荀淮道:“请王爷明鉴!”
陈冉看着安幼禾,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荀淮把那帛书接过,看了看。
上面签满了这些书生的名字,按了手印。血淋淋的,像是血。
“此事本王已知晓,”荀淮对他们道,“鸣冤鼓响,此事就不会再是小事,本王禀报皇上后,会亲自调查此事。”
“若是事情属实,本王自会还你们公道。”
“科举舞弊,兹事体大,”他对身边的人吩咐道,“还请诸位先入大理寺暂居几日,待我查清真相,便将你们放归。”
“我等相信王爷。”陈冉与安幼禾带着众人,狠狠磕了一个响头。
在百姓们八卦的目光中,书生们在王府护卫的保护下往大理寺的方向去了。
荀淮自然也要随着众人一起去。他拢拢陈宴秋的外袍,对他道:“今天不能陪你了,你先回王府。”
陈宴秋对荀淮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语气虽然很平静,但是荀淮听出了点淡淡的委屈。
他笑道:“回去了我给你带烧鸡吃!”
陈宴秋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好!”
此从那次烧了厨房之后,来福在京城买了不少好吃的,但是陈宴秋最喜欢吃的还是烧鸡。
陈宴秋欢天喜地地乘上了马车,在车轮开始滚动时,他掀起帘子,眉眼弯弯地对荀淮挥了挥手。
“夫君,你早点回来啊!”
荀淮笑着点点头。
一旁的百姓将这一切都看着眼里,叹道:“王爷和王妃可真是伉俪情深……”
荀淮的笑容就又浓了些。
这边,荀淮前脚刚把人带走,王耿后脚就得了消息,火急火燎地带人赶了过来。
然而登闻鼓前早就没了人影。
他气急败坏地喊:“人呢?都到哪里去了!”
“老爷,”一旁的随从气喘吁吁地赶回来道,“周围的人说,那些状告的读书人都被荀淮带去大理寺了!”
王耿听了这话,只觉得自己要被气晕过去!
今日清晨,他刚刚醒来,就听见有考生去敲了登闻鼓,要告他的状!
他好差没从床上弹起来。
若说他真的在秋闱中做了动作也就罢了,他还有些头绪去应对这次危机。
然而问题在于——
他真的什么都没做啊!
这叫什么事!
王耿又不傻。他既然已经拿到了这秋闱权,就只需要安安稳稳地把秋闱推进就是了。等放了榜,自然会有无数人去拜到他的门下。
这本来是个稳赚不赔的活计,他犯得着去铤而走险吗!
很明显,他被人给坑了!
“可恶,”王耿跺跺脚,咬牙切齿道,“这是荀淮设的一个局!我疏忽了,他把我摆了一道!”
甚至到现在,荀淮都还防着他,早有准备,马不停蹄地把人带到了大理寺!
大理寺少卿明桓是正统寒门科举出身,清廉正直,刚正不阿,一直以来都只认事实不认人,不属于任何一方。
偏生明桓还敏感得紧,王耿花了好几年的时间,都没能在大理寺安插进他的人。
若是明桓去查案,朝中人无人不会信服。
“马上联系陈宴秋,让他给我想办法!”王耿道。
“烧鸡,烧鸡,好吃的烧鸡……”陈宴秋哼着歌,穿过王府的回廊。
一阵风吹过,刮起院子里的那棵银杏树,像是下了金色的雨。陈宴秋被分了神,盯着那树发呆。
突然,破空之声传来,一道暗箭直直地射到了他面前!
在暗处隐蔽的霖阳反应极快,他掷出手中的石子,“啪”地将那暗箭打落。
王爷说得没错,王耿果然给王妃发信了。霖阳想。
陈宴秋被眼前出现的箭矢吓了一跳,他定睛看去,却见那暗箭上绑了一个纸条。
陈宴秋将那纸条取下,拆开看,只见那上面写着:秋闱出事,王大人被人所害,想办法打消荀淮疑虑,调查真相。
陈宴秋读完上面的字,眼珠一转,立刻拐了几个弯走到暗处唤道:“霖阳。”
眼前闪过一道黑影,等陈宴秋看清楚时,霖阳已经单膝跪在了他面前:“王妃有何吩咐。”
果然,方才那石子时霖阳打的。陈宴秋想。
只是他怕射出暗箭的人尚未走远,才没法现身。自己走到这暗处来霖阳才能放心。
陈宴秋把纸条给霖阳,嘱咐道:“你去把这纸条给王爷,如实禀告就是。”
陈宴秋:我要做王耿的第一大漏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