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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互诉衷肠

作者:龙猫茜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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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春寒意正浓,夜里忽然下起倾盆大雨。


    我挤在临时收拾出来的偏房,屋顶的瓦片经过多年风晒雨淋,早已破烂得不成模样。


    天可怜见的,屋漏偏逢连夜雨,我裹着石头般邦邦硬的被子,冷得直打哆嗦。


    我实在是忍无可忍,直接抱着被子,敲响了沈棠的房门。


    “进来。”沈棠半坐在床榻,乌黑的秀发披在肩头,一脸的倦容。


    我道:“我那屋顶漏雨,冷的要命,根本睡不着。这里又没有多余的屋子,你行行好,让我借住一晚。”


    沈棠眼皮微掀,直接拒绝道:“男女授受不亲。”


    我死皮赖脸道:“都要冻死了,还管什么授受不亲?”


    沈棠闭上眼,神情恹恹道:“厚颜无耻。”


    “谬赞了。”我坦然接受,直接跨过门槛,随手关上了门。


    贞节牌坊那是用来诓人的玩意,我又不是满脑子知乎者也的榆木脑袋,自然弄得清其中的轻重缓急。人要是冻死了,还怎么讲礼义廉耻?


    沈棠知道说服不了我,索性缩回床榻,继续闭目养神。我麻利地钻进被窝,见他不搭理我,便起了捉弄的心思。


    故意使了个坏心眼,往他的方向伸手摸了一把。本想去沾沾暖气,却不成想只摸到一片冰凉。


    若我方才在自己屋像是抱着个石头,搁他这简直就像搂着一具尸体,跟冰块般凉得吓人。


    我难以置信,扯过他的手,再次确认道:“你的手脚怎的这般冰凉?”


    沈棠甩开我的手,背过身去。


    “摸两把怎么了,又不会少块肉。”我嘟囔道,“嗐,真是便宜你了,还有我给你暖被窝。要不是我大发慈悲,我真应该收你点银子。”


    沈棠咳嗽了几声,听起来有些无精打采,甚至没有反驳我。


    “喂,我说真的,你可别在大事还没干成前,就先病死了。”我把他的身体扳回来,不由分说抓过他冰凉的双手,捂得结结实实,揣在怀里暖热,“你身体为什么这么虚?”


    “不劳你担心。”沈棠没好气地说道,“你每天灌毒药试试看,再好的身体也会垮掉。”


    “啧啧啧,你们燕国的宫斗真激烈。”


    我感叹完毕,还想追问几句,他却直接闭上了眼,摆出一副无可奉告的表情。


    我一个人喋喋不休也没趣,干脆阖上双眼,裹着被子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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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到半夜,我被身旁的动静给惊醒了。


    只见沈棠浑身颤抖,额头冒着豆大的冷汗,双眼紧闭,嘴巴微张,大口喘着粗气。


    他剧烈地呼吸,无意识地喊道:“不要,不要杀我娘!为什么……凭什么要害我们……我……”


    后面的话语太过破碎,近乎呜咽,根本无法听清,应当是陷入了梦魇。


    他眉头紧蹙,神情无比痛苦,胳膊用力伸直,指甲死死扣着掌心,像是溺水的人拼命想要抓住些什么。


    我伸手推了推他,试图将他从睡梦中唤醒。


    沈棠缓缓睁开眼,眼神却没有聚焦,只是茫然地抬起头,盯着黑压压的房梁。


    我道:“你刚才在说梦话。谁要害你们,四皇子?”


    他答:“你不必知道。”


    我道:“你母亲只是燕国的宫女,无依无靠无名无份,你要想活下去只能扮女儿身。她死了,你苟且偷生,你恨她无法护你周全,恨她抛弃你死去,更恨迫害你的兄弟姐妹,还有你那冷眼旁观的父亲。我猜的对吗?”


    他转头看向我,目光如同出鞘的利剑:“太聪明的人,总是死得很快。”


    “哈哈哈哈哈。”我仰头大笑起来,感觉自己听见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我牵起他的手,搭在自己的脖子上,示意他动手:“沈棠,你现在只能依靠我,你敢杀我吗?”


    沈棠掐住了我的脖子,却没有用力,只是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我的动脉。现在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不敢杀我。


    他凝望着我片刻,忽然将手从脖颈移到脸颊,描摹着我的轮廓。黏黏糊糊的质感弄得我发痒,我正想偏过头去,鼻尖却传来一丝血腥味。


    我立刻覆住他的手背,将掌心朝上摊平。只见他的指甲嵌入掌心,流出鲜血。


    他在噩梦中攥紧拳头,无意间用力过度,直接抠破了皮。流出的血沾在我脸上,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我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说道:“你该剪指甲了。”


    半夜折腾起来,左右也睡不着,我拿来剪子,对他命令道:“伸手。”


    沈棠听话地伸出了手,任由我将他的长指甲剪掉,就像是狸花猫拔掉了利爪。


    他忽然卸了力,将头依靠在我的肩膀,脸埋在我的脖颈里,用闷闷的声音,问了个突兀的问题:“你真正的名字,叫什么?”


    我隐约察觉到他态度的松动,似乎只有稍微用点力,就能撬开他原本紧闭的闸门。


    “婉清。”我回答道,“我的名字是叶婉清。”


    “我叫沈棠,我娘是负责打理御花园的宫女。她是在给海棠花浇水的时候,遇见那个男人的,所以给我取名叫棠。”


    “她空有一副美貌,却没有自保的能力,容貌便成为加速她死亡的毒药。”


    “她死了,宫里的人比谁都会审时夺度,那个男人对我不闻不问。虽然我是皇帝的孩子,但活得却不如受宠贵妃的一条狗。因为无人问津,好几次我差点饿死,还要整日提心吊胆,担心别人发现我的真实性别。我讨厌别人看我的目光,有些令人恶心,有些充满阴毒,还有些见不得人的欲望。”


    说到这里,沈棠忽然反问我:“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看破你的身份吗?”


    这事我好奇很久了,连忙追问道:“为什么?”


    “迎亲的那天,你看我的目光,跟别的男人不一样。”沈棠望着半空,用轻柔的声音说道,“我厌恶自己的脸,长得像我娘。男人看我的目光黏黏糊糊,充斥着占有渴望。女人看我的目光有平静无感,有羡慕,也有嫉恨。”


    “唯独你看我的眼神,总是充满好奇和欣赏。哪怕你站在人群里,我也可以认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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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完沈棠的话,我久久无言。


    他男扮女装,依靠女人的身份存活至今。我女扮男装,用男人的身份虚张声势。我们都是流放在性别里的人,在经年累月的放逐中迷失自己,通过伪装来换取更好的生存,却再也无法做回真正的自己。


    得到权势的女子,再也不愿回到任人鱼肉的处境。承受凝视的男子,对他人的目光敏感多疑,再也无法回到坦然自在的处境。他无法成为他,我也不能成为我。因为相似的经历,所以我们总能认出彼此。


    我问沈棠说:“你听过菟丝花吗?”


    “有所耳闻。”他回答,“菟丝花缠绕在草木身上,凭借它们的营养生长。待汲取殆尽,便会寻找新的宿主。”


    我又问:“你知道十年前的□□吗?”


    “知道,那年饿死了很多人。哪怕在燕国,也能听说你们国家的事。”


    “上次你说,我不是第一次杀人,确实说对了。”我闭上眼,开始慢慢回忆,“以前别人问起,我都说自己从小没爹没娘,吃百家饭长大的。但其实……但其实在八岁以前,我也有爹娘,只不过……我杀了他们。”


    我从小没爹没娘,吃百家饭长大。在遇见阿婆前,我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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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度过最严重的几年饥荒。那时为了活下去,我吃掉了爹娘的尸体。这就是我没有爹娘的原因。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那年饿殍横生,路边尽是白骨。人们饥不择食,只能生啃尸体。昏君大肆征税,搜刮民脂民膏,我家是普通农户,为数不多的粮食都被征收走了。


    父亲是个好吃懒做的男人,他在别人面前唯唯弱弱,装成憨厚老实的模样,娶走了我的娘亲,成亲后立刻就翻脸不认人。娘亲跟着他吃了不少苦。


    那个身为我父亲的男人饿到发了狂,红着眼要杀我跟娘。幸好他因为太饿失去了力气,娘亲趁机用闷棍打昏了他。


    娘亲握着我的手,将刀子递了过来。与其被活活饿死,她宁愿成为我的食物。


    于是我吃掉了爹娘。


    这是我第一次杀人,刀刃捅进血肉的质感记忆犹新,嘴里咀嚼的生肉,血腥反胃的感觉,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没过多久,尸体就开始腐烂变臭。但那是唯一的食物来源,是娘亲用命换来生路,我只能含着泪,拼命将腐肉往嘴里塞,努力往肚里咽。好不容易吃进去,又控制不住呕吐。我只好死死捂住嘴,才能不浪费这些肉。


    那时我便发誓,我必定要过上最尊贵的生活。因为我无法忍受这种痛苦再次发生。


    我躲在屋里,靠着满是蛆的腐肉,硬生生熬了一个月。直到眼前只剩下白骨,我被迫出门觅食。在没有粮食的荒野田地,可食用的根茎早就被别人拔走。这里寸草不生,只有堆积的黄土。


    我曾经从说书先生那里听说,“槐”字里面含鬼气,埋尸易生厉鬼。若是槐树底下埋了人,那人便会化作厉鬼前来索命。


    我想要再见一见爹娘,我盼着他们回来寻我,哪怕会要我的命也没关系。


    我抱着爹娘的尸骨,跪在槐树底下等了许久。直到饿得头晕眼花,前胸贴后肚,也没能碰见娘亲的鬼魂。


    原来说书先生都是骗人的。


    后来我离开村庄四处流浪,杀过人,也放过火。在饥不择食的年代,我不吃人,别人就会来吃我。


    直到遇见阿婆,我才有了安居之所。可她去世后,我又成了没家的孩子。


    我就像是一株菟丝花,永远飘无定所,只有依靠吞噬他人,才能勉强活下来。


    当年我吃掉爹娘,以叶婉清的身份活下去。从周佑民到张知节,我一步一步往上爬,却永远也填补不了心中的无底洞。


    71


    不知何时,窗外的雨停了。天空泛起鱼肚白,隐隐传来几声鸡鸣。


    沈棠反过来牵住我的手。


    他说:“我助你当皇帝,你替我报仇。我相信你会成为一个好皇帝,真心爱惜自己的子民,绝不会令当年的饥荒惨象再次发生。此外,我愿将自己所知的燕国情报尽数告知,只求你攻下燕国,让我亲手砍下那个男人的头颅,以解我心头之恨。”


    这是他给我的承诺。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誓言的重量。短短的几句话,可以重似千金,也可以轻如薄翼。究竟是真心还是谎言,只有说出口的人自己知晓。


    我不敢轻信任何人的话。但我还是挤出笑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好,我也相信你。人皮面具我早已备好,紫苏会找借口将皇帝引来冷宫,再支开随行人员。到时候我们只需趁着这空隙,将其置之死地,然后再偷梁换柱。”


    “很好。”沈棠一边咳嗽一边点头,“后日行动如何?”


    他的脸上毫无血色,手摸起来冰凉。我有些迟疑:“你身体吃得消吗?”


    “不妨事。”沈棠摇了摇头,坚持道,“只是旧疾复发,痛着痛着便习惯了。事不宜迟,若是拖下去,容易节外生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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